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沈珣过生辰,我兴致勃勃地亲手给他做了一桌别出心裁的饭菜,还让高灿遣了二十八名大内高手在房顶上拿着火折子跳来跳去充当流星,我跟沈珣说:“许个愿吧,听说生辰许下的愿望都很灵验。”
我就不知道,好端端没事我让沈珣许什么愿,简直自虐。
结果这厮想了一想,张嘴就给我来了句:“我,想死。”
我当时以为他是被我激烈的爱逼得走投无路,或者是被我做的菜吃得人生无望,才产生了这种一点儿都不积极向上的愿望。为此,我后来还哭了好几天。直到许久以后,我才发现,沈珣这个愿望,不是说笑的。
他是真心想死。
从他变着法得罪朝中大臣,别人上书参他让我斩了他时,他眼中那种非比寻常的淡然就能看出来。
所以我只能赌,赌唯一能牵绊住沈珣的,就是我。
思绪从遥远的过往脱离出来,我将视线的焦点聚集在他脸上。他的手还未覆下来,我顺从地探了探脑袋,闭上眼,等他像以前那样,摸摸我的发。
然而,等了半晌,他还是选择一声不吭地收回手,准备离去。我抓紧那一角要从我手中脱落的衣袂,委屈地道:“太傅。”
他顿了顿。
我抽抽鼻子:“其余的事,今夜暂且不谈了。我只想说,你看,我为了救你,堂堂一国之君,被人当众砸得人事不省,额头上疼得这般厉害。这事儿你就不说感动,但至少看在我待你的情分上,也当有所表示表示吧?”
沈珣脑袋昂了一昂:“所以?”
“我强烈要求报答!”
他目光冷冽:“不可能如皇上梦中所想。”
“这是自然!”我答得一脸正气凛然。
就是你现在想扮沈小倩给我看,我也觉得太惊悚了好吗!想想太傅一脸麻木地躺在床上,撩开衣摆对我喊“皇上,春宵一刻值千金哪”,那画面,我根本忍不住,直想打摆子。
恶寒了一阵,我重新看向沈珣:“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沈珣默默注视着我。
我咽了口口水:“太傅,你听过制服诱惑吗?”
“……”
十八分之一炷香后,高灿利落地将那件金线白羽衣拎出来展示在了沈珣面前。
低胸。腿部大开叉。上半身全透明,下半身半透明。
然后,高灿深藏功与名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我对太傅一定要温柔些。朕的太傅打量了一会儿那衣服。随即,我便见着他的脸色由红转向青,由青转向黑,最终定格在了青菜色。
再十八分之一炷香后,我就成功地……破窗摔出了!在地上连滚了个四个圈才停下来,摔得我眼冒金星。那件金线白羽衣也被某人撕破了粗鲁地扔出来,直接挂在我头上。
外面一行太傅府的下人,加上嗑瓜子的高灿,一时通通惊呆了。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把头上的衣服扒拉下来,坐在地上就撒泼似的号:“沈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朕!”
高灿:“主子……主子啊……”
我指着屋内大骂:“你不过就是仗着朕喜欢你!你嘚瑟什么!朕今天告诉你,朕喜欢你的时候,你吃屎朕都觉得你厉害!朕不喜欢你的时候……”
众人沉默。
我:“你吃屎,朕还是觉得你厉害……”
高灿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狠狠瞪他,他才忙不迭地敛了笑容,急急搀我起身,又替我拍去了身上灰尘。
我一甩袖子,气得在那金线白羽衣上踩了几脚,而后怒道:“回宫!”
“是是是。”高灿点头哈腰,走了两步讨好地说,“太傅大人这回的确过分了,下午皇上还不顾自己性命救他呢。”
我哼哼,心头憋屈得那叫一个不行。
高灿接着道:“太傅欺着皇上脾气好,可皇上不能一再这样惯着太傅。否则,时间一长,太傅还不得上天哪!”
我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瞅着高灿。
高灿误以为我觉得他说得在理,愈发来劲儿:“依奴才看,就得趁此机会,狠狠治太傅,让他知晓,王威不可犯。”
“嗯,”我点头,摸下巴,“有点儿意思。”
高灿嘿嘿笑。
我猛地揪住他肥厚的耳朵,大吼道:“狗奴才!朕的太傅,你也敢想着治他?!上天怎么了?他就是要钻地,朕都得想法子把脚底下劈出一条缝儿来。就是朕惯的!就是朕宠的!你还有意见了啊?!”
