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月黑风高,寒风阵阵。
一名满头华发的老太太神情忧郁地坐在悬崖边上,似乎随时都会跳下去。
“师父,您千万不能想不开啊,师父!”一名红衣少女风驰电掣般来到了悬崖边上,扑通一声,跪在了老太太身后。
“第十次,我竟然输给了那糟老头十次。”老太太说着说着,滚滚热泪就掉了下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祝小七充满正能量地说完这句台词,就被老太太赏了一记爆栗。
“我都快六十了,还重新来个毛的过!”老太太咆哮完毕,顿时又换上了哀伤的表情,“我看我这辈子,也是没什么希望赢过那个老家伙了,不如就在今天了却此生。”
“师父,万万不可!”祝小七用力拽着自家师父的衣裳,生怕她真的想不开跳下去,“师父放心,老子打不过儿子上,徒儿一定帮你找回场子!”
“可是那老家伙马上就要宣布退休了……”老太太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没事儿,他退休了,我就去找他的徒弟!”祝小七拍了拍胸膛,意气风发道。
“好好好,好徒儿!”老太太“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拎起祝小七,快速朝前走去,“徒弟我跟你说,为师已经为你想好了战略战术,届时你只需要……”
听着自家师父的侃侃而谈,外加中气十足的步伐和意气风发的笑容,每一样,都让祝小七有种上当了的感觉。
“师父,其实您之前是唱戏的吧?”祝小七郁闷地想。
(一)
昏暗的木屋内,一抹黑色的身影在无数丝线间灵动地穿梭着。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过后,这抹黑影终于来到了木屋的最里面。
祝小七郁闷地想,真是不该一时心软,上了师父的当,好端端的人偶师不做,跑到这里来当什么人偶。
身为天下第二人偶师祝无双的闭门大弟子,祝小七从来没觉得自己居于人下很委屈。
天下第一这种移动靶子,想要她当,她还不愿意当咧。
只可惜她那争强好胜、爱出风头的师父大人并不这么想。
祝小七的直觉告诉她,她师父和天下第一的人偶师卢鼎之间,必然有过一段狗血非常的爱情故事,虽然她的师父从来没有承认过。
“哎哟,我的腰!”祝小七摘下面罩,满头大汗地撑着腰,看着面前的密室门百感交集。
她悄悄走上前去,按下墙壁上一处几不可见的凹槽,面前的木壁果然开了,露出了下面长长的台阶。
四周摆放着十来颗夜明珠,将本应该昏暗的密室照得恍如白昼。
在密室的最深处,有着一具纯黄金打造的棺材正在往外冒着冉冉白雾,祝小七走上前去,才发现棺材的底部是一具冰床,白雾就是由此而来。
祝小七探头看去,果然在棺材中瞧见了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虽然她早已经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但是亲眼所见,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堂堂天下第一人偶师的接班人,居然把自己的人偶做成死对头的弟子的模样,这是一种怎样的恶趣味!”祝小七一边把人偶往外拖,一边在心里把司马斐骂了一百零八遍。
就在她准备骂第一百零九遍的时候,密室里却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
祝小七心下一惊,连忙把手中的人偶藏到了棺材背后,然后整个人跳进了棺材之中。
“祝小七,为师来看你啦。”司马斐清朗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一同渐渐靠近。
在听到“祝小七”这三个字的时候,祝小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了想要跳起来给司马斐一拳的冲动。
这个人还能再变态一点儿吗?
做的人偶跟她长得一模一样也就算了,居然连名字也一模一样!这是有什么仇什么怨!
就在祝小七暗下决心,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做一个名叫司马斐的人偶之际,她的脸蛋就被人用力地捏了一下。
“啊,好像确实比之前嫩滑了一些,看来师父给的妙妙草还有点儿作用。”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司马斐又戳了两下祝小七的脸蛋,感受到了弹性后,才终于满意地收回了手。
“既然弹性足够了,咱们也差不多可以出关了。”司马斐说完,便伸出两只手将祝小七从棺材里面抱了出来。
“三更半夜的,为师就不复苏你了,你乖乖地睡个美容觉,明天一大早,就要迎来第一个试炼了哟。
“祝小七,你怎么好像重了点儿,妙妙草难道有加重体重的功效?”
