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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笑着活下去

时间:2023/11/9 作者: 桃之夭夭A 热度: 18292
谢羲和

  出差出了十余载,我原本以为完成任务后,我可以立刻解脱,回到天界过上升职加薪、“迎娶”高富帅的幸福生活,万万没想到,夜朗溪哭着、喊着、死拽着我不让我走,说是离开我就活不下去……唉,我真是作孽。

  一、这剧情不对

  国师府后花园,秋风扫落叶,天地间一片萧肃。

  我凝眉沉思片刻,落下白子,抬头对对面的男子道:“皇上,你没路走了。”

  对面的年轻男子张大嘴,震惊地看着棋盘,本朝崇尚黑,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袍,头发一丝不乱,束在冠中,整个人显得威严又不失优雅,他的眉毛微微拧着。他端坐在那儿,垂着眼仔细地研究棋盘,宛如在细致地描摹一幅水墨画,半晌,他的睫毛颤了颤,他终于抬起头看我,那张白嫩嫩的脸上有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他抿了抿粉嫩嫩的唇,坚定地道:“不行,刚才这颗子我其实不是想放在这里的,重来。”

  ……

  这已经是他第七次悔棋了。

  我抽了抽嘴角:“皇上,还要不要吃饭了?”

  他伸出手,从我的手里把我刚才拿起的黑子夺过去,重新一一摆放在棋盘上,然后抬头看着我:“国师,愣着做什么?轮到你了。”

  我:“……”

  简直欺人太甚!

  我挽了挽袖子,埋头执子,三下五除二,不到半个时辰,把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

  我兴高采烈地拂袖去收他的棋子:“你这回死透了!哈哈哈!”

  他抬头幽怨地看我一眼,水汪汪的桃花眼里好像闪过一丝笑意。

  “国师真是的,怎么也不知道让让朕!”

  我残忍地一笑,嗬,让?成年人的世界没有这个字眼!

  为防他还缠着我下棋,我利索地把棋盘收起,捂着肚子跳起来:“吃饭了!吃饭了!琯碧,吩咐厨房上菜!饿死我了!”

  皇上脸一红:“国……国师。”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伸出手,充满暗示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抽了抽嘴角,差点儿下意识就邀请他在我家里吃饭,但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我晚上还有些事要做,于是我及时打住,清了清嗓子,道:“所以皇上赶快回宫里吃饭,臣就不留了。”

  他一愣,眨了眨眼:“可是我想在国师这里吃。”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国师府粗茶淡饭,恐怕会怠慢了陛下,陛下还是请回吧。”

  他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到了门槛处,他将衣摆撩到一半,回过头来可怜兮兮地问我:“国师真的不留朕吗?”

  我郑重地摇了摇头:“不留了。”

  他失望地“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转身走了。

  琯碧嗔怪地看着我:“国师真是的,你怎么老是赶皇上走啊,你看他那副小可怜的样子,怪惹人疼的。”

  我嘿嘿一笑,一摆手:“不说这个了,你赶快收拾收拾,等一会儿我送你出府。”

  琯碧一愣,眼眶立刻红了:“好好的,国师为什么赶我走呀?我不走,我要陪着国师!”

  我神秘地一笑。

  为什么?因为你的国师大人很快就要被赐死了呀,送你出去是为了保你的命。

  如果不出我所料,在明日的早朝中,万江便会联合众臣一起弹劾我,指认我有篡位之心,他甚至还伪造了好几条证据,小皇帝大怒,头脑一热便会下令将我处死。

  不出意外的话,七天后的这个时候,我大约就已经回到天庭,升职加薪,赢取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了。

  我默默地笑了。

  我是仙界司命处001号缮命使,专司撰写凡人的命格和修补司命簿的纰漏,这次是来凡间执行这个代号为“拯救菜鸟”的任务。

  原本司命处不该随意插手凡间的事,但是这一次情况特殊。

  事情还得从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蓝田说起,他几年前与魔君交手时受了伤,一魂一魄自本体分离,流落凡间,这事如果放在别的仙友身上并不算是一件大事,但是毁就毁在太子殿下身份太过尊贵和特殊,像他这样的人物,即使是一魂一魄流落凡间,也足以影响这个世界的运转。我们司命处的使命,就是维护世界和平,啊不,维护人间正常运转,所以我出现在了这里。

