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大梁朝堂最近很是缺人,从我一个武将被陛下当成文臣派遣去巡视两江便可见一斑。
巡防节度使一职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实际上就是个耍嘴皮子的,唯一的任务就是把陛下的隆恩浩荡传播到天高皇帝远的两江地区,顺便在回去时拉走几车送给陛下的贡品。
新任两江总督是前太傅陈立的儿子陈德新,人如其名,——品德基本没有,老婆常换常新,虽然口碑不好,政绩倒是突出。
眼下他正带着我在雾湖边转悠:“这雾湖的鱼又肥又鲜,崔大人一定要尝尝。”
雾湖的鱼讲究现捞现吃,且以亲自打捞为乐趣,于是我和陈德新坐船一路往湖中心而去。
想想马上要演大戏了我还有点儿紧张,脑中某个念头一闪,周遭忽而起了白雾,朦朦胧胧地罩在湖面上,辨不清方向。
我颇为感叹地拍手:“雾湖果然不是白叫的,这雾茫茫的,真是人间仙境啊!”
陈德新顺着我的话点头若捣蒜,刚点了第三下,雾淡淡散开些许,面前赫然出现一艘木船。
有一人站在船头,清风拂过,吹起得他身上月白色的衣袂翻飞,披风兜帽罩下,双眼处覆着一条白绫,即使只露出下半张脸也能看出来这是个怎样的绝色。
他淡粉色的唇轻轻勾了勾,我一颗心没忍住不禁跳得飞快。他手再一挥,我这才发现木船后面整整齐齐列着一队船,随着他的动作划了出来,将我坐的这条船团团包围。
那白衣公子开了口:“此河是我开,此鱼是我养,。此河是我开,要想来蹭吃,留下所有财。”
我倒吸口凉气,连忙去看了眼陈德……哎陈德新哪儿去了?!
我回头一看,陈德新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下船上的木筏,自己往岸上边划去了!
你倒是带上本大人我啊!
“这位小姐,若是没有钱财,人也是可以收的。”白衣公子淡淡开口,长得好看,说这种下流猥琐的话听着都让人心动。我脸刚一红,便听他指着自己眼上的白绫补充道:,“反正我瞎。”
呵呵。
我怒极,拔出腰间双刀,施展轻功向他的方向砍去。
白衣公子不为所动,就在我的双刀离他艳绝无双的脸只隔着有一寸时,横着出现一只脚,把我踹到了水里。
我落水的一刹那,听到了从岸边传来的一声吼:“以后再往汨罗江给屈大夫扔粽子时下官会也会给崔大人你也扔几个的!”
我谢谢你全家。
之后我陷入了昏迷,过程是怎么样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清醒时已经是“死”在湖里七天之后,人突然在陈德新家荷花池里出现,把他爹陈太傅吓得差点儿休克。
陈德新跪在我面前磕头:“下官也是怕被河盗要了命,一时贪生怕死才做了糊涂事……”
被水泡了许久,我身子虚到透底,咳嗽着道:“无妨,人之常情。只是本官奉皇命好端端地来了,如今却病怏怏病恹恹地走了,陛下定会龙颜大怒,到时候……咳咳咳喀喀喀……”
陈家父子面面相觑,问我:“大人可有何主意?”
“附耳过来。”
三日后,两江巡防节度使崔拂大人拉着贡品启程回长安城。
贡品倒还是只有那么多,只是每一箱都多铺了一层银票,……而已。
因为我和陈家父子说,要花高价买天山雪莲来治我落水后留下的病根。他们就立刻为我送来了保命钱,不仅上道而且真土豪不解释。
车队走驶出两江时休息一晚,翌日晨起我坐进马车时里面已经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依旧是那身白衣,发髻梳起,额上留了几缕微卷的碎发,眼窝很深,眸子微微泛着靛蓝色,他一把把我抱在怀里,问道:“阿拂,你说我那日在雾湖的出场方式帅吗?”
我诚实地点头,手被他凑抓在唇边啃,湿气氤氲:“阿拂,你说我想的台词霸气吗?”
我再点头,腰被他的膝盖蜿蜒另一只手摩挲着:“那阿拂,你会想叛变我吗?”
