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织织啊,我历经千年修得神识,历经万年修得神骨,却为你甘做一只寿命不过七年的喜鹊。连师尊都恨不得敲开我的脑子看里面是否尽是水,我却从来也无悔。
1.我羞愤欲死
织织出生的那天,我正好虎着脑袋被师尊赶出大荒山。师尊怪我把他珍藏两千年的酒窖翻了个底儿掉,拎着我毫不客气地丢出了山门。
他大抵是气急了,居然没注意到我腋下是藏了最后一壶酒的。我抱着酒壶团团滚下来,在凡间游荡许久,听他们讨论这几日天空中均出现七彩锦霞,是王母为神女庆祝周岁礼的缘故。
我想着无处可去,等师父消气的这段时日,总是得有安身之所,便光着脚丫驾云往南天门而去。可我素日不是抓兔子就是拔仙草,法术只学了个半吊子,本向南飞的云直直往西边冲去……
砰的一声,神光四溢,两云相撞。我控制不住身子,直接从脚下这朵云,摔到了对面那朵云上,还抱着了个软乎乎的团子。
我赶紧爬起来,怀中的团子从软绵的云层里钻出来,吮吸着手指,咯咯地朝我笑。
我见这小女孩粉雕玉琢的,想着大抵是哪家的小仙子,这下又惹了祸,若是这件事又被捅到师尊面前,我不死也得脱层皮,便贱兮兮地虎着脸责怪小女孩道:“你怎的在天上乱跑,不知道此时西边王母娘娘在放锦霞,是不能打搅的吗?”
小女孩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看着我,又傻乎乎地开始笑。
我暗暗佩服自己这个锅甩得好,想着她一人在此处也不安全,顺道将她牵着,重新驾云往天庭而去。
我光着脚丫仰着头进了南天门,虽然好奇为何素来威严庄重的天庭连问都不问我一声便放了我进来,却也大着胆子在王母座下学着他们大人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将怀里的酒壶呈上。
“我师荒弥仙尊听闻神女周岁,特遣弟子送来紫薇佳酿一壶,恭祝天庭之喜。”
我身后的小女孩伸出脑袋,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王母。我吓得心惊肉跳,赶紧伸手将她的脑袋使劲往身后摁了摁,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弟子来天庭途中碰见的孩子,让王母娘娘见笑了……”
我话音未落,小女孩倏地冲出来,爬上了王母的膝头,软软糯糯地叫道:“母后。”
王母慈爱地摸摸她的头:“织织,今天去放锦霞,好不好玩?”
好不好玩?
被我撞了还被我甩了锅,你说好不好玩?
我呆头鹅般被定在原地,想来我运气着实太好了。翻酒窖便翻到了师尊最宝贝的几壶,撞仙子便撞到了九重天庭最宝贝的一个。
我还在努力思考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便见织织跳下王母的膝头,蹬蹬蹬地朝我而来,用一根胖乎乎的手指指向我。
我身子一软,一跤跌到地上。
“哥哥!抱抱!”软糯的奶音从织织嘴里说出来,我听着却犹如天籁,呆呆地伸出手将她抱在怀中。
她在我怀中扭动身子,似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靠住不动了。她不动,我也不敢动,我俩就这般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
王母的笑声从上方宝座上传来:“倒是个机灵可爱的孩子,我们织织在天庭没有玩伴,你可愿留下来与她做伴?”
愿意啊!怎么不愿意?既能不回大荒山面对师尊的责罚,又能在天庭吃喝玩乐,这等好事,可求都求不来,所以我忙不迭地点头。
织织大抵是听懂了,挥舞着小手,抱住我的脖子就要亲上来。我全身的弦倏地紧绷,我虽是个孩子,但师尊也教导过我男女授受不亲,特别是我这副装成凡人下界也有满大街小姑娘追着跑的好皮相,要更加爱护,可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去。
可在王母眼皮底下,拒绝她亲闺女的香吻也太不给她面子了些,于是我偷偷捏出一个屏障诀,挡在我嘴上。织织吧唧一下亲完后,又抱着我的胳膊不肯撒手,我看着王母与仙娥慈爱欣喜的目光,羞愤欲死。
2. 我只感觉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揭开了壶口
大抵是天庭只有我们两个孩子的缘故,织织格外黏我,一刻也离不开。等到她能稳稳地又跑又跳之时,便会从我怀里钻出来,用软软的小手牵着我,仰着头道:“华鸢哥哥,你陪我去天水池看睡莲好不好?”
