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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常心动

时间:2023/11/9 作者: 桃之夭夭A 热度: 20046
伊安然

  “冤枉啊,夫人,奴婢……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不必急着喊冤,我又不曾责怪你什么。我只是想再问你一遍,这半个时辰里,你去了何处,做了什么。”谢夫人柳眉微蹙,语气却依旧温和,看着这名叫七巧的宫奴。

  “你们走后奴婢想着去厨房准备晚膳,结果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便听见夫人拍门,嚷着要找谢姑娘。奴婢出了厨房,想去开门才发现屋里有火光,门窗都被堵住了。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奴婢确实没有藏起谢姑娘,更不曾纵火谋害桑女医!”七巧说完,伏身又“咚”地磕了个头。

  “她确实没有藏起我!”谢宴忽然从院门处走了进来,分开众人走向谢夫人。谢夫人见她回来,先是一喜,旋即一把拉过她的手,上上下下检视了一遍,确定自己的宝贝女儿没什么大碍,才狠狠地在她的手背拍了一下,道:“你这孩子,一转身的工夫便不见了人……”

  “娘!”谢宴连忙抱住母亲胳膊,撒娇道,“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和翠岚等你半天也不见你出来,跑去芷汀斋发现院里根本没人,连着叫了半天也不见人答应,还以为你翻墙去了娑罗院!”谢夫人说到这儿,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我们来娑罗院拍了半天门,却发现屋里火光熊熊,还以为……还以为……”

  “没事了,没事了!”谢宴轻拍着母亲的背,眼都不眨地开始编瞎话,“是我不好,我从恭房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有只猫往厨房里钻,长得极像柏妃娘娘以前走丢的那只雪团,就跟了上去,结果在厨房抓猫的时候撞了人家的桌角,疼得晕了过去。您瞧,额头上到现在还肿着个大包呢!”

  谢夫人一见女儿头上肿了个包,立时心疼得不行,开始懊恼自己为何没想到去厨房找人。谢宴的眼睛却开始在院中四下打量起来,无意间瞥见一个男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位是……”谢宴讶然,隐约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谢夫人见她盯着个男人看半天,不由得轻咳一声,小声提醒道:“这是宜清掌房的夫君霍统领,过来帮忙灭火的!”

  “在下内城巡防司侍卫统领霍景双!”霍景双拱了拱手,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谢宴目光一亮,大声道,“三年前的冬月初一,你在护城河边的面摊上吃面,当时有人跳河,我请您我帮忙下河救人……”

  “原来是你!”霍景双神色颇有些不自在,看了看身旁的妻子宜清掌房,解释道,“谢姑娘真是好记性,那么久的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没想到你还记得!”

  谢宴牵起嘴角,无力地笑了笑。

  她不是对所有事情都有那么好的记性,只是,独独那晚,与那个少年有关的事情,每个场景、每个人物、说的每句话,都已深烙在脑海里。

  三年前的那件事,在她心里已然成了个心结。

  那年她十一岁,在自己的贴身丫鬟在街市帮自己买东西时被人诱拐失踪后,就立志要揪出那专拐良家女的人贩子。于是她让翠岚假扮急等用钱的丫鬟在人牙子那里打听卖人的价格,成功诱到那个叫孙老六的老浑蛋。

  可是那晚成功见到孙老六,眼看就能知道那老家伙是把拐来的姑娘卖去了何处时,那个戴着吕洞宾面具的少年突然赶到,救下她之后又第一时间识破了她的计划,还不知为何要跳河遁走,气得不会凫水的她在岸上直跳脚,后来十多天都到处打听护城河附近是否有浮尸出现,一直担心自己无端害了人性命。

  尽管是三年前的事了,谢宴还是清楚地记得,他那一身孤傲清冷的气质,也记得临下水前,他看自己的那一眼……

  “那晚,我在河边等了你许久呢,你后来可曾找到那个人?”谢宴有些紧张地看向霍景双,既期待又有些迟疑。

  霍景双听闻她在河边等了许久,眸中闪过一丝讶色,但还是略带歉意地道:“抱歉,在下水性寻常,游出去一段没找到人,后来力乏了就直接回家了!”

