第一章 熊瞎子陛下
在我嫁入皇宫的前一晚,我娘亲送了我一本《正宫守则》,并和我语重心长地说:“做皇后最重要的不是熟悉宫斗技巧,而是要心大。因为废后步骤太烦琐,且云期那小子还不敢废我们顾家的人。”
作为权倾朝野的丞相顾比槐的独生女顾以以,我确实有这样的特权。
入宫之后我竭力按照娘亲的叮嘱行事,不仅心大地原谅有着诸多渣事迹的云期,还替他去抚慰那些被刺痛的深宫寂寞心,譬如现下。
新晋得宠的陈贵人哭得梨花带雨,我给她递绢帕安抚道:“陛下这次把蛇扔进你屋子里,估摸着是打算紧接着英雄救美来促进你们的感情。”
“可……可陛下让人把臣妾绑住,他在一旁鼓掌欢呼。”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估计是怕你乱动会被蛇咬……对不起,本宫编不下去了。”
陈贵人“嗷呜”一声扑进我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刚拍一下她的后背,我的贴身宫女桑桑就跑了进来:“娘娘,天翼宫那边传来消息说,陛下被蛇咬了……”
我心一颤,面上却仍是微笑地安抚了陈贵人几句,遣人将她送走后,我这才匆匆赶去天翼宫。
深秋时节,白昼渐短,天际已经是蒙蒙黑色。太监总管归公公引我入了云期的寝殿,龙帐掩映下依稀能看出榻上鼓着一个包。
“陛下,可伤到哪了?”我温声细语,走了过去,刚走到一半,一个身影猛地从窗户蹿进来,我吓了一大跳。再借着朦胧月光定睛一瞧,立在我跟前的,身高八尺,体型庞大,浑身棕黄色的毛,竟然是一只熊瞎子!
我刚及笄时曾随先帝去围猎,差一点儿就被熊瞎子挠死,这简直是我的毕生阴影。
“啊啊啊!”我吓得连连后退,“啪”地坐在龙榻边缘,像是想起什么,我一把将龙帐掩得更结实,身子僵硬地往那个包前挪着,尽力挡住云期的身影。
我闭上眼,等着被熊瞎子挠成碎片。可好半天却不见动静,我睁开眼看过去,那熊瞎子似是在打量我。半晌,它爪子一伸,然后,抱住了我。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熊抱吧!
“以以,你身上好暖和。”“熊瞎子”开了口,声音低沉悦耳,听起来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但是这不是重点,这个声音是……
“陛……陛下?”我惊诧出声,云期松开我,眸光透着几分委屈:“那蛇怕是带了魔障,被它咬了一口之后朕就变成这副模样了,此种妖异之事朕不能告诉别人,就把你叫来了。”
我尽可能避开他那张令我害怕的熊脸,深吸一口气:“为今之计,臣妾会说陛下身体有恙需要静养,谁也不见。先拖延时间,再想办法……”
说话间他的熊脸跟着凑了过来,毛茸茸的嘴角抿起一抹笑:“以以,为什么这么替朕着想?”
因为你死了我要殉葬,你倒台我要跟着流放,所以我当然要祝福你长命百岁呀!
当然这种话我是不会说的,我温和地笑着,摸着他的熊爪:“陛下是臣妾的夫,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他唇边笑意更大了:“皇后如此诚恳,朕也要坦诚相见才好。”
我不明所以间,云期伸手摸到下巴处一揭,那一层厚厚的毛便跟着下来,我目瞪口呆,这竟是易容膏上贴了熊的毛发做的面具!
在灯火昏黄时,这玩意逼真得我快要吓疯掉。
我火气有点儿上来,出口的话也不那么恭敬了:“陛下怎么能这样?你超坏的!”
云期那张白皙若玉雕琢的脸上挂着轻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谁让你不陪朕,反倒跑去和陈贵人谈心的!”
我哑口无言,这就是我和陈贵人一起被吓的理由,服气了。
第二章敢伤我们宝宝者,亡!
