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场孽缘
都说许公馆戒备森严,但在我沈兜兜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往怀里揣了对羊脂白玉手镯,见四下无人,便穿着一身夜行衣翻出了墙。结果刚跃下墙头,便看到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我的心倏然一惊,落地时不由趔趄了一下,脚踝传来一阵疼痛,多半是扭到了。
“沈兜兜,你又偷东西。”眼前身着长衫的男子用一种略带责怪的语气说道,好看的眉眼间尽是凛然正义,“这样不道德。”
“我们都快饿死了,你还跟我讲道德?”我忍不住朝男子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因为他长得养眼,我早就动手打他了。
“不管什么理由,偷东西就是不对。”他一根筋的脾气说上来就上来了。
“欧阳盛,你是不是傻?”我嗤鼻,冷冷哼了声,“难道你还要我还回去不成?”
万万没想到,这该死的呆子居然无比严肃地点了点头。
“甭想了,没……”结果我“没可能”三个字还没有说完,一双手便已猝不及防地伸进我怀里,或者换个说法……我胸上,然后拿走了羊脂白玉手镯。
我一张脸瞬间红成了东坡肉,内心有一群野马呼啦啦奔腾而过。
“还回去。”欧阳盛依旧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正经模样。
“……”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我双手握拳,对着欧阳盛便是歇斯底里一顿胖揍……当然,避开了他好看又养眼的脸。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许公馆里面的警卫兵很快就察觉到了。
听到有脚步声朝这里过来,我才停了手,重新把手镯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然后一瘸一拐地准备开溜。
“扭到脚也不说。”欧阳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快步追上我,也不征求我同意就把我背在了身上,“啧,真沉。”
“……”敢不敢不要说这么直接?
说起我和欧阳盛的孽缘,这要追溯到四年前。
彼时我不过二八年华,我的神偷师父给了我一张布局图,让我下山去苏州某富得流油的富商家偷一件稀世珍宝。
“这是证明你实力的一次机会,好好把握。”临行前,师父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也是忍不住眼眶一热,朗声道:“师父!徒儿保证完成任务!”
于是就这样,我下了山。
山下杨柳依依,小姐们穿着剪裁精致的旗袍踏青,公子哥梳着油光闪闪的大背头听戏,卖报小儿的吆喝一声高过一声……我一边凑热闹,一边踩着点。
等到天色渐黑,街道冷清起来,最后码头的工人也回去休息了,便是我沈兜兜动手的时候了。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我便潜入了目标的房间。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受到了惊吓!这不是卧房吗?
抱着找找看的心态,我把所有的柜子都搜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
“师父是不会弄错的。”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目光放在了床榻上的少年身上。
少年的五官精致如画,肤色白皙似玉,唇像两瓣桃花,绝对是美人中的极品。我心一动,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莫非师父说的稀世珍宝是指他?难道师父之所以一直未找师母是因为……啧啧,我开始浮想联翩。
就在这时,少年如蝶翼的睫毛颤了颤,薄唇轻启,美得不可方物。我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嗯,所谓的稀世珍宝大概就是他了。
我一记手刀打晕少年,装入麻袋扛回了山上。
“沈兜兜,你怎么偷了个人?”师父望着少年,一脸震惊。
我茫然地掏出布局图看了又看:“我没有偷错啊!”
“蠢蛋!”师父气得胡子直抖,“图拿反了!”
“……”
“还愣着干吗?还不快把人送回去?”
“哦!”我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把少年重新装进麻袋,飞奔下山,因为等天一亮,事情就不好办了。
许是我跑得太匆忙,没注意脚下的石头,一不留神便被绊倒了,麻袋砸落在地上,一声细微的闷哼从里面传来。
下一秒,少年探出头,张望了下四周,然后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我沈兜兜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向来一流,所以很快就编了个“女侠大战劫匪”的动人故事,十三岁的欧阳盛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现在你可以下山回去了。”我潇洒地朝少年挥挥手,然后转身欲走,没料想被他一把拽住衣袖。
“我能跟着你吗?”少年的眸子像是两汪泉水,惹人怜爱,“我知道你是好人,因为好人都长得漂亮。”
虽然我不是个好人,但是我就是爱听别人夸。所以我心一动、脑一热便点了头。
二?发现是贼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的美少年养成生涯。
欧阳盛特好养,白粥咸菜也不见他嫌弃一句。所以没几日,他便适应了山上的生活。
有次,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他:“你家那么富贵,干吗不想回去?”
