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是一名海神,东桑海的老大,整个东桑海都归我管,没错,整整一片海,都归我管。
【一】凡人都是骗子
虽说我是东桑海的扛把子,然而,我却是个光杆。
光杆的意思就是,看遍整个东桑海,我的手底下,一个小弟都没有。
要说这事儿,也不能怪天君抠门。当年,若不是我触犯天条,惹了大罪,也不至于被罚到这里,感受了足足二十年的寂寞空虚和冷。
但好在东桑海不是一片死海,周围的土著居民靠海吃饭,男的捕鱼、女的采珠。光是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也足够我找乐子的了。
于是,在我辛辛苦苦收拾完渔民们卡在珊瑚丛中的破渔网后,我人生的噩梦又开始了。
东桑村的村民信仰海神,每年都要搞一次生祭,算是对我的供奉,以求我保佑他们风调雨顺、出海平安。
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搞一搞,是可以的。
但是,每次都把一头头活蹦乱跳的生猪、生牛给扔进我东桑海里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要知道,我在海底生个火、做个饭,是非常艰难的。难道这些群众都以为我这样纯洁高雅的海神,是个茹毛饮血的小渣渣吗?
对于这样的误解,我必然是要解释清楚的。
我刚慢悠悠地浮上水面。尚未出水,就听见两个采珠女的争执。
眯眯眼采珠女道:“白公子喜欢的是我,他刚刚分明在人群中看了我一眼!”
胖嘟嘟采珠女道:“哼!那又如何,你可知,白公子曾经牵过我的手!”
“什么?!”眯眯眼采珠女像是受到暴击,面孔扭曲,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倒退几步。
胖嘟嘟采珠女一脸兴高采烈,村长的女儿阿花却走了过来。
这几位姑娘追求爱情、追求白公子的戏码我看了老久了,她们每次都争个你死我活,可那个传说中的白公子,我却连他的一根腿毛也没见过。
阿花冷冷一笑,翻了个白眼,道:“今日是祭祀海神娘娘的大日子,你们如此没有规矩、大吵大闹,就不怕海神娘娘怪罪吗?”
两位采珠女立马沉默了,不敢说话,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来。
“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每日都为东桑海的事儿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怪罪这帮人类啊?
借着我的名头来压别人,这个梗,阿花到底还要玩多久啊?
我心里头有些膈应,觉得应该跟她讲讲清楚,我海神的肚量,那是像东桑海一样宽广无边的,不至于为了这点儿芝麻大的事儿跟她们置气,顺便教教她们怎么做人。
为了保持我高洁美好的形象,我特意手挽莲花,摆出一个娇媚的姿势,像出水芙蓉一样清新淡雅,惊世骇俗地出现在了人群面前。
“鬼啊——”
只听见一声高喊,然后刚刚说好了崇拜我、敬仰我的人类,霎时间全都跑没了影儿。
我有些忧伤,好不容易费了点儿心思捯饬出个造型,还没人欣赏,真是糟心。
【二】那个碰瓷的少年,你好不要脸
今天早上,我收到小海带给我从东海捎来的信件,我的好兄弟东海龙三太子凌嘉给我透露,天君派了纠察灵官来东桑海视察,让我今日务必注意言行。
所以,我上岸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和村民们谈人生,而是来先试着勾搭一下纠察灵官,以给他留下一个突破天际的好印象。
我四处张望,便看见一位身着白衣的俊俏公子,玉冠束发、剑眉星目。他站在东桑海的海边,海浪一下一下地拍过来,却在到他的脚尖前就缩了回去。
凡人是不可能有这种超能力的!
我急忙冲了过去,靠近他,却感受不到他周身的半点儿仙气。我在心底奸笑,如此伪装,就是不想让我看破你的身份罢了!
于是,我正了正色,好心好意地凑过去,问,“公子,你想到海对岸去吗,我可以扶你过去……”
话音刚落,白衣公子就倒在地上,抱着腿不住叫唤:“你怎么撞人呢!”
我……我这是被人讹上了?
他这一嚷嚷,路人就都围了过来,看着白衣公子都是一副好脸,然后责备我道:“人家一秀秀气气的小伙子,犯得着讹你吗?”
“就是,还不赶紧把人家扶起来去瞧大夫,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没有良心?”