  这个世界原本有一个叫作月氏的王朝,传到这一代,是一个七岁的小殿下——夜朗溪继位,王朝内部权力斗争得厉害,江山风雨飘摇。月氏原本颤颤巍巍,将倒未倒,勉强能支撑下去,只是蓝田殿下的魂魄落在月氏的边境,这些年成长得太过于强大,屡屡攻打月氏,意图侵吞月氏,已经严重威胁到月氏的延续,而我的任务就是辅佐小皇帝,帮助他和蓝田殿下斗,斗了十余年,如今蓝田殿下总算是战死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该回归天庭了。

  接下来该到万江剪除政敌,我首当其冲,被他搞死的剧情了。

  想想回去之后还有七天休假,我的心情还有点儿小激动呢。

  我惬意地抖了抖腿。

  二、皇上,求赐死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第二日的早朝中,万江递出了一份奏折,上面罗列了十多条我的罪状,他跪在地上,悲愤地一一数落我的罪状。

  “……她甚至勾引陛下玩围棋,意图使陛下玩物丧志,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其心可诛!望陛下明察!”

  他说完把头狠狠往地上一磕,众臣一一从队列中走了出来,跪倒在地:“请陛下明察!”

  我抽了抽嘴角,一帮臭老头,戏还挺足的嘛。

  夜朗溪端坐在龙椅上,自始至终都没出声,此时终于开口,他悠悠地道:“国师……”

  我抬起头,期待地看着他。

  没想到他却弯了弯眼,笑了:“国师,万爱卿都看明白了,你还不明白朕的心意吗?”

  我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没有再说,摆了摆手,对着跪在地上的群臣道:“此事朕已经知晓了,不用再说了,退朝。”

  万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膝行一步,还要再说什么,他补充道:“哦对,不许闹,不然我叫人打你们啊,退朝退朝。”

  ……

  这剧情不对啊!

  我顿时无语凝噎。

  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按照原本的轨道,皇上的命运应该是这样的:七岁即位,执政十五年,性格软弱,一直被朝中大臣掌控,朝中势力最劲便是万江,他到处结党,嚣张横行,肆无忌惮地剪除政敌,我首当其冲,轻易被他除去,皇上在我死了半年后无意间知晓真相,一怒之下要治万江的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万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反了,而夜朗溪就应该死于这场叛乱,结束他憋屈的一生。

  事情原本应该是一环扣一环,这么发展下去的。

  然而,我没死……

  这一切都不怎么对啊!

  我咬了咬唇,没办法了,既然现实不如我的意,作为一个专业的缮命使,我只能随机应变,自助了。

  我深吸一口气,挑好了姿势,看到夜朗溪迈步进来,大吼一声:“皇上,臣去了,您可千万要记住,是万江那老贼害死了我!你半年后可一定要找他算账啊!记住,半年后!”

  我说着就要往墙上撞,夜朗溪大惊失色,一把抱住我的腰,焦急地道:“国师,你要做什么?”

  我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束缚:“臣在寻死啊!”

  夜朗溪一把抱住我把我拖了回去:“国师是朕的半条命,朕不会让你死的!”

  接下来几天,我锲而不舍地求死,他锲而不舍地不让我求死。

  我跳楼,他拦着我;

  我跳井,他拦着我;

  我要喝药,被他抠了喉咙,逼着我吐了出来;

  我撞墙,把他撞成了内伤,但我都没破一块皮。

  最后他把我锁了起来,我四肢摊开躺在床上,看着床顶,坚定地点了点头,嗯,为今之计,只能绝食了!

