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1
又有两个弟子收拾包袱离开了雪衣阁,作为雪衣阁阁主的我真的很痛心。在我万分痛心
的时候,大弟子喜滋滋地前来报告:“阁主,燕子楼的楼主请您去楼里一叙。”
我愤怒道:“为什么要摆出受宠若惊的模样?燕子楼有什么了不起!”
“那……”大弟子察言观色,“我替您回了邀请?”
我更加愤怒:“本阁主是如此傲慢之人吗?邻里之间团结友爱,互相串门,本是应该的。”
我洗了一把脸,用上百花坊的胭脂、行风醉的香粉、大丽金的首饰,最后换上天蚕绸缎庄送来的新衣裳,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燕子楼与雪衣阁毗邻而立,不过,虽然建在同一块地皮上,档次却是另有高低。一条砌满汉白玉,犹如雪缎般的道路通向的是燕子楼,另一条铺就石子的小路通向的自然是雪衣阁。
一眼望去高下立判,我没有不开心,我就是仇富。
我在燕子楼等了大半个时辰,楼主薛愿才姗姗来迟。
他身穿鲛纱衣,头戴墨玉冠,手执象牙扇,腰系白玉带,非常没有诚意地歪坐在他那张垫着火狐皮毛的太师椅上,说:“听说桃阁主的十八岁生辰快到了,我与燕子楼上下商量,决定送桃阁主一份大礼。”
我狐疑,我警惕,我左眼跳,薛愿那张祸害人的脸上分明写着非奸即盗。
如果没有薛愿,燕子楼楼主的位置就是我的。没错,很久以前,我乃燕子楼老楼主亲传弟子,头顶继承者光环,天资聪颖,德才兼备……
薛愿入燕子楼之际,我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狼子野心,也许是他长得好看的缘故。我一直以为长得好看的就是好人,我真是太天真了。薛愿凭借那张美人脸,迅速在阴盛阳衰的燕子楼积累了大量人气,加上他武功高强,在逢妖必杀这一点上甚得老楼主心意。
而我唯一让老楼主不满的是我主张妖分善恶,不该一棍子全打死。
所以说薛愿老奸巨猾地迎合了老楼主,于是老楼主临终之际,将楼主之位传与薛愿,并嘱咐我好好辅佐他。
太子如果被谋权篡位,会去辅佐下一任君王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我一怒之下脱离燕子门,开山创派,建立雪衣阁,意欲广招弟子,兴盛雪衣阁,名扬天下,把燕子楼踩在脚底下,高高俯视。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自打薛愿做了楼主,上山拜师学艺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女孩子仰慕他的容颜,男孩子崇拜他的实力,在每年的招新上,雪衣阁输得一败涂地。即使是寥寥可数的几个弟子,在雪衣阁也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
几个人趴在围墙上,偷看隔壁燕子楼的练武场,嫉妒羡慕恨地讨论:“薛愿当真有仙人之风,假以时日,必定能得道成仙。”
做梦!
“他这样的容貌,想必在天上也是数一数二的。”
没见过世面!
“听说他斩杀了大泽深处的一头巨狼妖,被大泽附近的居民奉若神明。”
听说而已!
更有甚者弃明投暗,叛上燕子楼,对此我只能说有眼无珠,越发看薛愿不顺眼。
2
薛愿看我也不大顺眼,即使我貌美如花,肤如凝脂。他时常批判我妇人之仁,优柔寡断,拖拖拉拉,与妖为伍,不知廉耻,枉为修道之人。我怀疑他没少在老楼主跟前说我坏话,以此动摇了我稳如磐石的继承者位置。
雪衣阁建立之初,附近的大妖小妖皆来送礼祝贺,瞧,我在妖里面还是很有人气的。这些小妖虽然化了人形,但还是被装模作样、前来道贺的薛愿看了出来。这家伙与我差不多的年岁,在修道方面天赋却是极高,只见他凝剑气于掌心,毫不留情将我的忠实粉丝轰下山,并冷傲地表示:“如果不是今日是你雪衣阁的好日子,我定大开杀戒,斩妖除魔。”
哼,如果不是看在他送了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我定叫他滚出去。为了这颗夜明珠(雪衣阁实在是没啥值钱的东西了),我忍气吞声,留他吃了一顿上好席面。最后夜深人静,我在黑暗中欣赏夜明珠的时候,却发现这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真的只是一颗鸽子蛋!
