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府里人多,平时请安也就不必每日都来。”坐在主位上,梅净雪温和地道,“每三日来请安一次即可,若是平时有事,遣丫鬟来知会一声便是。”
这么轻松?姜桃花连忙点头。
刚才还担心万一遇见个心狠手辣的主母,那她日子就难过了,没想到这么幸运!
“府里别的规矩都不严,就只一点,希望你好生遵守。”梅净雪看着她道,“关于侍寝,府中是有专门的安排的,不可故意打乱,以免引起后院纷争。”
这是自然的,姜桃花乖乖点头。一大院子的女人,却只有一个男人,那就跟饿狼抢食似的,与其争个头破血流,不如一早定下规矩平等分配,那对谁都好。
只是,堂堂丞相,会按照安排去宠幸后院的女人吗?
像是察觉到她的疑惑,秦娘子抚弄着指甲开口:“咱们爷也是向来不喜欢女人争抢的,所以只要不是有人使手段,那爷就会按照规矩施恩。”
“明白了。”姜桃花点头,接过丫鬟递来的侍寝名单看了看。
一月共三十天,府中加上她,除暖帐那种没地位的之外,一共十二人。夫人占三日恩宠,娘子占两日,侍衣占一日,剩下的时日归沈在野自己安排,看是选择宠幸哪个暖帐,还是自己在书房过了。
掐指一算这需要耕耘的天数,姜桃花觉得现在沈在野最缺的肯定就是牛鞭汤,要是以后需要讨好,那一定得熬给他喝喝,不然纵欲而死了,她就跟著没好日子过了。
暗暗握拳,姜桃花与梅秦二人又客套了一个时辰,躲避着秦娘子的挑衅,打探了不少府里的情况,然后才告退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结果刚走到花园里,迎面就撞上了沈在野。
“……妾身见过相爷。”
沈在野本来是没注意她的,听见声音才停下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公主?”
“爷以后叫妾身桃花便是。”姜桃花低着头道,“进了相府,就没什么公主了。”
微微挑眉,沈在野转过身子来,目光幽深:“你倒是挺适应。”
“自然,妾身还想好好过日子呢。”
不适应环境,难不成等着环境来适应她啊?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
“你能这样想,我也宽心不少。”嘴里这么说着,沈在野却是惆怅地叹了口气,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似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姜桃花垂眸,眼观鼻,口观心,闷头不接话。
她不傻,沈在野明显是有话想说,可偏生不直接说,反而要她来问,她要是真问了,那不跟傻白菜似的又跟着他的节奏走了吗?万一被带什么坑里了,哭都没地儿哭!还不如装个不懂眼色的傻大姐,都比凑蛇嘴边儿去安全。不是她防备心重,要怪就怪沈在野一开始就骗了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那就不能怨她不配合了。
“今天天气不错啊。”沉默了半晌,姜桃花抬头,看着春日明媚的阳光,傻笑了两声,“相爷要是没别的事,妾身就先回去了。”
沈在野挑眉,对她这样的反应感到意外,盯着她略微思忖片刻之后道:“既然你这么急着回去,那我便陪你去那争春阁坐坐吧。”
啥?姜桃花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悄悄地将侍寝单子扒拉出来瞥了瞥。
没记错的话,今天他要宠幸的应该是顾娘子,去她那儿干啥?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时候尚早,怎么可能一去就宠幸她,沈在野又不是处在发情期,是她想多了,人家兴许只是想过去跟她说点事情而已。
脑子这么一转,姜桃花立马就换上了热情的笑容,朝沈在野屈膝行礼:“好的,爷这边请。”
沈在野勾唇颔首,转身之时眉头却皱了一瞬。
女子多愚昧,聪明的也多半只会在男人身上动心思,局限于一室之中,所以他一直觉得,女人是最好掌握的东西。
然而有那么一瞬间,他在这姜桃花身上嗅到些异常,这人好似在他手心里,却又像随时会溜走一样。
心下生疑,他便若无其事地开口问:“看你从凌寒院的方向来,可是见过夫人了?”