  没想到他竟然立刻就识破了我的计划,拿着一块糕点在我面前像仓鼠一般啃来啃去,一脸困惑地问我:“国师,是朕做错了什么吗?你为什么执意要寻死哟?朕不明白。”

  我尽量无视那一阵阵飘入鼻内的糕点香味,倔强地闭上眼,你不需要明白,你只要迅速带着你的糕点离开我的视线就可以了。

  夜朗溪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糕点,挽起了衣袖,从旁边的盘中拿起了一只烤鸡,一边啃一边道:“国师,朕离不开你,朕对你的爱意便如你对这烤鸡的爱意,一日不见就想,两天不吃就要疯,你,明白吗?”

  ……我的防线顿时呈现出要崩塌的倾向。

  我狠狠地咽了口口水,牙一咬,使劲摇了摇头。

  夜朗溪的手一顿,脸上强挂着的笑意慢慢褪了下去。

  他看了我半晌,突然伸手,一把扶住我的肩膀:“国师,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明白朕对你的心意吗?”

  我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他嘴一抿,脸上神色一定,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朝我俯下了脸,那张精致的脸在我面前一晃,我的唇微微一软。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脑中如五雷轰顶,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浑蛋竟然对我存了这样龌龊的心思!

  怪不得他舍不得我死,我原先以为是他信任我,没想到竟然是对我有所企图,唉,本使者真是作孽。

  他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唇就离开,似乎十分紧张,抬起头看着我,一对上我的视线,脸“噌”地地一下红了。他看了我一眼,迅速移开视线,低下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坐在我的床边。

  “国……国师现在明白了吗?”

  气氛一时之间极为尴尬,他暗自羞涩了一番,终于颤巍巍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着我的小手指晃了晃:“你死了朕也活不下去了,为了朕,你就吃一点儿东西好不好?”

  我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委屈地看着我,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呜呜呜!国师,我不要你死!你是不是想抛下我?我告诉你,朕不准!”

  我:“……”

  我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一切。

  三、一个画风清奇的学生

  每天我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死。

  我闭着眼,迅速在脑海中想了一遍今天该怎么成功搞死自己的方法,睁开眼就看到夜朗溪趴在我的床边,好像十分疲惫的样子,眉头紧锁,表情不安又痛苦。

  我的心不知道怎么了,微微一颤。

  我轻咳了一声,他睫毛微微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我移开视线看床顶:“你放开我。”

  他叹了一口气,头又重重垂下,一脸痛苦地趴在床上,好像一个受气的孩子。

  我的心中微微一软,轻咳一声:“我……我总得吃点儿东西吧。”

  他眼睛一亮,抬起头兴奋地看着我,我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快点儿,我饿死了。”

  夜朗溪今天好像格外地开心,脸上充满笑意,片刻不离我身边,一会儿要带我出去玩耍,一会儿又要带着我写字画画。

  我抽了抽嘴角,看着他叠在我手上的右手,他正带着我勾勒一幅画。

  虽然刚画出一个轮廓,但是我立刻就想起来,这是我们俩初遇时候的场景。

  那是十年前的春天,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年,正蹲在后花园的地上玩泥巴,我被处长一脚踹了下来,落地时没调整好姿势,做了一个狗吃屎的动作摔在了他面前。

  他张大嘴,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再抬头看看天空。

  我抽搐了半晌,故作淡定地爬起来,扶了扶摔歪了的发簪,对他露出一抹笑:“小弟弟,是不是被姐姐吓着了,哦呵呵,不要怕哟,姐姐是好人。”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眼中光芒越来越盛,突然,他“噌”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拉住我的衣袖,仰着头惊叹地看着我:“啊!姐姐,你既然从天而降,你一定是观音菩萨吧!来,给你鸡腿吃!”

  我脚下一个不稳,趔趄了一下。

  我定了定神,微笑着道:“小弟弟,观音菩萨其实不吃鸡腿的。”

  他一把抱住我的大腿,兴奋得尖叫一声:“你果然是观音菩萨!菩萨,我是你的忠实粉丝啊!来,吃鸡腿!”