我下意识再想点头,头压低一寸后觉得不对劲儿,猛地摇头,眼前人定定盯了我半晌才信了我的赤胆忠心:“我最喜欢阿拂啦!”
我松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此话真不假,尤其还是伴的还是一只神经病虎。
再之后他整个身子扒在我身上抱紧了我,我怕外头侍卫看见影响不好,遂挣扎:“陛下,注意影响。”
谢湛更紧地裹住我:“我偏不,谁敢乱嚼舌头朕砍了他。”
好的,你是昏君你厉害。
第二章
早十几年,打死我都不信谢湛能当皇帝。
彼时他还是一个因为血统不纯,长相妖异而受人排挤的皇子,领着一队人马去西北苦寒之地打仗。
见过那时候包子脸萌人一脸血的谢湛,我觉得那些人纯粹是嫉妒他的无双美颜才一窝蜂地针对他的。
反正不管如何,谢湛离开了长安城。我彼时是个小小的百夫长,被谢湛挑去做他的副将。
我们每日在西北除了打仗还是打仗,败了退守继续打,胜了驻扎继续打。等到一道圣旨传到西北时,已经是七年后。
长安城诸多皇子明争暗斗纷纷倒台,皇族尊贵的血脉只剩下谢湛这个窜了种串了种的,他便做了太子,。那年年底先帝驾崩,谢湛登基,我也跟着青云直上,成了一个被人戳脊梁骨说爬龙床上位的奸臣。
你说说,这些人的心得多龌龊。
我凭本事抱大腿,他们凭什么针对我!
而谢湛身为我大梁千尊万贵的皇帝陛下,他带着人溜出宫到两江来却没人发现,这完全得益于暗卫署的替身部。
這个部门当初招募人时只有一个要求:和谢湛长得像。
于是每当谢湛想出去浪时,就会向外说自己病重,并安排替身部的一个人上了妆在宫中挺尸,等他回来时“病愈”,简直是天衣无缝。
这一次“陛下神经性抽搐”好了之后,我接到了升我为吏部侍郎的圣旨,并让我立即去陛下寝宫谢恩。
我清楚看见传旨公公说这句时眼中那一副“咱家都懂”的表情,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就好比你刚吃从满是大蒜的屋子里出来,明明没吃,但是浑身一股蒜味,跳进西湖都洗不掉的那种。
我换上朝服进宫,被总管归公公亲自迎进谢湛寝宫。彼时他刚刚沐浴完不久,头发半干不干比平日更加卷,随意披散着,再配上那双冲着我眨啊眨的水汪汪的蓝眼睛……我捂住心口,忍住想把他抢回家的冲动。
这是皇帝,不是玩偶。
“爱卿,朕在两江玩的时候得了一个拉直头发的偏方,就赶紧找你来给朕弄一下。”谢湛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拐去了后殿。
桌案上摆着诸多物件,两块金子做的板子绑在一起,把手是木头做的,一个金子做的盆,里面堆了许多块金丝楠木烧成的炭。
“那个走江湖的大师说了,把金板烧热夹头发就能变直,虽然只是一次性的,但是可以无数次用。”
我刚想说什么,谢湛已经把金板塞进我的手里。
我清楚他的脾气,关于他的头发的任何大实话落在他耳朵里都是堪比造反的言论,我还是闭嘴吧!
谢湛喜滋滋地在我面前落座,金盆里炭火燃得越来越旺,我按照谢湛所说把金板放在炭火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金板融化,滴在金丝楠木上,金盆融化不知道为什么,金盆里一阵噼里啪啦响,有一滴滴几颗火星飞溅到在谢湛脚尖,他“嗷呜”一声跳起来,脸都憋红了。
外头归公公闻声冲进来,招呼宫女太监走水了!!一瞬间后殿涌进来一大堆人,我站在人群外,看着被人簇拥着包扎的谢湛,忍不住叹气。
金子遇火会融化啊可能只是金板上面有水啊,我的陛下,没文化真可怕。
陛下烫伤了。
他脚上包了七八层纱布条,并把我留在宫中侍疾。我知道这消息传出去之后我的名声会更加惨不忍睹,但是我也没办法挽回。
毕竟谢湛是个神经病,我要是不陪他,他一个不高兴弄死我倒是痛快,要是无穷无尽没完没了地找我麻烦那真的是生不如死。
他的头发还胡乱的披散开,人躺在我大腿上哼哼唧唧的。我顺着他的头发,他眼睛微眯着很是舒服,我道:“陛下买了那套设备花了多少银子?”