此时我已经长了半个头的个,觉得在这个谁都比我高的天庭之中,有个软乎乎的小妹妹仰着头把我当依靠,着实是有成就感的事,便也对她这胖胖的一团多出了些好感,挺了挺胸膛煞有其事地道:“可以是可以的,但王母娘娘治理天界已经够忙了,你作为神女,当有为母分忧的孝心,所以……不可贪玩,不可戏水,我们玩半个时辰就回来。”
织织紧紧牵着我的手,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忙不迭地点头。
我带着织织去了天水池,只是这日风婆不知在搞什么鬼,将风袋子挂在南天门死命地吹,天水池虽偏僻却也在风口,我牵着织织在风中凌乱,艰难地找到了一处假山后头避风。
织织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华鸢哥哥,我怕。”
她瘪着嘴,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巴巴地望着我,看得我心中一软,摸摸她的头道:“不怕,我刚刚听说了,是只猴子上来捣乱而已,这风很快便不吹了。”
织织点了点头,乖乖地同我一起趴在假山后头。
等得无聊,我便从假山后头露出一只眼睛来,只见外面依旧狂风大作,我正准备缩回脑袋,却眼风一瞟,见着了激烈碰撞的睡莲中,是我带上天庭来的那壶紫薇酿!
眼看着风声怒号,紫薇酿若是落入水中,便被糟蹋了。我抬手捏诀,将那壶紫薇酿招来,抱在手里。
织织扑闪着大眼睛:“华鸢哥哥,这是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不愿坦陈自己一直以来都觊觎师尊那酒窖里佳酿的心情,抑制住偷粮仓的老鼠般自得的神情,开口道:“这个呀,是好东西,不该被糟蹋,所以你华鸢哥哥我善心大发,把它从池水中救出来了。”
织织一听便兴奋地爬到我身上,盯着这壶酒左看看、右看看,小手摸了摸酒壶上的纹路,又一脸兴致地盯着我。
我只感觉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揭开了壶口,一股陈年醇香扑面而来,勾得我心底极痒。我颤抖着手指,沾了酒放在舌尖一尝,便真真体会到了师尊赶我下山时那要杀了我般的眼神。
于是我更加不受控制地捧起了酒壶,不受控制地痛饮一番,不受控制地醉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织织把酒壶从我怀里抽出来,好奇地舔了舔壶口,又喝奶般欢快地往嘴里灌。
灌完后,小胖团子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瞬息之间变故陡生,织织突然表情极其痛苦,全身迸发出紫色光芒,身体抽条般长大,体内蓄积的神力眼看着便要爆体而出。织织猛地站起来,迈出假山,一道光芒万丈的紫色神力直直碾压了外面的狂风怒号,整个天庭顿时静得鸦鹊无声。
我浑身乏力,手抬不起来,眼睛却睁着,目睹了这场惨剧的发生。
3. 对着织织明媚流转的眼波,我忙不迭地点头
我觉着,我要完了,讲真的。
擅自带神女去天水池就算了,还偷了自己送过来的紫薇酿。
偷了紫薇酿便算了,还和神女一人干了半壶。
和神女一人干半壶也就算了,还让紫薇酿中蕴藏的大荒之力冲破了神女体内的神力禁锢,让她差点爆体而亡。
织织身为王母亲女,生下来体内便蕴藏神力。只是恐她年幼的身子驾驭不住巨大的神力,王母便暂时将神力在她体内禁锢住,护她不被神力所伤。
织织那一团可爱的模样,一直在我脑中浮现。若是她当真出事,我大抵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我的酒还没醒,脑子却已经完全清醒了,走路走成十八弯,眼睛睁成斗鸡眼,跌跌撞撞地走到内庭织织疗伤的地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织织,我对不起你——”
号完这句,我便感觉天旋地转,脑袋狠狠地砸在地上。
“华鸢哥哥。”
也不知在地上趴了多久,一道清脆动听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抬起了脸,眼神儿从地上繁复华丽的神锦裙摆,慢慢移到上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脸上。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这张脸,肤色清透雪白,樱唇不染而红,双瞳犹如墨色点染般动人。
我听见自己缥缈的声线缥缈地问:“织织?”