云期以前并不是这样任性的人。
我因为家里有钱又有权,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和皇子公主们一起上课。那时的云期是個十分耀眼的少年,长得好、功课好、骑射好,有他在身边做对比,任谁都会显得很惨烈的。
就因为这个,那几年我没少被我爹揍。
云期长大成人,顺理成章地被册立为太子,在先帝病重弥留之际,云期的母妃琪贵妃伤心过度薨逝,不久之后先帝也驾崩了。
许是父母双亡的打击太过严重,云期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曾经那个浑身都是优点的耀眼少年,开始专注于作妖一百年不动摇。所以我隐隐觉得他扮成熊瞎子吓唬我只是个开始。
事实证明,我委实是个有先见之明的智者。
翌日,天还未大亮云期就把我从床上揪下去,随后出其不意地一把把我扛到肩头,撒腿跑了起来。
“太医说朕近日内里欠缺,需要日日活动。”云期气息微喘,但我已经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了。
“负重跑活动效果更佳,整个皇宫除了朕,就数皇后最重。”
我差点儿一口口水喷出去,敢情我就是个沙袋一样的存在。
绕过御河在御花园停下,我颤巍巍地从云期肩头下来,扶着一棵树开始大吐特吐。晨光熹微,陈贵人等几个妃嫔日常结伴来赏花。
看见我吐,她们刚要过来安慰,在见到从树后转出来伸手拍我后背的云期时,脚步顿住了。
云期温柔地拿着帕子擦着我的嘴角,另一只手在我最近吃胖的肚子上摸了摸:“这么能闹,日后肯定是个磨人的主儿,辛苦你了。”
我向来完美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余光里陈贵人她们的脸色已经绿了。
你们听本宫说啊,本宫超无辜的啊!
云期显然是早有准备,太医诊脉时一本正经地胡说本宫此番可以一举得男。天可怜见,云期到现在还没和我圆房好不好。
但是没人信我。
这消息传得热火朝天的下午,我娘亲就在云期“被迫”允许的情况下,给宫里送了十个擅长验毒的女大夫,八个做孕期按摩十分老练的推拿师傅,还有五个专门做糖葫芦给我解馋的厨子。
短短五天里,合宫送过来的礼品里查出来夹带各种堕胎流产药的就有六份。这些妃嫔大多都是武将世家出身,没什么脑子,看谁不顺眼就想简单粗暴地搞死谁。云期龙颜大怒,下旨将这些妃嫔打入冷宫,顺便株连其家人。endprint
一时间,军营大将副将调动频频,朝野人心浮动。
“以以你放心,不管是谁,伤我们宝宝者,亡!”云期说这话时,眸子微眯,阴鸷地盯着满殿来看我的妃嫔们。
我有一瞬间的心动,随后胸口发闷。
他这副维护我的姿态反而更能激发妃嫔们想搞死我肚子里不存在的孩子,甚至是我的决心。
作为不的顾家人,我不能输。
于是我拉了拉云期的广袖,微笑地看着他:“如今宫里没有小孩子,宝宝出生之后无人为伴不免孤独,要赶快给他添个弟弟妹妹才好。陛下今晚不如就去陈贵人那,努力让兄弟年龄差缩小到一岁吧!”
陈贵人铁青的脸泛了红,其他妃嫔铁青的脸黑成炭。
云期咬牙切齿地靠近,低声在我耳畔厮磨:“再敢对她那么好,朕就赐死陈贵人!”