欧阳盛放下了碗筷,眼眸低垂:“那儿没人喜欢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压抑着哭腔。
然后,欧阳盛便跟我讲了他那堪比小说的身世。
欧阳盛是富商的私生子。一次意外,富商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然后他才想起年少轻狂时遗留在外面的,欧阳家唯一的香火……便是在这样尴尬的处境下,欧阳盛被接入了欧阳家的宅邸中。
“唉。”我叹了一口气,表示对欧阳盛身世的同情,然后继续道,“可这山上也不见得好啊,没吃没喝……”我的话还没说完,便感到手心一暖,低头望去,是欧阳盛轻轻握住了我。
“这里有你啊!”欧阳盛抬头望向我,甜甜一笑。
那一刹那,我干涸的少女心猛地“咯噔”一下,仿若有水波正一点点荡漾开来。
奈何白衣苍狗,可人的小甜心一去不返。我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我搞不清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错,导致四年后的现在,欧阳盛长成了这般讨人厌的模样。
噢,大抵是从他知道我是个贼以后。
那次我偷完东西回到山上,夜行衣还来不及换,便看到欧阳盛正站在门口等我。四年的山风没有把他摧残成粗犷的汉子,反而把他的五官打磨得越发精致。
“兜兜,你去哪了?”他的目光如刀似箭。
“喀,挖金子去了。”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偷偷摸摸地把刚偷来的金饰藏在身后。
“你明明就是个,就是个……”欧阳盛一张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个字,“贼!”
我不以为意:“当贼怎么了?我可是靠自己双手自给自足的励志少女!”说完顿了一下,继续理直气壮道,“再说,你还是贼养大的呢。”
然而,最后一句话彻底让欧阳盛恼羞成怒。
我没有料到一向温顺如小绵羊的欧阳盛,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我没稳住,身子往后一斜……下一秒,就被某人扑倒在了地上。
欧阳盛的鼻尖紧贴着我的,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在这种香艳的姿势下,我的心跳没出息地加快了。
良久,欧阳盛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丧心病狂的一件事,他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耳尖都如此,他慌慌张张地从我身上爬起来,脚步急促地离开。
从那时起,欧阳盛便不再黏我了,对我说话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我原以为,知道我是贼后的欧阳盛迟早会离开,但他没有。甚至在我因师父嫌弃吃太多而被赶下山时,他也没有离开我。
就在我心生感动之际,欧阳盛却给我浇了盆冷水。
“我要收集你偷窃的证据,然后上交给国家!”山风凛冽,欧阳盛的脑门上就差画个月亮了。
不过现在看来,欧阳盛心底肯定还是舍不得我被抓的,否则,此时此刻,他也不会背着我一路狂奔……不过这方向似乎不是回去的方向啊!
“你要去哪?”
“警署。”欧阳盛回答得正气凛然。
“……”我能立刻掐死你吗?
最后,妥协方是我沈兜兜,为了避免欧阳盛真的手一抖,把我上交给国家。我咬咬牙,把赃物放在了警署门口,并且留了张字条说明盗自许公馆,署名——“一个改过自新的飞贼”。
“嗯,这样就对了。”欧阳盛挑了挑眉,勾起嘴角道。
所以总结下来,今夜我沈兜兜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没有偷到任何东西,还扭伤了脚,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欧阳盛。
啊!当初我怎么就眼一瞎、脑一热偷了他呢?
三?偷抓母鸡
旅馆里,我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带下山的银两已经全部花完了。
最近偷盗肆虐,警署加强了巡逻力度,我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难得周密计划了一次,竟还被欧阳盛给破坏了。
我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隔壁的鸡圈吸引了我的注意。母鸡在我眼中,纷纷幻化成了一只只香喷喷的鸡腿,我擦了把口水,心生歹意。
反正欧阳盛也不在,这样想着,我的目光像雷达一般扫过鸡群,只为了寻找其中最肥硕的那只。
嗯,就决定是你了!一颗石子从我手中飞出,准确无误地砸在了那只母鸡的脖子上,它发出一声哀鸣,倒地不起。
“今天终于能开荤了。”我难抑内心的狂喜,走上前捡起母鸡。
我没走多远,便撞见了欧阳盛。
我条件反射地朝他露出标准的露八齿的微笑,把手背在了身后。
“沈兜兜,你身上怎么一股儿怪味?”说完,他的视线下移,目光渐冷,“你手里拿着什么?”