我:“……”
考虑到纠察灵官可能就在围观群众当中,我必须保持自己高洁的品质,于是,我弯腰,好言好语道:“这位公子,不好意思,来,我扶你起来。”
我的手触到白衣公子的指尖,微微一颤,像是被惊雷劈中一般,从头顶到脚尖都一阵战栗。
我这是太久没碰过男人了吗?为什么自我反应会这么大呢?
他倒是很淡定,握着我的手,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我身上,缓缓站了起来。他摆出一副虚弱模样来,道:“在下姓白,名子兮。多谢各位乡亲仗义执言,我看这位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况且认错态度也不错,就请各位不要再责怪她了。”
啥?我的罪名就这样坐实了?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啊!
众人皆一副“既然你都原谅她啦,那我们也不计较啦,走啦走啦”的表情。
我想真是够了,捏了个诀,在他脚上糊弄了一下,道:“其实,我是东桑海的海神,就是你们凡人没事儿挂在嘴边的海神娘娘。虽然,我现在看着是窝囊了点儿,但二十年前,我可是能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你的腿没什么毛病,有毛病也被我的法术给治好了。就此别过吧!”
白子兮谦和一笑,也不表态,只面带微笑,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快跑了两步到了东桑海边,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三】你母亲有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跟女孩子回家
待了还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我就被水呛到了。我浑身湿透,伸手在兜里掏了掏。不好,我的那颗青玉避水珠不见了!
因为我二十年前闯了祸,作为惩罚,我的法术被天君收了,虽然这些年我也时常能催生点儿法术出来,但到底不管什么用处。
所以,凌嘉送了我一颗青玉避水珠,以防我在自己家里头被淹死。
我嘴里吐水,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忧伤地望了一眼岸上,就看见白子兮两指间捏着一颗浑圆的避水珠,在阳光下细看。
这个杀千刀的居然敢偷我的心肝小宝贝!
我扑过去准备同他肉搏,以抢回我的所有物,谁料白子兮一个轻巧地转身,就躲过了我的虎扑。
他神态自若,将避水珠捏在掌心,道:“咦?海神娘娘,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还在这儿?迷路了?”
废话,没有避水珠,我回个屁的家!
我摆出一副笑脸来,道:“你刚刚是不是捡了颗珠子?我跟你说那珠子是神选之物,凡人拿着会被雷劈焦的,为了你的性命着想,你还是赶紧还给我吧!”
“你是说这个?”白子兮在我面前摊开手掌,青玉避水珠在我面前一闪而过,然后被他握紧拳头收了回去。
“是它!是它!就是它!”我激动得差点儿唱了出来。
“按理说,在路边捡到的东西,我应该先交到官府。然后,官府张贴告示,再然后……”白子兮慢悠悠道。
我简直不忍心听下去,就东桑村公务人员的办案能力和拖延程度,我估摸着十天半个月我都回不了家。
“你要怎样才肯把珠子还给我?”我开始谈判。
“带我回你家吧!”白子兮看了我一眼,一字一句道。
“你的母亲有没有教过你,不要随随便便要求跟一个女孩子回家?”我翻着白眼看他。
“有啊……”白子兮撩了撩袍子,无比淡定道,“可那不是说女孩子吗?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居然侮辱我的性别!我忍!
我在心中思索了一会儿,光天化日之下揍人可能不大妥。为了防止被纠察灵官逮到,我还是先让这个白子兮跟我回海神宫,我再暴揍他一顿,然后丢出东桑海,这样才能解恨!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一个凡人,老对我们神仙的生活状态这么好奇,对你没啥好处。”我硬着头皮解释。
白子兮淡淡道:“我师从姬玉山,比你位阶高的仙家也见过不少,再见你时若是做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岂不是说我过去没见过世面?”
原来是姬玉山出来的弟子,难怪这么奇葩。
我冷冷一笑,心道,他这是拿比我位阶高的仙家在压我呢!
