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太精了……总是看穿我。
然而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1?暗卫守则第一条:随机应变
月华如水,我提着佩刀在屋顶上快速奔跑。
大渊的皇宫太大,我跑了很久才找到四皇子岑东离的寝宫。我看着院外来回巡逻的侍卫,又瞧着屋檐下站成排的小太监,大概走门和走窗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故而我决定从房顶上突破。
我掀开金色琉璃瓦片,借着烛光,看到岑东离正在屋子里看书。
他是习武之人,少年时期便从军打仗,战功赫赫,能力非凡,我若想杀他必须要小心再小心。为了防止刺杀失败,我从怀里摸出一管迷烟,从屋顶向下吹,等到迷烟散得差不多时,我又多掀开几片瓦,深吸一口气,看我缩骨神功!我缩——
只听“哗啦啦”数声脆响,我顶着一身肉直直掉进屋里,灰尘弥漫之下,我仿佛压到了什么人,又带着他在地面上滚了数圈。
就在我后悔晚饭贪嘴吃太多害得缩骨不成反坏事之际,四面八方突然射出好多白毛箭矢,杂乱无章,无从躲避。这时我感觉自己身下突然一空,连个思想准备都没有的我似乎又在下坠……
“嘭!”
尘土飞扬,我在一阵咳嗽中缓缓坐起,抬起头还能见到屋顶大窟窿外的璀璨星空,以及头顶上方的两扇机关石门。
我气结,岑东离是不是有病,自己的寝宫设这么多机关干什么?就不怕半夜出恭引发机关,然后被乱箭射死吗?
“你是谁?”
身后警惕的声音简直是在折磨我的神经,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也不过如此。试问哪家刺客如此倒霉,费好大劲过来行刺,却和活蹦乱跳的刺杀对象共处一室……
我泪眼汪汪地举起双手,接着缓缓转回身,幸好佩刀被我扔在了屋顶没有带下来,否则现在真是百口莫辩。
“四皇子,是我……”我放软我的声音,用我多年来不曾有的女儿姿态同他讲话,“殿下忘了?在晚宴之上,您将我赐给了大绥的七皇子。”
岑东离站起身来,拍落身上的尘土,即便他此刻的表情十分难以形容,却仍然俊朗得一塌糊涂,玉树临风。
他看见我之后神情原本有些惊喜,我稍微放松,如果他跟真的舞姬有一腿的话,我也能施展一下根本没什么用的美人计了。
然而大概是听了我的话,也可能是见到我之后,他瞬间变了脸色,上下打量着我,问:“你是那个舞姬?怎么比晚宴上丑那么多,卸妆了?”
“……”
原来他跟这舞姬没有一腿啊……美人计失败。
我只能含泪点头,这时他又问我:“卸完妆你就不会吹了蜡烛爬上他的床吗?现下让人撵出来,又跑到我屋顶上,你来干什么,谋杀本皇子?”言毕,岑东离眯起眼来。
眼下有诸多苦衷不能多说,我的眼睛一直在打量着他,心中盘算着如果我现在和他动起手来,徒手杀死他的几率有多大。
按理说,迷烟的作用应该发作了,可他好似什么反应没有……我想了想,状似无辜地问他:“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四肢乏力?”
我站直身子,拿出我最绝顶的演技,一步一步地接近岑东离。
岑东离稍微体会了一下,回答我说:“你这么一说,是有点觉得。”
我暗中运足内力,全部汇聚在右手之上,嘴里说道:“殿下,我扶您上去休息吧。”
休息休息,你想休息就得安息。四皇子,怪就怪你太厉害了,为了大绥的和平安定,我只能送您一步啦——
“启禀殿下,卑职救驾来迟,请殿下赎罪!”