燕子楼宝库中好东西数不胜数,薛愿连区区夜明珠都舍不得,可见其抠门程度。现在他说要送我一份生辰大礼,我必须有理由相信他不怀好意。
“不知薛楼主想送我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我冷笑一声,讥讽地看他一眼,“燕子楼兵器库的那柄以深海玄铁铸造的赤渊剑?那尊一人高的红玉髓珊瑚树?还是那对价值连城的黄铜灵兽鼎……”
燕子楼的好东西真不少啊。我咽了咽口水,昂首挺胸道:“本阁主统统不稀罕。”
薛愿懒洋洋地笑了,长长的睫毛垂着,声音里充满了诱惑:“我要送的这份大礼可比你说的那些值钱多了。”
我又吞了一口口水。
“近日我遥望雪衣阁,发现雪衣阁从建筑到装潢实在简陋,比之燕子楼有着云泥之别,一点儿不像人住的地方。”在我发飙之前,薛愿话锋一转,“所以我打算出资扩建修整雪衣阁,为桃阁主打造一座全新的富丽堂皇的堪比皇家园林的雪衣阁。不知这份大礼桃阁主可喜欢?”
我两眼发光,心里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
不过幸好我在看到一座金光闪闪的雪衣阁的同时,还看到了薛愿狡黠的双眸。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哪!
早前还在燕子楼的时候,我上蛮荒,斩杀一只妖力高强、胡作非为的千年狐妖,几次三番败下阵来,自己更是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薛愿在我床前咬牙切齿地说:“大胆狐妖竟敢伤你至此,我定叫他剥皮拆骨、灰飞烟灭!”
那样的口吻,好似我是他非常重要的人,我被感动了。更让我感动的是,薛愿孤身杀上蛮荒,以一己之力力战狐妖。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只记得他拖着狐妖的皮毛回到燕子楼时已经奄奄一息,浑身鲜血淋漓,伤痕累累。我一直记得他慢慢走到我面前,轻声说:“这下,他再也不会伤害到你了。”
那是我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为薛愿流眼泪。
那一战他休养了整整一年才恢复元气,其间我端茶倒水,随叫随到,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但是,薛愿伤好之后做了一件事,把我的感动抹杀得一干二净。他杀了我养的一只小兔妖!这只兔子我养了十年,刚刚修得灵性,学会说人话,闲来还能与我唠嗑。老楼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薛愿却道:“我燕子楼除魔卫道,怎能养一妖物?不管是罪大恶极的狐妖还是尚未有机会犯罪的兔妖,都不该存于世间!”
这下我算是明白了,他斩杀狐妖压根儿和我没半点儿关系。“嫉妖如仇”的他连区区小兔妖都看不过,怎么会容忍那只为非作歹的狐妖?他不过是卖我一个人情,白白浪费我的感情。
至此,我一直谨记,薛愿虚伪狡诈,内心隐藏着深深的恶意!
3
“薛楼主大礼太厚,我无福消受。”
我难得有骨气地拒绝了薛愿,虽然我认为雪衣阁确实需要修葺,虽然我确实垂涎燕子楼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并一度以为这些将来都会是我的。
薛愿惋惜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唉,本来我打算贡献燕子楼库房中的宝物的,毕竟新屋修成总需要一些镇宅之宝,不管是黄铜灵兽鼎,还是翡翠白玉观音,亦或是老楼主留下第一箱子古籍字画,都特别适合。”
我舔了一下嘴唇:“全……全部吗?”
薛愿扬起嘴角,满面春风:“自然是全部,光是摆满客厅的博古架就需要不少压箱底呢。”
我的口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这诱惑太大了:“呵呵,既然薛楼主执意如此,本阁主便承了你的人情。”
薛愿摇着那柄象牙扇,看起来比我还高兴:“如此,多谢桃阁主给我表现机会。”
虽然依稀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一大堆即将袭来的宝物已经顷刻淹没了我的理智。我与薛愿商讨了一下设计理念和装修风格,并在薛愿的盛情邀请下,决定在雪衣阁修缮其间,带领屈指可数的几个弟子暂住燕子楼。
听起来似乎没有哪里不对。
我高高兴兴地回到雪衣阁,弟子们都觉得奇怪,因为我从来没有一次从燕子楼回来是高兴的。我向众人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他们立刻回房,收拾包袱的速度还是有点儿打击到我了,到底是有多嫌弃雪衣阁啊……
一只鸟妖偷偷摸摸飞过来,同我说:“小桃子,听说你即将迎来二十生辰,山下众妖商议了,决定在那天冒险上山,为你庆祝生辰。”
我一怔,终于意识到薛愿的提议似乎太巧了。我生辰在即,雪衣阁一时半会儿也修葺不好,估摸着我今年是要在燕子楼过生辰了。我若是在燕子楼,有薛愿在,众妖们是决计不敢上来的。
不管巧不巧,看在燕子楼宝物的分儿上,看在我即将成为有钱人的分儿上,我认了!