  他高举起拿着鸡腿的右手,一脸真诚地看着我。

  看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我一时之间也不好打破他的幻想,笑了笑,勉为其难地拿过他手里的鸡腿,象征性地啃了一口。

  万万没想到下一刻,他一撩衣摆,“扑通”一声给我跪了下来,朝我认真地合掌叩拜。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请您一定要保佑太傅大人今天拉肚子不能来上课,我的书还没背啊,会被骂死的,您吃了我的鸡腿,可一定得保佑我啊!”

  我啃着鸡腿的动作顿时一顿,瞬间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小屁孩就是我的任务对象——小太子殿下。原来他长得这么嫩哦,可是……他在说些什么鬼?

  我尴尬地顿了顿:“可是姐姐不是观音菩萨呀,姐姐没有这种功能。”

  他愣了愣,随即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嘴巴越张越大,一副被整个世界骗了的样子。

  我想了想,把吃了一半的鸡腿递给他:“来,这鸡腿还给你。”

  他嘴一撇,眼里瞬间有了两泡泪:“我不管,你吃了我的鸡腿,你必须保佑我!呜呜呜!我不想背书!我怕太傅!”他说着说着,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地抹起了泪。

  我只好故作高深地掐指算了算:“嗯,虽然姐姐不是观音菩萨,但是姐姐可以帮你去给太傅下泻药!”

  他眼睛一亮,崇拜地看着我:“啊!姐姐,你真是美丽又善良!”

  我优雅地点了点头。

  结果我当然没去给太傅大人下泻药,而是忙着去了解这个世界运行到哪个程度了,所以那天他的太傅大人不出意外地找他背书了。

  事后,他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坐在殿中,一脸厌弃人生的样子。看到我过来,他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这个骗子。”

  我蹲在他面前,伸手捏住他脸上的肉,狠狠拧了一圈:“太傅大人那么耿直的一个人,姐姐不忍心给他下泻药嘛,毕竟姐姐这么善良,你这么说姐姐,姐姐真的好伤心哟。”

  他眨了眨眼睛,小脸慢慢红了,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我,过了半晌,他伸出肉乎乎的胳膊抱住我,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奶声奶气地安慰我:“姐姐,是本殿下错了,你不要难过。”

  我的心跟着悠悠地荡了一下。

  当初多么纯真的一个少年啊,现在却变成了一个随时随地揩我油的大色狼!

  我咬了咬牙,尽量无视他喷在我颈间的热意。

  “你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的吗?”他顿了顿,有些委屈地接着说,“你现在是想抛下我吗?姐姐。”

  我的心瞬间一个哆嗦,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么称呼过我了。

  完了完了,我听见自己内心的哀号声,001,你完了,你不要被蛊惑了,这是作孽啊!你快醒醒!

  我心里面山呼海啸,然而表面上不动声色,十分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陷得越来越深。

  我颈间被他触碰到的皮肤一阵阵酥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看着他搭在我手上的那只爪子,心里感慨不止。

  这小子的泡妞技巧还是我教的,现在竟然用我教的技巧把我给泡了,我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一个老师给学生讲解一道复杂的题,刚开始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你,你叹了一口气,想着不懂就算了吧,这题超纲了,然而接下来你就惊奇地发现这小子举一反三,一举逆袭反压了你。

  真是画风清奇的一个学生。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不专业。

  我抿了抿唇,觉得脸有些烫,轻声开口:“那……那我就不死了吧。”

  四、我还会再回来的

  夜朗溪十分高兴,好几日都黏在我身边,简直快要把国师府当成自己的家。

  某日我从外面玩耍回来,竟然看到他蹲在我的床底下,在掏东西。

  我大惊失色,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床底下掏出来各种杂物。

  香蕉皮、苹果核、一堆瓜子壳……

  本使者的嘴角抽搐了起来,这小子没事儿掏我的床底做什么,难道他不明白床底就是我的垃圾场吗?他还给不给人留点儿隐私了?真是讨厌!

  我羞红了脸,装作看不懂的样子,轻咳一声:“哎呀,琯碧真是讨厌,往我床底下塞这么多东西干吗?”

