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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病鸡的逆袭
行程定下后,我、慕渊,以及王老等人马不停蹄地赶往沽宁。出门前,李婶拉着我到一旁叮嘱,我不经意间看见两只粉蝶,它们已经如枯叶般,毫无生息地坠在草丛里。
我心头突然一跳,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想起一双眸,看似带笑,却隐藏着无数狂风暴雨,不轻易示于人前。
我捡起那两只小东西,想好好埋葬,李婶却逮着我一通狮子吼,吓得我当即思绪岔了路,全然忘了要干吗。
后来出发,此事便也被我抛诸脑后了。
虽说难得出来放风,但毕竟是因为发生了灾情,一路上,气氛难免有些压抑。我偶尔看看风景,偶尔盘算自己的小九九,再擦擦木剑,不得空闲。反观慕渊,一向清心寡欲的他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双眸一直合着,似在养神。即便我闹出再大的动静,他也无动于衷。我索性移到他身侧坐定,细细地将他的容貌在心里描摹了一遍。
他眼睫毛长如鸦羽,鼻梁挺若悬胆,双唇凉薄而水润。这人每一处,包括那病态的脸色和孱弱的气息,都在挑战我忍耐的底线。看着他,我就不禁想起书里的“小人打架”,直恨不得把他推倒在床,可惜……
我低下头,目测了一番自己的身板以及武力值,我想,我现在大概连“禽兽”他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简称禽兽不如。
……
太揪心了。我捂着心窝,身子随着马车摇摇晃晃,不稍片刻,困意上头。我打了几个呵欠,眼皮子挣扎了几个回合,终是没忍住,脑袋往慕渊腿上一倒,嗅着他衣上的气息,迷迷糊糊地入了睡。
朦胧间,有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那人柔声说:“果然还是稚子心性啊。”
我皱了皱眉,很想反驳,却又不愿意醒过来,于是往他怀里钻了钻,由得他去了。
约莫走了七八个时辰,我们到达了沽宁境内。
天际灰白,好像蒙了尘一般,一场绵绵细雨,据说下了三四日还未停歇。马车所经之处,泥水溅起半人高。我拉开车帘看着窗外,只见路边皆是饿殍,与我一般高的孩子扑在初现腐烂的尸体上,啼哭不已。
所谓的天灾,大抵也就无情至这般了。
我皱紧眉头,指甲深掐入掌心里,自幼锦衣玉食,身边人护我爱我至深,也未曾让我见过这世间诸般残忍。眼下头一回见着,那等冲击,直入血脉。
慕渊不语,将我拉至他身侧坐定,与我十指相扣,似在安慰。
我定了定心神,慢慢平静下来。
进了城中,四方的山脉塌陷了一半,到处都是巨石泥流肆虐的残痕,所有房屋几乎毁于一旦,尸体横七竖八,就摆在路中间。
这景象宛如人间炼狱。我泱泱大燕,唯有这一角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无人问津,无人管辖,任由灾民自生自灭。幸存的百姓眼里,除了绝望,只剩下麻木。
慕渊下了令,在城中的原知府门前搭起大帐,将我们带来的三百斤米粮熬成粥,赠予灾民。再让王老去搜寻了尽可能多的草席,用以裹尸。
我想着去帮忙,于是将木剑往慕渊手里一塞,卷起袖子,一脚踏进了泥水里。
“王爷先生,你先收好我的‘神兵,等我回来再给我!”
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就已经冲到路边,力拔山兮气盖世地扛了一具尸体打算收埋。一回头,恰好对上慕渊的眸,他笑得有如春风拂过,暖透人心。
我不由得鼻子一热,捂住了脸,浑身顿时充满力气。
将知府周边的上百具尸身收殓完,已是戌时一刻。草席用完了,王老吩咐几个下人再去找找。
他低头一看脏得像花猫的我,不禁嘴角上扬,扯着袖子替我擦了擦脸颊,道:“小郡主辛苦了。”
我一脸心怀苍生的表情,严肃地注视四方,然而肚子却很接地气的“咕噜”一叫。
王老笑出声,拉着我往回走:“老朽这就去给小郡主准备吃的。”
我又摆出一副虽然苍生有难,但饭还是多少得吃吃的勉强样儿。我不懂为什么,王老会笑得这么丧心病狂。我又不是在演丑角,你见过这么帅裂苍穹的丑角吗?