高灿:“皇上!皇上!奴才错了!皇上饶命!”
我满意地松开手,然后便看见高灿眼中明显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
皇上您这痴汉的属性,还是果断弃疗吧。
二
自从被沈珣扔出窗外,我已经三天没和他说过话。
我有时候发自内心地感慨,我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肯定欠了他许多,这辈子才注定来还债的。要么,就是我和这厮八字不合。
怎么说,我也是堂堂北曌帝王,九五之尊,正宗且高贵的皇室血统。为了他,额头上天天顶着一块纱布去上朝,被太宰他们左问右问,我都没肯说出半点儿实情,最后还被下了结论,说我空虚太久,怕是有自虐倾向……
瞧瞧,我都背这么大一锅了,沈珣他就半点儿不为所动。
他还不理朕!上个朝也不和朕眼神交流,只顾着看他那本破书!唯一有点儿反应的时候,就是听见以太宰为首的群臣找碴参他。结果倒好,他说了十句话,气晕了三名大人。
譬如,第一天他说礼部尚书,是这样的:
“你亲自所书之奏折,甚至不如青楼女子写的下三俗唱词。如果这是你证明自我的方式,我建议你自尽后重新投胎会更为妥当。”
……
礼部尚书齐鹤,败。
第二天对上兵部,他是这样说的:“你这参本中犯的错太多,几乎要我用笔才能记得住。寡思错一,误信他人错二,轻言错三……罢了,我已不想说下去,要你做出正确的判断,是对你太过苛刻了。”
兵部尚书李显,败。
第三天沈珣约莫是耐心耗尽,对吏部尚书更是不客气,只说了一句:“你这智残的气质与日俱增的速度委实令我吃惊。”
后来……我就遣人抬着吏部尚书下去了。
此后,再没人敢在大殿上当着沈珣的面参他,都只能偷偷摸摸地给朕递折子。当然,这是后话,重点是沈珣他把我当成了空气!以往下朝后,我和他都会自有默契地在御书房聚个头。闲谈两句国事,讨论讨论朝上那些老顽固,我再调戏调戏他,被他用开了群嘲似的表情百分百反弹回来……
可自打那日我从他府上归来,他就再没来过御书房。我左等右等,早朝也给他递了眼色,他就是装傻充愣。
我一个皇帝,总不好低三下四去求他吧。再者,我救他在先,即便我不该妄想他穿那身金线白羽衣来满足我的愿望,他也不至于扔我出窗还不解气吧!
我越想越堵得慌,决意这一回怎么也不能先低头。
如此又过了几天。我天天在寝宫翘首企盼,巴巴望着高灿进来通报“太傅大人求见”。可每回高灿来,不是让我上朝,就是让我加衣,再不然,就那一句标准的:“皇上,该用膳了。”
我实在无处可发泄,只好逮着高灿送来的鲍鱼粥摔了一地,怒道:“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想让朕吃成你这副模样好嫁不出去吗?”
高灿诚惶诚恐,弯腰道:“皇上息怒,皇上怎会嫁不出去,普天之下,皇上想要谁,让他进宫伺候便是。”
“胡扯!”你去让沈珣进宫伺候我试试!
我揉着太阳穴倍感头疼,嘟囔道:“朕只是不想吃成你这副模样,你怎么就抓不住重点呢?”
高灿:“啊?”
大概我声音不大,这家伙没听清,我也懒得重复,挥了手让他退下。高灿说着“是”,刚迈出几步,我又叫住他:“等等。”
这家伙机灵地小跑回来:“皇上有何吩咐?”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脑海里出现了硕大的,无法抹去的一行字:破罐子破摔。
想我长孙婧喜欢你沈珣这么久了,你半点儿甜头也不给我,我还就不信,这十年光阴,你我日日相对,你丁点儿凡心也不动。就算是块顽石,这么长的岁月,滴水也该滴穿了吧。想到这,我便打算来点儿惊险的,刺激刺激他。
我把高灿招近一些,咳了一嗓子,对他道:“给朕找几个腰细臀翘长得妙的男宠入宫。”
高灿像吃了一肚子苍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皇上您说什么?”
我眉头一拧:“听不懂吗?朕要男宠!男宠!”