  謝宴一听这话,眼中的光亮暗了下来,道:“呃,是吗?我猜也是没有找着。没找着也好,至少说明他没死,对吧?”

  思绪起伏间,忽然有个扑火的小太监拿了个烧了一半的湿帕子走向宜清掌房,道:“掌房,在门窗缝里找到半块烧焦的湿帕子!”

  宜清掌房接过帕子瞧了瞧,看向七巧的目光陡然疑色丛生,道:“七巧,这些帕子……你从哪儿弄来的?”

  七巧摇头道:“掌房明察,桑女医上了年纪,不喜素白之色,觉得不吉利,娑罗院从来不用这种素色的帕子!倒是隔壁芷汀斋的纪女官,她出了名地喜欢素色,女红又差,奴婢曾见过她的手艺,这帕子的花样一看就出自纪女官之手……”

  “你什么意思?”霍景双脸色一变,厉声打断了她的话,“纪女官在内藏府忙得很,哪有这种闲工夫……”

  谢宴在一旁暗暗蹙眉,直觉霍景双这态度有些奇怪。

  七巧口中的“纪女官”到底是何许人?她既是芷汀斋的主人,那一定知道暗室里住着的少年是谁。如果她的身份是内藏府的女官,那么之前在暗室里,那人能嚣张地说清楚自己身上的衣料为贡品也就不奇怪了。

  “算了,天色不早,再不回去的话宫门落了锁咱们可就都回不去了!”谢夫人拉过谢宴对宜清道,“这儿的事儿,就劳烦您多多操持了,至于桑女医的后事,她早年入宫,无儿无女,我与她师徒一场,断不能让她这样凄惨地去,明日我派人来将她带出宫外厚葬吧。”

  “谢夫人至孝仁善,桑女医泉下有知,必会宽慰安息的!”宜清掌房躬身行了个礼,亲自将她们送了出来。

  谢宴一路走,一路脑子飞转,只觉得这看着不起眼的安乐堂里竞似藏了许多秘密。想到秘密,她蓦然又想起密室之中那少年深不见底的黑眸,似乎也隐藏了无数秘密,诱人沉溺。

  只是,她还是不懂初见那一瞬,那一闪而过的奇怪熟稔感,到底是因何而来。

  是夜,二更时分,安乐堂外的宫道上,一队巡城侍卫齐步走过后,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闪进了芷汀斋,在东墙的墙边按动青砖后,还不忘机警地四下察看一番才踏上缓缓露出的木梯。

  “霍叔叔?”少年看清来人后,剑眉拧作一团,“我娘呢?”

  “初一,你还没吃东西吧?”来人拉下脸上的黑巾,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微温的包子,“你先将就着吃一些……”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被唤作初一的少年面色凝重起来,“你说吧!”

  霍景双叹了口气,道:“你先吃点东西,吃完我再告诉你!”

  初一看着他,一言不发,半晌后,霍景双只好投降,将下午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才迟疑地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娘她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几乎把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我娘失踪了?”

  “嗯!”霍景双满脸忧色道,“我亲自去过内藏府了,他们说她酉时二刻就走了,可是压根儿没人见她回过安乐堂。”

  初一沉吟了片刻,转头从身后的一排书架上取出一张夹在书页中自己亲手绘制的皇宫内城地图摊在桌上,道:“娘从内藏府出来,经过尚药局,穿过元阳门只有南北两条路,往北直通匠造司,从南面小路回来则是回安乐堂。内藏府有人亲眼见她出来,那么,她可能去的地方,便只有尚药局和匠造司。”

  “这不难,我明天一早去一趟元阳门问问轮值的侍卫,便能知道她傍晚是否经过元阳门了。”霍景双搓着下巴上刚冒出来的青黑色胡楂儿,却见初一缓缓收起那张地图,思忖半晌后,转身走向书架旁的小床,在床头的小柜里取出一套小太监的衣服飞快地换了起来,并道:“我想去见见那个叫七巧的宫奴。”

  霍景双显然有些不解,问道:“这个时候?”