圣人曾经说过,有钱人不一定比穷人更开心,在燕子楼我深刻领会了其中精髓。我的弟子们加入了燕子楼弟子的每日学习中,听萧愿说道,跟萧愿习武,就连看萧愿的眼神都越来越崇拜,越来越明目张胆。
好像完全没我这个雪衣阁阁主什么事了,我深深担忧这次做客之后,我的弟子们再也回不了雪衣阁……
而我除了看一看雪衣阁修葺的进度,幻想一下自己住进去之后的画面,在燕子楼这个连妖都不来和我说八卦的地方,闲得都快长毛了。
终于有一天,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历经千辛万苦出现在燕子楼外,梨花带雨地问:“请问薛愿住在这里吗?”
浑身上下的八卦因素迅速被调动起来,我立刻奔出去,热情接待了这位名唤薛环儿的少女。最近用得上我的地方太少了,不刷存在感我快被我的弟子们忘记了。我联想丰富,已经猜出八成是薛愿在外头欺骗了单纯少女,又抛弃人家,结果少女痴心不改,一路寻来的凄美爱情故事。
我斜眼看薛愿,他坐得纹丝不动,慢慢啜着茶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亲切地说:“姑娘,有我在这里,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薛环儿“扑通”一声跪下说:“爷爷,奶奶只剩一口气了,我特地来寻爷爷回去见奶奶最后一面。”
她叫谁爷爷?我瞧她眼泪汪汪地看着薛愿,整个人都不好了,果然我的脑洞还是不够大。薛愿虽然看上去同我差不多年岁,但我知道他修为略高,实际年龄约莫比我大上十岁。
薛环儿却叫他爷爷,这么推算,他至少已经年过半百了。
原来四十年前薛愿与奶奶情投意合,成亲生子之后,薛愿又念着修道成仙,终于无耻地抛下奶奶,远走他乡。
把自己的成就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薛愿真是太卑鄙了,如果不是碍着薛环儿在场,我早上去清理门户了。
比起我的热血沸腾,薛愿冷静得多,淡淡地纠正薛环儿:“我记得你奶奶,不过当年与你奶奶情投意合、成亲生子的人并不是我。你爷爷与我同姓,是五十里外和尚庙里的薛和尚。你长得与他倒是有几分相似,你寻过去一问便知。想来你奶奶年纪大了,记错了人。”
4
我天生侠气,立刻仗剑道:“五十里是个远距离,我御剑送你过去。”实际上我特想验证一下薛愿的话,我巴不得有个屎盆子扣在他头上。
薛愿敏锐地瞅了我一眼,低声同我说:“你不要去,我看这事有蹊跷。”
我白他:“有什么蹊跷,难不成是那位快断气的奶奶暗恋你已久,骗你去殉葬?薛楼主,你想多了吧?”
他拗不过我,最后陪我们一起去找薛和尚。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出乎意料,五十里外和尚庙的薛和尚和薛环儿确认了祖孙关系,抱头痛哭,心情平复后,薛和尚朝薛愿一拜:“贫僧三岁时遇见薛施主,薛施主即是现在的模样。如今贫僧七十岁,薛施主还是这般年轻,想来薛施主已经修成了仙人。”
我不屑道:“没见过世面,仙人哪里这样容易修成,他不过是修为高些,故此容颜不改。”
实际我内心波涛汹涌,这样推算,薛愿岂止年过半百,至少快一百岁了!
老楼主修为甚高,也没有薛愿这般驻颜有术,薛愿到底是习了啥道家秘籍,竟然有永葆青春的趋势?当初我投入燕子门拜在老楼主门下,降妖除魔,捍卫正道全是扯淡,我是冲着年龄永远十八来的。
望着薛愿风霜不改的容貌,我仿佛窥见了青春常驻的秘密。
我决定和薛愿做好朋友了。
但薛愿一点儿没有和好朋友分享秘密的自觉,我缠着他问了几日,他起初意兴阑珊,不愿告诉我,后来不知咋的改变了主意,大方说:“其实是我杀妖积德,上天赐我容颜不老。”
骗谁呢,鬼才信!