高灿瞬间出现了一副无比同情的神色。想想当个皇帝当到这种地步,饥渴地对着一个太监大力嘶吼要男宠,也是辛酸得可以载入史册了。所以他看了我片刻,然后抬起了袖口擦眼泪。
我一脸茫然。
“皇上放心,奴才这就去给您找,一定器大活好包您满意。”
我差点儿吐出一口血,就在他自行告退快要走出寝宫时,我才想起又补了一句:“其他不重要,如果能……有点儿像太傅,那便最好了。”
高灿闻言,对我更是报以高度的怜悯,那表情妥妥在阐述一席话:太傅啊太傅,你真是作孽哦,瞧瞧咱皇上都被你逼成啥窝囊样了,不敢正面上了你只好找替身了啊。
我忽然觉得心很累,一点儿都不想说话。
真的。
我跷着二郎腿在宫内看了几本闲书,快至黄昏时,我又去御花园闲逛了一圈,亲手给那棵胭脂海棠浇了些水。这棵树,是我十一岁那年太傅与我一同种下的。那年,我的母妃去世,我在公主府里躺了三天三夜没进食。父皇原本就对我这个女儿不大看中,是以哪怕太监将我绝食的消息传到了他耳朵里,他也只遣人送来一句:皇儿莫太忧愁,该吃吃,该喝喝,你母妃那是修行去了,百十年后,你去修行,还能遇见她。
我当时只有一个感想:我今天哔了只狗……
后来,我去和隔壁早年丧母的宁亲王女儿,也就是我表姐沟通,我问她:“长玉,你娘死那阵儿,你想她吗?”
长玉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好一会儿,点头道:“想。”
“那你想她的时候都干什么啊?”
长玉说:“躲被子里哭。”
我顿时领悟到了其中奥妙,长玉接着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回答,愣愣地走回公主府,遣散了下人,继而躲进被子,号啕大哭了一场。
彼时,哭着哭着,太傅就来了。
他的手很凉,掀开被子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头。我不知是他,还让他滚。太傅一句话都没说,将我轻缓地抱起来,牢牢圈在了怀里。那是我第一次和太傅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的睫毛很长,他的下颚轮廓分明,他的眸深邃得不见底。他拍着我的背,让我的鼻涕眼泪全数糊在他墨绿色的领口上。
他说:“靖儿,这只是人生的开始。这一场苦修,你才刚起了头。你以为这种痛无法越过终生不忘,实则,多年以后,回头来看,这只是一场云淡风轻。还有诸多的爱恨,在你今后的人生中,会使你痛极苦极,那时候,你才会明白……”
我吸吸鼻子,半懂不懂地抬头问他:“明白什么?”
沈珣垂下头,与我对视良久。难得见笑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点儿笑意,他刮了刮我的鼻梁,道:“明白你人生最大的苦难,是遇见我。”
“……”
我至今将这句话记得清楚,却也未曾参透过。大概,沈珣早已预见了我喜欢他的结果吧。
再后来,沈珣便日日陪着我,带着我从丧母的阴影中走出来。我越来越黏他,半日不见便要哭闹。奈何沈珣性子冷清,即便行为再亲昵,他与我似乎也隔着数道鸿沟。他不愿我太过依赖他,便与我一同种下了这棵胭脂海棠,说,将来要是想他见不到时,就让这棵树寄托思念之情。
胭脂海棠从不开花。
我在很久以后才知晓,原来此树的寓意并不好。
我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出了神。我拿着水勺,半晌也没将水浇下去,直到高灿满头大汗地来唤我:“皇上,皇上。”
我一个恍惚,思绪才从久远之处生生拽回来。将水勺递给另一名小太监,我拍拍手,假作很庄重地问高灿:“事情办妥了?”
高灿擦着汗:“办妥了,办妥了。皇上您看。”
顺着他那俏皮的兰花指一望,我顿感惊悚了一下。一排穿着墨绿衣裳的汉子正风姿各异地杵在我跟前。从头望到尾,有长发飘飘搔首弄姿的,有画着脸谱练着嗓子的,有对我抛媚眼的,还有对我抖胸肌的。我扶了扶额头,一步三晃地走到其中一人面前,打量了片刻,扯着嗓子就对高灿吼:“你个狗奴才!你告诉朕这个肥头大耳,就差挂把杀猪刀的壮汉到底哪里像太傅了!”