“身为一个人偶,你一定要有保持身材的觉悟,不然可是随时都会被淘汰的。”
“特别是在为师这个外貌协会面前……”
司马斐抱着祝小七优哉游哉地朝外走去,周遭的光线渐渐被漆黑的夜色取代。
哼着小曲儿的司马斐并没有注意到怀里的“人偶”,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那灿若星辰的眸中,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司马斐,等我完成任务,一定要毒哑你!
祝小七暗暗在心里许下誓言。
(二)
祝小七是被一阵聒噪的叫声吵醒的。
“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比上一次的那个还懒。”
“就是,我看这个人偶又是过不了一个月,就要被公子丢进废物室的。”
“哼,我看用不了一个月,公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懒家伙了。”
祝小七带着一种想要杀人的欲望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三只五彩斑斓的鹦鹉,正在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她。
“醒了。”
“反应还不算太慢,还有救。”
“听说这是公子最新研究出来的人偶6.0版,具有不少新功能,行动更加敏捷,对话更加流畅……哎哟喂,救命呐救命呐!”
鹦鹉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祝小七给提了起来,看着鹦鹉那惶恐的小眼神,祝小七的心情总算是愉悦了两分。
“人偶6.0版,竭诚为您服务。”祝小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娇俏的脸蛋上满是狡黠。
祝小七坐在檀木台阶上,看了一眼手里的秃毛鹦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该死的,这死鸟骗她,说什么司马斐就要起来了,害她这么早就在门外等着,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
作为一名人偶师,祝小七对人偶术也是有相当深刻的研究的。
一个好的人偶,是绝对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仆人兼保镖兼“树洞”的,比如此时此刻的她。
人偶能够正常与人对话、习武,只不过反应的速度就要看人偶师的功力几何了,比如像她这种顶级人偶师,做出来的人偶和真人只有轻微的差异,反应迟疑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三秒。
考虑到司马斐的功力,祝小七决定将这种迟疑缩减成一秒。
“进来吧。”就在祝小七思考着如何更好地扮演“人偶祝小七”之时,房内总算是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声音。
“公子醒了。”被拔了毛的鹦鹉老实了不少,刻意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祝小七站起来,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朝着房内走去。
昨天夜里司马斐将她带回来之后,就把她丢到了人偶室,所以她这是第一次进入司马斐的房间。
甫一进门,祝小七就被眼前富贵的装饰差点刺瞎了眼睛。
梨木桌、翡翠壶、白玉凳、明珠台、鎏金塌……
这一刻,祝小七终于相信,司马斐就是天下首富司马飞之子的小道新闻了。
“公子醒了。”祝小七收敛心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名没有情感的人偶。
“过来伺候我更衣。”司马斐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道。
朦朦胧胧的月纱帐下,司马斐裸露着上半身,看着那若隐若现的精壮胸膛,祝小七惊呆了。
祝小七慢慢地抬起自己的胳膊,伸手想要去拿司马斐的衣服,却每次在即将拿起来的时候,又掉了下去。
整个动作重复了十余次之后,司马斐终于崩溃了。
“什么情况,你这是卡壳了吗?”司马斐大步向前,捞起墨色的罩衫穿在了身上,随即便凑到了祝小七的面前,认真地盯着她。
只见自己最满意的杰作此刻正呆呆地望着床榻,小巧圆润的鼻头下,两道鲜红色异常引人注目,两只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真的是哪里卡住了?”司马斐动作轻柔地戳了戳祝小七的脸蛋,疑惑地说。
祝小七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一低头,却又看见了司马斐和墨色罩衫形成鲜明对比的如玉肌肤,她那好不容易稳住的思绪瞬间又飞散开来,脑子里嗡嗡作响,顿时只剩下五个大字:禁欲的诱惑。
“主人请自重。”祝小七飞速往后倒退了两步,义正词严地说道。
(三)
司马斐的心情十分复杂。
因为他发现他呕心沥血,原以为从此能改变人偶师地位的杰作,居然有点痴呆。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是真相似乎总是伤人的。
人偶6.0版的祝小七经常会出现脱线的情况,让她穿衣能卡半炷香的时间,洗澡就更不用提了,那天直接卡得晕了过去。
就连吃饭这种日常行为,她都能卡住,拿着筷子死命往他嘴里塞菜,差点儿没把他的大门牙都戳掉。
一想到自己做了个残次品出来,司马斐就难过得想要便秘。
难过的司马斐决定飞鸽传书,找他师父请教一下这个从来没有遇到的问题,师父很快给出了答案:鉴于木偶6.0是新型产品,可能对异性会有些排斥,所以建议他带着6.0去异性多的地方走走看看。
司马斐觉得这个建议不错,身为行动派的他很快行动了起来。
如云楼,织锦阁。
祝小七坐在房中,心情也略显复杂。
她这些天极尽所能地在挑战司马斐的极限,就连最简单的日常都做得一团糟,可是万万没想到,司马斐居然忍了下来。
难不成自己的卧底行动被发现了?
