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顾:
我挨了整整二十八棍,又在大院里跪了四五个时辰,供人观瞻。王府的下人们来来往往,对我报以同情的有之,抱着手看好戏的有之。前些日子和王老一起去我房里搬小黄书的光棍记恨我说他们无法实践书中内容,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笑得很是猖狂,还跟同行的下人说:“这小郡主就是嘴欠,总算来了一个能治她的人了。”
我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这家伙,又瞅了瞅他的屁股,道:“你找不到娘子可以找汉子啊,我看你腰细屁股大,应该好生养。”
“……你!”小伙子含泪跑远了。
嗬,和我斗!我苏大壮张嘴战八方的功力你是还没体会够!
我又寂寞如雪地跪了大半炷香。
天色入夜,繁星铺洒在天上。寒冬腊月的夜风如同刀刃,刮过时脸生疼。我穿得少,被小叔赶出屋子时只顾着逃命,根本没想过夜里还要经受寒风的考验,所以这会儿只能抱着双臂使劲搓。
呵了几口热气在掌心,我又昂首望向苍穹。西边有一颗最为闪耀的星星,异常夺目。仔细看,似乎还绽放着蓝光。而在正东,有另一颗星与它遥相呼应,只是光亮黯淡了不少。我记起宫里星天鉴的老头曾说过,天上的星都是有讲究的,而正东方最亮的,应是帝星。
帝星阴晦……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我有些好奇,不自觉地往前爬了两步。冷不丁身上披下来一件雪白的狐裘,紧紧裹住了我。我一怔,回眸去看,月华下,慕渊的脸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凉风吹过,他控制不住,咳嗽了两声。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将狐裘重新往他身上套。可由于身形差距,始终套不准他瘦弱的肩头。慕渊嗤笑着,带我一转,使我背对向他。再将狐裘覆于我身,动作轻缓地从背后环住我,慢慢系上了领口的两条丝带。
我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脸颊像被烙铁滚过,烫得好似能生火一般。按照我积累多年的文学素养,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该来个月夜初吻了?
我做好准备,气沉丹田,迫不及待地抿了抿唇。
慕渊看我这般,冰凉的手指在我脑门一敲,道:“阿悦,你确实应该少看些不健康的书籍。”
我泄气。这种时候不管是教育问题还是孩子的发展问题,我们都不要讨论了啊。干正事要紧!
我一脸期待。
他又笑。等笑够了,他牵起我的小手,说:“陪本王走走。”
我很认真:“我还在罚跪。”
“有本王作保,相信苏将军也会卖一两分薄面。”
我小声嘀咕:“可是不亲亲完全不想动啊。”
慕渊眯起眼:“你说什么?”
我猥琐道:“我说,我怕在这种月黑风高的情况下,把持不住,把王爷先生给玷污了。”
数丈开外的客房里,蓦然传出来书桌坍塌的声响。我打了一个激灵,慕渊一顿。下一刻,我拽起慕渊,没命地往外跑:“王爷先生,我陪你去走走!”
慕渊:“嗬。”
王府的花园如同初见时那般芳菲阑珊,草木茂盛。这个时节,梅花绽放得正好,在幽幽银辉下,呈现出一片纯净的白。沁人心脾的香气弥漫园中,总让人有些恍惚。慕渊牵着我缓缓而行,竭力压制的咳嗽声不时钻进耳膜。
我听得揪心,总想拍拍他的后背替他缓解。可手伸到一半,还是垂了下去。
慕渊在一棵梅树前停了下来,摘了一朵小花别在我头发上,看我片刻,浅笑道:“小丫头戴着就是可爱。”
我用一只手摸花,不满地嘟嘴:“王爷先生,阿悦不小了。”
他眉眼弯着,仰头望向东方:“阿悦那么想长大吗?”
我想了一会儿,答:“从前不是很想,自从遇上……王爷先生,阿悦便很想长大,因为,只有这样……”
才能与你比肩啊。
对戛然而止的话,他并不追问,只是收回视线,转而看着我。他修长的手指理过我的长发,那般情真意切,却又好似隔着一层薄薄的纱。他问:“苏将军揍你的地方还疼吗?”