王老:“哈哈哈哈哈!”
我:“……”
回了大帐,我端着一盘饭前小点心坐在角落里,看着慕渊给灾民把脉诊治。案上一灯如豆的光亮映着他的侧面,显得无比柔和。我看得痴了,直到王老来唤我,我才把目光收回。
我将一粒琥珀核桃扔进嘴里,摸着下颚感叹:“原来王爷先生还会看病啊。”
王老略讶然:“小郡主不知道吗?王爷精通医道,便是宫里的那些个太医,恐怕也比之不得。”
啧啧,我舔了舔唇。慕渊果然不愧是高富帅中的极品,有智慧,有学识,地位高,心肠嘛……看上去也不错,还精通医道!当然了,除了是个“病鸡”,这厮完全没有缺陷啊。
想到这儿,我不免有些惋惜,咂了两下嘴,问:“那他怎么不治治自己的肾亏?毕竟,不举也是个要命的事儿不是吗?”
王老的眼角狠狠一抽,低头看我时是一脸想掐死我的表情。
用过晚膳后,我陪着慕渊在大帐里诊病,顺便也打个下手,帮他端茶、倒水、研墨。他赞我乖巧,宠溺地在我脸上揉了揉。一位没长眼的大婶当即道:“九王爷的女儿真是可爱。”
我扑上去想咬人:“大婶,你有见过这么登对,这么含情脉脉的父女吗?你答应我,眼疾一定要趁早治,不治会瞎的!”
大婶吓得“兵退三千里”。
慕渊适时按住我的头,云淡风轻地一颔首,道:“抱歉,没拴好,吓到诸位了。”
“……”什么叫没拴好?你给我解释解释!
慕渊看也不看我,将我拽到他旁边坐定,继续号脉去了。我翻着白眼,哼哼唧唧了半天,见无人搭理,便失了兴趣。我正想着拿出木剑来装模作样地擦一擦,忽然,大帐外的一个阴暗角落里,闪过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我动作一滞,半抬起头,双眼聚光,试图将那两人看个清楚。刚分辨出其中一人脸上的大胡子,那货就好像发现了我在看他,很快没入黑暗之中。
根据我听遍小话本的经验,这偷鸡摸狗的铁定不是好人。
我迅速想起那贪官一事,估摸着这两人十有八九是那前知府派来探听消息的。一念至此,我额前的呆毛一竖,侠之大者的情怀难以自禁地迸发出来。
我摩拳擦掌,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别过头,装作睡眼惺忪地盯着慕渊,糯声糯气道:“王爷先生,阿悦困。”
慕渊停下手中的动作,平静睨向我:“当真困了?”
我点头如捣蒜。
他沉默片刻,望了望帐外的天色,又望了望还排着长龙的灾民,无奈道:“也好,你先去休息。”
我“噌”地一下站起身,猫着身子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去搂住慕渊的脖子,在他面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叮嘱道:“王爷先生辛苦了,王爷先生早点儿休息。”
“嗯。”他古井无波地应了一声,如水的目光撞进我眼里。我莫名耳根一烧,转过头,迅速拔腿开溜。
脱离了掌控,我疯一般地在夜色中自由狂奔着。此时的沽宁,除了月色引路,几乎没有半盏灯亮着。我兴奋地转了大半座城,握剑的手一直在激动地抽搐。
经过一个巷口时,我听见那巷子里传来谈话的声音。我一激灵,整理好发型,轻手轻脚地往那处靠近。
“别打他们的主意,那是朝廷的人。”一名衣衫褴褛、稍显瘦弱的男子靠着墙说。
另一人接了话,看他腮处的大胡子,必是刚才窥视的人无疑。
“当真是朝廷的反倒好,我现今这样,都是朝廷逼的!”
“可……可……”瘦弱男子抖了起来,“我总觉得那个白衣裳的男人不简单。”
“有多不简单?!”“大胡子”在他脑门上一戳,男子被戳得踉跄一下,抱紧双臂,道:“那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是,我感觉很可怕,他全身上下都有一股危险的气息。”
“危险?”大胡子嘲讽,“还能有多危险?这世上最惨的事情你已经见过了!”