祝小七正纠结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回去跟师父汇报一下情况,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只见司马斐穿着一袭白色锦袍,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而在他的身后,则是四名打扮各异的男子。
“凤山、羽笛、洛冕、侞逆,见过公子,小姐。”四名男子行了行礼。
“行了,今天找你们来主要是给我家小七开开眼界,你们各自有什么绝活儿就拿出来吧。”司马斐云淡风轻地说完,便转过头,凑到了祝小七的耳边,“这四个可是如云楼的头牌,身为人偶界的先驱,逛窑子这件事情小七你也应该体验一下,毕竟涉猎要广泛嘛。”
听着司马斐的话,祝小七惊呆了。
带着自己的人偶跑来找小倌?这男人还能再不靠谱点儿吗!
“奴家陪小姐喝一杯吧。”凤山端着酒盏坐在了祝小七的身边,狭长的凤眼微眯,别有一种妩媚风情。
“我不喜欢娘娘腔。”祝小七看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道。
只听“啪嗒”一声,凤山手中的酒杯落了地,随即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剩下的三名没想到凤山这么快就落败了,顿时也有些愣住了。
“有格调!不愧是我家小七!”司马斐大笑一声,端起面前的酒盏递到了祝小七面前,“为了相同的审美喝一个。”
主人命不可违,祝小七无奈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羽笛给小姐吹一曲?”
“我不喜欢听曲子。”
“洛冕对小姐一见如故,不知小姐可愿入画,让洛冕画一幅美人图相赠?”
“不愿意。”
“要不侞逆给小姐打套拳?”
“这个可以有,我喜欢看螳螂拳。”
……
一转眼,诺大房间内又只剩下了司马斐和祝小七二人。
饶是司马斐,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情况,也有些目瞪口呆起来。
这还是早上那个看到他就狂流鼻血的祝小七吗?是不是打开的方式不太对?
“难不成主人识别粉放多了,所以小七对我会有过度反应?”司马斐端着酒杯,认真思考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司马斐想得正出神,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回头一看,就瞧见祝小七脸蛋红晕,眼神地迷离地看着他。
“公子。”祝小七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拿起酒壶,十分潇洒地倒了一杯,然后递到了司马斐的面前,“喝!”
“小七?你喝醉了?”司马斐接过酒杯,狐疑地发问。
“我没醉,我怎么可能醉呢?人偶6.0版,是不会醉的!”祝小七摆了摆手,一脸笃定,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她举起酒壶喝了一大口,却因为喝得太着急,呛在了喉咙里。
“喀喀……喀喀……”祝小七觉得火辣辣的酒在嗓子里,搞得嗓子火烧火燎的,眼泪也往外冒了出来。
看着那一滴滴的晶莹泪珠将原本就澄澈的大眼睛浸染得更加无辜,嫣红的唇瓣因为酒水的冲刷而显得水光四溢,司马斐没来由得心跳加速起来。
眼泪,她流眼泪了……
“辣。”祝小七眼泪汪汪地凑到司马斐的面前,可怜兮兮地说。
“喝……喝水。”司马斐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了祝小七的面前。
祝小七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主人。”许是茶水稍稍解了酒意,祝小七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些许。
“嗯?”一股异样的情绪盘旋在司马斐的心头,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等了半晌,没有听到祝小七的下文,司马斐抬起头来,想要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却发现祝小七的身子就朝着他压了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司马斐似乎看到一抹粉嫩朝着自己的面部袭来。
当感觉到那抹粉嫩印上了自己的脸颊之时,一股奇异的满足感在他的心里冉冉升起。
嗯,这个距离是可以躲掉的。
可是似乎……并不是太想躲掉呢。
与此同时,门外的两颗脑袋已经挤得几乎要破窗而入了。
老头子:“哎呀哎呀,亲到了亲到了。”
老婆子:“哎哟,这小妮子,喝了酒就乱亲人,哪儿遗传这么个不良嗜好呀!太不矜持了。”
老头子:“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老婆子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恶狠狠地说:“不要脸!”