  “我怕迟则生变!”初一整了整衣袍,率先出了密室。他换上小太监的衣服后,佝偻着腰,谦恭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

  到达悔过堂门外,霍景双找到两个值夜的小太监问了关押七巧的地方,又拿了钥匙后领着初一到了房间外。

  初一面色凝重地看着门上的铜锁,道:“我想单独问她几句话。”

  霍景双点头,开锁之后,便避到了门外的阴影处。

  屋里的七巧竟然也没有睡,正抱着膝坐在地上,见这么晚居然还有人来看自己,一脸诧异地看着来人,问道:“你是谁?”

  初一不慌不忙地将房门轻轻掩上,身后的月光将他的面容隐在了黑暗之中,只一双星眸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人。

  “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姑姑以为还有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让我代他跑这一趟?”初一缓缓走近,目光停在了七巧那双做惯了粗活的手上,一只包金雕花的镯子正在她腕间发亮。

  “我没见过你!”七巧的目光闪了闪,却还是一脸机警地盯着他。

  “姑姑用不着担心!”初一似乎完全没看出她的戒备,从怀中掏出方才霍景双给他带的那个油纸包,打开,“这悔过堂的东西不是人吃的,托我跑腿的人特意嘱咐我,要看着姑姑吃些东西,不能让您饿坏了身子……”

  七巧看着纸包里的包子,眼里的戒备顿消,取而代之的是感动和急切,连声问:“他特意让你给我送几个包子来?那他怎么样了?他的事儿都办妥了吗?不曾被人发现吧?”七巧情急之下,不自觉地捉住了少年的袖摆。

  “他很好!”初一点头,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袖子,“倒是姑姑自己要小心些,明儿个谢家夫人和小姐还要来接桑女医的尸体出宫,届时只怕还少不得要逼问你一番!”

  “逼问我?”七巧的脸色微变,“为什么要逼问我?我是安乐堂的人,要审也该是掌房女史审我,几时轮得到那个小丫头片子来管我们安乐堂的事儿?”

  初一垂下头,道:“现下的情况可不像您想的那么乐观。那位谢姑娘一口咬定此事您脱不了干系呢!”

  七巧摇头,异常笃定地道:“不可能,她们跟我统共也没说几句话,不可能发现什么。起初打发不掉她们,我假意说去问老太婆的意见时,都是关了门的。后来那谢家小丫头离开的时候,差点摔跤扯着我的裙子我都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口,没让半步……”七巧说到这儿,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裙摆。

  昏光暗影里,裙摆上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但初一明显察觉到,七巧的表情有了变化。

  “药粉!我下药的时候因为紧张,撒了些药粉在桌上,当时心急随手扒拉了一下桌子,便将手在裙子上蹭了几下……不,不可能,只是些许药粉罢了,她不可能……”

  “她肯定是发觉了!”初一的嗓音清和之中里带着笃定,“姑姑别忘了,谢夫人可是桑女医的高徒,那谢家小姐既是她的女儿,自幼耳濡目染,对医理药性必定也有涉猎。”

  “你的意思是……她们可能因为药粉的事而怀疑到尚医局去,从而连累乔大哥?”七巧说着,一个劲儿地摇起头来,“不,不会的,那丫头只是拉了一下我的裙子,不可能发现什么的。”

  初一叹了口气,在她面前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那我这便去回乔大哥一句。您好好想想可有其他疏漏之处,实在不行……你们便逃吧!”

  “逃?”七巧惨淡一笑,“事情既然都办好了,我们为什么要逃?只等这件事风头一过,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出宫了,若是逃了,岂不是不打自招?况且,我现在有了身孕,就凭我俩,如何逃得掉?”七巧抬手抚向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脸上写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既然姑姑如此笃定那谢家小姐没有实证,那就姑且再观望观望吧。夜深了,就不扰姑姑休息了,您自己保重身子!”说着,他转身走出屋子,径自将房门锁上。

  霍景双在外面听了个大概,见他出来,急忙跟上来,问道:“现在怎么办?”

  初一脚步顿了顿,忽然回过头来没来由地问他:“霍叔叔与掌房成亲也有些年头了,为何没想过要个孩子?”

  霍景双脚步一顿,沉默许久,才避重就轻地道:“尚医局里晚上虽有人轮值,可未必有那姓乔的,我们是明天去还是……”

  “现在就去!”初一脚步不停往外走着,声音虽然很稳,但熟知他性格的霍景双还是听出了一丝不安,“晚了我怕来不及!”