“我……我……”
男子不知想起了什么,一脸痛苦,抱着头,久久不能言语。
我还以为当时这二人跑掉,是因为我的呆毛太有威慑力,完全没料到竟是因为慕渊。
危险吗?
说起来,慕渊给人的感受确实是很微妙的。包括那一日,他在水榭里让人看不透彻的举动,以及……那一对死去的枯蝶。
我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收起心神不再思考。我抽出木剑,迎着凛冽的夜风一步跨出,气势汹汹、昂首挺胸地嘴炮道:“遇上我苏大锤,就是你们一世人最大的危险!”
话音未落,那两个人齐齐转过头来看向我。我默念了一遍基础的内功心法,运开万剑无宗,双腿扎稳马步,以木剑摆了个帅瞎自己的姿势。随即锋利的眼神一扫,沉着开口:“孽畜,受死吧!”
话音刚落,我脚下生风,朝他两人奔去,力争抢占先机。许是被我的架势吓住,他们竟毫无动静。待到我的木剑将要直取咽喉时,旁边一个垃圾堆里猛地蹿起一个人,手执一根大木棒,观其粗细,比我小叔为我量身打造的铁棍还要狠上两三倍。
我一时没能收住剑势回防,被他准确无误地一击打在了后脖颈上。
不出意外地,苏大锤出师未捷身先死……吐着白沫倒在了地上。
我:“你们……耍赖,一对二……就算了,居然一对三还带偷袭的!敢不敢……和我单挑!”
“大胡子”一脸不屑:“这小丫头看起来就没啥智商,不知道会不会塞牙。”
瘦弱男子:“先绑回去再说吧。”
我:“你们侮辱我可以,但是我的智商……”我话还没说完,第三个人再补了一棒槌,于是,我彻底晕死过去了。
天际,蒙蒙亮。某座不知名的山上。
“首先,我想和你们声明一点,绑架我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你们是没见过我家小叔徒手撕活人那疯狗一样的劲儿,和我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其次,我苏大锤……”哦不,这个名字忒不吉利,第一次用就被人暗算了,必须改改,“我苏大壮!身为推动大燕感情动作书籍畅销的重要一员,一旦消失,那将是对本行业毁灭性的重创!”
“最后,你们这群臭不要脸的凭什么留我过夜!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万一我孩子他爹怀疑我和你们这群丑鬼有一腿怎么办啊!”
昨晚的“大胡子”走到我边上,咬牙切齿地瞪了我一眼,恶狠狠道:“说完没有?!”
我哼哼唧唧:“还有一句。”
“说!”
“放我出去!这水好烫啊!你们是不是想谋杀未成年人啊!”
我号完这一句后,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们当真是想谋杀未成年人,并且是用一种非常残忍的手段。因为那瘦弱男子动作利索地在装我的大缸下又塞了一捆柴。
……
情况是这样的,半炷香前,我从和慕渊恩恩爱爱地泡鸳鸯浴的梦里被热醒,定睛一看,我的面前是七八十个灰头土脸的难民,全用一种流口水的模样认真地注视着我。我的身体浸泡在一口大缸里,底下有燃烧的柴火,缸中水已被烧得冒烟,而我双手反绑,动弹不得,只能十分认真地跟难民们讲道理。
但是看这趋势,道理他们是软硬不吃的。
我被弄得一脸水汽,眨巴着大眼睛,故作天真地问“大胡子”:“大叔,你们是在用我进行什么祭神的仪式吗?”
“大胡子”不说话。
我不停唠叨:“大叔,我跟你说,封建迷信害死人,大家不要这么愚昧。信他们不如信我,再不济,你信我小叔也行,虽然他粗鲁了点儿、暴力了点儿,好在长相过关,为人可……”
“大胡子”不堪其扰,干脆塞了一团布条进我嘴里。我支支吾吾,再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来。
火势越来越大,水已经开始沸腾。我艰难地在水里踮着脚跳,不敢触到大缸的底部。时间一长,我浑身的肌肤泛了红,整个人就像一只快要被煮熟的大闸蟹。
难民见我如此,竟兴奋起来,纷纷拿出了怀里的破碗。我一哽,“大胡子”将一把明晃晃的刀对准我:“不是要用你祭神,是要用你打牙祭。小家伙,撞在我手上,算你命不好。”
“唔唔唔唔唔!”