老头子恶趣味正浓:“要不我们打个赌,你徒儿要是爱上了我徒儿,你就跟我和好如初,怎么样??”
老婆子甩开袖子暴走:“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四)
头疼欲裂,生不如死一一这八个大字是祝小七睁开眼睛后的直观感受。
第二直观的,就是司马斐那映入眼帘的俊颜,以及那红肿的双唇。
“喀喀,今天是师父游玩归来的日子,你准备准备,随我一起去迎接师父。”司马斐嘟着嘴,将手中的热毛巾塞到祝小七的手中,丢下这么一句后扬长而去。
祝小七看看手中的热毛巾,再看看司马斐的背影,直觉告诉她,昨天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无论她如何回忆,除了四名美男外就再也回想不起来其余的事情,无奈之下,祝小七只好老老实实地起了床。
只听一声浑厚的笑声从院内传来,传说中的“师父”就已经到了祝小七的面前。
“宝贝徒弟,多日不见,可曾有想念为师?”卢鼎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袍子,灰头土脸地坐在了椅子上。
“并没有。”司马斐很不给面子地回答。
“哼,口是心非。”卢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哎哟,我的宝贝徒弟,你的嘴怎么了?”
“昨晚被宠物猫咬了。”看着自家师父那闪着八卦气息的眼神,司马斐淡定答道。
“啧啧,现在的小野猫真是不得了呐。”卢鼎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把目光落向了祝小七。
听到“小野猫”三个字的时候,司马斐的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了昨天夜里,某人压在他的身上,对他……
卢鼎看着自家徒弟那满脸粉色幻想的模样,就知道这厮肯定是在回忆昨晚的画面了。
“喀喀,对待女孩子要温柔,知不知道!”卢鼎扯了扯司马斐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教育道。
“啥?”从粉色泡泡中回过神来的司马斐疑惑地反问。
“我说,你对人家要温柔一点儿!不然人家怎么可能‘那个你呢。”见自家徒弟还是一副没开窍的模样,卢鼎挤眉弄眼的。
司马斐笑呵呵的,不以为然,他内心为自己狂点三十二个赞,心想,师父肯定是被我高超的技艺迷惑了,小七是我做的人偶,他居然都没有看出来。
鹿鼎以为对自家徒弟点拨成功。只见他大手一挥,一张战书洋洋洒洒地落在了司马斐和祝小七的中间。这战书不用看,祝小七都能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而下战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两个徒弟来比试。
但是当真的看到战书时,祝小七却莫名有些失落起来。
“爱徒,老婆子说了,如果她的徒弟能赢过你,她就考虑跟我重修旧好。”卢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司马斐的肩膀,“为师的幸福就交给你了啊。”
闻言,司马斐抬起头来,目光恰好跟同时抬头的祝小七相遇,两人相对无言。
你的幸福关我屁事!一一司马斐的心声。
他们两个果然有一腿!一一祝小七的脑内。
(五)
比试的地点约在了洛华山。
金镶玉缀的马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缓缓前行,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毛毯,很大程度地缓解了山路带来的颠簸之感。
祝小七有些不开心,明明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当着天下豪杰的面对司马斐进行打脸,可是为什么心头却一点儿喜悦都没有,反倒还有些惆怅?