我被他的冷漠脸搞得烦得没边儿,道:“算了,就带你去我家里头瞧瞧,不过,那个避水珠你得给我。”
白子兮手一晃,道:“我是个凡人,没有避水珠,也到不了海神娘娘你的宫殿。”
“你还挺懂行的。”我随便夸了夸他,道,“不过你也该知道,这避水珠是离不了身的,你跟我一起的话,只能……手牵手了。”我羞涩一笑,扭捏道,“还挺不好意思的。”
话音刚落,我就凑到白子兮的身边,去牵他的手,却被他无情地躲开了,紧接着我就看见他把我的青玉避水珠给摔在了地上,珠子一分两半。
他递了一半珠子给我,道:“这样就可以了!”
妈呀!要是让凌嘉知道他的心肝宝贝被一个凡人给砸碎了,他得多闹心啊?!
【四】把帅哥留在身边,无所谓冒一些风险
我带着白子兮回海神宫,是打算好了要摆谱的,把刚刚失去的面子给捡回来。毕竟,看到这种场景,搁一般人那得喊个惊天动地——“哇,这条鱼是五颜六色的呢!”“哇,这丛珊瑚亮晶晶的呢!”
然后,我再淡淡道:“嗯,是这样的,我平日里见得多了,没什么好稀奇的。”
倍儿有面子!
可我万万没想到,白子兮是个见过世面的,他从头到尾摆着一张冷漠脸,半点儿我期待的反应都没有,看得我心情非常不愉快。
他跟着我到了海底的宫殿,在门口驻足了小半会儿,才道:“你们天君是不是也太抠了点儿啊?”
我一震,觉得这凡人胆子忒肥,他又是姬玉山来的,该不会是天君派来套我话,看我是不是对他有怨言的吧?
他四下看了看,表情十分不满意,可话却是这样说的。
“我觉得这里挺不错的,我决定留下了。”
我呵呵一笑,道:“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我怎么觉得你把我这海神宫当客栈了?”
见我忧郁,白子兮补充道:“我看你这东桑海也够大,平日里就你一个人,未必忙得过来。我会的挺多,洗衣做饭、琴棋书画,没有一样是不通的。留下我,多少也能帮衬你一些。”
留一个英俊的凡人倒是没什么问题,可万一他是天君派来的,就我平日里得空就骂上几句的德行,估计得穿不少小鞋,于是,我旁敲侧击问:“不过,你终日不归家,你的家人不会担心吗?”
“我父母早已亡故,并无其他亲人,在这人世,也不过孑然一人,待在哪里,没有什么不同。”白子兮说这番话时,眼里没有半点儿情绪,却硬是生出了一副可怜样儿来。
算了,天君什么的先扔一边吧,要想把帅哥留在身边,总归是要冒点儿风险的。
【五】好像有人眼红我的业绩,要搞我!
海神平日里的事务,也是很繁忙的。
然而,白子兮在我这儿住了有小半个月,却让我觉得他可能是天君故意派来坑我的。
比如,我擦桌椅累得气喘吁吁、想歇会儿的时候,就召唤白子兮到我跟前,摆出一副大爷模样,吊儿郎当地道:“你不是说你会的挺多吗?来,给海神娘娘弹首曲子听听。”
白子兮就乖乖地抱了琴来,坐在我一边,素手抚琴,我慢吞吞地干着活儿。他要是弹个什么《凤求凰》之类的,让我这颗寂寥多年的心冲动一下也好,结果,他偏偏弹什么《十面埋伏》。琴声宛若走珠,又似千军万马齐鸣,搞得我跟着他的节奏,干活干得越来越快。
我一边喘气,一边道:“别……别弹了成不成?再弹要人命了。”
白子兮淡淡地看我一眼,道:“哦。”然后他抱着琴走远了。
又比如我饿得快不行的时候,召唤白子兮到我跟前,道:“你一个男人,厨艺应该是不错的。来,给海神娘娘做点儿珍馐来。”
白子兮就端着白粥跟馒头到我跟前,平静道:“这是我最拿手的。”
“呵呵。”我冷笑道,“我就是随手捞只路过的螃蟹,做的海鲜面也比你这个靠谱!”