“是我呀,华鸢哥哥。我没事的,虽有神力冲破禁锢,但我是神女之身,稍加休养便好了,华鸢哥哥不必自责。”
我站起身来,痴痴地盯着面前长得与我差不多高的织织。她巧笑嫣然,举手投足都流露出神女的灵动风范,看得我移不开眼睛。
织织却还是如之前般贴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胳膊撒娇:“华鸢哥哥,我还是想看睡莲。你喝醉了酒,回去睡一觉,等休息够了,再陪我去看吧。”
对着织织明媚流转的眼波,我心跳得飞快,忙不迭地点头。
可事实证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神女体内神力提前爆发,还神力巨大,直接碾压了风婆的上古神器风口袋,这等大事在仙界是迅速传遍了的,所以我师尊也以闪电之势来到了天庭。
我一觉醒来,还觉着酒劲未过,挣扎着摇摇晃晃地起来,猛然见着师尊铁青着脸站在门口,吓得一跤跌下了床!
“孽徒!私自偷酒不说,还来天庭祸害神女,为师几万年的老脸,要被你一朝丢尽了!”
我赶紧跪下请罪,哆哆嗦嗦了许久也没说出个囫囵话来,门外织织却是马上赶了过来替我求情:“荒弥仙尊,你不要怪华鸢哥哥了,是我让他带着我去天水池的,紫薇酿也是我自己拿起来喝的,和他着实没关系。”
师尊看着织织恳切的模样,神色复杂,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可这事却是他引起的,华鸢性子顽劣,我不得不将他带回大荒山好好教养一番了。”
织织一听这话,眼泪就下来了。我偏头望着她,心里狠狠揪着,不是滋味。
“华鸢哥哥是我在天庭唯一的玩伴了,仙尊可不可以不要带走他?”
师尊沉默着表示拒绝。
送我出南天门的时候,织织在王母怀里哭成了泪人,我看着她的模样,生平第一次歇了玩闹快活的心思,心底缠绕坚韧地升出了想保护一个人的念头。
我挣开师尊的手,朝王母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又紧紧握着织织的手,坚定地道:
“织织,我会努力听师尊的话,努力让他满意,努力早点回来天庭见你的。”
4. 只要华鸢哥哥帮我保守秘密,母后是不会知道的
大荒山的日子,我依旧用神鸢和织织保持着信件往来。我道今日又学会了几种法术,大荒山上的兔子见着我不逗弄它们了,居然胆大到敢跳上我的肩。
织织的信件回过来,先是赞扬了我的改邪归正,表达了为大荒山兔子们感到庆幸之情,又道如今王母已开始让她织锦,今日她织出来的神锦一抛在云里面,凡间便万人聚集,在山头欣赏她手下绝美的晚霞。
我抱着信,在黄昏时分,蹲在山上,朝着西边望了好久好久。
二十年匆匆而过,我早已和师尊一般高,师尊拍着我的肩膀道:“华鸢,你修行已有小成,性子也收敛了不少。想找谁,便去找吧。”
我拜别师尊,怀着激动难以抑制的心情,驾云往天庭而去,却没见着织织。
王母告诉我:“织女已下凡,历人世路,你若是想见她,便去凡间找罢,还有——”王母郑重其事地叮嘱我,“以前看你们都是孩子,我便没提,如今却可以说了。与神女第一个亲吻的人,便会是她死心塌地爱上的人。华鸢,我将织织交给你了,你定要好好待她。”
我听着这话,惊喜和错愕交织而来:“可我们并未亲吻过。”
王母皱眉:“你与织织初见那日……”
我恍然,明白过来后却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当初那么矫情做什么?被织织亲一下又不会死!