  霍景双心头一凛,再一细想方才七巧说的那句是否办妥的问话,脸色也是一阵煞白。

  “失踪了?”谢宴难以置信地道,“昨天不是還说她极有可能就是凶手吗?”

  趁着谢夫人和宜清掌房等人寒暄之际,谢宴逮到机会,抓住一个小太监便拖了出来,打听起昨天的事情。谁知道事情不仅没有如预期那般明朗起来,反而比昨天更扑朔迷离。

  “可不是嘛!”小太监一脸八卦地压低声音道,“说起来,这纪女官在咱们安乐堂本来就是个异类。要说她的模样,听说比起后宫那几位娘娘都不逊色呢。明明早就过了出宫的年纪,却没人提让她出宫的事,还在我们安乐堂里一住就是十几年,我们私底下也没少猜疑呢!”

  “猜疑什么?”谢宴两眼发光,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猜疑她是不是得罪了宫中的贵人呗!”小太监得意地晃着脑袋,冷不丁踩到什么,一个踉跄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

  与此同时,一个小太监从他们前方走来,在迎面拂来的风里,谢宴分明闻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凛冽气息,脑中顿时警铃大作,顾不上还在抱头哀鸣的小太监,脚下一停,叫住他:“你,站住!”

  “来芷汀斋密室,有要事相商!”小太监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清秀脸庞,在擦肩而过时,语速极快地向她低语了一句,便快步往芷汀斋的方向走去。

  谢宴顿觉心跳加速,这家伙明明说自己不能见光的,现在居然主动跑出来了,还搞得这么神秘,难道是和那纪女官的失踪之事有关?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谢宴顾不上同行的小太监,随便找了个由头把他打发走后,又探头看了看左右,确定四下无人留意自己,才一溜烟地跟进了芷汀斋,走到墙边按下开关。看到那徐徐出现的木梯时,她忽然有些郁闷,明明见不得光的那个人是他,为什么到头来,连她也像做贼一样?

  从明亮的室外走到这密闭的暗室里,谢宴的眼睛还有些不适应,索性一屁股坐在木梯上,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道:“我来了!说吧,是你自己把婚书交出来还给我,还是……”

  密室入口被轻轻掩上后,室内极为安静,一阵衣物塞率声过后,谢宴才看清来人正一边系着素袍上的腰带,一边向自己走来,这才明白方才自己下来时,他居然在里间换衣服!

  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让谢宴脑子不由自主地将从前在父亲军营里看到的男人光着膀子的样子跟少年的脸置换起来,脸上蓦地一阵发烫。

  “失踪的那位纪女官,是我娘!”少年似毫无所觉,声音平静,说出来的事却把谢宴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是……纪女官的儿子?

  宫中的女官,什么时候能嫁人生子了?

  这样一想,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家伙要生活在这密室之中了。女官与人私通,秘密产子,这可是要砍头的大罪呀,怪不得他说他的身份不能见光。

  可是……不对,区区一个女官,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凭一己之力,在自己的院子下面建一间这么大的密室。这么大的工程,只能是匠造司所为啊!但是匠造司会为了包庇一个戴罪的女官而这么兴师动众?

  谢宴越想越糊涂,正踌躇着,他已经走到她面前,深沉的墨瞳静静地凝视着谢宴,道:“谢姑娘,事急从权,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他忽然这么彬彬有礼,谢宴先前想好的骂人的话一时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能结巴地道:“那……那你叫我来……”

  “特意请谢姑娘跑到这里来,是想请姑娘帮我救一个人。”

  不知为何,面对他冷静自持的脸,谢宴莫名有些同情,道:“救人?”

  “谢姑娘昨天仅凭一些药粉便能猜出七巧行为有异,想来家学渊源,也懂医理吧?”

  谢宴迟疑地点了点头,道:“寻常症状倒是略懂一些,只是……救人的话……呃,你怎么知道我怀疑七巧的事?”