原本在我身旁淡定游走的小螃蟹们一个个吓得连走路都不横着了,瞬间跑得没了影儿。
白子兮又淡淡看我一眼,道,“哦。”然后他端着白粥和馒头走了。
结果,晚饭还是吃的我做的海鲜面。
一日,我正在前厅看我的《东桑海纪事》,白子兮端来一个托盘,上头立着一只玉壶和两只酒杯。
他走到我面前,将玉壶同酒杯搁在楠木桌上,他在杯子里斟了酒,推了一杯至我跟前,道:“西域来的葡萄酒,特意拿来给你尝尝鲜。”
我端着酒杯看了一眼,一边饮尽,一边抢在白子兮前头将他那杯酒给夺了过来。
白子兮不知我意欲为何,我仔细瞧了瞧他杯中的酒,笑着将酒杯递回去,道:“我这杯酒被人下了鸩毒,就看看你那杯有没有,还好……”我松了一口气,道,“没有。”
白子兮脸色有些发白,神色不自然,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道:“那里头既然有鸩毒……你怎么还喝了?”
我安抚性地一笑,咂了咂嘴,道:“我是海神嘛,这些俗物,自然伤不到我。要想伤我,除非剔了我的仙骨……”
话到嘴边,我止住了,这是我的小秘密,我要好好保密。
白子兮青着一张脸,手上却没停,不住地给我斟酒。
我摩挲着酒杯,心中思虑万千。究竟是谁要害我?难道是有人眼红我在东桑海搞出的业绩,嫉妒我的才干了?
【六】我有一颗做好事的心,奈何总是被人打
事实证明,我不能吹牛。因为鸩毒虽然要不了我的命,可那葡萄酒还是让我醉了。
白子兮不知为何问起了我仙骨的事儿,道:“你刚刚说“剔仙骨”,你如今没有法术,若是被有心人算计,岂不危险?”
我醉醺醺地倒在白子兮的怀里,迷迷糊糊间,似乎看见白子兮的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哪儿能那么容易。”我开始吹牛,道,“要剔我仙骨,那也得让我心甘情愿是不是?!”
再一转眼,白子兮手上的那把刀便不见了。
我有些不解,却突然想起《东桑海纪事》里头记着,明日将有海啸,我还没来得及通知渔民,心里不免焦虑。
我扶着白子兮的手臂,勉强在床榻前坐直,同他道:“明日东桑海将有海啸,为免村民罹难,我必须尽快去通知他们。”
白子兮一愣,道:“你平日里还做这种事儿?”
我用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道:“你去柜子里取来我的清心丸,那是老君给的宝贝,能让仙家保持清醒。”
白子兮将清心丸取来,站在我跟前,道:“这个,我听师父提起过,虽能助你仙术大增,却会伤了本体,你吃下去,真的没有关系吗?”
我一把将清心丸抢过,道:“我平日里都是一个人,自然不敢喝酒,怕误了事儿。好在今日你在,没酿成大祸。若是那些村民因我一时失误而死,我可就罪过大了。”
白子兮长睫一垂,声音有些低沉:“可你本不必做这些事的……”
我用过清心丸,神智也清楚了些,站起身来捏了个诀换了副样貌,道:“我既是这东桑海的海神,便有庇佑我信徒的职责,不论他们是怎样看我的,你明白吗?”
白子兮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我。
他跟着我刚到东桑村,一群村民就拎着锄头过来,将我团团围住准备揍我。
白子兮不解,大声问道:“你们为何要揍她?!”
村长站出来,怒气冲冲道:“揍她还需要理由吗?”
白子兮闻言一抖,看了我一眼,赞同村长道:“确实不需要……”
我:“……”
但白子兮还是比较讲义气的,他没有因为揍我不需要理由就不管我,反而替我挨了好几下,才领着我逃出了包围圈。
我俩奔到一个小土坡上直喘气。
白子兮歇了一会儿,问我:“怎么回事儿?你不是为村民服务,办好事儿的吗?他们这样不就是恩将仇报吗?”
“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有所不知,《东桑海纪事》中确实记载了东桑海的海事、气象等,在我这儿算是个预报性的科普读物,但对于凡人来说,就算得上是天机了。我要是光明正大地把哪天有海啸、哪天有暴雨都告诉了村民,我就是泄露了天机,那可就是大罪了。所以……”
“所以什么?”白子兮看着我,问。
“所以,我就用尽我一生的智慧,想出了这样一个好法子!”我自豪道,“我扮作可观天象的天师,给他们透露消息,但未免太准被天君派出的纠察灵官发现,我就故意十次里面说错八次,这样,能对的两次就是救了他们的命,也不至于被纠察灵官抓到蛛丝马迹。怎么样?”我拍了拍白子兮的肩膀,问,“我是不是很机智?”