热气激得我脖颈上汗毛战栗,他这个重点歪的,真是厉害了。
第三章熊老婆,来抱抱
云期到底没能如我所愿去陈贵人那里,因为他在和我放完狠话之后白眼一翻,直接栽在榻上晕死过去。
太医来看,说是云期活动过度脱力了。
最近几日云期照旧会扛着我跑,如今他这样简直是对我体重的一种侮辱。
等到嫔妃们都离开,“晕死过去”的云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从榻边的案几上摸串葡萄惬意地吃着。
我忧伤地叹了口气:“《正宫守则》有云,‘正宫,胸量宽广者也。为陛下谋福利,为姐妹谋幸福。陛下如今在臣妾这里住下,实在是让臣妾毫无发挥余地。”
从一个正宫沦落成和人宫斗的三流角色,这实在不符合我低调不做作的人设。
云期沉吟,随后握住我的手腕:“朕现在就给皇后一个为朕谋福利的机会。”
自从云期整个人大变样之后,没有人能猜得到他的脑回路。
屏风上搭着熊皮,大的明显是云期的尺寸,而小的……云期拿着那套小的在我身上比了比:“刚刚好,朕觉得你就应该是这个尺寸的。”
这话深意满满,但我来不及脸红心跳,面上一丧:“臣妾怕熊的……”
“害怕一个东西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成为它,今夜过去,你会觉得熊很可爱。”他的脸在离我脸颊边一寸处停下,眸中是满满的认真,“相信朕,没错的。”
似是被蛊惑,我没怎么挣扎就套上了那身熊皮,当然,和云期相处时间越久,越会明白挣扎也是没有什么作用的。
夜深人静,暗幕重重。
两只“熊”在长安城中的牌楼间飞来飞去,飞得累了停在溢香坊的屋顶上歇息。星空极好,云期笑声若杠铃:“痛快,好久没这么玩过了。”
看他笑成那样,我嘴角也忍不住翘起。
溢香坊的老板十分土豪,从西域搞来一种奇花种在四周,四季皆开花,风越大越香。凉风有信,吹得鼻尖满是甜腻馨香。
云期舒展身子在瓦片上躺着,拍了拍身边?:“熊老婆,快过来。”
我睨他一眼,蹭着躺过去,两个人静静地看着星空。我扫了他一眼,他嘴角含笑:“熊老婆,我有点儿冷。”
披着这么厚的熊皮他也会冷?
我的质疑尚未出口,云期手臂就一收,我的熊脸撞进他的胸膛:“啊,这样就暖和了。”
他的呼吸扫在我脖颈处,痒痒的。我们在房顶上熊抱,天上有最亮的星。
我一瞬间脸红心跳,羞涩得直蹭脚,然而我忘记了一件事。
我现下戴着熊皮,为了扮熊逼真我当然没穿鞋,这般蹭脚蹭得厉害,我整个人就开始打滑往下掉。云期当然会上前拉住我啊,这是言情文套路,但是因为拉的动作太剧烈,震碎了三片瓦,下一秒我们俩就以熊抱的姿势掉了下去。
下面是大堂,我们就从三楼高的屋顶毫无阻碍地往下掉。感谢这层厚厚的熊皮,我落地一点儿没觉得疼。
“哪来的熊?”头顶一阵诧异的男声响起,竟是有些耳熟。我扫了他一眼,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大堂灯火通亮,仔细看我们这身熊皮就会发现破绽。而这个人,很可能透过破绽直接看清我们的本质。
因为他正是云期的皇弟,齐王云安,现下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看起来颇为魁梧的大汉,个个能徒手毙熊的节奏。
——当朝帝后相约扮熊夜游,被打手揍成熊猫。
那我和云期大概会在“帝后神经病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云期伸出毛茸茸的手捂住我快要脱口而出的尖叫,随后我感到一阵眩晕,他单手把我举起,耍了个杂耍。
一时间大堂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好!”
云期一边转着圈,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外移,快到门口他放下我,拿着从人群中顺过来的铜镜骤然放在我面前。
熊脸瞬间在我眼前无数倍放大,我脑中一片空白,竟是被我自己吓到昏迷。
下一秒,我仿佛看见隐处一道寒光猛地刺了过来。
第四章罚皇后今晚伺候朕
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翌日午后。
望着凤栖宫寝殿里熟悉的陈设,我恍然觉得昨晚那一切可怕的事情都是一场梦,如果不是我手臂受了伤的话。
桑桑红着脸道:“昨夜陛下留在娘娘这里,子时过后陛下喊奴婢进来,说娘娘……受不住竟想要拿匕首自裁,幸亏被陛下拦下,但在混乱中刺到了娘娘自己。”
我:“……”这般造谣可还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祝云期早日驾崩。
我借着送温暖之名,带着厨子做的一盅冰糖山楂去御书房见云期,却不想齐王云安也在。
云安拱手行了一礼:“既然皇嫂来了,臣弟就告退了。‘恶熊杀人一案,臣弟会配合大理寺卿全力调查。”
等他走远,我才回过味儿来:“‘恶熊杀人?”