我忙不迭地拜别王母,在凡间找了三个月,才找到织织的踪影。
那是在一个小村庄里,我感受到织织的神力波动,惊喜万分,正准备现身,却见着茅草房里,一盏如豆的灯光中,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间儿郎轻轻吻在了熟睡的织织唇上。
那一刻,我简直有掀了整个村子的冲动。
我隐匿神迹,在床边望着织织。她长大了,秀眉舒坦地展着,嘴角也弯出浅浅的笑,少女绝美的脸庞散发出动人魅力,我静静地看了她许久许久,看到天光大亮,看到她如凡人般守着日出而作的规律,穿梭在一屋子织布的妇人中间。
我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终是狠不下心就此离去,趁着她离开众人视线,我现身在她面前。
“华鸢哥哥!”织织睁着大大的杏眼,立马便认出了我,表情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我的一颗心仿佛也要化作春水,按下心底阵阵的酸涩,我勉强笑道:“师尊放我下山,我便立刻来找你了。”
想了想,我又不死心地问道:“织织,你如何会在这种地方?虽说神女需要在凡间走一遍,可大多也是匆匆看过便罢,你看起来怎么好似在此定居一般?”
织织突然垂下眼眸,双颊染上一抹娇羞的神色:“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许说出去。”
即使阔别二十年,我依旧是她最信任的人。我咧开嘴,努力笑得灿烂:“不说出去。”
她将我拉到无人的地方坐下,扭捏许久,终是憋了一句话出口:“华鸢哥哥,我喜欢上了这里的一个男子。”
我坐在原地,她的话如一把大锤,顿时将我已碎成渣的心碾成了沫沫。
我舔舔嘴唇,艰难地开口:“织织,我跟你说啊,这神和凡人呢,是不能结合的。”
织织羞不可抑,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没发现我脸上不对劲的神情。
“我知道,华鸢哥哥。这个道理,我懂的。可是牛郎,他当真是极好的人,那日我出手惩治了个凡间恶霸,却不知恶霸背后有神魔作祟,打得我措手不及,虽是胜了,却神力衰微地倒在山林里,是牛郎救了我……”
看着织织沉醉的神情,我其实很想提醒她,以她的美貌,就算是个恶霸,也会扑过去救的。可看着她脸上的欢欣,这些话就像是卡在我喉咙里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
末了,织织抬起头,一双明朗的双眸顾盼生辉:“华鸢哥哥,我带你去见见他罢。”
我使劲按下将她一把提到天上去的冲动,还是决定跟她讲道理。
“织织,你若和凡人相爱,王母知晓了,不会同意的。”
织织眼中的神采瞬间黯淡下来,嘴里却低声念道:“我们的寿命以万年计,凡人却只有短短几十年……我起码能与他厮守这一世,只要华鸢哥哥帮我保守秘密,母后是不会知道的。”
望着她一如幼时可怜巴巴的眼神,我全身上下的防卫溃不成军。
那便见吧,我握了握拳头。只要我能发现牛郎不堪的一面,捅到织织面前,她大抵就能死心了。神女会爱上第一个亲吻的人,也不代表会一直爱着……吧?