白子兮看了我许久,才说出一句话:“听完你的话,我都忍不住想揍你了。”
我:“……”
要不怎么说凡人没啥悟性呢,我这是拼了老命,冒着被革职的风险来给他们通风报信,却被他们当成是个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
白子兮拉着我,道:“走吧,我陪你去找他们。”
我捂着脸道:“待会儿他们要是还揍我,你能帮我挡着吗?要不,先跟他们说好不准打脸?”
白子兮忽然笑出声来,道:“怕什么,有我在呢。”
我的心忽然有一块地方变得柔软,仿佛被什么温润的液体给浸湿了。
白子兮一边走,一边同我道:“你冒着被打脸的危险,也一定要告知村民们危险,这样做……”他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道,“值得吗?”
“我是海神嘛!”我笑笑道,“得到的比凡人多,自然要做得多一些才算够本啊!”
白子兮眸光一闪,似乎有满腹心事,不再言语。
【七】这个世界太爱看脸
事实证明,长相这种东西,确实管用。
原本看见我群情激奋的少女们,一见着白子兮,立马就都变得淑女得不得了。别说揍我了,一个个连说话时都在战栗,声如蚊呐。
我看见白子兮立在她们中间,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谈笑风生。没过多久,姑娘们就都散了,白子兮笑眯眯地朝我走来,道:“都解决了。”
我有些茫然,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哦,”白子兮轻声应道,“我就同她们说,我昨夜看见北极星晦暗不明,明日可能有灾祸,让她们为了保重自己,千万不要出门。”
“这都信?”我惊呼出声。
“对啊,信了啊!”白子兮顺带捞出几个礼盒来,道,“她们为了感谢我的关怀,还送了这些礼品……”
我:“……”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劳心劳力、伪装无数,也不能取得当地村民的信任。结果,白子兮只露了个脸,随便瞎编了个理由,就让她们什么都信了,居然还收到了礼物!
如果有来生,我不要做什么神仙了,我只要做个英俊的小伙儿!
打击是接二连三的。
平日里,我时不时还安慰那些被采珠女采完珍珠的海贝,以帮助她们修复受伤的心灵。海贝们大多到我跟前哭一哭,诉一诉怨气:“海神娘娘,我的宝宝被人抢走了,我怀了它那么久,你要给我做主啊!”
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帮海贝一个个不哭不闹,整整齐齐地坐了好几排,同以往的乱七八糟的场景简直天壤之别。
就因为今天站在石阶上给她们做宣讲的是白子兮,而不是我?
我不服!不服极了!
散会后,我拉住一只海贝,怒不可遏道:“你们平时在我跟前一个个撒泼跟个什么似的,我还得劳心劳力地劝你们。怎么,今天换了张脸,你们就都窝囊啦?不哭不闹不上吊了,是不是?”
小海贝横了我一眼,不屑道:“谁让人家长得比你好看呢?你能怨得了谁?”
我气不打一处来,找了粒石子就塞到她肚子里去了,怒气冲冲道:“好好怀你的孩子去!”
小海贝哭着跑了。
白子兮发觉我这边的动静,慢慢走了过来。
海神宫向来不够明亮,可不知为何,今日的白子兮却像是一颗夜明珠,散发着最明亮的光芒。
他走到我跟前,弯腰拍了拍我的脑袋,浅浅一笑,问:“怎么还跟小孩子置气了?”
我不满道:“她哪里小孩子了,都几百岁的老家伙了,还在你一个年轻人面前撒娇,丢人不丢人!”