我摇头:“小叔虽然到了更年期特别凶,看起来也丧心病狂,但下手还是有分寸的。”毕竟打断我肋骨是概率极低的恶性事件……
慕渊笑而不语。
我想起白日里他与小叔的对话,一时拧起了眉头。
“王爷先生。”
“嗯?”
“未时那阵儿,其实我已经醒了。”
慕渊微敛着眼皮看我,面上笑意不改,却不主动为我解答。我只好厚着脸皮道:“王爷先生说的话,我不懂。”
未几,他的大掌抚上我的头:“不懂,只是时机未到。将来总有一日,你会懂。只是不知到了那时,阿悦还是不是阿悦。”
我被他的话绕得晕头转向:“什么意思?”
他颇有深意地低笑出声:“于阿悦来说,苏将军待你如何,你又如何看他?”
这还用问?
我道:“这世上,唯有小叔是阿悦至亲。我与小叔相依为命十六载,五千八百四十天,每一天小叔都对我呵护备至。而我的所有,亦是自小叔传承而来。”
“那倘若有朝一日,他为世人所唾弃,为身边人所不齿,对你亦另有所图,你当如何?”
这句话好沉重。
我认真盯着慕渊欺霜傲雪的眸子,那里面半分玩笑意味也无。沉思许久,我指着自己圆溜溜的眼睛,问:“阿悦这双眸,王爷先生看如何?”
“干净清澈,不染纤尘。”
“得王爷先生如此评价,阿悦又怎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世人纷杂,人心难测,阿悦或许辨不清他人所言,但终究能靠自己所看。若不幸看错,阿悦会纠正。若心中所信,那我宁与这天下为敌,也定要护自己人一世周全!”
慕渊闻言,嘴角一扬,带出几分疏狂之意。
“好个宁与天下为敌。阿悦果真没让本王失望。”
我骄傲挺胸。那是!
他走近,执起我的手:“明日苏将军会带你返回雍城,既要离别,本王赠你一礼。”
我噘起嘴,很不高兴,低声道:“阿悦不想离开。”
“那想离开苏将军吗?”
我考虑了一下,也摇头,并不是很想,虽然我和小叔不太熟,他还老是打我。
“那暂别又有何妨。”慕渊道。
我天真地问:“真的只是暂别吗?”
他轻轻蒙住了我的眼睛,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我耳畔:“嗯,本王许你,只是暂别罢了。”
我心中突然燃起了火,整个人被烧得七荤八素。慕渊这个祸水,真的是……太诱人了!嘤嘤嘤!
五、进城就发病的乡下鸡
所谓的离别之礼,是一记很简单的武学招式,名为白首同心。
慕渊说:“我希望你永不会有用到此招的时候。”
慕渊又说:“此招唯一的优点便是出其不意。但因其局限性,怕是只能对最亲近的人使用。”
我听着怎么都觉得有些伤感。好在因招式特殊,我占了慕渊整整一夜的便宜,练得不亦乐乎。临到天亮,他由于一宿未眠,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我也练得有七八分熟,索性便收了武息,拉着慕渊半蹲下身,替他擦着额上的薄汗。
东边渐渐泛开初升的红霞,阳光刺破天幕,洒遍万物。
我不舍地扯着袖口,略过他的眉梢眼角,闷闷地道:“王爷先生,以后阿悦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夜里早些休息,白日少在水榭坐一会儿,千万别着了凉。”
慕渊颔首,目光越过我,看向身后,顿了一顿,然后又看回来,浅笑着摸了摸我的呆毛,应道:“本王知晓,回雍城之后,你也需要懂得收敛。”
“嗯,王爷先生还要记得按时喝药。”
“这个,本王也知晓。”
我痴迷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猛地扎进他怀里,使劲蹭了蹭,小声道:“阿悦舍不得王爷先生。”
他拍拍我的背。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抽抽鼻子,离开他的怀抱,仰头凝视着他,续道:“王爷先生……”
“嗯。”
“还有,肾亏虽然的确难治好,但好好养着,不近女色,应该还是有希望的。我回雍城后,也会替你遍寻名医。”
慕渊的身子一僵。
我忽略了他那微妙的表情,满心只想着离别在即,我必须得好好叮嘱一番才能安心。于是,我不管不顾地道:“毕竟阿悦以后还会回来找王爷先生,此事关乎我们两人的幸福。”
慕渊:“……”
“当然了,你以前的风流事迹我可以不计较,只要不会哪天突然冒出七八十个姑娘,抱着娃,在我面前认你当爹就好。”
慕渊扶住额,面色青中带着紫,紫里泛着黑,很是复杂。我刚想问问他怎么了,蓦地后脖颈被人一把拎起。
小叔麻利地将我按进怀里,垮着脸道:“逆子有所冒犯,还请王爷恕罪。”
慕渊的视线在我和小叔间打了个来回,按捺下方才的情绪,气定神闲道:“早已习惯。”
小叔默默握响了拳头。
我身体一抖。
小叔神情不变,却咬着牙缓缓道:“臣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逆子。”
我:“……”
慕渊:“这倒不必。本王反觉得,阿悦如此生性,是将军之福。”
小叔抿唇不语。
“这世上人心复杂多变,向来难以理清。此子诚挚,若能一世初心不改,倒是这浊世里的一汪清泉了。”
我虽然不明这话中之意,但知道慕渊将我好好夸赞了一番。我骄傲地对着小叔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看,有人夸你娃呢!