“是。”姜桃花规规矩矩地回答,“夫人告知了一些规矩,妾身必将铭记于心。”
“嗯,秦氏可也在那院子里?”
“秦姐姐在呢,也教了妾身不少东西。”低头答着,姜桃花还是拿眼角余光偷偷瞥着旁边这人。
你说这长得人模人样的公子哥儿,怎么就心思这么深沉呢?害她都不能好好沉迷在这无边的男色里,只能绷紧身子小心翼翼地提防着。
“你觉得秦氏此人如何?”沈在野问。
姜桃花想了想,一脸天真地道:“容貌上乘。”
他问的是为人,谁要她答容貌了?沈在野停了步子,皱眉看着她:“说起容貌,公主这一番打扮,倒还不如早晨毫无点缀来得好看。”
“这是自然。”姜桃花下意识地就说溜了嘴,“男人眼里不穿衣服的女人才是最好看的。”
话音一落,身后跟着的家奴丫鬟全傻了。
沈在野震惊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垂了眼眸:“桃花。”
“妾身知错!”麻溜儿地往地上一跪,姜桃花一脸慌张,“妾身自小在赵国长大,有些言语难免不当,规矩还没完全学会,请爷宽恕!”
瞧她这紧张兮兮眼珠子乱晃的模样,沈在野反而觉得心里一轻,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赵国风气开放我倒是一直有耳闻,却不知竟然开放至此。”
“您不知道的还多呢,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妾身就是了。”姜桃花抬脸就冲他傻笑,一副没心眼的样子,“不过妾身只知道些底层的事情,皇宫里头的事情,是不太知道的。”
“嗯?”沈在野挑眉,“你是堂堂赵国公主,怎会知低不知高?”
“相爷有所不知。”姜桃花下意识地捋了捋袖口,开始半真半假地忽悠人了,“妾身虽是公主,却是个身份极为尴尬的公主。母后早逝,新后不喜我与皇弟,为了让皇长女素蘅将来继位赵国,便将我与皇弟安置在宫城最边上的宫殿里,生活与普通宫人无异。”
赵国皇子可继位,皇女也可继位,这个沈在野是知道的,跟赵国的历史有关。虽然在大魏是行不通,但也尊重别国的习惯。
“如此说来,公主远嫁,是想改变自己的处境?”
姜桃花一点也不遮掩地点头承认:“自然,远嫁大魏,怎么也比在那宫墙下头生活得好。”
“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有啊有啊。”姜桃花眼睛放光:“妾身想要吃得饱穿得暖。”
沈在野:“……”
这话听得他都有点不忍心了,虽说如今赵国在大魏眼里也就是个穷乡僻壤,但堂堂公主的愿望竟然只是吃饱穿暖,这也太心酸了。
眼帘微抬,他放柔了声音道:“在这相府里,你自然是能吃饱穿暖的,不仅如此,若是能帮我两个忙,我还可以帮你找人带礼物回赵国,送给令弟。”
这么好?姜桃花心里的算盘啪啪一阵乱响,然后傻笑着试探:“什么忙啊?”
“因为你,我与景王和南王之间都有了嫌隙。”沈在野低头看着她,很是温柔地一笑,“所以第一个忙,便要请你在明日南王上府之时,告诉他,你是自愿跟了我的。”
眨眨眼,姜桃花问:“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自然是景王那边,后日我与他相约北门亭,你将昨日发生的误会都解释给他听即可。”
沈在野半垂着眼帘的时候实在是太好看了,尤其是从姜桃花的角度看过去,简直温柔得要把人给化了,换个女人来,不管他要什么,恐怕都得答应。
但是姜桃花好歹是学过媚术的人,要是自个儿没使出来,还被别人迷惑了,传回去岂不是砸师父的招牌吗?
于是稍微定了定心神之后,姜桃花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我如今只是相府的妾室,随意与王爷搭话,没关系吗?”