正当我准备下手之际,这一声疾呼突然从头顶传来,把我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缩回手来。
凝聚的内力得不到发泄,情急之下竟把我自己给憋出了内伤……
“噗——”
我喷出一口血来。
那些护卫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跳下来,而岑东离已经越过我朝他们走去。
只见他抽出眼前一人的佩刀,挨个去砸那些护卫的脑袋,边砸边说:“废物,废物!来这么晚,是想等本皇子被那个舞姬压断气你们再来吗?”
……我有那么胖吗?
领头侍卫委屈地指着我说:“殿下,究竟是谁压谁啊?她都被你压吐血了。”
我:“……”
2?暗卫守则第二条:咬紧牙关
那些侍卫带着岑东离和我离开这个机关,鉴于主殿里满是箭羽,我只能跟岑东离去厢殿暂时休息。
有宫女给岑东离端来一套衣裳,我主动接过来示意宫女出去,然后走向岑东离,说:“殿下,夜深了,你也乏了,早些休息吧。”
他倒是没怎么在意,只说好。我的手解开他的腰带,又在他的胸膛处不着痕迹地摸了摸。他的身体好结实啊……身上又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幽香,闻得我有些心醉。
“你在干什么?”
岑东离一语点醒我。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后,赶紧撤离几步,伺候他赶紧上床歇息。他十分配合地进了被窝,见我一直守在床边,便问:“你怎么还不走?”
对上他那双淡漠疏离的眼,我非但没有觉得可怕,反而还有几分亲切,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毛病,或许是后世口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什么的……
“我想瞻仰殿下的睡颜。”我随口胡扯,同时暗中运着内力。
我这回,一定要一击必杀。
他年少有为又如此英俊,死在我的手里真是让我又心疼又骄傲……要不是有任务在身,我真恨不得丢弃节操,当上一回采花贼。
他入睡极快,没多久便呼吸均匀,面容安详。我收起其他心思,运足了全身力量,手掌对着他的胸口高高举起,带着犀利掌风迅速击落!
没想到床上之人突然睁开眼,在我击中他之前向里侧滚去。招式发出已然收不回来,我一掌拍在床上,床板轰然坍塌。岑东离的手摁在我的肩膀上,借着我从床上翻到地面。
我回身抓住他的手臂,立即缠了上去,一招一式都用尽了我毕生所学,每一次攻击都为了取他的命。
我却低估了岑东离的武功。
他单手单脚对付我,已经让我狼狈不堪,不仅如此,他还用语言羞辱我:“就这点武功还敢来暗算本皇子,真当我是傻的,识不出你的小伎俩吗?”
“……”我恼羞成怒,他的样貌像积了八辈德才长出来的,这嘴倒像是缺了八辈子的德。我说:“像四皇子你这种坏人,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想杀掉你,更何况我还会武功。”
岑东离勾唇一笑:“大渊子民格外爱戴我,根本不会有人想杀我。你,是大绥的刺客?”
“……”
我半晌无语,也不再恋战,只出了个声东击西的招式,赶紧破窗逃跑。岑东离在后面紧紧追我,同时喊道:“来人,有刺客!”
命令既下,四面八方立即涌来许多侍卫,我飞上屋顶想去拿我的佩刀,没想到岑东离已经先我一步拿到了它。
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我转身欲走,岑东离一刀挥来,我弯腰闪避,刀尖紧贴着我的鼻子擦过,十分惊险。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奋力挣脱而不得,只听“嘶啦”一声,岑东离竟撕碎了这件衣裳!
“下流!”
我面红耳赤,回身赏了他一巴掌,捂着肩膀提轻功飞走。好在他并未追上来,让我大松一口气。
我照原路飞回大渊为使者安排的寝殿,这厢刚坐下喝压惊茶,外面的门便被敲响。
“晋兄,宫中现在有刺客,我奉父皇之命,前来问候晋兄是否无恙?”岑东离用一种看穿一切的语气在门外说话,让我浑身的汗毛根根竖起。
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我赶紧吃下一颗药丸改变我的声音,回道:“多谢关怀,殿内一切安好,没有刺客上门。”
岑东离“哦”了一声,隔着门的他换了个语气问我:“那舞姬您还满意吗,晋兄?”