就在祝小七努力忽视心头异样的时候,司马斐却突然坐到了她的身边。
司马斐突然拿起放在一旁的海棠羹,舀了一勺,动作轻柔地放在了祝小七的唇边。
“喏,小七,喂人是这样子的,知道吗?”司马斐轻声又道,“张嘴,啊。”
那一声“啊”像是有魔力一般,祝小七呆呆地张开了嘴,甜羹很软,甜蜜之间却又有些苦涩。
“来试试?”司马斐把海棠羹递到了祝小七手中。
祝小七此刻也没有心思再伪装,就这么心不在焉地舀了一勺,放在了司马斐的唇边。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司马斐却异常开心起来。
他伸出双手,握住祝小七的肩头,让她面向自己,然后炯炯有神地对上了她的双眸。
“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人,你都要记住自己才是独一无二的,知道吗?”司马斐轻轻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无论反应多慢,都是我的小七。”
说到后面这半句时,司马斐的声音变得极轻,他说完就低下了头,额前的碎发落下几许,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公子,洛华山到了。”车厢外传来侍女轻柔的嗓音,糯糯的,分外好听。
司马斐抬起头来,眸中已是一派淡然,仿佛刚才的慌乱和紧张,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走吧。”司马斐起身走出车厢,淡淡吩咐道,祝小七听话地紧跟其后。
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看到那漫山遍野的武林人士时,仍是吓得一个踉跄。
幸好司马斐手疾眼快地伸手一捞,扶住了祝小七不堪一握的细腰,才让她免于摔跤。
若是换在平时,祝小七肯定会被那放在腰间的大手弄得心神不宁,不过现下看着那些各色各样的门派旗帜,她倒是没有心思顾虑这些了。
叫得上名字的门派都来人了,看来师父这是要玩一次大的啊!
祝小七刚刚得出这个结论,耳边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只听一阵极其豪迈的大笑声从头顶呼啸而过,紧接着一道黑色的身影就落在了山顶之处。
“今日把各位英雄豪杰相邀于此,就是希望各位能帮老婆子我做个见证,我跟卢鼎多年恩怨想必各位也有耳闻,关于这天下第一人偶师之称谓,原本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老婆子我并不在意,不过既然卢老头下了战书,老婆子我也应战,今日比试,唯求公平公正,所以我要宣布一个秘密,卢老鼎徒弟研制的所谓6.0版人偶,其实就是我徒儿,这件事情他自己也是清楚的。”
听着自家师父那傲视天下的话语,祝小七不由默默在心底腹诽,师父你撒谎,你明明对天下第一的称谓很重视好不好!
祝小七内心在吐槽,却完全忘了被蒙在鼓里的司马斐。
“老爷子我也不喜欢弄那些虚的,就来个简单明了的吧,咱们这就让徒儿比一比。”卢鼎哈哈一笑,胸有成竹道。
洛华山顶寒风猎猎。
祝小七远远地看着自家师父一头华发随风飘扬,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自己小时候的画面。
那时的师父风华绝代,一头鸦发如墨,牵着她的小手,耐心地教她如何走路。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或许也到了该报答的时候了。
祝小七正想着,却突然对上了司马斐的眸光,那双往日里充满着骄傲的眸子里,此刻却平静得犹如一泓死水。
无波无澜的表面下,隐藏的应该是滔天的愤怒吧,祝小七如是想。
“你骗我?”司马斐的声音并不大,一字一句却像是一道道惊雷,劈在祝小七的心里。
有无数的话在祝小七的喉间翻滚,最终说出来的却只有一个字。
“是。”她说。
司马斐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喷薄而出的却并不是愤怒,而是失望和悲伤,他眼里的忧郁像是滚滚而来的海浪,连带着将祝小七的心也一同卷走了。
(六)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反转,天下群雄也惊呆了。
见过教会了徒弟没师父的,可是这师父把自己徒弟卖了倒还是头一遭见呐。
“喀喀,既然事已至此,总要有个了结。比试开始吧,鉴于我徒儿的人偶出了点儿问题,本次比试就比剑吧!”卢鼎轻咳一声,声如洪钟地说了这句话。
然而规则宣布完毕,比试的两人却都迟迟未动。
看着那像是被点了穴一样的徒弟,卢鼎的心头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愧疚。
唉,明知道对方不是人偶不揭穿也就罢了,还把比试项目定成了司马斐完全不会的比剑,想到这,卢鼎的老脸不由得一红。
徒弟呐,不要怪师父啊,只怪那老婆子说不让她的徒弟赢,她就绝对不肯跟我和好!为了师父的终生幸福,为师也只好出卖你了啊……
卢鼎正在心里自我忏悔,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抬头看去,才发现司马斐不知何时已经“飘”到了自己身边,眼神冰冷至极,仿佛在说:“师父,撒下如此弥天大谎来玩你的徒弟,真的好吗?”