谢湛伸出五个手指,我咋咂舌:“五百两?”
“五万。”
我:“……”
“黄金。”
我:“……”你自己打一套也用不上那么多啊我的陛下!
我在心里呐喊,面上还是微笑:“这银子嘛,该花就得花。”
谢湛翻了个身,脑袋窝在我腹部:“可是阿拂,朕现在没有银子了哎!朕刚让人把尾款给那个大师送去,现在宫里连肉都吃不上了。”
我默了默,敢情买这套鬼东西还是分期付款。
也就是说,这次从两江捞回来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谢湛缓缓抬起眼,眸底仿佛有星星一样,微抿着唇看着我:“阿拂,朕饿……”
暴击。
等从宫里出来,我痛恨我这容易心软的属性,怎么能谢湛一卖萌我就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呢呢?
“大人,回府吗?”
我对车夫摆了摆手:“放你假,车留下,人消失。”
等他欢天喜地地回家抱儿子,我钻进了马车,再出来时身上穿着破衣烂衫,脸上贴胡子,脑袋顶着大帽子,我娘活过来估计都认不出我是她闺女。
我在马车上贴了一个巨大的广告:滴滴马车老司机,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滴滴马车是长安城一项新兴的一伙人事业,和车夫唯一的不同是,我们只接有风险的急单子。坐我们车的人大概分两种,——有钱人家卷钱跑的小妾,抢了有钱人家准备跑路的小贼。
因为有钱还急,可以漫天要价。
所以当一个人“嗖”地一下钻进车里时,我压低声音开口:“一千两。”
够谢湛那个昏君吃几日的了。
说完我身后男声道:“送我去大理寺天牢自首,我给你两千两。”
哈?
大兄弟你仿佛是在逗我?
第三章
这是我拉的第一个要去准备自首的客人。
然后我把他一脚踹下去了,这人一看精神就不太好,万一到大理寺哪根神经不好搭错,鬼扯我是他同伙什么的……
堂堂当今陛下家养奸臣,现任吏部侍郎崔拂大人,居然兼职做马夫,还跟贼人苟且,简直是污秽不堪,臭不要脸。
我已经能想象到出到时候长安城传言的精彩程度了。
所以这单我不能接。
那人在地上晃了晃站稳,和寻常来打车的人恨不得把自己悟捂成粽子不同,他大大方方露出脸,长得一脸正气。
一点儿也不像是偷了东西的人,所以我大胆猜测,他是拐了人家小妾的软饭男。
长得这么好看居然这么不要脸,我嗤笑一声:“你找别人吧,恕不接单。”
软饭男一咬牙:“五千两。”
笑话,我一个大梁公务员,是为了一点点钱就没节操折腰的人?
是的,我就是。
“这位公子你想从大理寺哪个门进天牢?那里我人头熟。”
御赐的马那就是狂放不羁,一路从宫门口跑到大理寺,简直就是飞一样的感觉。马车刚停稳当,我掀开车帘的刹那,手被里面人猛地一拉,随后环住他的脖子。
我功夫不错,但是反应得有点儿慢,等大理寺守卫冲过来的时候,就见我一个锁喉手放在软饭男的脖子上,一个扫龙腿夹着他的腰。
软饭男帶着哭腔一声喊:“来人啊,救命啊,车夫谋财害命了!”