云期舀起一勺汤送到我嘴里,随意道:“礼部尚书家的小儿子陈年死在了溢香坊附近,仵作说他是被凶恶之畜生咬死的。刚好昨晚好多人在溢香坊看見熊出没,所以就定性为恶熊杀人了。”endprint
我一口汤喷了一地,真是熊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你手还疼吗?”他温柔地摩挲着我的手臂,声音满是温情,“昨夜溢香坊众人看杂技欢呼,激动时还挥舞手中东西叫好。嗯,有个屠夫手里菜刀飞过来,你冲出来替朕挨了一刀……”
本来云期是怕我再尖叫暴露身份,才用铜镜里的熊脸暴击让我昏过去,好扛着我跑。谁知昏沉中的我武力值居然满点,来了场美救英雄才安心谢幕。
经他提醒我仿佛有点儿印象,因为最后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模模糊糊听见一句:“总是这么傻乎乎地冲出来,一次又一次……”
哎,他为什么要说“又”?
再后来循声而来的金吾卫冲进来,云期趁乱抱着我溜回了宫里,才有了桑桑口中那一说。
正宫修养让我面上挤出个笑容,手上却没忍住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云期你有病?!”
不怪我发脾气,实在是云期太过分。
我们大婚的那一夜,云期就和我明明白白说了,他会给我皇后的尊荣,但不会给我妻子之实。因为他有一颗叛逆的心,而我是先帝塞给他的媳妇儿。
我们说好要是有朝一日过不下去,我可以带着清白之身快活改嫁,可最近他不仅造谣我有孩子,还隐晦传达我们的……激烈。云期大兄弟,你脸不疼吗!
云期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半晌起身从后面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皇弟》是近日风靡皇宫上下的戏本子。
我信手翻了翻,讲的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嫁人后和皇帝夫君的王爷弟弟结识,和离后嫂子变娇妻的狗血故事。
“这其实是以朕和你,还有齐王为原型编的。”云期一语简直如疯魔。
我急忙摆手:“臣妾和齐王不熟的……”
“是不熟,日后就会熟了。然后你依仗着清白和朕要自由,投身于齐王的怀抱,哼,朕岂会如你意?”
我抽了抽嘴角,深吸一口气:“做事要讲证据的。”
云期顺手又甩下一本书,《皇弟前传》,讲王爷弟弟为了娶到嫂子,刺杀皇帝哥哥等一系列丧心病狂的事迹,一件一件看过去,竟是都能和现实中发生的事对上号。
比如溢香坊的屠夫,竟是王爷弟弟为了除掉皇帝哥哥安排的。
“这是个开了天眼的大师给朕算的未来,灵验无比,朕才不会轻易让你绿了朕。”
云期所言所语太过荒诞,肯定是被那个所谓的会算命大师给坑了。
见我满脸“你在刻意逗我笑”的表情,云期将《皇弟前传》又翻了一页给我看:“不信咱们就走着瞧,不日这上面的事情就会发生。”
我瞄了一眼,胸有成竹地将一整盅山楂汤都干了:“要是输了,臣妾任凭陛下惩罚。”
云期露出了邪邪一笑。
云安比云期好的地方就在于,他没那么神经病。
我坚信他是不会干出来披着熊皮在长安城游荡,来引杀人恶熊出现这种脑残事的。
结果,他真的做了。
那一日云期带着我在长东街的听风茶楼,眼看人来人往,一只“熊”孤独穿过,发出嘶吼声吸引同伴,我心态崩了。
龙涎香气息渐渐逼近,结实的胳膊自我身后绕过来环住我的腰身:“愿赌服输,就罚皇后今晚伺候朕。”
我没回头,心跳如擂鼓。
这算是以身抵过吗?
第五章我眼里有你,挤死你挤死你
我还是低估了云期的思维逻辑。
他说的“伺候”,就是单纯字面意义上的伺候。当晚给他捏腰、捶腿,再加足底按摩时,我心里竟隐隐有些失望。
全程云期面带微笑,手臂撑着头任由我动作,温馨得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臣妾脸上蹭了脏东西吗?”