“喀喀,徒儿,为师也是给过你暗示的啊。”卢鼎压低声音道。
司马斐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变得越发冰冷。
“就是那时候,我跟你说了对待人家女孩子要温柔嘛!”卢鼎被那审视的目光看得低下了头,“要我说,人家女孩子本来对你是有意思的,要不怎么会抱着你亲个不停,谁让你自己不抓住机会!”
卢鼎说着说着也郁闷了,自己苦追祝愿四十余载,最后还要靠出卖徒儿博美人一笑,自己徒弟啥也没干,就得到了无数香吻。
人比人,气死人呐。
听到卢鼎的话,司马斐的眼神冷得简直可以当场飞霜了。
不过师父的话倒也提醒了他,既然自己师父都不把自己当亲生的,联合祝小七来算计自己,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司马斐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去。
看着徒弟那悲壮的背影,卢鼎默默在心底为他擦了把汗。
听说小七那丫头剑法极好,自己徒弟此去只怕凶多吉少,不过小七上次把徒弟的嘴都亲肿了,但愿她肯负责吧!
司马斐每往前走一步,脑子里就会浮现出祝小七各种各样的画面。
一让她给他穿衣服她就卡壳,喂他吃饭却险些把他的门牙都敲掉……
现下想来,原来那么早,她就已经露出了端倪,可是自己竟然浑然不觉。
到底是没能发现,还是不愿意察觉,司马斐自己心里清楚。
所谓中计,说到底也不过是自己愿意入局罢了。
司马斐抬起头,看向站在台上的祝小七,只见对方表情肃杀,手中提着的长剑泛着寒光,一看就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丫头,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祝小七看着越来越靠近的司马斐,心情复杂极了,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的右手让它不要发抖。
没人知道,祝小七最好的并不是人偶术,而是剑术。
可是这一刻,祝小七却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学过剑术。
她忽然希望这段路就这么永远走下去,他不会来到她的面前,她也不用做出选择。
可惜,终究是要有一个了结。
司马斐一袭白衣如玉,转瞬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俊颜上的表情冷凝如冰,仿佛连刚才的悲伤都冻在了眼底。
“动手吧。”他冷冷地说。
那把曾经被她把玩过无数次的佩剑像是有千斤重,她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
“祝小七,这一剑你若是不刺,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偶。”见她不动,司马斐继续道。
“小七,你在犹豫什么?”祝愿的不满声音在耳边响起。
师父的催促、群雄的起哄……各种各样的声音在祝小七的耳畔嘈杂响起,让她心乱如麻。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手腕却被人握了起来,只听扑哧一声,是钝器入肉的声音。
她震惊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抹鲜红色在白色的锦袍上一点点蔓延开来,而握着她的皓腕的,居然是司马斐。
“祝小七,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司马斐的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靠在她身上的一瞬间,他如是说。
当那抹湿热从他的身上来到她的胸前之时,祝小七知道,这个人,她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七)
“宝贝徒弟,快来看看这是什么?”祝愿笑容满面地走进了祝小七的房间。
祝小七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听到祝愿的声音,才有气无力地抬起头。
只见两名侍女抬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上书四个大字:天下第一,细细望去才会发现牌匾的右下角还有三个小字“人偶师。”
“这牌匾可是先皇颁给那死老头的,他一直宝贝得不得了,现在终于归我了。”祝愿喜气洋洋地说。
“这牌匾卢前辈不是当命根子一样的吗?”祝小七心不在焉地接话。
“那老头子的宝贝徒弟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哪还有心情管什么牌匾。”祝愿拿出一块手帕,小心擦拭着牌匾。
“什么?半条命?”听到司马斐的消息,祝小七登时从床上弹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只剩半条命了呢?”
虽然自己是刺伤了他,但那应该也不过是皮外伤而已,绝对不会有性命之虞啊。
“我也不知道,听老头子说那小子是受了情伤,心如死灰,也就药石无灵了。”祝愿心不在焉地答道,“老头子为了让那小子醒过来,把他做的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找出来了,我看了一眼,长得还真像……”
祝愿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身后一身疾风略过,回头看去,哪里还有祝小七的身影。
“女大真是不中留啊!”祝愿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落寞。
“嘿嘿嘿,小愿,你看着咱们的赌约……”方才扛着牌匾进来的侍女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卢鼎。
“当初说好的,我赢了才算,我那不争气的徒弟现在跑去看你徒弟了,你说我算是赢了还是输了!”祝愿气鼓鼓地说。
“小愿,话不是这么说的嘛!”卢鼎闻言,顿时着急了,可惜话没说完,祝愿已经离开了。
万万想不到,自己卖了徒弟,折了名号,居然还是功亏一篑!