“一只母鸡。”见罪行败露,我撇了撇嘴,实话实说道。
“哪来的?”
“鸡圈里两只鸡打架,其中一只被打死了。”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我看着浪费,就把死鸡拎出来了。”
“呵。”听罢,欧阳盛突然上前一步,挑眉道,“你以为我还像十三岁时那么好骗?”
我干脆破罐子破摔,仰头与欧阳盛针锋相对:“没错,鸡是我偷的!”
“你是属黄鼠狼的吗?”
“我不管,我饿!要吃肉!”
良久,欧阳盛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答应我,下次不管是什么,都别再偷了好吗?”
“为什么?”我想也没想便问他。
欧阳盛的眼神微微躲闪了一下,最后憋出一句:“人在做,天在看。”潜台词——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呵呵。”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最后,那只鸡虽然还是进了我沈兜兜的肚子,但是欧阳盛说他出于道德心,要去向鸡主人赔礼道歉。
我对此事是嗤之以鼻的,哪有偷了东西再去跟失主说些类似“对不起,你的XX是我偷的,请原谅我”的话?不过既然是欧阳盛一个人去,我便也不管了。
然而,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我也不见欧阳盛回来。
我心里开始不安起来——鸡主人该不会不接受欧阳盛的道歉,硬要把他送去警署吧?偷一只鸡而已,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吧?
算了,在这儿胡乱猜测什么用都没有,还不如亲自去看一看。
万万没想到,欧阳盛居然……
鸡主人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妇人,此时此刻,她正被欧阳盛左一声右一声的“大姐”哄得脸颊羞红,眼睛里都快开出桃花来了。
真是白白担心他这个混蛋了!
我心里无端有些生气,但似乎除了生气还有些其他情绪。
“喀。”我轻咳一声,试图吸引欧阳盛的注意力,然而失败了。
“喀喀!”我加大了声音。
这一回,欧阳盛终于舍得回头,发现是我,便说:“沈兜兜,你怎么来了?”
呵,我不来你过会儿还不直接进别人屋里去了?我脸一沉,上前几步把欧阳盛拽到一边。
“没看到别人都快把眼珠子贴你身上了吗?”话说出口,我也是被这一股儿酸味吓了一跳——我居然因为欧阳盛吃醋!
“别这么说,柳大姐是个好人。”欧阳盛皱眉反驳我。
“哼,就你那眼神,看谁都是好人!”我愤愤地说完,头也不回地挥袖离开,却又忍不住侧耳仔细听欧阳盛有没有追上来。
直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渐近,我不由得勾起嘴角:嗯,还算有点良心。
可很快,我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首先,连续好几日,饭桌上都会出现鸡肉,我自然是没钱买肉吃的,小白脸欧阳盛肯定也是没有钱的。然后,每到夜深人静,欧阳盛的房间都会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听起来像是他出了门。最可怕的是,经我天天数上十几遍,发现隔壁鸡圈里的鸡越来越少了。
难道是欧阳盛在偷鸡?
不可能。我摇摇头否定了这突然冒出的想法,毕竟欧阳盛是那种仿若包青天附体,一身凛然正气的人。然而不是偷鸡的话,那么便只可能是偷人了……
我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象欧阳盛和那个姓柳的妇人暗度陈仓的情形——每一夜,两人都是说着情话,做着未成年谢绝观看的事……
想到这,一团无名怒火缓缓地从我胸腔升起,我握紧拳头:嗯,我决定了!明天夜里,我要不睡觉,你抓个现行!
四?深夜跟踪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我拿筷子敲了敲盆子里的鸡,装作无意地问欧阳盛:“最近的鸡……”
“嗯?鸡怎么了?”欧阳盛往我碗里夹了个鸡腿,淡淡地说道,“鸡都是好鸡,绿色无公害。”
“……”呵,转移话题的高手嘛!