云期摇头,脑袋轻轻靠过来:“你看我眼睛里有什么?”
“有点儿红血丝,好像还有点儿沙眼……”
云期嘴角明显一抽,微笑着给我纠正答案:“有你啊!”
我心跳停了一下,复又跳得快要飞出嗓子眼儿。毕竟帅哥说撩人的情话,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不脸红心跳的。
尤其是他还是我夫君啊。
云期狠狠眨了两下眼睛:“挤死你!挤死你!”
我那点儿旖旎的瞎想登时烟消云散,嫌弃地想离这个幼稚的人远一些。不料他还玩上瘾了,双手将我的脸捧住:“换你了。”
自觉反抗无用,我暗自叹口气,从善如流地也问了那个智障的问题。
在云期故意答错时,我微微一笑:“我眼里有你啊!”
这句话说出口,我清楚看见云期眸底闪过明光,比窗外月色还美。我微微沉溺在这个眼神里,下一秒他抿开笑意,覆上了我的唇:“我也是。”
直到被他亲着压到锦被里,我才发现今晚到底还是变成了这种“伺候”。
云期一口咬在我锁骨处,我浑身一颤,被他抱得更紧。迷乱中他在我耳畔低语:“咱们真的要个孩子吧,省得穿帮。”
我脸红得彻底,半天没出声。
半推半就间,殿门外突然响起归公公有些急促的声音:“陛下,陛下您可睡下了?”
云期怔了怔,扯过锦被遮住我的身体,转头大喝:“什么事?”
外面归公公“扑通”一声跪下:“启禀陛下,陈贵人……陈贵人死了。”
我心下一沉。
宫中妃嫔大多娇弱,病死愁死的大有人在。若是正常死亡,归公公不会未经通报就闯进来,所以陈贵人估计是被人杀了。
因着我还“怀着孕”,不能去死亡现场那般晦气的地方,我便只能让桑桑偷偷去瞧瞧。
桑桑回来时脸色发白,陈贵人死在了御花园后面的一口枯井边,脖颈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大块肉,和之前陈年的死法一模一样。
所以齐王和大理寺下了定论,此番也是恶熊杀人。
云期下令,悬赏抓捕恶熊,抓到者赏金千两,封三品官。
嗯……那熊本来就是我和云期假扮的,他是知曉不会有人抓得到才下这个令的,他最抠了。endprint
虽说陈贵人因为我“怀崽”对我不像之前那般亲热,但到底是曾一起嗑着瓜子聊云期对她渣行为的手帕交,她死了我自是要尽些心意。
我让桑桑拿着银票,请守在陈贵人灵堂的侍卫宫人去喝茶,自己则进去烧纸钱。快到深秋,夜风很凉,吹得我打了个喷嚏。我吸了吸鼻子,却发现有熟悉的香味冲进鼻腔。
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可是我一时想不起来。
“娘娘快走,有人过来了。”桑桑抓着我从侧门钻了出去,我不经意间回了头,看见齐王云安孤身一人站在门前。柔和月光下身姿清冷,他迈开腿想踏入,却终究收回。
他是负责调查“恶熊杀人案”的,大晚上还跑过来继续查案,讲道理,这个敬业精神我是服气的。
我还在想着那个香味,魂不守舍地回到凤栖宫,迎面被人热情抱住:“以以你回来了!”
我将她从我身上拉下去:“娘亲你怎么进宫了?”
“娘安排进宫的人你都不怎么用,连糖葫芦也不吃了,莫不是得了产前忧郁症?娘可担心你了。”她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无害的笑容。
我浑身一激灵,立马投降:“我没怀孕……”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云期也没有碰过我。”
娘亲没有震惊,显然早就知晓。她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云期无情,我们便无义,齐王已经找上了你爹。”
我眼皮猛地一跳:“找我爹干吗?”
“为娘白教给你那么多宫斗知识了!王爷找位高权重的丞相能干吗,当然是愉快地逼宫了!”
“不行!”我高八度的声音穿透房顶。
娘亲歪着头:“你这个反应……别告诉我,你看上那个渣男了?”