高灿额上汗水冒得更多了,指着这大汉大敞衣摆下的粗壮毛腿说:“他说,他腿毛很像太傅。”
我无语凝噎。
呕!
“像你二大爷!”
话音未落,我便遣人将这大汉拖下去杖责十五,扔出了宫。剩下其余二十几个吓得花容失色的男子,我挑了三名看起来我见犹怜、长得的确不差的留下,另外没能享受圣宠的,也都遣散出去了。
高灿可惜地望着那群美人儿走远,还问我:“皇上,只有三个,您够用吗?”
我:“……”
他贼眉鼠眼地靠近些许,继续道:“皇上您都憋二十几年了,这一开荤,得干柴烈火上天下地吧。”
我摸了摸下巴,郑重道:“如果你想,朕倒能让你干柴烈火上天下地,你信不信?”
高灿完全没有危机意识,“嘿嘿嘿”直笑:“奴才不用。皇上好,才是真的好。”
嘿,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高灿的思想如此龌龊呢?果然是他把我带坏了。
领着三个美人儿回了寝宫,我遣散了所有宫女太监,挑了一盏灯,在灯光下无耻又下流地将他们几人仔细打量了一遍,捏了捏胸,摸了摸屁股,嘴里还不停“啧啧”。高灿其他能力没有,挑人的眼光还是游刃有余的。把这三人放到坊间,哪个都是能迷倒万千少女的家伙,当真不错。
摸得够了本,眼看其中一位已经有了反应,我急忙跳开三丈,坐回榻椅上,端着一副风流天子的德行说:“知道朕让你们三人进宫是干什么的吗?”
三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回皇上,草民知道。”
“嗯,人倒是都挺机灵。既然知道,就不用朕教你们如何做了吧。”我伸手,在榻椅后面去掏工具。
那三人皆是满脸羞涩,微微颔首。我表示很满意,这厢工具正掏到一半,中间那位早已有反应的男子忽地将外袍一脱,朝我走来,一边走一边道:“草民今日有幸得皇上圣宠,必将尽力侍奉皇上。草民以往看过一些书,一定能让皇上倍感……舒服。”
我一个激灵,抱着装工具的包袱目瞪口呆。
他一边走近,一边不停褪去衣衫,最后只剩了一条大白裤衩。而且我观他那态势,似乎连裤衩都不太想留。
我急忙道:“等下!”
他满面潮红,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半掩半遮地捂在自己胸上,魅惑地对我道:“皇上,来吧。”
我怔了一怔,手上毫无知觉地一松,包袱里的物事“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随着这声响,我遨游九天的神魂也冷静地归了体。我抹了把鼻子下潋滟的血色说:“壮士,你先把衣服穿上,有话好好说。”
那三人集体看向地上的东西,再看了看我,脸上突然就出现了一种类似被爹坑了的表情。
我略尴尬,笑道:“没错,正如你们所见,朕叫你们来的主要目的……”我指着脚边,继续道,“是打麻将来着。”
三人:“……”
月黑风高夜。
我与三位美人儿达成共识后,热切无比地激战了一宿。最终战况以我一人输三家而告终。次日早,高灿来喊我上朝,起先看着我青肿的两只熊猫眼感慨万千,既心疼我折腾了整晚,又欣慰我终于成了个真正的女人,颇有些养女二十载终于成材的老爹样。后来他不幸看见了地上瘫痪的三个美人儿以及乱七八糟的麻将,只来得及“嗷”了一声,随即两眼一翻便晕过去了。
跟了我这么久,还是这般没见识。活该!
我吩咐几个太监将他抬回去,又告知几名美人儿且休息休息,夜里接着一战,然后便匆匆去上了早朝。
我故作心不在焉、疲惫不堪地听几个大臣上禀了些琐事,又可有可无地训了几个办事不力的官员。太宰问起昨日的折子,我便刻意说没有时间阅览。沈珣听见此话,波澜不惊的眼神总算朝我扫了一眼。我装作没看见,问了其他人还有无要事禀奏。待到众人一言不发,我便急不可耐地退了朝,快步回了寝宫。
第一天如此。
第二天也如此。
第三天第四天,我的表现愈发令众大臣不满。折子拖了这么几日,太宰已经有点儿耐不住火气,但又拿我没办法,只好一个劲儿扯自己的白胡须。
其实我私下里是看了折子的,只是没返给各路上书的官员。那些折子中,大部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诸如甲举报乙,借着生辰名义大肆敛财。又诸如,太宰的儿子调戏了卖豆腐的小寡妇,被人家打断了腿之类的……
余下的,便通通都是参沈珣的。
我这些事,是做给沈珣看的。看他能忍得了多久,才来找我。
不过,我和沈珣的相处,一向都是他把我看得透彻,我却没怎么看透过他。我看不透他不断作死的缘由,也看不透他对我的心思。所以,我只能等。
等到第六天,我的耐性也快耗尽了。我一边和三个美人儿搓着麻将,一边气不过地碎碎念:“这浑蛋,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朕对他那么好,他居然那么铁石心肠!”