我愤愤地咬了口鸡腿,恨不得这肉是欧阳盛身上的。坦白从宽的机会给过他了,他却偏偏装傻到底,他越是如此,我便越觉得他有问题。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我强忍睡意,贴在墙上偷听欧阳盛房里的动静。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欧阳盛就出门了,我赶紧跟了上去。
只见欧阳盛走到柳妇人的家后院,喊了声“大姐”,便推开虚掩的门进去了。
事已至此,人赃俱获,我再不做些什么就太说不过去了。于是,我咬牙切齿走上前,一脚踹开了门。
“欧阳盛!我从未见过像你这种厚颜无耻之人!”话说完,全屋子人正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没错,整整四个人,而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摆了一副麻将。
“你怎么来了?”欧阳盛似乎没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敢情这几夜你都在这儿打麻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大姐说三缺一……”欧阳盛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然后打一次麻将,她就送我一只鸡。”
妇人们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开始围攻欧阳盛。
“小伙子,这就是你那顿顿都要吃肉的媳妇儿?”一个妇人道。
“啧啧,小伙子看你长得这么俊,眼光不太好啊!”另一个妇人道。
……
我沈兜兜什么时候成欧阳盛的媳妇儿了?
欧阳盛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脸颊泛红,拉起我就往门外走。到了外面,他才松开我,支支吾吾道:“你不要听她们胡说。”
“嗯?”我故意逗他,“胡说什么?胡说我是你媳妇儿?”
话刚说完,欧阳盛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
“噗……”望着欧阳盛这般娇羞的模样,我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感觉时光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
彼时的欧阳盛还没有长成如今正义凛然的模样,怯弱温顺,容易脸红。
那日,我重新把欧阳盛带回山上,死缠烂打了好久,才让师父同意养这么一个拖油瓶。然后黄昏时分,我看到欧阳盛从师父房里出来,脸红得像是熟透的桃子,神情也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暗想:不好,该不会是师父终于把持不住,对这花一般的美少年下手了吧?
我赶紧把欧阳盛拉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他:“发生什么了?”
“大叔给了我一本《春宫图》。”?欧阳盛支支吾吾了好久,才憋出这么一句。
过了一会儿,他又怯怯地望了我一眼,继续道:“他……他还说你已经十几年没见到年轻俊美的男孩子了,让我多担待一些。”
“……”搞笑!我沈兜兜是那种如狼似虎的女子吗?
唉,真是岁月如梭啊!
“天凉了,我们回去吧?。”说完这句话,我刚准备转身,却不料手腕被紧紧扣住了,回头,正对上欧阳盛灼灼的眼眸。
他稍稍施力一拉,我便整个儿栽进了他怀里,我的脑袋抵着他的胸膛,悸动的心跳声不断传入我的耳朵。
“欧阳盛,你……”
“嘘——”欧阳盛打断我的话,将我抱紧了几分,“兜兜,你就让我这么抱你一会儿吧。”他的声音很低,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一直很怕,很怕你哪天就被警察抓去了。”欧阳盛的话像轻柔的羽毛落进我的心湖,漾起阵阵涟漪。
这个笨蛋,原来是因为担心我会被抓,所以才那么不希望我当个贼吗?
“只有看着你,我才觉得安心。梦里希望见到你,清晨睁开眼,也希望见到你……”虽然欧阳盛说得语无伦次,但在我听来,这便是世上最美的情话了。
“那我以后不偷了。”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反正这辈子,能成功把你偷到手已经足够了。”
说完,我感觉到欧阳盛的身形微微一震,旋即便扳正我的肩,低头,薄唇覆了上来,辗转缠绵,过了好久才松开。
夜色正浓,月上柳梢头。
“今晚的月色真美。”
“是的。”
五?乔装女子
虽然爱情是有了,但是面包还没有。没错,我沈兜兜除了偷,欧阳盛除了吃软饭,两人皆再无一技之长。
眼瞅着没几日旅店老板就要来收下个月的房钱了。
“兜兜——”欧阳盛含情脉脉地望向我,“我会养你的。”
“你会琴棋书画吗?”菜场门口摆个摊卖字画不错。
然而欧阳盛摇了摇头。
“你会胸口碎大石吗?”闹市表演个杂技也差不到哪里去。
然而欧阳盛依旧摇了摇头。
“……”雅的不行,俗的不行,你到底哪来的自信说养我这种话的啊!