第六章朕对你何其的情深义重啊
当然现在看没看上云期那个渣不是重点,重点是逼宫。
齐王想要上位的理由我不清楚,但大多数王爷造反都是因为不满现状。这个现状包括生理的和心理的,具象来说是女人和呼风唤雨的爽感。
以我对齐王的了解,生理上的面儿更大。因为他从小就心思单纯,不太有野心,俗称“二愣子”。
而我爹答应和齐王共事我也能理解,顾家权倾朝野,皇帝当然会心生忌惮。尤其是云期以惩戒宫妃之名废了几个军营的将军之后,君臣矛盾终于浮出水面。
因为那几个将军都是我爹曾经举荐过的人才。
这个铲除我爹羽翼的目的就很明显了,再加上云期对我不好,我爹不反,天理不容。
和我娘亲谈心之后,我失眠了,天将要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短短梦境里,我仿佛回到了及笄的那一年。
我跟着几个皇子公主在上书房上课,太傅严厉,背不出书便不让吃午饭。我一贯脑子笨,被我爹打了几次更笨了。别人全都各回各宫吃午膳,只有我一人饥肠辘辘地留在书房,痛苦地背书。
“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秋无……”
我饿得头晕眼花,脑子转得更慢了。
“秋无苦雨。”微哑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撑着脑袋看过去,还在变声期的少年眉目清秀,只要不开口,就是倾城之姿。
这是上书房的骄傲,背书十拿九稳的太子云期。
他转头看了看门外,走近几步,自袖里摸出个油纸包,然后递给我。我打开一看,发现是几块金丝红豆糕。我吞了吞口水,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
那日最后我们被太傅发现,他罚我们抄了一整本《左传》。
我偶尔自书案上抬眼,都会看见云期的脸。
一眼又一眼,一下又一下,量变引起质变,从此不再浮于眼里,只藏在心底。
……
大梦初醒,我抬头看着屋顶,一眨不眨地发呆,直到累得眼睛酸出了眼泪才罢休。
我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桑桑叫人把早膳端上来。除了各式细粥和酱菜外,还多了一盘金丝红豆糕。
“陛下上朝前特意让御膳房做好了送过来的,娘娘快尝尝。”
红豆糕松软,入口的味道仿佛比记忆里的还要甜。
投我之桃,报你之李。
云期给我盘红豆糕,我就又让人做了冰糖山楂汤,等他下朝时过去投喂。
御书房里云期见我来,眉毛都要挑得上天:“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在“日”字上顿了下,我耳根一红:“陛下不要拆穿。”
云期朗笑出声,心情颇好地拉着我到御河边的凉亭旁赏枫叶,喝山楂汤。
眼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我指尖微抖,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御河中的小船上,几个小宫女在拨泥取藕。这里的藕是云期种下的,每年他都自己吃光。
“啊!”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宫女甲跳起来,指着水面大喊:“陈……陈贵人……”
我忙回头:“陛下,那边……”剩下的话吞没于舌尖,云期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如浆。他一只手按在腹部,一只手捂住嘴,卻还是有殷红的血不断从他指缝间流出来。
我抖着唇扑过去:“陛下!来人,快叫太医来!”
云期一把把我推开,我趔趄着摔在地上,他的手打翻了那碗冰糖山楂汤,碗“啪”的一声碎裂成几瓣。
汤里有毒。
但云期吃得不多,再加上发现得及时,所以并无大碍。云期吃了解毒的汤药,脸色依旧苍白,眸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凌厉:“皇后,你为何害朕?谁指使你的?”
毒确实是我下的,我们顾家的人,就是不。
我深吸了口气,仰头对上他的目光:“陛下不是看过《皇弟》这本可预见未来走向的话本子吗?臣妾对齐王早就一往情深了,除掉陛下,臣妾才能和他长相厮守,这没毛病的。”
云期面上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只是瞬间便恢复如常。他铁青着脸,顺手将手边药碗砸在我脚边:“朕对你如此情深义重,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好,很好!”