“没关系,不会有别人看见。”沈在野道,“这些我自然会安排,你肯帮忙便可。”
听他这么说,如今的麻烦好像是她导致的,要是不知道先前他撒了谎,姜桃花肯定会觉得内疚想补偿。
然而,面前这人是在骗她的,虽然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绝对不是要对她好。
“爷。”桃花一脸愁苦地道,“不是妾身不肯帮忙,只是从昨儿起身子就不太舒坦,明日怕是要起不来床了。”
“哦?”沈在野眯眼,低头看着她,“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等回了爭春阁请大夫来便是。”她坦荡地道,“若是明日无大碍,可以起身,那妾身就帮爷的忙,若是实在无力……爷就想想别的办法吧,如何?”
看样子竟然是真的不舒服?沈在野有些惊讶了,这时机也太巧了些,南王可不是随意就能上相府来的,若是明日找不到机会说,以那老实孩子的性子,肯定要跟他犟起来了。
可是看姜桃花这双眼里满是诚恳,也不像是撒谎,他总不能让人带病去见南王,终归是不妥。
“既然如此,那你便别回争春阁了。”停下步子,沈在野道,“这乍暖还寒的天气,争春阁里甚为冰冷,今日就在临武院过吧,这样明日兴许你便好了。”
啥?姜桃花的脑袋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夫人刚刚才说过,这府里有规矩,非侍寝之日,不得争宠。”
轻笑一声,沈在野道:“今日我该去怀柔的温清阁,所以才将屋子让给你睡,这又算什么争宠?”
哦,人不在啊,那也行。姜桃花松了口气,反正病也是要装的,在哪儿睡都一样。
“多谢相爷。”
点了点头,一行人便转了方向,往临武院去了。
将她安置在院子里,沈在野便有事去了书房,姜桃花瞥了瞥自己身边跟着的陌生丫鬟,也没敢乱动,就老老实实地待着,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
傍晚的时候,青苔回来了,一路摸到临武院,气喘吁吁地问:“主子可要奴婢伺候沐浴?”
“要的要的。”姜桃花连忙朝旁边的丫鬟吩咐,“让人抬点水进来吧。”
“是。”丫鬟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屏风后头的浴桶里就倒满了热水。
“行了,我沐浴的时候只要青苔伺候。”桃花看着其他下人道,“你们都在门外守着吧。”
前头一个丫鬟恭敬地应了,不过出去的时候随手将箱柜都给上了锁。
够谨慎的啊!
姜桃花啧啧了两声,等大门合上,才将青苔拉到屏风后头问:“怎么样?”
青苔小声道:“先说景王吧,景王是如今最得宠的皇子,虽然不是嫡出,却是目前的皇子里最有出息的,在朝中也颇有威望。只是有一众老臣一直不服他,没有归顺,以至于景王一直想拉拢沈丞相。”
“再说沈丞相,先前打听到的那些都是真的,他在朝中没有党派,声望却极高,有众人拥护,但是在民间的名声极差,据说是工于心计、草菅人命之人。”
倒吸一口凉气,姜桃花瞪大了眼:“还真是这种人啊?他那张脸倒是不像坏人,还挺……挺好看的。”
青苔连连摇头:“人心隔肚皮,主子还是小心些。最后再说南王,南王年方十六,实在是天真不谙世事,据说是拜在大魏黔夫子门下,习的都是恭仁礼让。母妃早逝,不得圣宠,倒也安居一隅,不争不抢。他小时候似乎与他母妃一起被送去吴国当过质子,所以也挺喜欢吴国的礼仪,只是因此更惹皇帝不悦。”
姜桃花点头:“总的来说,这就是个很不错但是很不得宠的小王爷。”
“是。”
“既然不得宠,那沈在野为什么会让我特意去给他解释呢?”摸了摸下巴,姜桃花想不明白了,“他难不成对个小孩子有什么想法?”