5.牛郎比天庭上的雪莲还纯白无暇
可我大抵想错了。
牛郎可能没什么不堪的一面,不仅没什么不堪的一面,还性情好到令人发指。
不管我怎么刁难他,他都是一副笑脸,嘴上还说着“织女的哥哥便是我的哥哥”,态度恭敬到差点就要给我三跪九叩了。
更让我百爪挠心的是,牛郎对着我之时,我放出神力试探,居然发现他没有一丝违心之举,也就是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比天庭上的雪莲还纯白无暇。
倒是织织看不下去了,在牛郎转身的时候,她轻轻瞪我一眼,低声道:“华鸢哥哥,你别欺负他。”
此刻我的心情,大抵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
瑶池的水,我的泪。
待到牛郎出去准备餐饭之时,织织习惯性地抱着我的胳膊问我:“华鸢哥哥,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飞快地转动脑子,极力搜刮在刚才的表现中,牛郎可以拿出来称作不好的一面,良久,我才磕磕巴巴地开口:“太唯唯诺诺,没有男子气概。”
织织不高兴地瘪了嘴:“那还不是因为你刁难他,他是看重我才对你恭敬的。”
我知道我此时应当硬气起来,可一旦织织攀上我的胳膊,香软的触感如闪电般爬过,我浑身的力气顿时便泄了下来。若是此时她吩咐一声,让我去将整个大荒山背过来送给她,大抵也是行的。
用罢餐饭,我撑着被他们小两口甜蜜腻歪到消化不良的胃,默默地转到村庄的角落里抹眼泪。
织织却眼尖地发现了我的身影,笑嘻嘻地跑过来:“华鸢哥哥,你既是来找我的,便在这里住段时日罢,反正我近些年不打算回天庭了。”
我强颜欢笑。
织织见着我默认,便更加开心,絮絮叨叨地说起她在这里的生活。凡间生活疾苦,她便教村里的妇人们织布换钱。凡人其实很聪明,最初一天只能织出一匹布,到现在一天能织出十数匹,村民们的日子好过了,她和牛郎生活在此也更开心……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皎洁的月光映照出她光洁的额头,曾经高高在上的神女如今穿着粗布衣衫,教一群农妇织布,与一放牛郎柔情蜜意,还甘之如饴。难道这便是情爱的模样?我想了许久,终究是没有想明白。
在村庄住了几天后,我告别织织。她站在阡陌纵横的村庄里与我挥手后,笑得甜蜜,朝身后她的牛郎奔去。
我没有回大荒山,而是去了天庭,告诉王母:织女在凡间恋上了一个男子,请王母娘娘速派天将下凡,将织女接上来。
6. 我喜欢你,怎么会让你和别的男人厮守呢
我对织织的心意,在仙界早已不是秘密。只是神仙传八卦的时候,也会避着其本人,织织不知晓,也不过是当局者迷。
虽然仙界对人神相恋是反对的,可也对我这种得不到便告密的卑劣行径感到不齿,甚至有好事者下界化作牛郎放的牛,用神力助牛郎追上天,想让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最后再见一面。
我兴致寥寥地听着这些话语,放下了手里的酒壶,去了九凤锁——那个关住织织的地方。
数日不见,她已神形削瘦,双手抱膝坐在角落,空洞的眼神一见我到,立刻迸发出凛冽的恨意。
我浑身一颤,钝痛从脚底窜到头顶,仿佛要把我整个身子劈成两半。
从小到大,织织从来都是温和的、撒着娇的,就算生气,最多也只是瘪瘪嘴,我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决然的表情。
“你答应过我不说出去的!为什么?”
我还是打算耐心地跟她解释。
“织织,第一,凡人和神是不能相恋的。第二,那个村庄有问题,你想想,凡人没有神力,一天织一匹布已是极限,怎能一天织出十数匹?必定是借助了妖魔之力在慢慢掠夺你的神力,偏偏你对他们毫无戒心,这般下去,迟早会神力枯竭而亡。”
织织被困在逼仄的牢笼里面,双眼含泪,声声控诉:“便是如此,你也能直接告诉我。为何要骗了我,回头又告诉母后,害我与牛郎分离?华鸢哥哥,我以前最信的便是你。”
我忍住锥心的痛意,缓缓开口:“你若知道,定会看在他们与牛郎同村的情分上,饶恕他们吧?可凡人的贪欲很可怕,他们能为了你织布的才能,怀疑到你有神力,也会为了牟取更多钱财,请妖魔扮成的游方道士在村子里设了阵,慢慢摄取你的神力,当然不会在你饶恕他们后就停手。”
我的手穿过九凤锁的缝隙,轻轻抚上织织倔着脸始终不肯落泪的面庞,轻轻劝道:“织织,忘了凡人,忘了牛郎。”
她紧紧抿着唇,眼睛里盛满痛苦,她闭上双眼,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眸里却换了一副乞求的神色。
“华鸢哥哥,我听你的,不饶恕那些村民。可是母后责罚下去,牛郎定是逃不了的,我求求你,救救他!”