大兄弟,不要乱用成语好吗?你对我什么时候情深过,什么时候义重过?endprint
躺在宗人府的木板床上,我再一次自问了这个问题。
因为就在我被侍卫从天翼宫带走前,云期派人叫太医来给我诊脉,当众戳穿我没怀孕的真相,并给我扣了个“假孕争宠,丧心病狂”的罪名。
他利用我“怀孕”,把我爹手下那几个将军搞倒,如今这般过河拆桥拆得也太利索了。
看来我爹不跟齐王造反怕是都不行了。
第七章我爱你,大心心都给你
不得不说我顾家确实可以一手遮天,我娘亲居然还能安插人手在宗人府这种地方陪我嗑瓜子、聊天解闷儿。
周真真是个话痨的小姑娘,在这里的身份是审讯师。我无法将这么八卦的人跟审讯师挨上边儿,周真真一摆手:“娘娘这就外行了,严刑逼供那一套早就过时了,臣是走心派的。”
据她说她在外游学时曾学过催眠术,套话一套一个准。
自我吹嘘过后她话锋一转:“话说齐王可真是我大梁肱骨,听说陈贵人魂魄在御河边出现,他一个人偷偷潜下水去调查,被水底的乱草缠住差点儿淹死时才被人发现。据说救上来的时候,他感动得都哭了。”
我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所谓男欢女爱哦!”
我在宗人府住了五日,也没听说陛下驾崩的消息。
因为那毒虽厉害,但却不会要命,只会让人脚心长痘,奇痒难忍。我娘说若是造反不成,拿解药做筹码也能换我顾家一家性命。
下药时我将毒药换成了解毒汤可轻易化解的那种常见的毒粉,既成全了自己这个姓氏,又保住了我喜欢的人。
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
四季有规律,日月有沉浮。
但只有感情无迹可寻,在某一日就悄然住进心里。从那一块金丝红豆糕开始,我心里就住进了一个云期。
只是我身份太碍眼,云期注定不会和我单纯相爱,好唏嘘哦。
这一晚周真真再过来的时候,终是带来了齐王联合我爹起事的具体时间,就在三日后子时。我娘亲安排好,在起事中把我劫走。
我问道:“真真,你的梦想是什么?”
“升职加薪,嫁给可爱小哥哥。”
我点头:“你知道之前陛下下令说抓到杀人恶熊之人官封三品吧?我知道凶手是谁,且附耳过来,本宫帮你实现梦想。”
翌日清晨,长安城每条大街小巷都张贴着我让周真真连夜弄的告示,标题夺人眼球:《不看不是大梁人!杀人恶熊真的存在?》
回答很言简意赅:一代熊王。
如今封王的皇子只有齐王云安一人,这消息在长安城炸开了锅。
我在天牢等着周真真给我说一下外面的精彩情况,可等到黄昏,来送晚饭的却是一个脸生的小哥。
他说周真真去忙着准备领赏银时穿的衣服了。
我无言以对,拿着筷子吃了块香喷喷的红烧肉,吃完之后我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人已经被绑在了城墙之上。
夜风猎猎,星子遍空,我还是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若不是被劫持,我还可能愉快地赏一会儿月。
脖颈处有把匕首死死抵住,我苦着脸:“齐王爷,有话好好说,动刀子可不好。”
云安面色阴沉,偏执的模样十分吓人:“若不是顾比槐算计我,我何苦走这一步,你们姓顾的,没一个好东西!”
云安说我爹和他推心置腹之后,一点点挪走了他之前好不容易在军营安插的兵将。杀人的风声四起时他狗急跳墙,准备提前行动,可直到调兵时才突然发现,自己可操纵的兵马竟是不到二十人,还没他府里的人多。
人不死,逼宫心不灭。
云安觉得我爹既然能这样坑他,肯定是和云期算计好的。云期一直以来装疯卖傻,作妖无极限,如今看来都是韬光养晦,让他没有太多顾忌,一步步走入地狱。
不过云期能这么信任我爹,那他肯定是喜欢我,所以云安抓到我威胁云期也是条出路。
这信息量真是巨大,我消化了半晌才愣愣地望着虚无处……云期会来吗?
理智告诉我他来有危险,可是情感却在不断叫嚣着:你快点来!你熊老婆已承受不来!
叫嚣声刚落,自远处有人骑马而来,在城门下立住。
我心上暖流肆意,眼眶不自觉红了。
他还是来了。
看到我安然无恙,云期稍稍松口气,转头看向云安:“你个垃圾!你除了欺负女人你还会做什么!”