  “那麻烦你瞧一瞧,我娘这病症究竟是何情况。”他似是没听见她后半句疑问,伸手拉过她的手,带她行至角落里的床榻前。

  谢宴这才发现床上赫然躺着—个美丽的妇人,双眸静掩,神色安详,眉眼与少年竞有七成相似,只是唇上隐有血色,脸上还有两个微微红肿的掌印。

  谢宴讶然,转头看了看他眼中的忧色和焦灼,当下也不多言,俯身拿过女子的手号了号脉,又轻手轻脚地检视了一下她脸上的伤势,才道:“没什么大碍,都是皮外伤,唇上没有伤口,血迹倒像染上去的,应该是咬人时留下的……”

  “但是我用了各种办法都叫不醒她……”

  “是山茄花粉!”谢宴叹了口气,道,“昨天我在桑婆婆的那个宫奴七巧的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此药服下之后,会使人昏睡如死。不过只要量不大就没什么大碍,等药效过了自然会醒过来的。”

  身后,有一声轻响传来,谢宴回头,却见少年颓然地坐在案旁,神色倦惫至极,显然是听完她的话后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右手轻捏着眉心,仿佛气力耗尽。

  谢宴有些不忍,凑到他身旁坐了下来,问道:“一夜没睡?”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为了找你娘?”谢宴不习惯这样的沉默,试探着问,“你在哪儿找到她的?”

  “我昨晚连夜见了那个叫七巧的宫奴,从她口中套出些线索后,在典药库的药酒房里发现她被人灌了药,藏在一堆酒坛子后面。”他依旧闭着眼睛,从谢宴的角度看去,一张干净如玉的俊颜近在咫尺,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慌,心跳也蓦地快了一倍。她努力平缓呼吸,转移话题道:“既然这么担心她,那为何不直接将她送去尚医局找人诊治?”

  “桑婆婆的死,显然是冲着我娘来的。我虽不通医理,但医书也看了不少。先前探过她的脉象尚算平稳,若是因此将她送去尚医局,只怕马上便会被当成凶嫌抓去慎刑司,我不能让她冒险。至少,在凶嫌落网之前,我能信得过的人不多。”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少年原本顶着自己拳头的脑袋,居然在这时候微微一侧,落在了谢宴的肩膀上。

  谢宴只觉得浑身一僵,绷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他能信得过的人不多?自己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却值得信任吗?

  谢宴心有所感,莫名觉得有些温暖,又觉这倚靠的动作纯粹无害,并不掺杂什么不轨之心,也就僵着身子没有动弹。就这么也不知过了多久,謝宴终于忍不住道:“喂!你到底准备靠多久?”

  身旁人默然无声。

  “哎,我警告你,别耍花样啊,我们的账还没算呢!”

  回应她虚弱警告的,依然是一片寂静。

  难道真的睡着了?

  谢宴难以置信地侧过脑袋,看着那纯良又安静的侧颜,不同于醒着时的平静和邪佞,此刻蹙着眉,微抿着唇,双手依旧维持着交握的姿势,一副遇上了极大的难题的样子。

  下一秒,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他看着她道:“既然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这么久,看来,我的姿色还是堪堪能八谢姑娘的眼,这样我就放心了!”

  “哎?”谢宴一听,自觉耳根子都开始发烫,“你果然是在装睡!”

  “额头上的包怎么还没消肿?”少年蹙眉,极自然地伸手探了一下她额头上的伤处。谢宴顿时旺住,想起昨天摔下密室时,他也曾试图查看自己的伤势,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记得自己额头上那点小伤,一股暖意不由得自心头升腾而起。

  她刚想说什么,却听他接着道:“看来,我对你的医术还是高估了。这么点小伤你都治不好,我还把你当成救命稻草,果然还是太草率了!”

  谢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气得简直要七窍生烟。

  头一次见面他就逼她写婚书,第二次见面他又靠着她的肩膀占她的便宜,到底是谁比较草率啊!

  少年似是完全没有看出她情绪的转变,刚刚闭目养了会儿神,现下轻松了些,身子微微向后倾斜靠在书案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听说你十一岁那年,一招引蛇出洞,以身为饵,智擒京城专拐良家妇女、恶名昭著的孙老六,从此谢家小姐机敏之名遍贯京都。不知道,时隔三年,有没有兴趣陪我再玩一次引蛇出洞?”