小叔飞了一记无情的眼刀给我,很明显,他在说,闭嘴,小兔崽子!
我感觉很委屈。
须臾,慕渊又自顾自地沉吟了一句:“怕只怕天意难违。苏将军说呢?”
小叔眼睛一阖,再一睁,表情冷如冰川:“王爷所言,臣记下了。”
“时间也不早了,苏将军,启程吧。”慕渊下了送客令。
我急忙道:“等等!”
他看过来。
我嘟起嘴,道:“王爷先生,昨夜的话,请一定要记得。”只是暂别,暂别而已!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不要跟人跑了,等我上门提亲!
他点头:“本王会记得。”
言尽,他转身,独自步出花园。我讷讷地看着那袭月白常服踽踽而行,一时情不自禁,竟有些哽咽,伸手要小叔抱。小叔皱了皱眉,还是把我抱了起来。我将脑袋埋进小叔肩膀,擦了他一袍子的鼻涕。
小叔整个人一蒙,声如闷雷道:“前几月你离家,且不见如此。”
我继续擦,抽噎着回答:“那是离开你,又不是离开王爷先生。”
“……”
半晌后,小叔在我脑门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大有把我扇晕的架势。正好过来的李婶看见了,心疼得不行,却不敢站出来伸张正义,只好跟在后面碎碎念:“造孽哟。这没良心的小家伙本来脑子就不够用了,老爷还这么打,以后谁还要她啊!”
我:“……”
小叔:“……”
我:“小叔,她骂你娃智障还注定孤独一生,你都不抽她吗?”
小叔想了想:“有什么不对吗?”
我一哽,瞬间觉得膝盖好痛。
我们一路上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往帝都。我时不时看着窗外倒退的花草树木,便想起数月前也是这样抱着不舍的心情来到风华谷。原以为和传说中的九王爷会闹得水火不容,不是他被气死,就是我被打残,却不想见面没多久,我就被他给折服了。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刻进了我心底。甚至连他对我说的话,我都能如数家珍地把它背出来。
所以总结下来,有些人,就是这般,弹指间草木皆可成兵,笼络人心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得看脸。
我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四处寻医,找找看有没有法子可以治好我的不长之症。然后,再去找慕渊双宿双栖。
我活了十六年,头一回觉得自己这张萝莉的小脸,也不是那么帅了。
……
到了雍城,小叔决定兵分两路。他一边叮嘱李婶带我回府上好好梳洗,多休息,一边和副将苏涵马不停蹄地去了王宫。我知晓他这是要去汇报边关战况,便没有多问。
泡了个花瓣浴,我整个人都四肢舒坦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李婶帮我理着长发,感慨道:“头发都及腰了。”
我偏头看看,表情严肃:“嗯,该出嫁了。”
李婶一脸纠结:“昨日路上,老爷找我谈过话。”
“是不是对你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让你以后都不能鄙视我的大智慧?”我问。
“那倒不是。”李婶一脸不屑,“主要问了一下你和九王爷之间的大小事宜,继而围绕着孩子的教育大业以及早恋都该被拖出去叉死的问题讨论了半个时辰。”
我有点儿想离家出走。
李婶接着道:“我还听苏副将也对此事发表了看法。”
我生出一线希望:“怎么样?他是不是劝我小叔是时候让我早恋让我飞了?”