三个美人儿瞅着我,怯生生地问:“皇上说谁?”
我没好气地翻白眼:“不关你们的事,好好放炮!”
“是……”
我又接着念:“要不是看在这厮是朕现在还没到手的肥肉,朕早把他剁成肉馅做包子了!”
美人们的手颤了颤。
“自从朕登基,他眼里就没有朕这个皇上!他把朕当成什么了……哎等等,九索朕要碰!”
“……”
“想朕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他把朕当个屁!也就仗着朕喜欢他!等朕把他睡了,迟早把他流放到东海边上去叉鱼!嘿!你们傻愣着干什么,赶紧打!七筒要不要?”
其中一名美人儿白了脸:“皇……皇上……”
“皇什么皇,”我皱眉,“到底要是不要?”
他指指我后面。
我忽然莫名感到一股冷风森森吹来,随之而来的,是凉到骨头缝里的声音:“皇上要把何人剁成肉馅做包子?”
我龙爪一个抽风,没捏稳手里牌,把自摸的鸡仔给摔了出去。
……
这杀千刀的高灿,真是该叉出去弄死。太傅人居然都进朕的寝宫了,一声通传都没有!
我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只能用自带欺骗效果的不屈背影来回应问话的人。
沈珣继续道:“皇上又是要把谁流放东海?”
我:“……”
你你你……偷听就算了,还非要当人面问出来,让朕下不了台!不带这么欺负朕的!
我真是欲哭无泪。
他再道:“皇上,想睡谁?”
我几乎有所感应,我身后那位看似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太傅大人,已经开始黑化了。绷紧脊背,我再也按捺不住,对着三个美人儿使了个眼色,便笑容满面地转过身,眯眼道:“哦,是太傅啊,朕还道是谁这么大胆擅自闯入朕的寝宫。”
沈珣脸色稍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如常的平静。他左右打量一番,问:“皇上这是在做什么?”
说话的时候,三个美人儿便整齐划一地钻进了我怀里。我左手搂着两个,右手搂着一个,用排练了好几天的流氓架势揩油揩得不亦乐乎,对着沈珣嬉皮笑脸道:“太傅看不出吗?朕这是在寻欢作乐,做一个天子该做的事。”
“天子该做的事?”他的音色愈发沉了三分。
我心中没个准信儿,发虚得想就此打住,但又觉得这样干实在太窝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咬牙道:“历来各朝各代的帝王不都有后宫佳丽三千吗?朕成年已久,后宫却一直空缺着,所以朕想……”
“皇上想充盈后宫?”
沈珣看着我,本就冷清的眸子里像要掉出冰来。我应景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搭在美人儿肩上的手也不住地抽抽,皮笑肉不笑地回:“是啊。不过太傅一向深明朕的心思,应当知道朕最牵念的人是谁,倘若太傅愿意……”
“嗬,”他打断我,“皇上说得极是。历史上各朝各代,确实少有帝王能一生勤恳为政,不受美色所惑。”
等等,我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似乎有点儿不妙啊。
果不其然,沈珣眼中微末的愤怒逐渐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刺痛人心的漠然,像对待陌生人那般。
“臣也曾以为,皇上能成为一代明君。如今看来,是臣对皇上的要求太高了。”
三个美人儿被沈太傅这种大不敬的说辞惊呆,一时没了反应。
我脸上挂不住,抿唇微怒道:“太傅,你……”
沈珣根本不惧我,自顾自继续道:“皇上想充盈后宫,着实无可厚非。此事,臣不会再过问。”
等等,你倒是接着过问啊,最好火冒三丈、醋意满天飞地问!我干这些事,就是等着你来问的!