织织抓住我的手,如幼时般求我,神色却是刻骨的凄然。
我笑了笑,道:“不行。”
“为什么?”她错愕。
我极深情极真挚地对上她绝望的眼神。
“因为我喜欢你啊……喜欢你,怎么会让你和别的男人厮守呢?”
织织放开我的手,泪大颗大颗地从她眼睛里溢出来。她好似不敢相信,这个面前她最信任的人,对她做了最卑劣的事。
“你无耻!”
我笑道:“你今日才知我无耻吗?”
她在九凤锁中疯狂地朝我踢打着:“就算牛郎死了,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恨你!”
良久,等她踢打到没力气,等她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等她好像终于肯安静下来,我一腔的话还是如鲠在喉。
“那便恨罢。”
7. 我最近在练一种功法,需要地狱火的淬炼
王母处罚完凡间村庄的一干人等后,便将织织叫到了面前。
“你悔不悔?”
织织满面悲色,却依旧高昂着头:“不悔。”
王母一挥袖,地狱火光在下面隐隐闪现:“那便先去九层地狱待一百年!”
我立马冲出去,制止住织织要掉下去的身子,却被她反手猛力推开。
“我讨厌你!即使我下地狱,也不用你来救。”说罢,织织便纵身跃了下去。
我连忙回到大荒山,从师尊的宝库里翻出一件能挡地狱火的玄祖鹊羽,又飞速到了阎王那儿,许诺给他一壶大荒山的精酿梨花白,才让他给了我九层地狱的通行证。
见到织织的时候,她正虚弱地靠在一块地狱石之上,朝我怒目而视。
我睁大真诚的双眼,尽量让自己说出的话听起来可信:“织织,我只是最近在练一种功法,需要地狱火的淬炼,绝不是为你来的。不过我倒是顺便带了件鹊羽,给你披吧!”
好在织织已经没有力气推开我死乞白赖披上来的鹊羽,她转过头,避开我在的方向,我就跑到那边去给她拉拉鹊羽盖好,她转过来,我又在这边拿出寒冰石给她降降脸上的温度。
到后来她不耐烦了,用尽所有的力气朝我吼道:“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我蹬蹬脚下的地狱石,撑着城墙厚的脸庞笑嘻嘻地答道:“没办法,这地方风水好。你知道我们做神仙的,对这些也是顶忌讳的。”
织织大抵当真被我磨到没了脾气,开始一段日子还冷着脸不和我说话,到后来也慢慢熬不住了,偶尔跟我说两句来排遣寂寞。
“你说牛郎下辈子会在哪里?他下辈子还会记得我吗?”
“若我不是神女多好,便可与他厮守一世。”
我抑郁到磨平了脚下地狱石的棱角,这还不如不说!
到快满一年的时候,织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我带来的鹊羽也开始不起作用,地狱火烧得她整天都蜷缩在角落,额角时常溢出细密的汗来。
我回到大荒山,在师尊想杀人的目光中将他的宝库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找到有用的物件。无奈之下,我只好去天庭,求王母将她放出来。
我深深忏悔:“王母娘娘,织织会爱上凡人,是我的错。若是当初我任她亲了,她便不会这般执迷不悟。”
王母冷冷地道:“她身为神女,却没有自重之心,贪恋凡间,爱上凡人,这便是她的报应。”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九层地狱,最后问了织织一遍:“你愿不愿意忘了牛郎?”
织织靠在地狱石上,唇上已经没了血色,嘴角扯开一抹凄然的笑:“我忘不了他。华鸢哥哥,等到有一天,你遇上那个真心爱的女子,就会懂我的感觉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闭上眼睛缓缓地道:“其实当年,我饮下紫薇酿,冲破神力禁锢时,体内便有了道暗伤。在九层地狱熬的这些日子,已是我的极限。华鸢哥哥,若是我当真撑不住了,可否看在我们多年的情谊上,将我与牛郎合葬?”