我:“……”
后来软饭男提着菜篮子来探监的时候,才说起来突然坑了我的原因:“我爹听了一老头的鬼话怂恿,非要捐个官给我做,说是能光宗耀祖。我不想做官,都不能把妹子,就想用实际行动告诉我爹,我是个废物,做官只能坑家里,不能增光辉。”
我领悟了。
一个连坐马车都能被劫持的废物,实在是不能担当重任。
可这不是重点,我问他:“不知公子是……”
他腼腆一笑:“贵和庄纪南方。”
我浑身都在抖。
贵和庄别名“天下第一庄”,这个第一,指的是第一有钱。
我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想话个家常,随后突然感觉脊背一阵阴风往上窜蹿。
“朕到处找爱卿来给朕换药,不承想爱卿跑这逍遥来了。”谢湛一身扎眼的明黄色,脑袋上顶着十二鎏镏金免冕冠,被十六个人抬着大大咧咧地在牢房出现,画风十分诡异。
纪南方忙不迭跪下,谢湛的目光定在我身上,蓝眸深沉如海:“朕本来担心爱卿迷路了,如今看来果真是迷了路……只不过是被某些小白脸迷了心路。”
我苦哭笑不得,我的陛下啊你看你俩谁白啊管人叫小白脸!
我不知道谢湛这阴风阵阵是为哪般,不过这不重要,我凑到牢房栏杆处,对他比手势。
以前我和谢湛还是青涩的少男少女时,日子过得很艰难。俗话说“隔墙有耳”,为了怕人偷听到我们私下念激动人心的话本子,我俩去学了手语。
这导致了后来他做皇帝时,和我在朝堂上自然的地用手语交流,旁人看不懂,只当我们是另类的眉目传情,于是便说我是谢湛搞养成的产物,我真的好冤。
我用手语传话:贵和庄的大公子,人傻钱多。
一听“钱多”,谢湛刚还深沉的眉眼一瞬间荡漾起来,从矫辇轿辇上下来,着让人开了牢门,一把握住了纪南方的手:“南方兄是吧,哎呀哎呀真的是久仰久仰,令尊还好吧,令堂身体怎么样……”
等他问候到纪南方家后院那只虎皮鹦鹉时,我实在是忍不住一脚踩上他之前的伤处,谢湛“嘶咝”了一声总算是平静下来:“朕看南方兄器宇不凡,相见恨晚,一时没控制住。”
纪南方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
还没用纪南方家捐官,翌日谢湛就下旨封纪南方为礼部尚书,官居二品,比我这个走后门上位的还要高。
圣旨传去的时候纪南方几欲撞墙自尽,未果,之后再见到我的时候就都是一张黑成锅底的脸。
他说我不祥,与他犯克冲。
但其实和他相克的是谢湛,当然这种犯上作乱的话我是不会说的,会被拖出去砍了的。我默默背锅的这一晚,谢湛又召我入寝宫来叩谢他把我从大牢里捞出来的恩情。
自动忽视传旨太监精彩绝伦的脸,我踏进了寝宫的大门。
谢湛正倚在院中那棵杏树下,望天,姿势明媚又忧伤。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稍稍侧过头看我:“阿拂,朕想看烟火。”
我知道,他这是又想起他的娘亲了。
谢湛的母妃是个没名没分的胡姬,死在那一年中秋。
烟火盛开到绚烂,谢湛没了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
我心里有些酸酸的,点头:“臣这就去安排。”
月亮挂树梢,宫中观看烟火的摘星台上,和风细暖。谢湛面无表情,只有眸中流露出几分哀伤,像是受了伤的小兽。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双眼上覆上一双大手,耳畔烟花在天空炸开,他的声音有些不真实。
“臣……”剩下的话被谢湛一口吞下,那烟花仿佛炸开在我脑袋里,我已经感知不到这个世界的存在了。
半晌他松开我,温柔地以手指点着我的鼻尖:“这是封口费。”
我不明所以,他单手撑着栏杆从望星台上跳了下去,与此同时,远处的漫天火光冲进了我的眼底。
“陛下,醉仙宫被烟火星子点炸了。”归公公气喘吁吁地赶来,谢湛指了指我:“崔拂居然敢在宫里放烟花,你信不信朕把你当烟火炸上天!”