但他却是再也不看我,转了身,道:“臣最后说一言,若皇上为后宫之事耽误政务,那臣这十年便算白教皇上了。”
“沈珣……”
“既然臣教不了皇上,臣留在北曌也无用处。臣只能请辞。”
“沈珣!”这句话彻底触及了我的逆鳞。我的火气“噌噌”上头,想冲上去揪着他一顿暴揍。显然,他没给我机会,脚下一提,迅如疾风般撤向了宫殿外。我看着他墨绿色的身影,胸腔里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痛,膝盖发软,站也站不起来。特别没骨气的是,我居然还有点儿想哭。
我搂着两边美人儿,很是凄惨地叫:“沈珣。”
没有回应。
我再接再厉:“沈太傅。”
他依旧不曾停驻。
我没辙,又号了一嗓子:“太傅,你看朕!”然后,我便大着胆子在左边美人儿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约莫是动静太大,沈珣终于顿了一顿。他微微侧过头,半边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低垂的睫毛似乎颤了颤,而后他再无留恋,大步踱出了殿门。
我的一颗玻璃心顿时碎成了渣,在凌乱的风中尽情飘散。
我还在执着地叫:“太傅,你看朕,你看看朕啊!”
许是语调太过惨淡,身旁美人儿意识到情况不妙,推了推我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您……没事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旋即眼放寒光地睨向他:“闭嘴!”
他当即噤声。
半个时辰后,高灿来了。我彼时已经没有力气和心思再去责骂他,想必他也知晓自己犯了错,猫着步子,连大气都不敢喘地走到我身边,跪下道:“皇上……”
我坐着如一尊雕像,动也不动。
他又接连喊了我好几声,见我不答话,有些慌张地挪到我跟前三尺处磕头:“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自作主张让太傅大人进了皇上寝宫,求皇上赐奴才死罪吧。”
我闭上双眸。良久,我才道:“太傅真的走了?”
高灿胖乎乎的身体抖了一抖,点头:“是。太傅大人走时,脸色也不见好。奴才自从跟了皇上,就没见太傅大人脸色如此难看过。”
是吗?
可是,他终归走了啊。哪怕我这样刺激他,他沈珣也没有多大的反应,按照常人的思维,那便是真的不喜欢吧。
不喜欢,所以,无所谓。
一念至此,我心里像空了一块。恍惚间,十载岁月走马观花,都是我长孙婧一个人在固执如斯地追逐。
唉……
长叹一口气,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高灿想扶我,被我一眼瞪了回去。我迷迷糊糊地又望了一阵儿殿外夕阳的颜色,方才小声道:“给朕拿五坛酒来。”
高灿难以置信道:“皇上?”
我一脚踹在其中一个美人儿的肩上,压抑已久的怒气终于悉数爆发了出来:“你们还杵在这干什么?给朕滚!”
三个美人儿屁滚尿流地跑了。
我又怒视高灿:“朕说,给朕拿五坛酒来!你这狗奴才听不懂吗?!是不是要朕放你出宫去养老!”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拿。”
话音未落,高灿也夹着尾巴遁了。三分之一炷香后,他遣了几名小太监将五大坛子酒给我抬了进来。酒封一撕,香气顿时溢满了整个寝宫。我自幼实则是甚少饮酒的。最开始不饮酒是因为没人教我饮酒,后来不饮酒,是因为遇见了沈珣。
沈珣自律,任何事他都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就像喜怒不形于色,也是他的规矩般。他曾教过我,说称孤道寡,是为王也。不应让别人看透我的情绪,抓住我的弱点,如此,才能杀伐果断,不怒自威。可惜,我总是无法把面瘫这件事做得像他那么出色,摆出一个表情,几乎能从年头过到年尾。
沈珣也从不饮酒,他说饮酒易暴露出自己的心绪。所以,在他的带领下,我都长到这个岁数了,沾酒的次数还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如今闻着这浓烈的酒味,我就已经开始晕晕乎乎。
遣散了所有下人,高灿临出门时,还特别担忧地盯着我,千难万难地开口道:“皇上,千万别自个儿为难自个儿,您要是喝死了,太傅是别人的,江山也是别人的了。”
我一个酒盏把高灿砸了出去。
等到两扇大门一关,我解开龙袍,脱了长靴,赤脚盘坐在地。拿着酒盏在坛子里舀了几杯,灌下肚去,感觉似乎还略显奇妙。后来干脆将酒盏这费事的玩意儿扔了,抱起坛子喝起来。
一盏茶过去。
高灿贼眉鼠眼地进来看我,被我拉着谈心。
“你说,太傅是不是个负心汉!朕把一颗好好的痴心掏出来摆他面前,他愣是不珍惜,将朕的真心肆意践踏,丝毫不留余地,他就没想过,朕也会痛!”