我一脚便踢翻了周围的地狱石,大声吼道:“什么撑住撑不住的!你不会死,也不会和牛郎合葬!”
织织眼里氤氲出泪光:“我和他,死了也不能在一起吗?”
沉默良久,我走到织织面前,蹲下身子抱住她。
“他没死。”
仿佛用了我一世的力气,我说出这三个字,生生地斩断了我和织织之间所有的可能。
织织在我怀里,好似重新活过来一般,紧紧攀住我的肩膀,相信我没说谎后,泣不成声。
8. 在织织和牛郎面前,我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人
我再次许诺了十壶佳酿,要阎王晚个把时辰再将我劫狱的事上报天庭,然后抱着织织去了大荒山。
在织织被王母带回天庭之后,我便偷偷将牛郎藏到了大荒山。
一开始我便知道,不管这些日子我如何努力,她大抵都是不会喜欢上我的。我已经知晓失去喜欢的人是何种痛苦,所以我不想再让织织承受。
牛郎大抵也是很喜欢织织的,我告诉了他织织的身份,告诉了他可能他们永远也不能再见了,他却没有下山,没有娶妻生子去过凡人的生活,只是每天默默无言地等着。
后来,他对我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也没有骗我,我可能真的见不到织织了,但我还是要等着。万一呢?万一王母娘娘慈悲,允了我们再见一面呢?”
我无奈地笑,在织织和牛郎面前,我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人。
我看着织织泪眼婆娑地朝牛郎扑去,顿时觉着我这个悲剧英雄做得还算成功。织织还是善良的织织,对着出卖过她的我也能感激涕零。
“华鸢哥哥,谢谢你,让我此生……还能再见牛郎一面。”
我大义凛然:“应该的、应该的。”
师尊适时出现,低声提醒我:“别装过头了。王母就要来了,你想想怎么办吧。”
我站在山顶眺望,看着天边的九凤鸾车渐渐逼进,提醒织织:“这次见着你母后,你便服个软,道你知错了。这样牛郎还能有一线生机。”
织织小巧的鼻子哭得通红,却还是使劲忍住哭腔:“华鸢哥哥,我和牛郎,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吗?”
我摸摸她的脑袋,思绪一下便回到了初到天庭那日,织织从王母膝上跳下来,使劲往我怀里拱啊拱,小小的脸蛋挂着甜到心底的笑,软软糯糯地叫着“哥哥”。
这般可爱惹人怜的织织,我怎么忍心让她失望呢?
看着王母的鸾车已经停在山头,我忍住眼里的泪意,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我会帮你的。只要你乖乖和你母后回天庭,养好身子,我总会想法子,让你以后也能和牛郎见面的。”
织织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双手伸过来似是想抱抱我,我却猛地将她推开,飞向牛郎的方向。
王母的法杖重重地打在我的仙骨上,我喷出一大口血,耳边阵阵轰鸣,只听得隐隐约约有织织的哭喊传来。
我努力发出声音,朝着王母的方向重重磕下头:“牛郎是……织织的……命,请您……放过……”
我终是撑不下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9. 情爱这种东西,师尊这把老骨头是不会懂的
我醒来的时候,只觉着极不方便,一步迈不了一丈远,在地上待着的时候,还要受兔子欺负。
师尊提了壶酒放在我面前,我使劲地将头往酒壶里凑,却够不到半滴,只能抬起头来朝他怒目而视,表达我的愤慨。
师尊将我捧起来:“怎么?现在觉着这副鹊身不好用了?当初是谁不管不顾地主动迎上王母那一法杖,被击碎了神体的?”
我气沉丹田,张开喉咙,却只能发出单调嘶哑的音节,索性偏过头不理他。情爱这种东西,师尊这把老骨头是不会懂的。
师尊悠悠地叹了口气,拎起酒壶往嘴里灌,像是要故意气我一般:“若是你当初,直接告诉织女,饮下一壶同心酿的两人,骨血交融,分开则血散骨碎,是必定要成神侣的事情,而今可不好受多了?”