但我实在不好意思言语打击他,毕竟他从十三岁起,便是吃我的、用我的,涉世未深,不会谋生也应算理所当然。
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欧阳盛的眸色黯淡了一下,不过很快,他便目光坚定地握着我的手:“兜兜,你要相信我。”说着顿了一下,朝我扬起他那张漂亮得无懈可击的脸,“我相信这个世道还是看脸的。”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万万没想到的是,欧阳盛居然真的凭着一张脸,找到了特别的赚钱技巧。
此事说来话长,近日县城里来了个采花贼,顾名思义,只偷美人不偷财宝,上至七十岁的老妇,下至五岁的幼女,无一不人心惶惶。而且这采花贼在每次采花前,都会用飞镖把名单射在官府大门上,简直太嚣张了!
这一次,名单上的名字不得了,是许公馆许司令唯一的女儿,也是全县城年轻男子的梦中情人——许茹花。
为此,许司令到处张贴告示,高价寻找一个能假扮许茹花的美人。而欧阳盛,居然就过五关斩六将,在一群女人中脱颖而出了……
“兜兜,我算过了,那些金子足够我们以后的生活了。”欧阳盛神采奕奕地说着,“我们可以做一对神仙眷侣,去天涯,去海角。”
“可会不会有危险?”我有些担心。
“许司令已经加强公馆戒备,扬言要活捉采花贼了。”为了抚慰我,欧阳盛轻轻在我额上落了一个吻,语气温柔道,“没关系的,你只要等我回来就够了。”
“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待欧阳盛离开,我急急忙忙换上了夜行衣,虽然欧阳盛让我等他就好,但我实在信不过许公馆的警卫工作……嗯,毕竟我沈兜兜可是自由进出过那里的人。
今夜,虽然许公馆外面也增加了不少警卫兵,但是在我从职业角度看来,依旧是漏洞百出。所以不费吹灰之力,我便偷偷上了房顶。
许茹花的闺房里,站着一个身穿艳丽旗袍的美人,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美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要不是我揉了好几遍眼睛,我真不敢相信这人竟是欧阳盛。
扮女人都能美成这德行,老天真是给了他一副好容貌。
我强忍着跳下去非礼欧阳盛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仔细盯着采花贼可能会出现的每一个地点,不管如何,我都要阻止他盗走我的美人儿。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夜已深,警卫兵们都开始懈怠下来。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闪上了房顶。
看到我,来人明显一惊,然后压低声音说了句暗语:“天王盖地虎。”
“小鸡炖蘑菇。”这是我们贼的行话。
采花贼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人,今天这一块儿被我包下了,兄弟你去别处吧。”
我没动,语气坚定道:“今天这人你不能盗,他是我的。”
“敢情是要和我抢人?”采花贼的语气变得不善起来。
“没错。”话音落下,我便已经先发制人,出了招。
才交手了几招,我便意识到采花贼的武功远在我之上,眼瞅着他的暗器朝我袭来,我闪身避开,却还是被划伤了脸颊。然而祸不单行,下一秒,我便被采花贼狠狠地踹下了房顶。
“嘭——”我整个儿砸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采花贼出现啦!”没脑子的警卫兵们蜂拥而至,一下子把我捆得结结实实。
“你们抓错了!我不是采花贼!”我急忙辩解,但没人搭理我。
好吧,既然如此,我奋力挺直腰板说了句:“你们看!我有胸!我是女的!”
“虽然很微妙,但是好像真的有哎!”
“……”
神一样的对手和猪一样的队友,今天我沈兜兜算是都碰到了。等到警卫兵冲进许茹花的房间时,里面早就空无一人了,只有丝丝凉风从洞开的窗户吹进来。
嗯,欧阳盛不见了。
六?生死狂奔
许公馆多给了些金子算是抚慰金。
“呵,没有了欧阳盛,我要金子何用?”我冷冷嘲讽了句,“包养小白脸吗?”