李婶摇头:“苏副将说,将军考虑得极是,小姐还这么小,要是早恋,应该错杀三千都不要放过一个。”
“……”
你们这些狗腿子!都是狗腿子!
用过晚膳,我吩咐下人将小叔最爱吃的糯米糖藕放在灶上热着,又在饭堂里静坐了两三个时辰。直到亥时,小叔也没有回来。我睡意来袭,打了无数个呵欠,眼皮沉重得不停往下搭。丫鬟劝我回房休息,都被我拒绝了。我心想,毕竟是回来吃的第一顿饭,还是想同小叔说几句知心话的。他胜利归来,我还未曾向他道贺。
我这样强撑着,不知不觉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过了三更,李婶约莫起夜去我房里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吓得冲来饭堂找我,看我瞌睡打得不知人间二三月,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她走近了,一只手将我抱起,另一只手拍着我的背,柔声道:“回房睡吧,小姐。”
我迷迷糊糊地道:“我要等小叔。”
“老爷很快就回来,小姐莫担心。”
我挠了挠鼻子:“好吧。”
李婶:“还真是不坚定。”
我这一觉,香甜得睡到第二日午时。
我起床一溜达,发现小叔还没回来,顿时心中便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到了这日深夜,小叔和苏涵才从王宫里回来。两人脸上表情凝重,看上去十分疲倦。
我在大门前迎接他俩,说了不到两句话,小叔便要和苏涵去书房。我拉住他,一定要他吃些东西才肯放行,李婶也在一旁劝,说我等他吃饭,等了整整两日。小叔心有不忍,这才匆匆和我一起吃了碗醪糟汤圆,然后叫人将茶水糕点送入书房,不许人打扰。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肯说。
我只好按着我的思路,认为他和苏涵在发展某种见不得人的感情。
简称断袖之癖。
一转眼到了十二月初。我听闻王上领着上百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似是直奔风华谷。我眼皮子一跳,想起先前昏迷时小叔与慕渊的谈话。小叔曾说,慕渊埋下祸根了。
一念至此,我再也顾不得其他,直奔去了小叔书房。他和苏涵当下本是在商议边关诸事,见到我来,挥手遣走了苏涵。
我等到两扇门一合,立刻扑到小叔脚下,急忙问:“王上去风华谷干什么?”
小叔默默地盯着我,一双深不见底的眸流转着我看不分明的情绪。
我晃着他的腿,又问了一次。
过了许久,小叔才开了口。他的视线毫无焦点地聚在前方,问:“阿悦,若我要将你送至远处,你可愿意?”
“远处?”我不解,“有多远?”
“天涯海角,无人所至的地方。”
我吓了一跳,身子冷不防往后一蜷,没有支撑地坐在地上。我茫然地望着小叔的下颚,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指戳戳他:“阿悦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
小叔沉默。
我继续戳他:“小叔生阿悦的气了吗?”
他依旧像石化了一般。
我提着裙摆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而后气沉丹田,大吼一声:“那就算我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惹是生非、专横跋扈,那也是你亲生的!你不能说送就送!”
我叉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准备下一刻他还不改口的话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搬出我不知道是谁的亲娘来威胁他。
结果没等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小叔睨着我道:“这会儿成语倒是用得利索。”
“哼!”我气鼓鼓地望向天花板。
他叹了一口气,抚上我的鬓发:“那如果我要将你送去无人之地学武,你也不愿意吗?”
向来不让我进入武道的小叔能提出这种条件,我想,在这雍城里,一定埋下了对我极为不利的祸患,随时有可能将我撕成碎片。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猜想,若当真有祸,我走了,小叔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坚决摇头:“我不走!就是外面有一屋子的光腚美人儿等着我宠幸,我也不走!”
“……”
小叔差点儿打死我。
我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哭得惨兮兮的。他无从下手,于是板着一张脸道:“真到了那时,便由不得你了。”
我抹眼泪:“小叔,你这样强迫一个孩子,就跟老鸨强迫良家妇女去接客是一个道理,你怎么忍心啊!”