当初我从师父酒窖里扒拉出来的,并不是紫薇酿,而是月老两千年前送来的同心酿,只此一壶,也难怪师尊会气急败坏了。
说到底,这终究是我造的孽。织织既然爱牛郎,不爱我,那我便为她放弃上神的骨与血,解了同心而居的羁绊。
她原该是想爱谁便爱谁的。
王母最终还是饶过了牛郎,放他回凡间,把织织带上了天庭,让他们一直不得相见。
师尊告诉我,织织被带走之前,留下了用神女体温温养了二十余年的玉,放进我嘴里吊着气息,求着我师尊,道:“一定要治好华鸢哥哥啊。”
我请师尊将那块温玉别在我的羽毛里,身怀神女气息,我自命上天下地第一鹊。
我没有忘记答应织织的话,想着各种能让她与牛郎相见的法子,终于让我凭着在喜鹊中不同凡响的号召力,在七月七日那晚,聚集了成千上万只喜鹊,搭成连接凡间与南天门的鹊桥,让织织和牛郎相见了。
王母大抵也是心疼女儿的,默认了我的做法,只是隐晦地通过师尊告诉我:这等事情一年最多只能干一次,多了她也不好做的。
于是我一年中最兴奋的日子,从师尊肯大发慈悲地将酒壶里的酒倒在盆子里让我喝的日子,挪到了七月七日织织与牛郎相会那日。
我看着她紧紧握着牛郎的手,恍惚忆起下凡去找织织时,好奇情爱难道是那般模样的时候。
到现在我才理解了她,为何她堂堂神女,身着粗布衣裳,穿梭于田舍稼轩中却甘之如饴。看我现在,明明是好好的上神,如今当个喜鹊也当得不亦乐乎,不也是匪夷所思?
织织后来也来过大荒山,师尊只道我去了西天养伤,大抵几千年都回不来。我蹲在树上的窝里,看着织织神情失落地放下从王母处求得的仙药,脚踏祥云离去。
如今,我每日不管怎样蹦跶,黄昏时分总要守在山头,盯着西边晚霞的。那些由神锦铺就的晚霞,皆是出自织织之手,只是她很少再亲自现身,一般都是遣了仙娥来。
她们偶尔说起神女的事情,道她现在已在王母座下管着天庭事务,在凡间也有了信徒。我听着,着实欣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哭笑的织织,也开始学着做一个凡人景仰、众神听信的神女。
到第七个年头,我已经飞不动了。
我让师尊在大荒山西边给我挖了个坑,师尊一边挖一边骂:“没良心的徒弟,为了情爱舍弃师尊独赴皇泉,看我不去奈何桥堵你!”
他这么一说,我也伤感了。我的确是对不起师尊的,便良心发现,把嘴里偷偷含着的,前些日子去他宝库里翻出来的一颗东珠吐在了他手上。
我勉力拍打着翅膀,表示陪葬品有织织的温玉便可。
师尊这个老家伙,看着手里的东珠,居然一滴泪砸下来,将东珠丢在坑里:“罢了罢了,师徒一场,给你陪葬个珠子难道还舍不得?”说完便赶紧转身,没让我见着他眼里的泪。
身后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好歹我也是公认的天上地下第一鹊,每年定期举办喜鹊们的聚会。而这种优良传统将继续发扬下去,七月七日,来自各地的喜鹊都会在此交流感情,密密麻麻地搭成鹊桥,从凡间延伸到南天门。
我缓缓躺下,看日升又日落,呼吸渐沉的那天,我隐约瞧见了织织踏了一朵晚霞朝大荒山而来,她依旧笑得如小时候一般甜,嘟着嘴,傻傻地喊我:“华鸢哥哥。”
织织啊,我历经千年修得神识,历经万年修得神骨,却为你甘做一只寿命不过七年的喜鹊,连师尊都恨不得敲开我的脑子看不看里面是否尽是水,我却从来也无悔。
一切终究是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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