“我知你和那什么王爷来,是想查前任知府吧?呵,他们一家……”话间一顿,“大胡子”拍了拍肚子,“在这里了。”
我恶心得几欲作呕。
他道:“放心,你很快会和他们相聚。”话音未落,刀尖向我心口索命而来。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嘴里布条,大喝一声:“一个苏大壮倒下,还有千千万万个苏大壮站起来!”然后闭眼,悲壮地等死。
忽地,“大胡子”一声痛呼,我一睁开眸子,就见他脸色惨白地捂住了右臂。不远处,晃目的阳光下,月白色的长衫被风飒飒地撩起,一个男人披着华贵的狐裘,墨色青丝随风摆荡。
是慕渊。他孤身而来。
我一愣,完全忘记做出反应。
随着慕渊的逼近,好似一阵凉气蔓延开来,让人禁不住凉彻心骨。那瘦弱男子看见他后,更是吓得跌坐在地。难民们戒备地站起身,“大胡子”一声令下,大伙儿便准备冲上去,活活有将慕渊撕碎的架势。
我心头一紧,张嘴叫道:“王爷先生,你身娇肉贵,又不耐啃,来这里干什么!快甩开你的大长腿狂奔!”
慕渊从容不迫地瞥了我一眼。就在难民各自操起锄头和锅铲扑过去时,他一直负在身后的手往前一摊,一堆白色的粉末散进风里。我只听惊呼四起,很快有人倒了下去。慌乱中,慕渊疾步走过来,也不知往我嘴里塞了一颗什么,继而将我整个人从水中拎出,迅速解开了捆绑我的麻绳。
趁着众人自顾不暇,他拖着我,突出重围,拼了命地在山林里飞驰。
是哪个说书先生曾经讲过“出来混,迟早都是要在小树林里急急而奔的”?我觉得,这说书的实在太有先见之明了,我服!
跑出一段距离,我回头望望后面,发现杳无人迹,便问道:“王爷先生,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他丝毫不敢松懈,脚下前行着,嘴上却轻松回:“救阿悦,本王一人足矣。”
我咧开嘴,笑得异常灿烂:“可王爷先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一只病鸡?”
“……”他有点儿想停下的势头,眯着眼对我道,“阿悦,莫再挑战本王的底线,这一次,你做得过了。”
我也知道这回的错犯得离谱,索性认认真真地一边跑,一边检讨起来:“阿悦的确不该擅自外出的。”
“嗯。”慕渊点儿头。
“至少应该事前先做好准备,换一把吓破人胆的好剑才对。”
“……”
“被撕票事小,我大镇国府的人居然打不过两个壮汉,此事传出去,我还怎么面对江东父老?真是失策,失策。”
慕渊放开了手,冷静地说:“你自行下山吧。”
我见情况不妙,讨好地抓住他的腕子,撇着嘴低头:“王爷先生生气了?”
慕渊眉间稍有不悦,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我知道他难得皱眉,但凡有些微情绪,也只表现在这些细节上。我把手主动递进慕渊的宽大的手掌里,糯声糯气道:“阿悦知道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犯,王爷先生不生阿悦的气好不好?”
他默然不语。
我又拉着他的臂膀晃动,卖萌撒娇:“好不好嘛,王爷先生?”
许久,他垂眸:“说到做到才最好。”
“一定!”我举起一只手严肃起誓,“若阿悦以后再不听王爷先生的话,就让我孤独终老!”
慕渊在我脑门轻轻弹了一记:“本王就先记上你这一笔。”话音未落,他反握住我的小手。
我正想问问慕渊,刚才对那些难民用的是什么东西,话还没出口,身后喊杀声顿起。领头的正是“大胡子”,带了上百的难民不说,不知还从哪钻出来十几个身形魁梧的练家子,似乎决意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我一激灵,拉着慕渊飞快逃命。可他身子羸弱,怎么也跑不快。我看着身后人不断逼近,一时间心急如焚,嘴里碎碎念道:“这些都是饿疯了吃人的人,知府一家就是被他们吃了。”
慕渊手心一紧。
我继续道:“王爷先生,等会儿若是被他们追上,你先走,我殿后。”
他沉声道:“此事可像本王作风?”