  他蹲在地上,拿起一块不知道被我塞在床下多久的黑色布块,一脸疑惑地翻看了一会儿,嘴角一抽,抬起头,面露惊叹地看着我:“啊!国师,这个长得像肚兜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讨厌。

  他顿了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抬起头看我:“对了,国师还不知道吧,我今天让万江辞官回老家去了。”

  “……”

  我的嘴角抽了抽,结结巴巴地问他:“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一句什么不得了的话,呵呵,一定是我不小心幻听了吧。”

  夜朗溪站起身来,朝我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拍自己手上的灰。

  “他想害你,我岂能容他。”

  我不确定地看着他的脸,他桃花眼弯弯的,连弧度都没变一下,我的笑容渐渐僵住,明白过来他没有玩笑。

  事情并没有因为我的存在而产生什么变化,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走上了它原有的轨道。

  原本万江应该在半年后再反,然而夜朗溪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他已经无退路,近期必定会反。

  我看着夜朗溪的脸,心中一片慌乱,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接下来的命运。

  他站在我面前,握住我的双手:“好了,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万江想造反,我有防备的,放心吧。”

  我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没有谁比我更明白司命簿那个破本子的变态之处,看似寥寥几笔写下的人生,凡人用尽一生都无法改写。他抵不抵抗都没用,最后必定会死于这场叛乱,而且会死得很惨。

  不出意料,万江今晚大约就会带兵逼宫。

  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我定了定神,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快去叫太傅来!”

  岗前培训是这么说的,你以为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着别人的命运,然而你只是一个维修工,任何试图改变世界原有轨道的行为,都是徒劳的。

  事情超出了我的掌控,我原本的打算是带着太傅和夜朗溪一起逃出去,但是万江没有给我这个时间,他竟然没有等到夜里,傍晚便派兵攻下了皇宫。

  万江穿着军装,手执一柄剑,站在城墙下,眼睛死死地盯着夜朗溪。

  “国师挟持陛下,意图篡国,国家养兵千日,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将士们,给我将那国贼当场射杀!”

  他身先士卒,拿过弓箭,搭箭,朝这边射了过来,那支箭划破长空,说是射杀我,可是箭头分明是朝着夜朗溪。

  我一把推开夜朗溪,挡住那支箭,胸膛一阵刺痛,箭头穿胸而过。

  夜朗溪迅速翻身坐起,脸色惨白,眼眶通红地看着我。

  他咬唇摸着我胸口的箭,伸手紧紧捂着我胸口往外冒血的地方,整个人都有些颤抖,眼眶迅速有了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迅速叮嘱:“你听我说,万江一定会篡位成功,你千万不要负隅顽抗,按照我说的做,跟着太傅逃出去,出去后立刻往西边跑,知道吗?”

  他的眼泪不断往下掉,他一把将我紧紧抱住,第一次没有撒娇,而是有些无助地轻声道:“我不要你死。”

  我顿了顿,手指动了动,拍了拍他的背:“你逃出去后好好活着,不要伤心,我……我还会回来的。”

  “你骗人。”

  我的鼻子一酸,咬了咬唇。

  “我没有骗你,其实我是……算了,这个不能说,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着我。”

  我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觉得身体越来越疲软,眼前渐渐模糊,慢慢失去了意识。

  五、你不记得我了?

  我再睁开眼已经身在司命处,我回了回神,立刻翻身爬起,衣服都没整理一下,就扑到书桌后面迅速写了一张请假条,去找处长签字。

  处长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样子,坐在办公室的书桌前,面前摊着司命簿,拿着一支笔到处批改。

  “啪”的一声,我把请假条拍在他的木桌上:“签!”

  处长抬起头,用他的丹凤眼冷冷扫了我一眼,淡定地开口:“001,我建议你最好换一种态度跟我说话。”

  我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抱着他的大腿哭道:“呜呜呜!处长,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大声嚷嚷,我真是太坏了,求求您快签好不好?我真的很急!”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我这么耽误半天,估计人间小半年都过去了,也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处长扫了我一眼,嘴角一翘,慢条斯理地在我的假条上签名,一边写一边说:“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我一把抽过假条,转身就往外面冲:“那就别说了!”