出来混,果然都是要还的!
祝小七觉得自己从未跑得像现在这般快过。
当从师父的口中听到“药石无灵”这四个字的时候,祝小七觉得仿佛有数不清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了心里,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见到司马斐过。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她终于见到了司马斐。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往日里充满着英气或淡漠的眸子此刻正紧闭着,俊颜苍白如纸,果然如师父所说的那般,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骗子!公子不想看到你!”
“骗子快滚!公子就是被你害成这样的!”
熟悉的鹦鹉声在耳边响起,正是祝小七出入司马府看到的那两只。
坐在床边的大夫看到祝小七来了,顿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必你就是祝姑娘了吧?”大夫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又道,“公子他喝不进药,也不肯进食,高烧不止且伤口逐渐恶化,再这么下去,只怕是拖不过三日了,不过我总是听到公子在唤姑娘的名字,不如姑娘来试一试吧。”
大夫把药盏放在桌上,摇着头走了出去。
祝小七连忙走上前去,拿起木勺,小心翼翼地喂到司马斐的唇边,可惜就如同大夫所说,司马斐毫无意识,褐色的药汁顺着他的唇边,缓缓地滴在了棉被之上。
“傻子,你快喝药呀!你不醒过来,怎么把这天下第一夺回去呢?”硕大的泪珠从祝小七的眼中跌入碗中,她连忙抬手擦了擦眼泪,又舀起了一勺,放在他的唇边。
可惜司马斐依旧紧闭双唇,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笨蛋,人家不喝你不会用嘴喂呀?”
“公子就是她害死的,她当然不想公子醒了。”
两只鹦鹉又开始对话模式,不过这对话倒是给了祝小七灵感。
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俯身向前,堵住了司马斐的嘴唇。
只是当她的唇触碰到司马斐那冰冷的唇瓣时,她似乎又感觉又什么不对……
他……他什么时候醒的?
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着浅浅的笑意,祝小七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她想要抽身,后脑勺却被一只手掌按住,让她动弹不得。
“唔……唔……唔……”
听着从室内的传来的自家徒弟的声音,祝愿站在门外,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这情况,只怕这个赌约,她是真的要输咯。
(八)
司马府。
司马斐穿着一袭大红色的蟒袍,喜气洋洋地站在新房外,英俊的脸庞上泛着红晕,眼睛中也带着浅浅的醉意。
只见他大手一挥,房门便被推开了。
祝小七将自己的红色的盖头掀开,露出了盖头下姣好的容颜,看向走近自己的那抹红色身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官人。”
红色的嫁衣将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红润饱满,可惜对方脸蛋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怎么欢喜。
“谁是你官人!”司马斐把头撇到一边,冷冰冰地说。
“愿赌服输,你师父和我师父打赌输了,所以你就是我官人咯。”祝小七坐在司马斐的身边,满是笑意地望着他。
听到打赌两个字,司马斐顿时就要奓毛。
见过不靠谱的师父,可是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居然拿自己的徒弟的终身幸福来打赌!