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就不该让欧阳盛去什么许公馆,假扮什么司令女儿,他从十三岁开始便从未离开过我身边,不知不觉中,我早就习惯了他的陪伴。
脑子里全是欧阳盛,一会儿是怯弱温顺的幼年版,一会儿又是正义凛然的成年版……原来,我是这么喜欢他,情深入骨。
不行!我一定要把欧阳盛找回来!我的人只有我可以偷!
许公馆外是一片竹林,隐约能看到采花贼留下的脚印,但追踪到一半,便断了线索。突然,竹子上一抹嫣红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走上前,发现是一点胭脂。机智如我,一下子就猜出来这是欧阳盛留下的标记,想必他肯定是被掳走时拿了梳妆台上的胭脂盒。
顺着胭脂标记,我来到了一家民宅。
透过半掩的房门,看到床榻上的采花贼正笑得一脸猥琐,不断逼近欧阳盛,试图脱下他的衣服。
欧阳盛退缩到角落,惊呼:“我是男的!”
“男的?”采花贼先是一愣,旋即又恢复了色眯眯的模样,“男的我也要,怪只能怪你太美了。”
要不要这么拼啊!到这点儿,我要是还不做些什么,我的夫君就要被睡了!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提脚踹开门便冲了进去:“刀下留人!不对,胯下留人!”
趁采花贼发愣,欧阳盛抓住空隙跑到我身边,猛地抓起我的手,语气急促:“快跑!”说完,他便拽着我飞奔出门。
“谁都别想跑!”身后传来采花贼愤怒的声音。
弯弯曲曲的小巷就像迷宫一般,恐慌笼罩在心上,体力也开始不支,但我不敢放慢脚步。欧阳盛的手紧紧握着我的,他的掌心极暖,像是藏着无穷无尽的勇气。
“我们都会没事的。”欧阳盛一边跑,一边反复安慰着我。
可我和欧阳盛显然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一对情人了,嗯,毫无主角光环的一对。
一堵高墙挡在了面前,身后的采花贼已经追来了,我们无路可逃。
我一咬牙,习惯性地挡在欧阳盛面前,就像以前在山上时那样。
以前在山上,不知道是不是生态太好的缘故,经常有野猪、野狼等出没。初到山上的欧阳盛只要遇到这些便腿软得走不了路,每到这时,我都是上前把他护在身后,然后引燃火把把野兽吓走。
“兜兜,你不怕吗?”有一次,欧阳盛小心翼翼地问我。
“你看我脸都吓白了,说不怕你觉得可能吗?”
“那你……”不知怎的,欧阳盛的脸开始像喝了酒似的泛起红晕,声音也低了下去,“为什么要站在我前面保护我?”
“因为你比我小啊!”
……
“兜兜,我已经不小了。”如今,十七岁的欧阳盛把我拉到他身后,“应该由我保护你了。”
我心头一软,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琼瑶剧演够了吗?”采花贼不耐烦地抠了抠鼻子,不屑地打量了一遍我和欧阳盛瘦小的身板,“两个小虾米,还说什么谁保护谁,简直可笑。你们看到了我的脸,便谁都活不了。”说完,他闪电般地出手了……
穷凶极恶的采花贼,满地的血流淌着,午夜梦回,我无数次冷汗淋漓地被惊醒,那是我最不想回忆起的痛苦经历。
那一日,我和欧阳盛皆受了重伤,若不是被警署的巡逻队救起,我和欧阳盛便真的要死在那儿了。
我醒过来时已是十天之后,浑身连骨头都疼,但我知道欧阳盛比我更疼,采花贼掏出刀疯狂刺过来时,他替我挡了好几次。
“他呢?”我虚弱地拉住医生问。
“还没醒。”医生顿了一下,继续道,“生命是没有危险了,只是……”
“只是什么?”