青苔脸一黑,连忙摇头:“外面有传言,说相爷与南王相见的机会不多,但怜爱有加,把他当弟弟一般看待。屡次有人想将南王扯进纷争,都被相爷给挡住了。他还曾评价南王说‘世间难得此璞玉,岂能未琢而被污泥所染,看起来就是单纯地想护他一二,两人并无血缘和其他交情。”
是这样啊,姜桃花点头:“奸诈的人也是有人性的,这南王能在沈在野心里留一片净土,那就可能真是个好孩子,可是明日最好还是别见了,以防万一。”
“好……不对,您为什么要见南王?”青苔瞪大了眼,“您与南王有婚约在先,毁约错嫁在后,再见岂不尴尬?”
“是相爷让我帮忙,可能是因为我的事情,与南王有了嫌隙,所以用我来让他们之间冰释,以免不好继续相处吧。”姜桃花道,“但是我已经说了,明日会病得起不来身,正好躲过一劫。”
病得起不来身?青苔皱眉,看了看旁边已经开始变冷的洗澡水:“您认真的?”
“自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没别的路可选了。”伸手试了试水温,姜桃花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明日记得好好照顾我啊,我要吃南瓜粥。”
青苔:“……”
赵国就只有两个公主。长公主是惯常对别人狠,所以宫里人人都怕她。而这二公主是出了名的对自己狠,别人不怕,她倒是打心眼里佩服了。
等了许久,门外丫鬟已经开始问要不要加热水了。青苔出去把热水都提进来放在一边,然后就看着自家公主脱了外袍,只着单衣,泡进了已经冰冷的水里。
这天气,晚上风从窗口吹进来,还是有些令人发寒的,然而姜桃花是一脸坚定不移的表情,泡在水里一动不动。
“要多久?”青苔有些担忧。
“再三柱香即可,久了也该惹人怀疑了。”嘴唇有些发紫,姜桃花深吸一口气,直接将整个脑袋埋进了水里。
温清阁。
沈在野看着窗外的月亮,手里把玩着一枚扳指,眼神幽深。
“爷。”顾清影笑着靠过来,“时辰不早了,咱们该休息了。”
“嗯。”应了一声,沈在野转头,唇角微抬,顺着她的手朝床边走。
顾清影以前是这院子里最娇俏的,惯常会在床上讨他欢心,所以进府不过一年,就成了娘子。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再看她媚笑,沈在野皱了眉。
媚笑不是她这样夸张的,分明该是细眉微挑,眼里含着无尽情意和诱惑,微微发光。嘴角的弧度不大,却跟个小银钩似的看得人心里痒痒。
这么一想,姜桃花那被月光映着的五官就浮现在了脑海里。清如芙蓉去雕饰,媚人入骨不自知。
微微一怔,沈在野皱眉,下意识地起身,抬手挡住了顾氏上前的动作,转身就往门口走。
“爷?!”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顾清影慌了手脚,连忙伸手拦住他,“可是妾身哪里伺候不周了吗?您怎么要走?”
今日是该她侍寝的日子啊,若是爺就这样走了,那她明日该以何颜面见人?
“你先睡吧,爷等会就回来。”沈在野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有东西落在院子里忘记拿了。”
顾清影:“……”
怔愣地看着他远去,她忍不住皱眉呢喃:“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啊?越桃,你跟去看看。”
“是。”旁边的小丫鬟应了,提着裙子就跟了上去。
见着差不多了,姜桃花便从冷水里起身,换了一身干衣裳,让青苔把剩下的东西处置了,自己头昏脑涨地坐在床边擦头发。
风从大开的门外吹进来,桃花只觉得眼前一阵花白,喉咙疼得难受。这样的程度,明儿怎么也该发个高热吧。
“还没睡?”沈在野的声音陡然响起,吓得姜桃花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就打了个大喷嚏,“啊嚏——”
这喷嚏来得突然,以至于她没来得及捂住口鼻,唾沫星子愉快地扑了来人满脸满身。
沈在野闭着眼,眉毛拧得能打个蝴蝶结了。
“抱歉!”看清了人,姜桃花连忙起身拿手帕给他擦,“妾身不知道相爷来了……等等,你怎么来了?!”
不是该在温清阁吗!