  “唉,我还是说吧,”处长在我背后悠悠地道,“你的小皇帝死了……”

  我:“……”

  我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不是让他跑了吗?”

  处长耸了耸肩道:“哦,他自尽殉国了。”

  我一愣,眼眶立刻红了,这傻小子,自尽那么疼,他怎么敢?平日里那么没出息,这种时候逞什么能?

  我抿了抿唇,立刻翻箱倒柜翻出了去地府的通关文牒,好在司命处和地府一向合作良好,我去地府找个人,阎君应该还是会卖面子的。

  处长看我上下翻里半天,突然“啧”了一声,又道:“别忙活了。”

  我警惕地抬头看他。

  他道:“忙活也没用,其实夜朗溪就是蓝田那一魂一魄,夜朗溪自杀后不久他便醒了。”

  “……”

  我脚下一个趔趄,定了定神,结结巴巴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处长解释道:“夜朗溪是命定之主,蓝田的一魂一魄自行挤开了他的原本魂魄,占用了他的身体,你死之后他便自尽身亡,魂魄离体,我这才发现他的魂魄有问题。跟你斗了几十年的那个是魔君的魂魄,他们俩缠斗不分,纷纷落入凡间,啧,真是可惜,早知道就一举把他给灭了。”处长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真的好想打他。

  蓝田作为仙界的头号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广大少女少妇们的心,我轻易便打听出来他的下落。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床边坐着少鸾天女,天女脸颊通红,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我一愣。蓝田正巧抬头,看到我也是一愣,随即桃花眼一弯,春风满面:“这位仙友也是来看望本殿下的吗?”

  他探头探脑地看我的手:“哎,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你没带啊,没关系没关系,人来了就行,哈哈。”

  他握着少鸾的手,一脸得意的表情:“少鸾妹妹,本殿下真是太受欢迎了,你说是不是?刚醒来就有好些人来看我,我可真有魅力啊!”

  我噎了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记得我了?”

  他一愣,转头看我,眉头微微一拧,好像在仔细打量我,半晌终于开口,有些不确定地道:“你……你不是司命处的缮命使吗?”

  我的心直直往下坠去。

  六、想起来了吗?

  天界的仙下凡,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被动式,因为犯错事等各种原因而被打下去历劫的;一种是主动式,自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要下去体验生活的,这两种人回到仙界之后,在凡间的记忆一般会被司命处收回归档,还有第三种情况就是蓝田这种,偶然落入凡间的,我原本以为他不会失忆,现在看来还是我错估了情况。

  司命处建档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我一头钻进档案室找他的记忆。

  翻了好几天,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沮丧地出门找蓝田,蓝田正抱着少鸾天女,埋头在她胸前蹭来蹭去。

  “少鸾妹妹,你的胸好软哦,是好喜欢。”

  少鸾捂嘴娇笑:“喜欢你就多蹭一会儿。”

  我:“……”

  我抱着胸阴森地看着他,他蹭胸的动作一顿,疑惑地抬起头。

  “本……本殿下怎么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我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一把拧着他的耳朵,拖着他就走。

  他惨号一声:“这位姐姐,你为什么拧本殿下的耳朵?本殿下何时招你惹你了,嗷!轻点儿!”

  他疼得不停嘶气,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身后。

  我紧抿着嘴,拽着他的耳朵把他拖回司命处。

  原本还打算等找到了解决办法再去找你小子算账,现在本使者改变了主意,想起来前你哪儿都不许去!

  我摊开一本书,照着书上写的方式,捏了一个招魂决,在蓝田面前晃了晃。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屏住呼吸,等了半晌,紧张地问他:“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他打了一个哈欠,拍了拍嘴:“这位仙友,你到底要对本殿下做什么哟?晚饭时间到了,本殿下想回去吃饭。”

  我的肩膀瞬间塌下来,我沮丧地一把抽过书本,埋头继续翻资料。

  他揉了揉肚子,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地说:“这位仙友,本殿下肚子饿了,你不让本殿下走,总该给我点儿吃的吧。”

  我抬头瞪了他一眼:“不给。”

  他幽怨地看我一眼。

  我忍不住笑了,突然想起夜朗溪每次要赖在我的国师府中吃晚饭,我撵他走时他委屈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没想起来之前不许走,不许吃饭,也不许去见你那个什么少鸾妹妹!”