“有道伤在眼睛,除非找租界的洋人医生做手术,否则就只能当个瞎子了。”
我心陡然凉了下来,那么疼,仿若有人往里面撒了一把针……他才十七岁啊,他的余生还那么长呢……为什么瞎的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七?不告而别
欧阳盛醒了,知道自己看不见后,他也没表现出什么过激反应。
“兜兜,我知道你又哭了。”欧阳盛温柔地笑着,摸索着伸出手擦去我的眼泪,“哭什么呢,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已经是万幸了。”
他越是这般说着,我便越是止不住哭。我后悔了,四年前,我就不该把他偷出来,他本该是欧阳家的公子哥,锦衣玉食,然后平安长至十七岁,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而不是变成一个瞎子。
“我一定会治好的眼睛,一定会的。”
我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会再去欧阳家的宅邸,不是偷偷摸摸爬墙进去,而是正大光明地走门进去。
失去唯一儿子的富商看起来苍老极了,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四年前是我偷走了欧阳盛。”说着我顿了一下,继续道,“您先别急着掐死我,我现在过来,就是想把你儿子还给你。”
“他……他现在怎么样?”富商语气激动。
“眼睛受了点伤,但凭借您的人脉,我想您能请到洋人医生治好他的眼睛。”
“是你害的?”
“算是吧。”我勉强笑笑,“不过您放心,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是的,我想通了,我不该自私地让欧阳盛跟着我混迹在这复杂的江湖,这次是遇到采花贼,那么下一次呢?我只是个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的小贼而已,而他不一样,他应该拥有大好的人生。
今日,我牵着欧阳盛来到了欧阳家门口,然后轻轻松开了他的手。
“兜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欧阳盛惊慌失措道,“这是哪里?”
“欧阳,你该回家了……”说到最后,我已泣不成声。
“那你呢?”欧阳盛眉头紧锁,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他循着我的声音喊道,“兜兜!沈兜兜!你给我回来!”
我知道他生气了,我也知道他试图追过来却不慎摔倒了,但是我不敢回头,我怕我一回头便再也走不掉了。
偷来的终究不是我的,出于私心藏了四年多的珍宝,也是时候该还回去了。
为了断绝所有的念想,我离开了苏州,去了北平。
北平远不比苏州来得太平,军阀局势紧张,人心惶惶。为了活下去,我只能重操旧业,渐渐竟成了北平第一女飞燕。
然而每次偷完东西,我总会有种幻听,听到耳边有人用一种略带责备的语气对我说:“沈兜兜,你又偷东西。”
最近,听说北平搬来了一户商贾人家,富得流油的那种。
我心想哪个家族这么傻,都这时候了,别的商人都想着搬离北平,他倒好,还一个劲儿到北平来。
不过我也没心思打听那人姓什么,长什么样,从哪里来,只听闻宅子里的地板都是汉白玉,家具都是上好的红木,古玩书画更是无数。
啧啧,这么富,不偷也对不起我沈兜兜“北平第一飞燕”的名号。
所以我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月黑风高,正是偷盗的好时辰,我穿着一身夜行衣潜入了宅邸。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么大的宅子,竟然连守卫都没有一个,简直是我沈兜兜偷窃的天堂。
第一夜,我偷了名人字画。然而第二夜再去,宅邸依旧没有任何戒备。
这种情况下,简直不偷白不偷……然后就这样,我连续去了一个多月。
丢了这么多东西,是个人都会发现,然而那主人却还是一个守卫都没有增加。对此,我得出总结,要么那主人是个傻子,要么那主人已经富破天际,丢这么些财宝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今夜,我正寻思着是撬块汉白玉呢,还是把墙上镶的金饰抠下来呢?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有人不急不缓地站在了身后,气压低得可怕。
我暗想不好,贪得无厌果然遭报应了。
“我错了!不要把我上交给国家!”我头也没回地说道。
不料想,那人猛地把我搂在怀中,他的下巴抵在我脖间,声音很低:“沈兜兜,好久不见。”
听到这个魂牵梦萦的声音响起,我身形一震,眼眶顿时湿润了。
“欧阳盛……”良久,我才轻轻唤出他的名字。
“眼睛治好后,我近乎疯狂地四处找你,我从未那么怕过,害怕此生再也遇不到你……”欧阳盛似乎是哭了,他的眼泪滴落在我身上,那么烫,“听闻北平出现了一个女飞贼,我一下子便想到了你,可我又怕,怕那不是你。”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便又听欧阳盛语气坚定地说了句:“这一次,为了让你不再离开我,我只能娶你为妻了。”
“什么?娶我?”我愣了一下。
“都偷了一个多月了,你还嫌弃聘礼不够吗?”
“……”简直是天大的阴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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