这不是作风问题,而是生死关头!如果为了护我,而让慕渊受半点儿伤,我很难想象我会不会被王上和小叔一起给当众弄死。
真是特别心疼自己。
慕渊见我愁苦,拍着我的头安慰道:“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然后办法果然出现了。我们跑上了一壁断崖。
我:“……”
慕渊:“……”
我:“王爷先生,你真是神预言。”
慕渊:“……”
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豺狼虎豹,怎么看,今日都是死路一条。我嘴角抽了两下,小心翼翼地望着崖底,云烟缭绕,深不可测。凛冽的山风一吹,崖壁的碎石掉落,半晌都听不见落地的声音。
我咽了一口口水,抓着慕渊的袖口,微微有些哆嗦:“王爷先生,要是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肯定没有活路?”
他面上表情不改,依旧噙着如常的一丝笑,从容地睨了眼断崖,那等气势,便是苍穹辰星都难掩。他朝我一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如同甘泉一样滋润着我的四肢百骸。
他道:“阿悦可惧?”
我咬咬唇:“阿悦不怕死,可是怕高。”
“那假使为了本王,可愿搏此一回?”
我明白慕渊的意思,他是打算跳下去也不便宜这些与兽无异的难民。想想,上天也算待我不薄,恋慕美人儿,便有天下无双的美人儿相伴;酷爱小黄书,正好鞋底里还留有我最爱的残页,黄泉路上也不畏无聊。最遗憾的,只是没能同小叔道一句别,没能给小叔尽孝道。
然而我大镇国府之人,生,不受世人欺;死,甘当百鬼雄!一壁高崖,何足为惧!
我静静地看了慕渊半晌,从害怕得浑身颤抖,到最后傲然抬头。我郑重道:“阿悦此生都愿意将性命交付给王爷先生,若不能同生,那便共死。”
慕渊闻言,眼里倏然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似感动,又似嘲笑;似欣然,更似冷漠。我看不分明,猜不透彻。他捋着我额头的呆毛,最终云淡风轻地道了一句:“阿悦终归还是太稚嫩了。”
“……”
难道你喜欢吃老草不成?
这疑问尚未出口,那边的“大胡子”寒声道:“我给你二人一个选择,要么跳下去,要么,你留下,”他指着慕渊,“小丫头离开。”
我惊讶地捂住嘴:“你的意思是,放我活路,把王爷先生留给你们吃?”
“大胡子”沉默以对。
我看了眼身旁那人。他的眼神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股寒意,让人不禁凉到骨头里。我连忙别过头,不敢再看,咳了咳,认真道:“是这样的,大胡子大叔,我跟你说……”
“我不想听你说。”“大胡子”残忍地拒绝了我。
我一呆,片刻后坚定地握拳:“虽然你不听我说,可我还是要说,我家先生常年发病,可能患有瘟疫,你看他的脸色就能看得出。而且,先生不仅瘦弱还肾亏,不宜食用,所以我建议你们不要啃他。”
慕渊:“……”
“大胡子”:“……”
慕渊:“呵呵,谁有瘟疫?谁肾亏?”
“王爷先生,你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小声嘟哝,继而再看向对面的“饿狼们”,“反正你们煮我煮到一半,干脆就吃我吧,放我家先生离开。”
“阿悦。”慕渊叫道。
我未回应,那“大胡子”已然呸了声:“做梦!”
我眉头一拧,看向慕渊,又看看身后断崖。没了木剑相伴,气势难免削弱几分。饶是如此,我亦不能输了镇国府的脸面。
“既是走投无路,那我也需有人垫背!”我将慕渊的容颜最后铭记在心头,道,“王爷先生,这条黄泉路,阿悦给你开道!”
我正打算纵身跃进人堆里杀他个措手不及,蓦地,颈后被人重重一击,我眼前骤然一黑,没跳出去,反倒瘫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昏沉间,我看见慕渊的手落在我颊边,他眼神不同从前,寒气迸生,危险自那双眸里渐渐漫出,开口的一句话,摧天裂地。
“尔等下作之人,让本王的杀意按捺不住了。”
……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似醒非醒时,脑中一直回响着慕渊那句帅得逆天的话,还自带一首气势高涨的磅礴背景乐。
我想,嘴炮的最高境界,也不过如此吧。云淡风轻,便能让对方片甲不留。不过,依慕渊的身体底子以及武学支撑来看,嘴炮,也最终只能是嘴炮了……若无意外,很可能我在被他敲昏后,就被人煮来下肚了。现在我还能思考,纯属是灵魂出窍。
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得为自己默默地点了根蜡烛。正想着有什么哀悼词适合我的生平,突然听见一道声音,平淡又熟悉。
“……听阿悦说,她的不长之症,是从十岁那年开始的。本王思虑过后,以为此事恐与向南定亲有所关联,不知这想法对了几分?”