“臣……”
谢湛对着我比了个手势。
——阿拂么么哒。
好的,我闭嘴。
第四章
陛下移情别恋户部尚书,吏部侍郎贼心不死,以炸掉皇宫吸引陛下注意力,其心可诛。
这是一大早长安城最大的八卦。
我之所以能听见这个八卦,是因为我在挨家挨户送快递。
上次纪南方的事情之后我不仅坐了牢而且一分钱都没拿到这件事告诉我,一夜暴富是不可能的,脚踏实地赚一两是一两。
毕竟之前我是为谢湛,现在是为了自己。
我已经穷得快要卖身了。
我轻功不错,一个早上跑了十来家,每一家都在绘声绘色地就着那八卦下吃早饭。
反正我的名声早就腐烂了,不是很在意。就是可怜被莫名其妙拖下水的纪南方,摊上谢湛,真的很作孽。
“溢香院年匆匆姑娘,加大号剃刀二十把。”我蹙着眉看着那一大堆剃刀,觉得这位姑娘很有成为杀人魔的潜质。
在把东西送过去之后,我转身跳上了房顶,挪开瓦片往里瞧。
年匆匆坐在梳妆台前,去扯自己头发,随后那头发竟是被这么扯下去了……我心下一惊,在再仔细看去,那竟是一个假头套。拿下去之后,以“墨发如瀑”闻名长安城的年匆匆姑娘,脑袋变成了“光明顶”。
她拿着剃刀小心地剃去“光明顶”上的杂草,我坐在房顶上啧啧称奇,居然还有这种操作,服气。
揣好可怜巴巴的几钱银子,又趁着年匆匆出门后顺了两样东西,我买了个烧饼啃完去上朝。
作为炸掉醉仙宫的罪魁祸首,我跪在金殿之上,一遍一遍忏悔我犯下的罪孽。
谢湛八方不动地坐在上首,时不时在我忏悔停顿时发出“嗯”“啊”“哦”这样的单音,十分冷漠。倒是纪南方,大抵是真的恨我,直接跳出來指着我的鼻子骂:“这就是还好陛下无事,要是那火星子崩溅上陛下的衣角,把崔大人剁碎成饺子馅儿都不为过……”
我状似垂头,眼睛却使劲儿往上瞅,谢湛的右手虚虚握拳在左右晃着,正是手语里一个“去”字。
我思考了一瞬随即猛翻白眼,要我在金殿之上做这种事,人家不要面子的啊!
可是君要臣贱,臣必须犯贱。
还没等纪南方口若悬河地说完,我跪着蹭过去,抓住他的衣角:“纪大人,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我知道你讨厌我,若不是搞出事情来,你怎么会和我说如此多的话。”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尤其是上座的谢湛惊得比较彻底。他一巴掌把案几拍断了,金殿里霎时一静。
我认识谢湛多久我也记不清了,这还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帅裂苍穹的力度。
我眼冒红心,谢湛和我对视三秒,随后“啊”了一声:“阿拂,朕手断了,你快过来!!”
我:“……”
刚才觉得他拍桌子超厉害的我一定是傻的。
当然很久之后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去”的意思是让我想办法让纪南方去滚蛋。
不是让我去献身献吻。
大意了。
因为谢湛的“不用折手就断”,金殿乱作一团,以我陪着谢湛回寝宫包扎,其他人回家各找各妈为结局。
到了寝殿摘了免冕冠的谢湛往龙塌榻上一滚,卷毛顿时有几缕从发髻上滑了下来。
“阿拂,朕是不是很机智?”