“……我回来拿东西。”睁眼就看见眼前这人瞪大眼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沈在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就算不是回来拿东西,这也是我的院子,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不是不是,您别生气。”桃花连忙解释,“府中规矩森严,妾身只不过怕犯错而已。”
“府里最大的规矩,是我。”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沈在野慢条斯理地擦起自己身上的唾沫,“规矩是我定的,你明白吗?”
“妾身明白,爷高兴就好!”姜桃花抬脸,冲着他一阵傻笑。
抿了抿唇,沈在野闻了闻自己的衣裳,嫌弃的意味溢于言表。姜桃花作为一个有眼力见儿的人,立马就去叫丫鬟拿换的衣裳来。
“妾身替爷更衣吧?”
扫一眼她谄媚的模样,跟在和风舞那晚上的脸怎么也对不上号。沈在野长叹了口气,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眉心,然后张开双手,一副大爷等着被伺候的模样。
姜桃花麻利地就将他的外袍给脱了,不过似乎是动作太大,一方手帕掉了下来。
像沈在野这样姬妾众多的男人,有一块女人的绣花手帕在身上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但是姜桃花刚低身拾起来,竟然被他很紧张地一把抢了去。
有没有风度了?不能温柔点吗?捂了捂自己被抓疼的手,姜桃花斜了那手帕一眼,看沈在野当个宝贝似的塞进衣袖,也没多问,应该是哪个他中意的女人的吧。
伺候大爷更了衣,大爷还不满意地扫了她一眼,伸手就将她抱起来丢进了被窝。
“你手太凉了,今晚上盖严实些睡。”
“多谢爷关心。”姜桃花笑道,“爷路上也请小心,夜路易滑。”
“嗯。”沈在野点头,目光打量她须臾,转身就往外走。
青苔在门外候着,看着他离开了,才溜进屋子里去:“主子?”
“没事,你去收拾收拾,准备休息吧。”咳嗽了两声,姜桃花将被子都掀开,然后闭眼躺好,“明日早些来伺候。”
“是。”有些迟疑地看了她这单薄的身子,青苔叹了口气,终究是没说什么,反正就算她劝,这位主子也不会听的,那还是省省力气吧。
不过,刚刚丞相爷到底是过来干什么的?
夜路果真是有些滑的,沈在野漫不经心地走着,眼里盛着半片月光,温柔又有些阴暗,像一条雪白的毒蛇,在黑暗里优雅地吐着信子。
“主子,北门亭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要是姜氏后日还未痊愈,便按第二个计划进行。”湛卢走在他身后,轻声说了一句。
眸光微动,沈在野侧头看他:“你觉得姜氏这病,是真的,还是假的?”
湛卢一愣,皱眉道:“府里大夫已經看过了,说是的确有些不舒坦,可能是初到大魏不太适应,加上最近天气变化,病了也是正常。”
“是吗。”轻笑了一声,沈在野继续往前走,“这姜氏看起来有点傻气,但是傻气当中,又好像带了点精明。一时半会,我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兔子还是老虎。”
湛卢有些意外:“主子在意姜氏?”
“没有。”沈在野摇头,“我只是怕后天会有什么变数。”
虽然姜氏媚人的功夫了得,但是他不吃那一套。她存在的意义就是拉开一场大战的帷幕罢了,只要顺利拉开,她的生死就都与他无关了。
“这个主子可以放心。”湛卢拱手道,“您的计划周密,下头的人也是万分谨慎,绝对不会出半点差错!”
“嗯。”垂了眼,沈在野道,“后日既然安排好了,那明日就看情况吧。若是姜氏病未能好,便越过南王,直接等着见景王。”
“小的明白。”
月亮高挂,熟睡中的姜桃花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她的梦里有赵国的大好山河,有从宫墙下流过的清澈的溪水,一整夜都觉得心里分外宁静。
这一觉睡得极好,以至于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浑身都暖洋洋的。
“主子。”青苔一直站在床边,看她醒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姜桃花眨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再摸摸自己温度正常的额头,当即就坐了起来,横眉看着青苔:“你怎么来给我盖被子了?”