然后……
小叔就特别没人性地对我下毒手了。
半个月后,小叔还是没能用武力使我屈服,雍城里的紧张氛围也一直不见缓解。除了镇国府上草木皆兵,连带王城里极少出现于人前的禁卫军亦是全面戒备。我撒泼耍赖、要死要活地威胁小叔告诉我实情,都不管用。最后着实无奈,我只好去绑架慕向南。
王上那老头出了雍城,慕向南身为太子,便理所应当地坐镇宫里。我好不容易送了十八封信进去,才将慕向南这厮给约了出来。
正是阴天,我坐在常常光顾的书坊前,托着腮左顾右盼。
乍闻一声“愉悦”,慕向南三步并作两步,健步如飞地奔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
我拼命挣扎出来,理了理自己的呆毛,道:“太子好忙,见你一面真难!”
慕向南老实地挠头傻笑,又握上我的爪,嘿嘿一笑:“没办法,父王临走前叮嘱过让我时刻留守宫中,这回我还是冒险出来的!”
我翻了一记白眼,不满地继续哼哼。
他捏捏我的脸颊,拉着我上下打量:“太好了,祖王叔没把你折磨得少块肉。”
我撇嘴:“王爷先生待我不知多好。”
“是吗?”慕向南说着,表情有些诡异。
他迟疑片刻,道:“那你对祖王叔……有什么看法?”
我想了想,认真答:“帅得合不拢腿。”
“……愉悦,你……”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先不要说其他的,我问你,王上去风华谷,所为何事?可是要为难王爷先生?”
“愉悦,你……”他又结巴了一次。
我被气得胸闷,叉着腰,刚要张嘴战八方。忽然,城门大敞,两顶金灿灿的十六人大轿从城外缓缓进入。打头的是王族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看过去一派黑风煞气。而他身后紧跟着的大轿中,坐的正是神色阴郁的王上。街上百姓见着他,纷纷跪下,不敢抬头仰望。慕向南也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拽着我便往一条小巷中躲。
我隔着人群,再往后看,便看见第二顶大轿里一袭月白衣裳,披着狐裘的慕渊。
他手里握着一条淡蓝色的方巾,神色不佳,病容满面,不停地捂着嘴咳嗽。
我胸口一揪,不禁喃喃道:“王爷先生。”
慕向南随着我的视线一同望去,也堪堪吃了一惊:“祖王叔?”
我侧眸,见他陷入沉思:“祖王叔怎会当真来了王城?”
我不明白,“都是皇亲国戚,来王城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却摇头:“听父王说,祖王叔自幼便体弱多病,在他十四岁那年,更是险些早逝。那时候正好有个玉秦山下来的道士在王宫做客,便给祖王叔算过命,说王城龙煞之气太重,祖王叔受不起。所以父王才同意祖王叔去风华谷隐居,至今再未踏入王城一步。”
“啊?”我手心一紧,“那王爷先生此番来帝都,岂不是很危险吗?”
慕向南不置可否。毕竟算命这档子事,谁都做不得准。自古有逆天之人,视命途为笑谈。亦有英雄豪杰,无奈被命运左右一生。
我觉得此事暂且不论是否是无稽之谈,慕渊脸上的病态却是骗不了人的。我脚下不自觉地迈出一步,想要跟上去,慕向南却一把拽住我的腕子,劝道:“眼下祖王叔和父王必定是回王宫议事,你跟着也没用。”
“……”那难不成要我召集童子军杀进去才有用?
慕向南看我表情这般深沉,迅速想了想,又道:“前些时日听父王提起边关之事,我想他请祖王叔前来王城,恐怕也是为了这桩事。不如这样,愉悦,你先回府上待着,莫要贸然行事,我回宫替你探探消息,可好?”
无计可施的我左右衡量,只能点头。
他将他的蹄子在我腰间摸了一圈,随即皱眉:“我送你的小木剑,你丢了吗?”
我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然后又双目放光地看着他。
你再送我一把啊!这回不要木头的了!我要大铁剑!还没动手就能吓得人尿裤子的那种!