薛愿这种人,越缠着他,他越觉得自己是香饽饽。我拂袖转身:“算了,生老病死乃人间常事。”
他甚是欣慰:“桃灼灼,你能有这般领悟真是不容易了,希望你满脸皱纹、身躯佝偻之时还能有如此境界。”
满脸皱纹、身躯佝偻的丑样子我想都不敢想,立即满脸堆笑,折了回去:“我若老死了,你一个人也怪寂寞的,咱好歹同门一场,我哪能忍心?”
他一怔,也许料不到我说出如此感性的话,凝视我良久,喃喃道:“一个人是怪寂寞的……”那一刻,他好似已经在这红尘凡世中独自走了千百年,管他车水马龙、灯火阑珊,他依旧只是一个人。
我的心好像发酵了的面团,微微裂开,泛起涟漪般的痛。
我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儿虚,大着嗓门问:“你到底怎样才肯告诉我?”
对手是奸诈狡猾的薛愿,我早早做好了做牛做马的准备。但他居然放弃了蹂躏我的大好机会,假装清高:“你生辰那日自会知道的。”
要不要整得跟天机不可泄露似的啊?
这天晚上,我奇迹般地梦到了忧伤的薛愿,这在我的做梦生涯中是非常难得的。他白衣广袖,目光决绝,毅然从九霄云端跃下,像天上的仙人跌落了凡尘。我拨开梦中的云雾寻他,忽见他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我一下就给惊醒了。
“桃桃……”床边有人,我惊魂未定地看过去,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血脸。他死死捂住我的嘴巴,扼杀了我尖叫的机会。
5
我对这只猫妖出现的方式颇有怨言,但瞧他楚楚可怜,两眼流泪的样子也不好意思继续摆一张臭脸了,虽然我真的差点儿被吓死。
小猫妖是山下百花胭脂坊的伙计,我是他们家的忠实客户。薛愿一直不待见我用妖精的产品,谁叫他们东西好啊。
小猫妖声音哽咽,又怕哭声大了招来薛愿,压抑着悲痛,低声求道:“我今日冒死潜进燕子楼实在迫不得已,老板娘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她有话想告诉你,我若不请你过去,她死不瞑目啊!”
我觉着事情大发了。百花胭脂坊的老板娘是一只千年花妖,修为甚是了得,但她妖格颇高,轻易不会有道人去招惹她,一般道人也不是她对手。
我立刻换好衣服出门。小猫妖临走时偷偷瞅了一眼薛愿的房间,我吓唬他:“还不走,等薛愿出来除妖啊!”
他一哆嗦,一溜烟跑了。
我赶到百花胭脂坊的时候,花妖老板娘下半身都现出原形了。她是一朵向日葵,生下来就注定积极向上的花妖,这也是我和她做朋友的原因。她攥着我的手,吃力地交代遗言,虽然我觉得现在救她才是正事,但她一定要先同我说话:“是薛愿杀我。我无意中撞见他猎妖取丹的丑事,他杀我灭口。你以为他为什么容颜经年不改,他便是靠的这歪门邪道。猎食妖丹,一向是修行的捷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表示垂死之人的爆料一般都是真实可靠的。然而,即使我常常腹诽薛愿卑鄙无耻,奸诈狡猾,但我心中对花妖的话还是怀疑的。是,薛愿杀妖无数,不分善恶,手中沾满妖血,但他不会干出猎食妖丹这等违背道格的事。
他是一名最最合格的道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信任他。也许是他太“嫉妖如仇”的缘故,妖在他眼里是低人一等的恶心生物,他此生最大心愿是杀尽天下妖物,又怎会偷食妖丹?
他有不老容颜没错,但我认为那是他修行有道的缘故。
我垂了眸子,安慰道:“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的。”
花妖苦笑:“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
她吃力地抬手,想要触碰我,忽然一道剑光破门而入,以封喉之势割开她的血肉。
“桃灼灼!”是薛愿。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结果了花妖,又搂我腰御风而行,动作一气呵成,等我反应过来,胭脂坊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
待要挣扎,薛愿忽然拧眉,一口鲜血喷出,我们从半空中摔了下来。我这才发现他受伤了,是很严重的内伤,连忙扶起他:“薛愿,你怎么样了?”