我点头,不然纪南方还会继续揪着我不放。我在宫里侍疾,三五日后估计也没谁能想起这不大不小的事情。随后身为礼部尚书的纪南方就会接到谢湛布给他的任务,让他全权修缮醉仙宫,要琉璃瓦、珍珠帘那种奢华风的。
当然,钱要纪南方自己搞。
没错,谢湛故意着人炸了醉仙宫就是想坑纪南方他家银子的,不然他咋可能那么好心给纪南方他官做。
默默心疼纪大人三秒。
心疼完了之后,寝殿进来一人。无论是发型还是身材都和谢湛有六七分像,就是眼睛实在是弄不成蓝色的,不然也不至于每次都挺尸不见人。
替身部一号暗卫就位后,谢湛拉着我溜出宫去浪。
按照宫廷文的走向,每逢皇帝微服出巡那势必要遇到几个刺杀的造反派。
所以当我们拐进一个条小巷,从墙后面窜蹿出一排黑衣人时,我笑了,我一点儿意外也没有,还有点儿手痒。
好久没痛快打人了。
我豪迈地一步跨到谢湛前面,然后我忘了一件事。
从前我是武将,穿的是铠甲,如今是文臣,穿的是长袍,为了突出我是个女人,还特意在下摆收了线更加贴合我的身段,简单说就是有点儿紧。
我一步踩到一块西瓜皮,滑到倒的瞬间衣服“咔擦嚓”一声撑爆扯开了,面前的黑衣人们全都不厚道地爆笑,一点儿没有职业操守。
下一秒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透着一股奢靡气息的龙涎香将我包裹。
“阿拂……”谢湛轻轻柔柔地唤了我一声,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就足以给我力量,走出刚才的尴尬。
我手抓着他的手臂,想迎面和他脸贴脸,心连心。
随后谢湛发出了杠铃般的笑。
连心的线就这么断了,啪。
第五章
眼下的场景有些诡异的尴尬。
来暗杀的刺客和要被刺客杀的目标,都站在同一战线笑我。不多时谢湛的暗卫追了上来,就变成两伙人对着笑。
你永远也无法知晓,男人的虚荣心有多强。
就连笑也要比谁笑的声音大,谁笑得嘴角更开,谁笑的姿势更扭曲。
“哈哈哈哈……”
“嘎嘎嘎嘎嘎嘎……”
“这大晚上的,還让不让人睡觉了!”后面院子的门猛地被打开,一盆臭鸡蛋和烂菜叶混合的水就这么被那老大娘倒泼了出过来。刺客团张着嘴正对着她,一不小心中招了,纷纷扶着树干呕吐。我手心一热,谢湛拉起我就开跑。
五月末的晚风,带着即将到来夏日的一丝燥热。自牵手的掌心,有热气一直往心口处窜蹿,越热越痒,就想抓着谁的手给我挠一挠……
“没想到阿拂这么狂放,可也得分个时候啊!”
我们犹在奔跑,只不过姿势很不雅,谢湛在跑,我拖着他的手给我“挠胸口”,整个人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
暗卫在身后断路殿后,噼里啪啦和黑衣人打斗。
我咬着牙,感觉身体越来越不对劲儿,电光火石火之间,我想起一种毒药——含笑自然嗨。
这毒无色无味,中毒者需大笑散发毒性,否则毒素会侵入五脏六腑,最后死得超难看。我打了个哆嗦,随即破口开始大笑而特笑。
“别告诉我,你是在笑我受了伤。”谢湛阴测测森森地开口,我止了笑,这才发现敌方刺客使了暗器,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颇长的口子。
我很担心,这是真的。
我越担心那毒发的得越更快,又开始痒了,为了保命我又开始笑了。
然后我脖子被谢湛一掐,舌头不自觉地伸出来,被他一口咬把捏住:“再笑老子撕烂你的嘴。”
他是真的生气了,这种显老的自称都飚飙出来了。
我被他捏咬得直掉眼泪,有刺客探过头,怒吼一声:“你们能不能有点儿被刺杀的觉悟!啊??恩爱婊!!”
话刚说完,暗卫甲一个手刀把他劈晕了。
巷子口又一有几个暗卫驾着车冲了过来,谢湛松开了嘴手,我完全下意识反应,一个公主抱就抱起谢湛上了车。
谢湛脸色很不好:“老子是男的!只有老子能公主抱你!”
我拿着帕子擦去他脸上的血,默默顺毛:“可是陛下受伤了的。”
听到这话谢湛一拍我大腿:“老子脸伤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欢老子了!”还没等我接口,他又补充:,“敢不喜欢老子,老子弄死你!”