白子兮一笑,不置可否。
我忽然有些泄气,道:“你人长得英俊,又有头脑。我在此地待了二十年,也比不上你一两天的建树。从前我哄那些海贝们不知道得费多大的劲儿,而你……”我欲言又止,问,“我都开始怀疑,你来海神宫,是不是预备着谋朝篡位来了……”
白子兮脸色一变,我并未放在心上,只自顾自说道:“可惜了,海神宫什么都没有,你就算真的当上这里的老大,也终究什么都图不着。”
他扯着嘴角,苦涩一笑,道:“是,你说的对。”
【八】我想和白子兮好好过日子
东桑海海底近来很不平静,隔三岔五地就震上一震,我没放在心上。
白子兮正同我一起前往书房,地就剧烈地震动起来,飞沙走石瞬起,我被水底忽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吸了进去,避水珠也在巨大冲力下不知遗落到了哪里。无数巨石朝我飞来,我被呛得快要失去意识。如此紧要关头,我却仍是勉强睁眼,喊道:“白子兮,你在哪儿?”
海水不断灌进我的口中,耳旁水声隆隆,并无人声。我心一紧,奋力向白子兮刚刚所在的方向游去,一块巨石直劈我面门而来,我躲闪不及。忽然,一双大手将我揽住,抱着我往旁边一躲,我的脸擦着巨石而过时,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搂住我的后脑勺,带着我往他怀中而去。
就在我快彻底陷入混沌时,一双温软的唇瓣忽然覆在了我的唇上,有温热的气度缓缓度进我的身体里。我慢慢睁开眼,海底的光线晦暗不明,可我却清楚地看见,在我眼前闪闪发光的那一双眸子。
是白子兮。
我的脑子在那一刻轰然炸开,像是有无数烟花在身旁绽放。
该死!这么命悬一线的时刻,我居然想到的是爱情!
我在内心唾骂了自己一万遍,然后,安稳地靠在白子兮宽阔的胸膛上慢慢沉睡。
我迷迷糊糊醒来时,一条新鲜的海带从我身旁游过,递了一封信给我。
我拆看信封,看到上面的称呼是“我亲爱的小蓝蓝”时,吓得手一抖。
署名不用看也知道,是“最爱你的小嘉嘉”。
我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来,白子兮端着一碗刚熬出来的汤药走到我跟前,皱了皱眉头,道:“没见过哪个神仙跟你似的这么柔弱,你身子还没好,又起来做什么?”声音里还隐隐有些怒气。
我赔着笑,道:“多谢你救了我,不过我现在有件大事儿要办。你知道东海龙族三太子吧?他跟我那是过命的交情,他刚刚来了封信,说过两日就要来东桑海。我得起来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白子兮眉头紧锁,用一只手将我摁坐在床上,将汤药递到我跟前,然后摆出一张冷漠脸来,道,“喝药。”
凌嘉来的时候,我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还特意在白子兮跟前晃了晃,问他:“怎么样?我这个样子,还过得去吗?”
白子兮看了我一眼,将目光移开,冷冷道:“就那样吧。”
我不懂他闹的哪门子脾气,也不管他,直接去大门处迎接凌嘉了。
凌嘉见我第一眼就惊叹,道:“小蓝蓝,才几月不见,你就标致了这么多!”
我叹了口气,道:“可有人觉得我也就那样。”
“什么人?”凌嘉惊道,“他是不是瞎?”
我向凌嘉介绍白子兮,道:“是个凡人,找他来帮我处理点儿政务。”
“你成天不就跟在那帮人后头捡捡破烂,保持东桑海的环境吗?有什么政务好处理的?”凌嘉直言不讳。
是啊,其实,有没有白子兮,我的日子都是一样过。可不知为何,白子兮出现后,我却觉得日子过得有滋味了起来。
我陪着凌嘉谈天时,白子兮也没闲着,不是拿一卷书在边上看着,就是抱着一张琴,在一旁托腮看着我们。
凌嘉不习惯被人这么盯着,问:“你从哪里找来的人,是不是脑子有点儿问题啊?”
我不满道:“我觉得人家挺好的,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凌嘉又道:“他怎么老盯着你看,是不是喜欢你啊?”
“啊?”被凌嘉这么一问,我的脸都燥热起来,红得仿佛天边晚霞,我道,“你别瞎说,人家是正经人家的公子,哪里会喜欢我?”
可凌嘉走后,我又想了一想,白子兮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可我知道,我心里头念着他。可他是个凡人,不可能同我长久相守。虽然我不是没有办法,可就算有法子,还得看人家乐不乐意跟我过呢。
【九】不是我的锅,我坚决不背!