青苔沉默了片刻,道:“被子是您自己裹上的,奴婢扯了三回了,也没能扯过您。”
姜桃花:“……”
好吧,她是会本能地扯被子来着,要怪就怪昨儿晚上没将被子给藏柜子里,导致冷水白泡了。
“现在贿赂大夫还来得及吗?”姜桃花绝望地问。
青苔摇头:“人生地不熟,不能贸然收买。”
那就是没退路咯?跌回床上,姜桃花叹了口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既然挣扎没用,那就去见见南王吧,按照你打听到的情况来看,南王年幼天真,应该不会为难我。”
“是,主子先更衣吧。”青苔应着,转身拿了个大斗篷来。
她们还在沈在野的院子里,昨儿过来的时候一直风平浪静,那就是没什么人注意,趁着现在天还没大亮,还是赶快溜回去为妙。
裹着斗篷带着青苔一路狂奔,姜桃花跨出临武院大门的时候,也就没注意旁边躲着的两个小丫鬟。
“跟上她,我去找越桃姐姐。”
“好。”
蹲守了一夜的小丫鬟麻利地去了温清阁,逮着越桃一阵嘀咕。越桃扭头,又对着自家主子顾怀柔一阵嘀咕。
“我就觉得昨日爷有些奇怪,果然那院子里有幺蛾子。”顾怀柔冷哼了一声,“让人继续盯着,看是哪个不懂规矩的要跟咱们温清阁过不去。”
“是。”
丞相府的后院看似祥和平静、公平无争,但也是有不少人想打破这平静,为自己多争一杯羹的,就看是哪个倒霉蛋来开这个头了。
姜倒霉蛋还什么都不知道地在打扮。
因为南王年纪小,所以她也不能用太媚俗的妆,就洗了把脸,稍微擦点粉,整张脸显得干干净净的即可。
选了套合适相府姬妾身份的衣裙,再挑两支素净的发簪。姜桃花对着镜子,十分慈祥地笑了笑。
“主子。”青苔有点看不下去了,“您是要把南王当小孩儿对待吗?”
“他才十六岁,不是小孩儿是什么?”姜桃花莫名其妙地道,“就跟长玦一样大啊。”
“是跟三皇子一样大没错。”青苔看了她一眼,“可是您也才十八岁。”
大人家两岁而已啊!这一副长辈的表情是要干什么?
姜桃花皱眉,低头认真地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我才十八岁。”
这一年又一年的,她还以为自己一早就三十多岁了呢。
青苔哭笑不得:“您这是还没睡醒不成?”
“没事,我只是习惯把长玦当小孩子了。”叹了口气,姜桃花道,“希望南王别像长玦一样难搞就好。”
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愿望,赵国三皇子姜长玦,简直是个二愣子,一旦认定的事情,撞着南墙了都不回头。有弯路不会走,还非拉着她走什么正义大道,结果往往是两个人一起吃亏。
为了教育自家弟弟通人情、知世故,姜桃花没少费心思,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遇上这种油盐不进、死脑筋的人,她是最没有办法的。
“姜娘子。”
外头有个丫鬟进来了,打量了姜桃花一眼,见她脸色正常,便松了口气:“您身子既然好了,那就快些去花园里准备吧,相爷说,客人用过早膳便会登门。”
“知道了。”青苔应了一声,眉头微皱,正想说自家主子的早膳还没吃呢,结果就见妆台前的人十分自然地站起来,领着她就往外走。
“主子。”她有些心疼,“您不饿吗?”
“相爷让咱们立刻去花园,哪里还能说饿?”姜桃花一脸大义凛然地跨出了门。
“可是……”跟在后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走的方向,青苔神情古怪地道,“府里的花园在另一边。”
“我知道,相府的地图我也看了。”
“那您往这边走干什么?”
姜桃花回头,白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说你傻你还真傻,样子是做给别人看的,肚子可是自己的。现在还早,顺路就去厨房捞点吃的啊!”
青苔:“……”不是说立刻去花园吗?