我:“……”陛下神经病总不好,多半是傲娇,亲一下就好了。
于是我亲了他一下。
谢湛怔了怔,蓝眸泛着水光,耳尖不自觉飘地染上了丝一丝红晕。
不管是多么刚的人,被突然偷袭都会羞涩,那大概说明,他心里有人。
以我和谢湛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关系,我有理由觉得这个人,是我。
其实我和谢湛的关系,仔细说起来挺复杂,绝对不止是一条裤子,最起码三条。
在西北军营里我们是同袍的战友,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个包子脸小可爱变成身量颀长,棱角分明的神经病大帅比哥。
谢湛一开始是对谁都冷漠,后来一场战役里我们中了埋伏时,我背着他冲出了包围圈。自那之后,私下里谢湛就缠上了我。
我比他大个五六七八岁,而且他那时太可爱,冲我眨巴眼睛我都忍不住想揉他脸的那种,我没有能力抵抗,就和他一起鬼混了。
“日久生情”这个词真的不是随便造出来的,我对谢湛说不上有什么天崩地裂的感情,但是当他饿的时候我没有用可以炸掉厨房的厨艺毒死他,有人刺杀时我会忍不住挡在他前面而不是一脚把他踹出去顶包……如果这都不算爱,摘星台也会倒下来。
这刺杀搅乱了我们原本出去浪的计划,当然我已经忘记本来该有啥计划了。
回到宫里,我给谢湛的伤口上了药,他抱着我迷迷糊糊睡着了,额上碎卷发呆呆地翘起来。我看他这头发才想起个事儿。
我小心地把他从我身上拉下去,施展轻功施展到了御花园。那日我送完快递把顺来的东西埋这儿了,今晚刚好能用得到。
我拎着包裹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寝殿里静悄悄的。我从包裹里取出一样东西,一步一步,往龙榻边走。刚走到一半,“啪”地的一声屋子里的灯尽数亮起,本该睡着的谢湛倚在榻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再“啪砰”的一声寝殿门被人猛地踹开,纪南方领着人把我拿下。我其实想挣扎来着,但是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我手中的剃刀落地,发出刺耳的脆响。
纪南方非常激动:“陛下,崔拂深夜拿着剃刀,欲行不轨,多亏陛下高瞻远瞩、布置得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纪南方可真的是,沉迷于找我麻烦无法自拔。
我不想解释,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这副样子是来杀人越货的,谁会信我只是想给他剃个头然后戴头套呢?说了也是白搭。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谢湛,以他对我的依赖,和我们这么多年的革命情谊,他会信我的……吧!
这个“吧”是在他迟迟不说话之后加上的,我浑身有些发凉。
明明刚才还在你侬我侬咬舌头,现在就开始不理不睬翻白眼。
谢湛你好无情、好冷漠的。
第六章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第二次进了大牢,看着墙角的蜘蛛网我都油然而生一种亲切之感。
我坐在墙角对着蜘蛛网为我这悲惨的命运叹气,叹到第三百八十下,有人来看我了。不是谢湛,是纪南方。
我对他印象很好的绝大数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一张正义凛然的国字脸,现下我才发现这种脸型奸笑起来格外的油腻猥琐。
“崔大人可真是福大命大,我如今能来看崔大人可真是费了好些功工夫。”
他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基本等于啥也没说,但是却明晃晃地告诉我,打从第一次滴滴马车他找上我就是故意要搞我的。
好坏哦,这个人。
我拧眉:“我和你什么怨什么仇?”
纪南方给我倒了一杯酒:“谁让崔大人优秀呢,搞倒你多有成就感。当然了,像崔大人这么优秀的人,我也是不舍得让你还没施展才华就没了命。”
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命。
一听他这话我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把拍上他的肩:“哎呀,大兄弟,有这话咋不早说,说吧,要我做什么?”
六月十六是先帝忌日,大梁凡六品以上长安城官员,以及外省二品以上官員都前往皇陵祭拜,我谋害陛下的罪行也因此被延后审理。按照谢湛穷嗖嗖了吧唧的样子,银子定是没有的,于是又坑了纪南方家一大笔。
这一日场面极大,入目都是素白的真丝绸缎。
哦当然,我一个下了大狱的人之所以能看见这场面,是因为我在纪南方家的安排下,逃越狱了。
纪南方把大理寺上到大理寺卿,下到刷马桶的小厮全都打点了个遍,晨起时狱卒把钥匙“一不小心”扔在我面前,我打开牢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时,他们连眼皮都不带动的。
我仿佛是个透明人。
不得不说,有钱真好。
我换上一身丧白的丫鬟服饰混在纪南方身后,眼看着祭祀大典时间到,谢湛被人扶着走上高台,还没等他演技爆发落两滴眼泪,台下人群便出了骚动起来。
“先帝啊!老臣想你啊!”陈太傅花白胡子一抖,直接扑在地上痛哭流涕:,“老臣若不是想替先帝看好这大梁江山,早就随先帝您去了啊!”