我跟白子兮提了提这事儿,他愣了半晌。
我有些扭捏,又担心自己这样会吓着他,便急急道:“其实,你不用有心理负担,你不想跟我过,也是可以的,毕竟我是个很窝囊的神仙,也保护不了你。可是,我可以让你和我一样永生不老,不过,这个你也不一定稀罕。”
我越说越忧伤,越说越落寞,倒是白子兮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良久,浅浅一笑,温和道:“好啊。”
我用我的纯洁发誓,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两个字。
我死缠烂打了凌嘉许久,他才肯把剔骨刀借给我。
剔骨刀,可剔除神仙仙骨。而我要做的,是将我的一半仙骨交给白子兮,以保他长生不老。
我将剔骨刀递到白子兮手中,安慰他道:“你来吧,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应该只是会有一点儿痛,没关系的,我能受得住。”
显然,我的安慰起不到什么作用。白子兮是姬玉山的弟子,自然明白剔除仙骨对于仙家来说,不亚于灰飞烟灭之痛。
可能怎么办呢?
比起这些痛来,我更想要长久地同白子兮在一起。
为了帮助白子兮舒缓心情,我还开玩笑,道:“你可瞅准了啊,我的命可都在你手上了,要是剔过头了,天书上就得记载:东桑海海神阿蓝卒,享年一千岁了!”
白子兮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剔骨刀一点儿一点儿地刮在我的仙骨上,疼得我额头上汗如豆大。
我告诉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我分明觉得一半仙骨已被剔净,而白子兮的手却没有停下来。
我疼得已经失去意识,少顷,有滚烫的泪珠滴落在我的脸颊上,我愣了一愣,听见白子兮用颤抖的声音说:“为什么,那些肮脏的、不堪的,我原以为你该有的样子,你统统都没有,为什么?”他几乎是喊了出来。
我强忍着身体的痛楚,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有些担忧地问:“怎么了?”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手止不住地颤抖,刀却一下又一下,并无停顿,像是要生生剜掉我的心一般。
我忍着蚀骨之痛,哑着嗓子,问道:“白子兮,你到底是谁?”
剔骨刀将我最后一截仙骨剔尽,白子兮终于正视我的问题,那道声音冷漠又嘲讽:“二十年前,东海突发海啸,一对年轻夫妇出海,因此丧命,只留下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这些,海神大人,你可都还记得?”
我一愣,便听见白子兮哑着嗓子,道:“那对夫妇,便是我的亡父亡母。”他顿了一顿,迟疑,问,“是你玩忽职守,才引得东海起了海啸,使他们丧命的,对不对?”
最后的尾音,竟隐隐带了哭腔。
我忍着身上的剧痛,拼命坐了起来,高喊:“原来是这事儿!这个锅!我不背!”
【尾声】
白子兮这一世的父母,前世乃是天界的仙人,因触犯了天条,被天君罚下凡界,受轮回之苦,七世轮回,无一世可活过二十岁。
他二人带着白子兮出海之时,便是两人这一世的死期,而我,不幸成了命谱上那写明了的,结果了他二人和子嗣的性命的刽子手。
待我将他二人淹了之后,见襁褓中的白子兮仍有一丝气息,于心不忍,强行逆了他的命轮,将他救活,送到了姬玉山。
回东海后,此事被龙王知晓,上报天君。幸亏凌嘉够义气,为我求情,才让我捡回一条小命,结果被发配到这东桑海来做海神。
我把一切都说给白子兮听后,他愣在当场,良久,他才问:“是你……逆天改命,救了我?”
我羞涩一笑,要是早知这孩子长大了这么英俊,我怎么舍得把他丢到姬玉山,让别人养大他,我铁定是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的。
可我一想到他居然一直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了我,心里就一股酸涩涌上来,有些怒气道:“我豁出去修为是为了救你,却没想到你是个白眼狼,竟要杀我!”
白子兮见我气得直抖,赶忙握住我的手,给我顺毛,帮我控制情绪,道:“阿蓝,从前都是我不好,可现在,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就不要再同我计较了,好不好?”
我撇了嘴撇,问:“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人了……”
我的话尚未说完,我的嘴就被白子兮温热的唇瓣堵住了,言辞从齿缝间轻轻漏了出来,“嗯……这样,算不算是你的人了?”
我在心里点了一万次头,算,当然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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