她家主子果然是不用人操心的,这心里的小算盘可能比她的头发丝儿都多。
厨房里的人正在慌慌忙忙地准备早点,张厨子刚把一碟奶黄包放在灶台上,结果转身拿个食盒的工夫,碟子竟然空了!
发生什么了?张厨子很茫然,看了看四周,拿下帽子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腦袋,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那盘子。
青苔将奶黄包与姜桃花一起分着吃,边吃边往花园走。
“这府里厨子手艺还不错。”姜桃花满意地道,“以后有口福了。”
一共四个奶黄包,两人每人吃了俩,吃完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花园门口了。
“姜娘子。”花园月门处站着的丫鬟朝她屈膝行礼,“相爷吩咐,您去亭子里候着便是。”
“知道了。”姜桃花颔首,左右打量了一番,带着青苔往里走。
花园里已经有不少丫鬟来来往往,亭子里也备了很多好吃的,看起来沈在野还真是很喜欢这个小王爷,虽然小王爷不得皇帝宠爱,但在这里竟然享受的是贵宾待遇。
在石桌边坐下,姜桃花忍不住就摸着下巴低声道:“青苔,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这小王爷其实是相爷的私生子?”
青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瞪眼看着她:“主子,十六年前相爷才十岁。”
“哦,这样啊……”桃花点头,“那就是我多想了。可是我不明白,沈在野这种位高权重心思深沉的人,当真会因为喜爱而对一个王爷无条件地好吗?”
青苔想了想,道:“也不是太好,两人平时都不怎么见面的,兴许是因为南王爷没什么势力,相爷觉得与他交往比较轻松,所以才会这样对待吧。”
她去外头打听的时候,也没多少人觉得相爷偏爱南王,只是对南王不似其他人冷漠罢了。
姜桃花眯了眯眼,摸着下巴沉默了。
“你当真没有骗我?”
有些青涩的少年之声乍然在月门之外响起,姜桃花耳朵尖听见了,连忙伸长脖子往那头看。
沈在野先跨了进来,一身黛色织锦长袍,丰神俊朗。他脸上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笑意,低着头道:“微臣何时骗过王爷?”
旁边的人跟着他绕进月门,白底青边的锦袍配着细罗的拢袖,让姜桃花眼前一亮。
好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啊!说是不得宠之辈,却无半点卑畏怯懦之意,背脊挺直,一身正气;眉如长舟划浪,眼含碧波晴日,鼻梁高挺,轮廓清秀,就是那小嘴儿抿得紧紧的。
“你骗我的时候,难道还少了吗?”穆无暇颇为恼恨,“就是手段高明,叫本王抓不着把柄罢了!”
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像是被欺负惨了,看得姜桃花心里一阵好奇。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当真是要好,南王怎么会对沈在野这个态度?要是不好,沈在野又为什么这么在意南王?
“人就在前头,王爷不信微臣,就自己去问问吧。”沈在野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向亭子里。
姜桃花连忙收敛了表情,朝他们微微一笑。
穆无暇跟着看了她一眼,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戒备地看向沈在野道:“她如今已经被父皇赐给你了,在你的府里,怎么可能说真话?”
“那王爷要如何才肯相信微臣?”
“很简单,你别在这里,本王单独问她。”穆无暇抿唇,目光坚决地道,“你不许作弊!”
姜桃花听着,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小孩子就是天真,人家作弊都是在背后提前做的,怎么可能当面说什么。
“微臣遵命。”沈在野微微颔首,转头温柔地对着亭子这边道,“桃花,记得好好照顾王爷。”
话是温柔的,眼神却带着警告的意味。姜桃花打了个寒战,扯着嘴角应下:“妾身明白。”
不就是要帮他骗小孩子而已吗?这南王这么天真,那根本就费不了多大力气,他瞎紧张个什么劲儿。
穆无暇站在原地看着沈在野离开,确定他走远了之后,才转过身来,神情严肃地进了亭子,站到桃花面前。
下期预告: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虽然在沈在野的逼迫下“心甘情愿”地上演了一出跟丞相大人你情我愿的戏,姜桃花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谁还不是戏精了?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