这下谢湛是哭不出来了。
陈太傅一高呼,纪南方也跟着跪了出去:“如今国库空虚,兵力疲乏,大梁还得陈太傅您力挽狂澜。”
谢湛已经从看戏的脸变成了想打死戏精的脸,纪南方这话简直当他是死的。
陈太傅一抹脸:“当初陛下为帝时,老臣就一直反对。羌族胡姬的儿子,流着别国的血,总有一日要让大梁江山不稳。如今陛下骄奢淫逸,花钱如流水,不顾百姓死活,再这么下去,大梁危矣。”
谢湛最不喜欢有人说起这个,就是因为他的长相他的身世,他才会没了娘亲,被人排挤。堂堂一个皇子,在西北几次九死一生,他受的苦可以写一部编年史了。
所以谢湛花银子去拉直头发也可以理解,他是想少受人背后指指点点一些,蓝眼睛没办法染色,他就一头扎进拉直头发的大坑里。
他闻言怒极反笑,手抬起,风情万种地撩着耳边卷发:“那依陈太傅所见,朕该退位让贤了?”
“老臣寻到了先帝第十八个弟弟的第五个孙子,也是正经的谢家血统……”
再之后的话我就没再听到,因为我跑了。
本来纪南方叫我来是想让我揭露谢湛的种种没有人性的罪行,但显然,陈老太傅一人嘴炮下,谁都没法插嘴。
一出皇陵,驾着我滴滴马车的马一路狂奔到十里外的荒山,这里埋伏着谢湛这些年秘密养的五万亲兵。
“快去救驾,陈立那个老头子作死了。!”我振臂一呼,亲兵一拥而上。回去时陈老太傅正在夸那个谢家血统是如何如何的善良,、果敢,、牛逼×,谢湛抖着腿看他吹,时不时抠抠耳朵。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连抠耳朵都是一种慵懒高雅。
“来人!把跪着的那些人都抓起来!”我军令一下,陈立党顿时从嘴炮中清醒,几十脸人都懵蒙逼了。谢湛掸了掸袖口看不见的灰尘,笑着道:“这些年生死边缘来回几次教了朕两个道理,一是能动手解决的事情绝不逼逼多说话,二是……”
他穿过人群看向我,笑意更深:“社会我拂哥,人美主意多。”
第七章
谢湛拿着坑来的银子去秘密训练新兵的事情是我意外发现的,那时他不过二十出头,就有这样的心思,不得不说,我看上的人就是有出息。
当然后来我也晓得,他是故意让我找到的,至于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估摸着这算是一种情趣?
其实一开始碰上纪南方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只是他自己刻意说自己不想当官时露了马脚。
他说是有个老头子怂恿他爹捐官。
贵和庄身为天下第一庄,天下也没几个老头子能和他家说上话,还能让他家言听计从的。抛去出家做和尚的,、入道观做道士的之外,还存着搞事情的心的人,也就只有陈立了。
于是我和谢湛胆大心细地布了一个局,陈立只当谢湛昏庸,在朝堂上只有我这个大奸臣一个亲信。设法除去我之后,他就是光杆皇帝,迎见风就倒。
所以其实那次的刺杀,目标是我,不是谢湛。
可殊不知我五万大军转圈圈,就等着他们来呢!
一月之后,大事初定,和陈立一事有所牵连的全都下了狱,也算是报了我被坑进大牢的仇。
朝堂一下空出不少位置,谢湛下旨金秋开科考,选拔才子。
我这个一直没发挥啥作用的吏部侍郎也被撸下去了,因为谢湛说人不能太贪心,他准备了一个更好的位置給我。
我脸一红:“臣,臣还没准备好……”
谢湛勾唇:“进宫刷马桶有什么可准备的?”
我气得想打人,被他抓住手压在榻上,他头发披散开,卷卷毛,蓝眼睛,一如初见。只是如今这眼底里,多了一个我。
“看你今晚表现,表现好了做皇后,表现不好就去刷马桶。”
我大腿勾上他的腰际,扬着下巴冲着他挑衅:“来呀,互相伤害呀!”
然后翌日我没能下得了地,不是太激烈,而是我腿勾他腰时太用力,扭到了……
苍天饶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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