慕向南看到我如狼似虎的表情,不经意后退了一步,咳嗽一声:“我懂了。”
我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真不愧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情谊。”
他哽了一哽,一脸欲言又止,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将我送回镇国府,他便回宫了。
我尚以为按照皇太子的办事速度,不出几个时辰便能从宫里传来消息。可事实证明,慕向南这家伙一点儿都不靠谱。我等了几天,他也没有只言片语传来。不仅如此,小叔也把王宫当成了自己家,总是夜不归宿,留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十分凄凉。
到了第七日,我着实等得焦躁,打算再无消息传出的话便冒险进宫一趟。
我正在拟定召几个大胸女子迷晕宫门侍卫的计划时,宫里终于派来了人。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太监。
他开口便道:“奴才参见小郡主。”
我站在门口,抬头望他。
他指向身后宝蓝色的轿子,尖声尖气地道:“九王爷有请。”
“谁?”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又重复一次:“九王爷。”
然后还没等他再说出一句话,我疾如狂风地上了轿,扯开帘子,号道:“快!快走!别磨蹭!春宵一刻值千金,一寸光阴一寸金!”
太监愣了愣:“奴才怎么听这句诗觉得有些别扭?”说话间,他扬手起了轿。
我心情大好,拍着手,挑眉道:“没错,我就是这么狂放不羁!”
太监:“……”
进了宫,已是酉时一刻。日暮迁西,红霞遍天。西边的山头像是被火笼罩着,红彤彤的一片,煞是好看。太监领着我七转八拐,须臾,我便在御花园的湖上长廊里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背对着我,迎风而站。
我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王爷先生!”而后绕过身前的太监,朝他飞奔过去。靠近时,他一转身,我便就势扑进他怀里。慕渊承了我这重量,竟是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两三步。我心中诧异,忙抬眼看他。那双傲雪欺霜的眸子里,仍含笑意,只是……他脸色苍白得像是不染纤尘的冬雪,嘴唇更连半点儿颜色也无。
才过了多久,他便成了这副模样。想当时离别,他虽然也被病魔缠身,却当得上“飒飒风姿”四个字。而今,就如同一叶将枯,随时都会掉落。
我忍不住鼻头一酸,双手将他环得更紧了一些。
从前抱着慕渊时,感觉他多少有点儿肉。今日抱着慕渊,我只感觉他瘦骨嶙峋,异常硌手。
我嫌弃地问:“王爷先生,你怎么这么瘦了?是不是看不见阿悦,不肯好好吃饭?”
他嘴角弯了一个弧度,抬手在我脑门上轻轻敲了敲,还未启齿,便先咳嗽不停。我替他拍着背顺气,好一会儿,他才平缓下来,用方巾捂着嘴,调笑道:“是啊,阿悦走后,本王才发觉阿悦之重,茶不思饭不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明知他话里没一个字是正经的,我却仍然觉得欢喜。
他又顺了顺我的呆毛,问:“那阿悦呢?本王想你之时,你可正好也在想着本王?”
“嗯,”我忙不迭地点头,“阿悦很想王爷先生,很想很想,没日没夜地想,梦里都是你。”
他嗤笑道:“痴儿。”
我撇了撇嘴,趁着机会对他上下其手了一番,摸到连胸都没什么肉时,我出离愤怒了。
“王上明知道王爷先生身体欠佳,竟然都不给王爷先生好好补补,还让王爷先生瘦成这样,我要去讨个说法!”
说着,我便骂骂咧咧地往议事殿去。
“哦,”慕渊也不拦我,“那可是王上,阿悦确定要去?”
“当然!为了王爷先生,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嗯,”慕渊淡淡地表示了一下感动,继而道,“不过苏将军也在议事殿。”
我冷静地回头,拽着慕渊就往水阁里走:“王爷先生用过晚膳没有?阿悦肚子饿,想吃东西了。”
“哈哈哈!”这厮毫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时逢苏涵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从御花园匆匆经过,看见慕渊剥了一只花蟹放进我碗中,不由得感叹:“想不到小姐和王爷相处得如此融洽,看上去比和将军还亲热三分。”
我将一口玉米喷了出来,刚想说敢把看到的场景告诉我小叔我就杀他灭口,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他已经快步走远了。
慕渊看我愁眉苦脸地吃不下饭,远远睨了一眼苏涵的背影,问:“如何?”