无人作答。慕渊像在自说自话。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苏将军可曾听说过楚天绝?此人是十六年前的大燕战神,据悉,是在与北瞾交战的过程中,死于陇下。其中疑点重重,死后史册上更是将他永久抹去。”
我身子一抖。慕渊刚才喊的谁?我是不是幻听了!
“此次北瞾煽动边境十六部族作乱,听闻乌焱族是因为传出记载当年真相的《龙扎记事》,而被一夜覆灭。这下狠手的人,手段不可谓不残忍。”
半晌,终是有人答了话。
我一听这语气,就想抱着我那小短腿,猥琐地跪下去。
我家冷艳不可方物的小叔用一贯的冷死人不偿命的语调说:“臣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臣现在只关心,对阿悦不利之人,结果怎样了。”
“呵,”慕渊一声低笑:“将军心里想的如何处置,本王便将之如何处置了。”
四周突然寂静下来。我闭着眼睛,看不见他二人间的样子,只能靠着敏锐的直觉,感到此刻的气氛有些诡异。
良久,小叔再次开口:“此举恐为王爷埋下祸端了。”
“多谢将军提醒,本王自有打算。”
我听不懂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但从这针锋相对的话头来看,两人的相处并不太愉快。
果然,片刻后,小叔便道:“待阿悦醒来,臣会即刻带她返回雍城,不再叨扰王爷静养。这数月,有劳王爷教导竖子了。”
我反对!人家还没攻下慕渊,怎么能这么快就撤退!
我想睁眼抗议,可一想到小叔那张黑脸,我又有些被震到,还是决定装死好。
想是慕渊噙着惯有的温和笑意沉默了一会儿,方开口道:“也罢,那本王便遣下人为将军和阿悦准备一番。”话音刚落,有脚步声渐行渐远。
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谁走了,谁留下。我身体绷得更紧,突然想起来那些年,小叔对我“和颜悦色”的教诲,他说:“世上人心叵测,风波诡谲。在这世浪浮沉,切记守好自己的初心,莫要误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彼时我听不太懂,用无药可救的智障眼神盯着小叔,问:“你说啥?”
小叔不由分说地抽出铁棒,言简意赅:“让你不要早恋!”
我想了想,以我和慕渊现今的亲昵程度,且那一句句的“阿悦”来看,总觉得我活不过今天了呢……
我一边想,一边瑟瑟发抖,额头上的呆毛也不听话地立了起来。我吓得肝胆欲裂之际,一个重量骤然压在边上。我猜想,这会儿我应该是在王府西厢的床上,而小叔就坐在床沿。
他寒声道:“苏愉悦。”
一字一句,还是那酸爽得要命的味道。
我咬着唇,打死不出声。
他又重复了一次:“苏愉悦!”
我岿然不动,却突然听见活动筋骨的声响,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坐起来,以一种茫然而又热切的眼神看着他,激动地喊:“小叔!”我挤眼泪,“小叔,你回来了!”
我迅速扑进小叔怀里蹭了蹭,企图用爱感化他。结果,这厮完全不为所动地把我拎出来,冷静地看着我:“哼,‘阿悦?”
“啊?”我无辜地眨眼。
“跳崖?”
我往后缩了缩。
“殉情?”说到最后,小叔已经有点儿更年期大爆发的先兆。
我目测了一下周围情况,想拔腿开溜,动作的第一步还没做出,他就手疾眼快地揪住了我后背的衣衫。然后小叔站起来,拿出了原本应该在大镇国府里镇宅的粗铁棒子……
我:“……”
我:“小叔,你把这玩意儿随身带上战场真的没关系吗?你是靠这个把敌人杖毙的吗?!你对我还能不能有点儿人间大爱了!”
他根本不理会我撕心裂肺的哀号声,黑着脸道:“把家规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我茫然:“我们什么时候有那种高大上的东西了?”
小叔:“你这逆子!”话音未落,一棍子当头就冲我劈了下来。
喂!打就打,找借口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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