他从怀里摸出燕子楼的青芝火灵丹,吞下去一颗,仿佛才有了气力,微笑着看我:“今日怎么不与我生气了?往日我若是杀你一只妖精朋友,你上蹿下跳,要与我拼命的。”
我没好气道:“算你运气好,花妖也是只剩一口气,你不动她她也是要死的,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他扬起嘴角一笑,许是牵动伤口,连连咳嗽。我就纳闷了:“如今还有妖能重伤你吗?”
他沉了脸色,眸中仿佛有火焰燃烧:“我中了他们的计谋,以为他们抓了你,远远瞧见你躺在地上就失了警惕,只顾跑过去抱起你。结果那是妖怪变的,乘我不备差点儿把我打死……”说到这里他忽然吼我,“你三更半夜跑出去干什么?”
我对病人一向宽容,耐心地说:“花妖病重,我来送她一程。”
薛愿咳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恨铁不成钢:“白痴!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和妖怪打交道,万一……”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狐疑。
他沉默了,好似难以启齿。天上一轮明月,不知怎的映得他万分凄苦。良久,他低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长生不老吗?我现在告诉你。”
我心里一紧,嚷道:“你不是咬死了不肯告诉我吗?你不是说过了生辰我自会知道吗?”
他浅笑:“我怕到时你不肯听我说了。”
他虽然在笑,但笑得我心里特别酸。我乍然反应过来:“薛愿,你不是也交代遗言吧?”
“放心,你不死,我是不会死的。”他斩钉截铁。
什么叫我不死他就不会死?我暗中白他一眼,很是不屑。
6
很久很久以前,薛愿是九重天上的一名仙人。有一天,他见到一位凡间女子,动了凡心,因此被贬下凡间,永世不得返回天上。
“我仙骨尚在,所以长生不老。”
听了这个故事,我是有点儿失望的。原以为会是一个精彩狗血的三角恋,搞半天情节和戏台子上唱得一模一样。我兴致缺缺:“就这么一个破故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还神秘兮兮要拖到我生辰那日?”
他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你那么希望永远十八,我怕早早讲了这个故事,你一点儿盼头都没有了,毕竟我曾经是仙人,你与我相差甚远,再修炼个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赶得上我。”
“薛愿,你个贱人!”
我扑上去掐他,忘记他重伤在身,差点儿把他打死。
薛愿这一次受伤恢复缓慢,伤口迟迟无法愈合,我生辰的前一日他还躺在床上咳嗽。也许是他受伤的缘故,附近的妖渐渐有些猖狂,我遭了几次袭击。不过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妖,我并未放在心上,薛愿却为此忧心忡忡:“要不是我受伤,这些小妖哪敢踏进燕子楼半步!”
我嗤之以鼻,自顾自布置燕子楼,为明天的生辰庆祝做准备。
下山买寿面的时候,小鸟妖飞到我肩膀上说:“桃子,我看到薛愿往树林里去了。”
我挥手赶它,脱口道:“怎么可能?他伤重,在床上躺着呢。”
“真的真的。”小鸟妖信誓旦旦,“我亲眼看见的。树林里住了一只虎妖,薛愿如今受了重伤,恐怕不是他对手,你快去看看。”
真是的,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装除妖大英雄,真不让人省心。
我放下手里的寿面,急匆匆地赶过去。树林里已经有血腥味飘出,我心里一紧,拨开树丛,只见阳光从茂密的树叶中漏下来,照得那一幕阴森可怖。
薛愿正剖开虎妖的肚子,取出虎妖的内丹。他双手鲜血淋漓,目光贪婪,嘴角含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仰头,把这颗内丹吞进口中。
我不敢相信双眼,只觉得眼泪要夺眶而出。想到自己在花妖面前对他的维护,真是可笑至极。什么彩虹仙子,都是骗人的。
小鸟妖叽叽喳喳在我耳边叫:“这些年,薛愿为了猎食妖丹,杀了我妖界不下数千的同胞。他一直打着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幌子行事,不管是穷凶极恶的大妖,还是那些一辈子没害过人的小妖,他统统不放过。他用心险恶,为了一己之私,残害生灵,他才是妖魔!”