我心如死灰,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一个注定孤独终老的老光棍对女儿的占有欲是多么强烈。”
慕渊不小心咳嗽了,说:“那是你小叔。”
“嗯,说得也是,”我把蟹肉扔进嘴里,“可重点是他还是一个注定孤独终老的老光棍啊。”
于是慕渊再也不想和我讨论这个问题了。
久别重逢,我自然想和他相处得久一些。到了夜深,我还赖着不肯走。掌灯的太监来水阁里换了两三回蜡烛,又给慕渊加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添了两盆火炉。我与他双双倚在躺椅上,他拿披风裹住我,我靠在他胸膛上,舒服地眯眼睛。
夜风很凉。本是深冬时节,前两日刚落过一场小雪,此时雪化,愈发寒气逼人。慕渊的掌心也是冰冷的,我捂了好半天,才有了一丝温暖。他低沉得有些嘶哑的嗓音在我耳边说着各种书中的见闻,我听一半,迷糊一半,恍然间凝视着他张张合合的嘴唇,很想吻上去。
可我不敢。
毕竟一个外形十岁的萝莉去强吻一名风华正茂的男子这种画面,实在是……太惊悚了。另外,我还怕被我小叔打断腿。
所以,有色心,没色胆,大概就是用来形容我这会儿的愁苦。
过了二更天,小叔的连环夺命口信不断由人传来,每次都只有意简言赅的一句话:还不快滚回来!
那是一种隔着几十里路都能察觉到镇国将军苏衍青即将砍死萝莉,血溅当场的强大气场,简直让人肝胆俱裂。
但想想美人在侧,我还是大无畏地拿披风裹住了脑袋,表示自己根本没听见。
慕渊觉得好笑,一个劲儿地摇头。我趴在躺椅上,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着看他。
“所以说,王爷先生,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来王城?”
他不语。
我又拧起眉头,自说自话:“而且慕向南也说了,王爷先生的命格和王城相克,不适合来这里的。”
“这些你都信?”
“阿悦可以不信命,但是,阿悦担心王爷先生。”
他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不必忧心。此次是北曌有所行动,两国现在剑拔弩张,为稳操胜券,王上才让我前来,一同商量罢了。”
“那为何不能在风华谷商量?王爷先生的身子骨明明就……”我说不下去,闷闷地摸了摸鼻子,“而且,之前……”
“嗯?之前如何?”慕渊问。
我想起他还没到达王城之时,城内那种紧张的气氛绝对不简单。可仔细想了想,又不愿再给他多添愁绪,索性将此事抛诸脑后,答:“没事儿。”
他也不追问,只是摸我的头,笑道:“来王城也并非没好事。你看,本王这不是见到阿悦了吗?”
我咧开嘴:“王爷先生,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坚定将来要把你扑倒的想法!”
他刮刮我的鼻子,并不反驳。
我又问:“那以后我能常来宫里看王爷先生吗?”
他点头同意:“随时可以。”
“真的?”
“真的。”
话音未落,今早来寻我的太监屁滚尿流地跑进了水阁,白着脸,指宫门方向,结巴道:“小……小郡主!”
我:“……”
“不……不好了!”
“……”
“苏将军……他……他来拆房子了!”
我吓得打了一个激灵,猛地从躺椅上滚了下来,紧张地起身四处张望,见小叔还没杀到此处,立刻踩出独门逃命步伐,眨眼间就蹦出了水阁。
临走前我还不忘嘱咐:“王爷先生,我走了,千万不要告诉我小叔我是翻墙出去的,否则我会被打断八根肋骨还不够!”想了想,我又补充道,“王爷先生,我明天再来寻你,你快回去养肾,别吹风了!”
慕渊:“……”
后来我是怎么在床上装睡时被一脸黑色,充满怨气的小叔拎出去暴打了一顿的事情暂且不表。总之,我小叔的确是一个缺爱缺到心理不健康的人。
下期预告:慕渊被召回王城,苏愉悦开始日日往宫中跑。然而慕渊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有油尽灯枯之势,苏愉悦多方打听,终于寻得一个法子,决定前往去为慕渊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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