  不多时,从芷汀斋出来的谢宴很是兴奋地叫住了正满世界找自己的翠岚,道:“你去趟宜清掌房那儿,就说我找到失踪的那位纪女官了,让她赶快带人到正阳门旁的桥边来找我!”

  “什么纪女官?哎,小姐,小姐……”翠岚听得满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情况,谢宴已经一溜烟跑地去找先前那个跟她说八卦时摔着头的太监小季子,掏出自己进宫的腰牌递给他,道:“你拿着我这腰牌去趟尚医局吧,昨儿个我娘带我去配过药油,让他们再配一瓶就说是给我的。拿回来以后,你留着自个儿用,消肿散瘀是极好的!”

  小季子感动莫名,连声称谢。

  谢宴又佯作无意道:“对了,你去尚医局后,顺便帮我给典药库的乔司药传个口信,就说,有人知道他昨天夜里丢了东西,约他马上去正阳门旁护城河边的小路上面谈!”

  小季子听说有差事交办,连声应下后一溜烟地跑了。

  谢宴整了整衣裙,一副要踏上征途般的郑重表情,出了安乐堂,直奔正阳门。结果她才刚到正阳门旁紧邻护城河的小路上,便瞥见一个高大的男子走来,手背上赫然还绑了圈纱布,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双手负后,装出一副悠然自得又无所畏惧的样子,却丝毫没发现自己此举无意间是在模仿某个自称“见不得光”的人。

  一个迟疑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是你要见我?”

  谢宴转过身来,对来人微微一笑,道:“没锚!”

  看到谢宴时,男子的神色明显有一刹那的迷乱,那是典型的轻浮男子见到美人时的表现,但他马上又想起了什么,目光忽地一暗,没好气地道:“哪个宫的?找我什么事儿?”

  “听闻乔司药这里有味药可以让人睡得死沉死沉的,不知道现下还有没有?”谢宴依旧一脸甜笑,声音却刻意压低了一些乔司药的脸色蓦地一变,双唇颤了几下,才迟疑地问道:“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谢宴笑容一敛,道,“重要的是,你好像把事儿办砸了!”

  她这话一说完,乔司药面如死灰地看着她,在震惊中倒退了一步,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一棵老柳树,树上正好停了一只鸟,被这一撞,清啼一声,便扑棱着翅膀翩然而去。

  “你慌什么?”谢宴故作悠闲地扯下一片柳叶凑至鼻间闻了闻,“事已至此,你慌也没用了,不如……你把事情全揽下来吧!”

  乔司药脸色忽然涨得通红,双眸如铜铃般瞪着谢宴,道:“怎么?现在事情闹大了,倒叫我来背黑锅了?”

  谢宴抬头恰好看见不远处翠岚正领着宜清掌房往这边走来,顿觉安心不少,道:“你这又是何苦?一个是你的女人,这女人腹中怀的是你的孩子,牺牲你一个,成全你生命中最珍视的两个人,不值得吗?”

  乔司药冷冷一笑,怒道:“值个屁!要出宫的人是七巧,跟老子有什么关系!一开始便是她巴巴地送上门来倒贴老子的!要不是她自己当初说烧死桑女医后,卷了她值钱的玩意儿出宫跟老子过安生日子,老子才懒得冒这么大的险!你回去告诉宜清,做人别太过分!事情真到了那一步,老子若是一口咬死药是她让七巧从我这儿偷的,人是她让我扣下的,我看她还怎么嚣张!”

  谢宴听他忽然提及宜清,不由得怔住,再看已经走近的翠岚和宜清,惊觉来人只有她们两个,心下蓦然一沉,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她让翠岚去通知宜清,说自己找到了紀蓁,让宜清带人来救人的。可是现下,乔司药攀咬上宜清也就算了,宜清居然没带人就独自来了,事情发展至此,显然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乔司药顺着谢宴的视线回头一看,不由得阴沉一笑,遘”哟,这不是咱们安乐堂的掌房女史吗?怎么,见这小丫头片子说服不了我,决定亲自上阵吗?”