什么“天下第一人偶师”根本都是幌子,师父和卢老头根本就是拿他们两个小辈在开涮。
两人约好以天下第一人偶师的名号作为幌子,来测试自家徒儿到底会不会在争夺的过程中爱上对方。
祝小七刺伤了司马斐后,原本已经算是赢了,可惜她终究没能坚持住,被“装死”的司马斐吓得乱了方寸,连带着也输了心。
自家师父倒是难得说到做到,就这么把自己和爱徒送到了鹿鼎师徒的身边。
想到这些,祝小七简直能呕得吐血。
“你说,你干吗要做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祝小七气鼓鼓地发问。
话音刚落,司马斐的脸上就浮上了一抹红晕。
“随手做的。”司马斐一本正经道。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被卢老头指使去给你师父送信,无意之中偷看到了某少女洗澡的画面,然后就一见钟情的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说的!一一司马斐在心底默念。
“随手做的还做那么像。”祝小七按捺下心头的失望,小声嘟囔。
“你那天为什么来看我?”司马斐严肃发问。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祝小七严肃地回答。
“两个口是心非的骗子。”两只鹦鹉煞风景地揭穿了真相。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喀喀,官人,我们来喝交杯酒吧。”为了缓解尴尬,祝小七走到了桌前。
看着祝小七将那壶酒端起,司马斐的眼里有了一抹狡黠的意味。
“我会对你好的。”司马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默念道。
由于声音太小,祝小七压根没听到他说了啥。
“快喝吧。”司马斐端起酒杯,红着脸蛋说道。
手腕相缠,一饮而尽。
娘子红着脸蛋的样子好漂亮,司马斐心想,心跳逐渐加速。
漂亮得好像我都有些醉了,司马斐将一杯酒喝尽,面前的人影也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
“娘子?”司马斐摇摇晃晃地喊。
“在这儿呢。”祝小七把手伸到司马斐面前晃了晃,看到对方无法聚焦的眼神,露出了贼笑。
祝小七刚刚抬起脚,想要打点儿水来,裙摆却被人拽住了,回头看去,司马斐眼神迷离,正用一种情深似海的表情看着她。
“娘子,你好美哦。”
“娘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娘子,苦肉计好难演,好怕你铁石心肠,不来看我。”
“娘子,你的酒品不太好,喝醉了就抱着我乱亲,不过我还蛮喜欢的……”
“娘子,从那天看到你洗澡,我就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对你负责哦。”
“娘子,其实我早就想要娶你了,哪想你这么主动。”
“娘子,我的苦肉计是不是演得很好!求奖励!”
……
祝小七瞪大双眼,脑子里接受了太大的信息量,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想要跑路的初衷。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么眨眼的工夫,她就已经失了先机。
当祝小七被司马斐的熊抱压倒在床上之时,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
我这次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啦!
(九)
与此同时,司马府东厢房内。
烛光绰绰,卢鼎笑容满面地看着坐在床上的祝愿,老脸上难得地浮起了一丝羞涩。
“小愿呀,咱们的赌约也结束了,你看,你最终赢得了天下第一称号,咱们的赌约是不是也该兑现了?”卢鼎凑到祝愿面前,满脸讨好地说道。
“哼,还不是你们用苦肉计!”祝愿撇过头去,一脸不满。
“不要这么说嘛,我徒弟可是实打实地受了伤呐,而且我也那么卖力在天下群雄面前陪你演了一出好戏,最后只能说小七这姑娘心太软嘛。”卢鼎连忙解释。
听到卢鼎的话,祝愿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本跟着老头子打赌是想坑他一把,没想到自家徒弟那个经受不住考验的,居然真的爱上了司马斐。
不过,还好……
“我这个人嘛,向来是说话算数的,我还是那句话……”祝愿突然莞尔一笑,伸手抚上了卢鼎的衣襟。
番外
司马斐在娶祝小七进门的第二天,就打算给新娘子来了个下马威。
他召集了司马府所有家丁:
司马家家规,不得在外人面前喝酒,如有违规,就……就……
家丁A:“罚她洗臭袜子。”
司马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行,我家娘子娇俏可人,怎么能干这种粗活。”
家丁B:“罚她不吃饭。”
司马斐继续摇头:“不行不行不行,在我司马家饿瘦了,别人说我虐待老婆,这样不好!”
……
司马斐眼珠子一转:“有了!罚她在床上耍贱,如果我不满意,就打得她屁股开花,哈哈哈,好毒,好贱,好好玩儿!”
一早从洞房出来的小七听到了张狂的笑声,循声而来:“你们讨论什么呢,这么神秘?谁要屁股开花?”
司马斐立马狗腿地搀扶着老婆回房了:“没有啦,没有啦,就说隔壁的二麻子把……被老婆打得屁股开花啦,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
祝小七静静地看着司马斐,看得司马斐觉得毛骨悚然的,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说实话。”
司马斐忙不迭回答:“其实……其实就是那个……让你在外人面前戒酒的问题,你酒品不太好,怕你出洋相……”
小七惊慌地看着司马:“啊啊啊,真的吗?怎么办?我在你面前喝了酒,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你要休了我吗?不要我了?嘤嘤嘤……那我还是回去伺候师父好了,然后嫁给隔壁的二狗哥……”
司马斐内心暴躁,这是什么神转折啊!看来要回家细细了解自家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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