云安暴怒:“那也比你欺负亲弟弟来得好!让我扮成熊去查案,不就是说我比畜生还不如?”
云期冷笑:“怎么着,不服打一架!”
云安:“打就打,你上来!”
云期:“你下来!”
……
两人骂战升级时,云安已经进入浑然忘我的境地,也忘了要挟持我。我茫然之时,周真真从城墙另一侧摸上来将我带走。一起上来的暗卫悄然逼近云安,一个手刀砍过去,他顿时晕了。
下了城门再上马,云期自身后紧紧抱住我,长长舒了口气:“可算又能抱到你了,整个后宫都没有这么粗的腰,抱着没有你那么有安全感。”
我嘴角狠狠一抽,感觉环住我的臂膀结实有力,不像是刚中过毒的。
我想起一档子事:“既然陛下和爹早就计划好了,那为何我娘还让我给陛下下毒?”
云期呼吸清浅:“为了看你是否对我上了一点儿心。”
我自觉我们没有未来的那些日子,天天把他推给他的小老婆们。现在细想他那些作妖,大约都是对我的试探。
他无数次的试探,只是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心下骤然一酸,扭过头,对准他的脸亲了一口:“不是一点儿,是很多,大心心都给你。”
第八章我救了你,你以身相许吧
云安醒过来之后,周真真对他施了催眠术,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清晰。
《皇弟》这本话本子是云期瞎编的,是为了把我捆在他身边的道具。但其实把我的名字换成陈贵人,整个话本子的内容就非常真实了。
云安和陈贵人是真爱,他们竟想让云安篡位自己当皇帝。
溢香坊里看到我和云期两只“熊”的那晚,是他和陈贵人幽会的日子。陈年去寻花问柳时撞见他们,云安狠下心下手杀了他,并把伤口处理一下,将锅甩给恶熊。
陈贵人对陈年之死一直心怀愧疚,日日做梦陈年来向她索命,她不想再这样下去,想和云安做个了断。云安自是不肯,两人起了争执,混乱中云安一把甩开陈贵人,陈贵人脖颈被树枝刺穿,她再没了气息。
我是在陈贵人灵堂闻到那股香味才发觉到不对劲儿的,溢香坊外种的花,风越大香味越浓。陈贵人身上沾了花粉,这说明她去过溢香坊……我也只是猜测,为了印证,我让宫女在御河上演戏,说陈贵人魂魄出现。
入了夜,云安果然扑了过去,他是对陈贵人有愧,后来才会想继续逼宫,想以后和陈贵人同葬,深情如斯,却也阴狠如斯。
云安本性不壞,还很天真。可到最后他害了陈贵人,也害了他自己。
云安被赐死,云期私下安排人,将他和陈贵人秘密合葬在一起。
那一日我们站在坟冢前良久,回去时我腿疼,云期将我抱上马坐好,自己牵着缰绳慢悠悠往前走。
看他神情并不好,我故作娇嗔地开口,以转移他的注意力:“算起来我喜欢你有十年了,你喜欢我的时间肯定没我长,我岂不是亏了?”
云期没回头,声音从前面飘过来:“不亏,我喜欢你比你要早。”
我蒙了,云期又道:“说起来,我们还是因为熊结的缘分。”
昔年我随着先帝围猎,被熊吓傻了,完全忘记我是怎么招惹他的。现下倒是有点儿印象,好像是那熊奔着谁扑过去,我脑子一热就挡在那人身前了……
“所以是我救了你,你就想以身相许了?”
云期停下来,转身看我:“也不是救吧,你当场吓晕了,最后是顾丞相带人救了我们。不过你那扑过来的样子像头小香猪,我喜欢吃猪肉,所以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气得一脚踹他白衣上,他轻巧躲开之后,飞身而上,稳稳落在我身后:“好吧,我撒了谎,我是沉迷于你的美色,无法自拔。”
他在我脸颊上浅浅一吻。看在他这么诚实的分上,我决定原谅他了。
树叶凋零,百草枯萎。
我们的爱情逆风而长,美得张扬。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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