鸟妖的眼睛闪着光芒,凝神盯着我:“桃子,你是最合格的道人,我求你帮帮我们。”
我只觉得心神激荡,热血沸腾,想起薛愿其实已经活了很久,想起花妖临死前的话,满眼瞧见的都是薛愿阴险贪婪的模样,不由得握紧手里的剑,直直朝他刺过去。
剑刃没过血肉,深深刺入他的心脏,他的嘴角溢出鲜血,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就像我刚刚难以置信看着他。
鸟妖发出一声喜悦的尖叫,宁静的树林忽然热闹起来,无数大妖小妖在一只蛟妖的带领下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蛟妖大笑:“燕子楼楼主薛愿,死在自己心爱的女人手里是什么滋味?哈哈……”
我跌坐在地,茫然地看着他们。
薛愿冷笑:“妖王手底下的大将都出来了,想必薛某让你们费心了。”
“薛愿,你自恃道义,屠我妖民千万,妖王早就想将你碎尸万段。不过那样太便宜你,总要叫你生不如死,死不瞑目才好。”
薛愿目光冷冷的:“所以你们迷惑薛环儿上山寻我,只是为了引桃灼灼去见薛和尚,叫她知道我其实已经活了很久。再引她去见花妖,通过花妖的口在她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其间你派人幻化成桃灼灼的模样重伤我,临近桃灼灼生辰又不断派出小妖袭击她,叫身受重伤的我越来越焦灼,生怕无法保护她,逼得我不得不走猎食妖丹,短时间内恢复功力这条路。最后你设计让桃灼灼见到这一幕,并让那只鸟妖目惑她来杀我。真是费尽心机啊!”
“薛楼主分析得太对了。”蛟妖温柔地看向我,“小桃子,接下来该轮到你了。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你,对我们伟大的妖王来说,可是最美味的佳肴了。尤其是十八岁的鲜嫩少女啊,想起来就流口水。”
我警惕地看着他:“所以你们一直等到临近我十八岁生辰才动手?”
蛟妖鼓掌:“这次我们小桃子终于变聪明了。”
他缓缓朝我靠近,薛愿喝道:“你敢动她试试?”
“薛愿,你想阻止我吗?”蛟妖笑,“你忘了自己如今身受重伤,别说是我,就是我身边这些不入流的小妖你也不是对手,哈哈哈……”
薛愿气急败坏,挣扎着一掌打过去。蛟妖不紧不慢地避开,轻蔑道:“你现在离死已经不远了,还妄想伤我,不自量力。”
然而薛愿那一掌却是狠狠打在蛟妖心口,他没能避开薛愿这一击,飞出去老远,重重摔落在地。他难以置信,薛愿也难以置信,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的剑渐渐透明,消失无形,血淋淋的伤口也瞬间愈合。
就像从来没有受我一剑似的。
我慢慢站起来,冷冷扫视前一秒还志得意满的蛟妖:“为了取薛愿性命,为了拿我祭献妖王,你们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可惜我这个人虽然笨,记性却很好。你以为我是自愿修道?错了,老楼主第一次见到我即说我出生在阴年阴月阴时阴刻,是妖怪眼里的美味佳肴。为了保命,我才上燕子楼强身修道,期望有朝一日不会死在妖怪手里。”
我看向薛愿:“老楼主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你,请你一辈子保护我时,其实我躲在外面偷听。我知道你这个人重情重义,信守承诺,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你是要一辈子保护我的人,我怎么可能送你去死?开什么玩笑,你可是我的保命符……”
7
他笑起来,轻声道:“是啊,我答应了老楼主一辈子保护你。”
薛愿很好看,白衣飘飘,春风拂面,气氛非常和谐。我知道不该打破这气氛,兴许该配合薛愿来个柔情似水,但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原因青春不老?别再骗我说你是贬下凡尘的仙人。话本子里说了,贬下凡尘的仙人可比你厉害多了。”
“我不告诉你。”他居然理直气壮。
我只得出撒手锏:“为什么刚刚蛟妖说我是你心爱的女子?两个问题你至少要回答一个。”
薛愿噎了一下,耳根子悄悄红了,清了清嗓子说:“其实我是怕你乱来,我修为极高是因为有一年我在蓬莱山中做客,偷吃了他们的镇山之宝……”
我笑容满面,搓着手,双眼发光:“是的,我早听说他们的镇山之宝有长生不老的功效,还以为是吹的,哈哈哈……薛愿,你说燕子楼加上雪衣阁打不打得过蓬莱啊?”
“你别乱来啊。”
“不乱来,不乱来。”
我耳边传来一众妖精的声音。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撤?”
“撤吧,蛟将军都打不过薛愿,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
“不趁机除了薛愿,我们妖界子民以后还会遭殃。”
“那你去!”
“嗯……来日方长,从长计议,我们先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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