  他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可是我没忘啊,我记得你的。”

  我的手一僵,抬头去看他:“你……说什么?”

  他苦笑了一声:“可是那只是一个意外,我并不是有意要占你便宜的,更何况我有少鸾妹妹了,我答应过要娶她的……”他满脸为难地挠了挠头,“你明白的吧?”

  我的笑容渐渐僵住,几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一件一直被我忽略的事,那就是像他已经强到可以与魔君一战,法力强到这个程度,应该连自己的一根头发丝在外面经历了些什么都能感知到,遑论一魂一魄。

  怪不得我找不到他的记忆,原来他根本就没失忆。他不仅记得我,还记得我努力想让他记起的每一件往事。

  他盘腿坐在地上,一副苦恼的样子:“你们缮命使不是出惯了这种任务吗?你就把它当成一个任务揭过去好不好?你要是实在生气,不然我让你打一顿吧。”

  我张了张嘴,看着他,却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言语。

  处长那日教训我的话又出现在我脑海里。

  “你知道仙界司命处成立了多少年吗?自仙界创建以来,过去了几十万年,你才活了多久,你这样的任务,过去发生了数万记,除了你这傻狍子会当真,我还真没见过有哪位仙友当真过的,不信你去看看蓝田会不会把你当一回事。”

  他说得对。

  蓝田记得我的,只是不把我当一回事而已。

  蓝田为难地挠了半天头,突然眼睛一亮,一拍手掌,喜滋滋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应该配比我好的,我觉得你们处长就不错啊!”

  我咬了咬唇,视线迅速模糊了,起身仓皇而逃。

  七、我真是要被气死了

  我游魂似的埋头只顾着走,再抬头时发现已经回到了司命处。

  我幽幽地走到处长面前,处长头也不抬地道:“说。”

  “处长,你觉得我怎么样?适不适合和你谈恋爱?”

  处长果断地道:“不适合。”

  “为什么?蓝田说我们俩很适合啊。”

  处长的手终于顿了顿,他终于抬起头,眯眼看我,上下打量我两眼,一副已经明白了的表情,半晌,他摇了摇头:“他错了,没有人能配得上我。”

  “……”

  我“哦”了一声,木然地转头就走。

  原本为了去见夜朗溪,我把未来一百多年的假全给请了,现在无所事事,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我茫然地在天地间漫步,不知走了多少天,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仙界的边缘处。

  我愣了愣,正要转身往回走,一道阴冷刺耳的声音幽幽地在我身边响起:“是你。”

  我一愣,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待看清来人的真面目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来人是魔君。

  在凡间我误以为他是蓝田的转世,处处与他作对,他生性暴戾,身为魔族又天生跟仙界势不两立,肯定不愿意放过我。

  我咬了咬牙,可怜我一个文职,法力微弱得估计连他三招都接不下。

  我脑海中迅速运转,我现在跪地求饶,他会放过我的可能性。

  他仔细打量我两眼,眉毛突然一皱,我的心跟着“咯噔”一下。

  他冷冷地一笑:“卑鄙!我跟你们太子打架,原本是一对一单挑,你却趁着我们落入凡间赶来助他,处处打压我!卑鄙!”

  我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误会啊!”我哭着道,“我不知道那是您老人家啊,我真的以为那是蓝田啊!您可一定要相信我啊!”

  他手掌中聚起一团火,冷笑一声:“嗬,你把本君当傻子吗?”

  他凌空一掌拍在我的胸口,“噗”的一声,我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摔出去好几米远。

  我捂着胸口,心里面憋屈得恨不得捶地大哭,我怎么会这么惨?

  魔君的手中又聚起一团火,抬手又要来打我,我绝望地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看起来是那么不可信任的样子吗?