  宜清看清乔司药的一瞬间,神色几乎变了好几变,最后竟是客气又疏离地冲谢宴微笑着道:“谢姑娘,不是说发现纪女官了吗?这位是……”

  “你少装傻了!”乔司药上前一步,冷眼看着宜清,“七巧什么都告诉我了,你不知怎的发现她怀孕了,便给她出了主意,让她直接杀了桑女医……”

  “住口!”宜清铁青着脸,咬牙打断他的话,又转头看向谢宴,“你跟他说了什么?”

  谢宴听得出来,宜清此时的语气里,全然没了先前的恭谦和客气,但谢宴还是努力保持镇定地道:“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他,他想藏起来一亲芳泽的纪女官已经逃走了,劝他束手就擒,别做无谓的挣扎!”

  正怀疑问,宜清已经走到她面前,猛然出手,一把掐住了谢宴的下巴,身子疾冲两步,竟是直接将谢宴往身后的护城河里推。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不只谢宴,就连方才还一身怒气的乔司药和一同前来的翠岚都被惊呆了。

  谢宴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眸,双手奋力地想挣开,眼看自己再退一步便要踩空,突然一个身影飞快地从不远处的树后疾掠而出,劈手一掌便将宜清的手打开,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谢宴,带着她纵身跳至安全地带,站稳身形,才静静地与愕然的宜清对视。

  “你一直都在?”宜清捂着被打痛的左手,看了看对面的男人,又看了看谢宴,“还是……这根本就是你们商量好的?”

  “为什么?”霍景双的声音很平静,但是站在他身后的谢宴看得清洁楚楚,他在微微发抖,“你就那么恨阿蓁吗?”

  “我不恨她,我恨的是你!”宜清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霍景双,从头到尾,我想杀的人都是你,可是……可是我舍不得啊!”说完,她仰起头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只是眼角有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我当初娶你时便告诉过你,是你自己亲口说过你不在乎的,你说过只要能守着我过一辈子平平淡淡的日子就好。况且,阿蓁何其无辜7她和我清清白白……”

  “清白?”宜清狠狠地拭去眼角的泪,“成亲前你跟我说的是你心里有人,但如果我嫁给你,你必定会和我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可现在,对着这青天白日,你敢大声告诉我,过去这些年,你值夜的时候,真的每次都是在宫中巡视吗7还有,我有一回在芷汀斋看到她在屋里偷偷拿炭桶烘的袍子分明是男式的,你觉得会是谁的?”

  霍景双瞳眸一缩,过了好半晌,才哑声道:“宜清,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七巧是受我唆使的,我发现她和乔司药私通有了孩子,便以事成之后谎报暴毙放她出宫为诱,怂恿她杀了桑女医嫁祸给纪蓁。那些帕子是我让纪蓁帮我做的,昨天下午是我谎称不舒服,托纪蓁去尚药局找这头蠢猪取药的。原本按照计划,他应该把她诱至无人处直接迷倒她,扔进护城河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没想到,她运气那么好,连老天爷也站在她那边,你这么快便能找到她。”宜清说到这儿,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缓缓走到霍景双面前,“所以,我是罪魁祸首,送我去慎刑司吧,我的好夫君!”

  最后一声“我的好夫君”,她唤得极轻,谢宴站得略远,几乎要听漏,但不知为何,那近乎气音的轻唤,竟听得她鼻子隐约有些发酸。

  眼睛发潮时,她忽然想起,那个让自己来“引蛇出洞”的人,应该一开始就知道宜清才是罪魁祸首吧?可是来之前,那家伙明明说只要按照他教她的,通知乔司药和宜清掌房碰个面,自然就会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她还满心以为乔司药才是主谋,只要诈他承认了罪行,再由宜清掌房護着自己拿下他便能大功告成。

  结果呢?宜清才是真正的凶手!

  而他事先居然半点也没透露给她,以至于她毫无提防,险些死在宜清手里。虽然霍统领及时出现救了她,可万一他慢了半刻,或者宜清直接给了她一刀呢?

  他该不会是想趁机借刀杀人,让人把她杀了灭口,之后再也不用担心今后有人暴露他的行踪吧!

  “好你个……”谢宴暗暗咬牙想骂人,却想起自己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气极反笑起来,“走着瞧,敢坑姑奶奶,保管让你悔断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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