“……”
“话说像太傅这种软招不吃的人,朕来硬的有没有希望?上次南缅进贡的催情香,你那儿还有没有?分给朕一点儿吧?”
“……”
“要是睡了太傅,太傅还是不肯负责怎么办?朕是不是得先给他生个猴子奠定基础啊!”
高灿听见这话,思考片刻拍着我的肩膀说:“皇上,一个男人连您都不爱,那您生的猴……呸,孩子,在他看来,估计也就是大号的肉夹馍而已。”
我流着鼻涕地把高灿打出了寝宫,还骂道:“你个死太监!会不会聊天!”
两盏茶过去。
高灿再进来时,已经顶了两个肥硕的脑袋。我去戳他的头,没戳准,一扑扑在了地上。这厮将我扶起来,眼看着像要哭出来似的,没完没了地劝我别再喝了。我将长靴塞进他嘴里,命他去面壁思过。
三盏茶过去。
我:“太傅……太傅,你看朕,你看看朕呀……”
高灿:“皇上,您……您先从奴才身上下来啊,奴才的脖子都快被您挂断了。”
我:“太傅……你为什么不看朕,为什么!嘤嘤嘤!”
高灿:“皇上,别……别!哎哟,别袭胸啊!皇上!奴才的清白!嘤嘤嘤!”
……
五六盏茶之后,我的人生已经升华到仙风道骨的境界,我瘫在地上,看着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屋外的星子都熠熠生辉。我好像看见有人在我面前晃,一声又一声地喊:“皇上,皇上!”
我不厌其烦,挥手打发了他。
没过多久,视野里便出现了一抹墨绿。那人颀身玉立在我身旁,头顶月华,乌黑的长发垂散双肩,好看的眸子宛如苍穹浩瀚。他睨着我,一言不发,眉间微微拢起。
我也看着他,想透过他的眼看进他心底,看看那里面有没有刻着一个名字,叫长孙婧。
便是这样两两对视着,我的鼻头莫名一酸,翻了个身扑倒在他脚下,抱住他的小腿不顾形象地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沈珣,你这浑蛋,你这浑蛋……你终于肯来了。朕还道你真那么决然,你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朕吧?沈珣,太傅,你告诉朕,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朕?”
我感觉到被我牢牢抱住的腿狠狠一抖,有些急于摆脱我的禁锢。
他说:“皇上,皇上,有话好好说,您冷静一点儿,先把手松开。”
“我不!”我撒泼似的把鼻涕眼泪全糊在他裤腿上,戚戚然道:“放了你就会像下午一样,你头也不回地走了。”
“……”
“沈珣,朕做那么多事,其实都是做给你看的,朕只是想让你吃醋而已。朕的后宫从来不需要别人,只要你愿意入主中宫,朕愿意一辈子只和你一个人好。”
“皇上,我说……哎!你先放手,放手!”那双腿欲往门口奔,我拼了命地搂紧,在地上拖出一条辛酸血路。
“沈珣,你就告诉朕,你到底愿不愿意入主中宫啊?”我伸出龙爪。
他愈发惶恐:“皇上啊!高公公,高公公救命!皇上在扒我的裤子!”
我灵机一动,将他的脚一绊,沈珣蓦地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上。我趁此机会迅速爬到他身上,按住他的双肩,舔了舔唇。
沈珣:“不……不要啊,皇上。”
我油光满面地一笑,“嘿嘿”一笑:“太傅,朕长久以来的心愿你可知晓是什么吗?”
身下人摇头如拨浪鼓。
我俏皮地用食指弹了一弹他水润欲滴的薄唇,宽宏大量道:“从前不知晓没关系,现在,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知晓。”
话音未落,我双眼一闭,也不知是混着哪个瞎眼货的“皇上住嘴”这声高呼,我圆满地朝沈珣亲了下去……
下期预告:长孙婧借酒浇愁,对这前来探望的人进行了扑倒调戏,这人会是沈珣吗?知道真相的她眼泪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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