  眼看着那团火迅速朝我袭来,一把剑凌空滑过我的头顶,挡在我面前,替我挡了一招。

  我转头就看到蓝田满脸惊怒地往这边赶,魔君估计是被他打怕了,犹豫了一下,转身跑了。

  蓝田扑到我面前,一把抱紧我,惊慌地按住我胸前的伤口,眼眶急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没事儿乱跑什么?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我虚弱地白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儿?”

  他怒吼:“你别说话了!”

  我:“……”

  他红着眼咬了咬牙,一把横抱起我往回赶。

  胸口一阵痛似一阵,我视线渐渐模糊,失去意识前,就看到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像我们俩在凡间分别的那个场景。

  再醒过来时,我已经身在仙界,躺在了家中的床上。

  蓝田坐在我的床边,看我醒过来,一脸惊喜地把脸凑过来:“姐姐,你醒了!”

  我叹了一口气:“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我不想看见你。”

  他的撇了撇嘴,眼眶又红了,眼看着又要哭,然后一把捧起我的手,结结巴巴地跟我解释道:“你死后我立刻自尽身亡,但是那一魂一魄并没有立刻回归,执着地想去阴间找你,这段时间我翻遍了整个地府,直到昨日司命找到我,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天上的缮命使。姐姐,我之前不是故意跟你说那些话的,只是因为那一魂一魄没有回来,你不要难过了,我是爱你的。”

  我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手慢慢顿住,心里起伏不定,不确定地看着他。

  “我回来之后就立刻出来寻你,没想到你竟然跑去魔界的地盘了,真是的,难道我不理你你就要寻死吗?怎么这么不坚强?”他嗔怪道。

  我想了想,撇了撇嘴:“回来又有什么用,你不是有少鸾天女了吗?”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的!本殿下那时候只是觉得你长得丑,怕你纠缠于我,所以才拉她出来搪塞你,要知道本殿下虽然长得帅,但是也是很自重的,从来不跟女人乱搞……啊,姐姐,你怎么了,姐姐,你怎么又吐血了?”

  他惊慌地晃了晃我。

  我任他将我的身体晃来晃去,被他气得血气翻涌的我不停往外呕血。

  他大惊失色,一脸恐慌地抱住我,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姐姐,你不要死!”

  我虚弱地道:“你给我滚。”

  他哭着摇头:“我不要!”

  “……”

  我真是要被气死了。

  尾声 本使者并不是很想原谅你

  我挽了挽袖子,一边拿起笔尖去沾墨水,一边对坐在我身边的蓝田道:“殿下,麻烦让让,你挡着我光了。”

  他眼睛一亮,伸手过来,捧起我的手,感动地道:“姐姐,你终于愿意搭理我了!”

  处长在一旁唠叨:“001,上班期间还带家属,你这是要上天啊,我扣你工资你知道吗?”

  我缩回手,奇怪地看他一眼:“什么家属,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来找你的吗?”

  蓝田嘴一撇,幽怨地瞪我一眼。

  我哼了一声。

  虽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然而本使者并不是很想原谅他。

  我瞄了一眼坐在我身边的蓝田,撇了撇嘴,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我嫌弃地踢他一脚:“殿下,你踩着我的鞋了。”

  他咬了咬唇,十分委曲求全地挪开一步,我又踢了一脚,他又挪开一步,我再踢一脚,他一脸受气小媳妇样儿看着我,我翻了一个白眼:“看什么看,就是想踢你,不服啊?”

  他伸手拉了拉我的袖子,委屈地道:“姐姐,前些日子人家只是没法感知对你的爱意,并不是有意要你伤心,你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哟?”

  “啪!”

  我立刻将毛笔拍在桌子上,没错,本使者介意的就是这个。

  “竟然只有一魂一魄爱我,你剩下的那几魂几魄在爱着谁呢?以后别说你剩下的那几魂几魄,就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要好好爱我,知道吗?”

  他眨了眨眼,笑了:“好,都爱你。”

  哼。

  我冷冷地瞥他一眼,再看你的表现吧,休想我立刻就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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