我恨得咬牙,他是来羞辱谁?大绥的七皇子晋昀,还是我这个假舞姬真刺客?
“多谢殿下美意,宴席散了之后,我便差人把她送走了。美人恩,实难消受。”我瞥了一眼脚边晕倒的女人,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门外的岑东离并没有在意这个问题,只是说:“晋兄早日休息,过些日子的郊外狩猎,还望晋兄赏脸同行,告辞。”
3?暗卫守则第三条:机智勇敢
门外的身影已经离去,我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岑东离口中的晋兄不是我,而是大绥朝的七皇子晋昀。表面上,晋昀为了建立两国的友好关系,特意来到大渊交流感情;暗地里,我被七皇子选中当他的替身,要么伺机杀掉岑东离,要么就偷出他的战略图。
我以为我的入选是主子慧眼识珠,看中了我的本事。后来才知道,其实是我易容之后,身形和声音都最像他,所以不得不派我来。
加上几年前我曾随他来大渊观摩过神武大炮,虽说后来他为了测试大炮的精准射程,把我当成炮弹射到树林那头的沼泽潭里去了……
唉,七皇子要是能喜欢我,我天天被他射都行。
杀掉岑东离是因为他对大绥的威胁最大,可鉴于今夜的刺杀败露,我觉得真是太难了,我还是偷战略图吧……
我安睡一夜,第二日早起练功,昨夜被岑东离吓过一次有了内伤,我连忙调息,免得遭人暗算。
“七皇子。”殿门被敲响,是宫女的声音,“四殿下派人送来一碗红枣莲子汤,说是给您补身子。”
“倒了。”刚说完话,我的脑中便浮现岑东离看我时,那种又冷漠又亲切的眼神,一时之间竟挥之不去……
我顿时后悔,赶紧下地打开殿门,大声叫住宫女:“你等等。”
不喝白不喝!我三两口喝光,抹了抹嘴巴,摆手道:“你去告诉岑东离,就说汤让我给倒了。”
以他那缺德的性子,送补血的汤给我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告诫我他知道了刺客在我这里,给我下马威吗?
任他想也想不到,其实这个刺客就是“七皇子本人”啊!
我还在琢磨着那把佩刀,刀是次要的,重点在于那是真的晋昀送给我的礼物,我不能丢。
我暗恋我的主子,虽然他对我的记忆仅限“原来这个人易容最像我啊”这句话,不过没关系,我记得他就够了。
毕竟他……呃,我也不知道喜欢他什么,大概是像我们这种身份喜欢主子是一种潮流来着,所以我也跟风喜欢了……
晋昀假借离国之因转入暗中与人争夺皇位,同时也在等我的好消息。到时他有了大功劳,绥皇一定会让他当上太子。而我完成任务后,晋昀说不定还能因为我的美貌和机智爱上我什么的……
我找来一个风筝,故意扯着风筝往岑东离寝宫那边走,一路上有不少宫女太监看我,估计是在想大绥皇子怎么跟个智障一样,在皇宫放风筝还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
我估算一下风向和距离,最终确定了只要站在他的宫门口剪断风筝,就能正好落在他的屋顶。
身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侍卫,我真心觉得我这五项里还是第二项比较突出。
手中没有剪刀,我只好扯断风筝线。
我扯!
手指指节勒出一圈红印。
我再扯!
指节差点被勒断。
……大渊的风筝线怎么如此结实,显示你国劳动人民工作认真吗?不行,回去我得用小本本记下来,这都是实地考察的结果啊!
无奈我只有亮出我锋利如刀的门牙。我两手抻着风筝线,张嘴狠狠咬下去,可想象中不堪牙击的线并未断成两截,而是非常顽强地与我做着抗争。
哎呀?我铆足了力气,脑袋左右摇晃,龇牙咧嘴地磨着风筝线,简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晋兄这是?”
身后一道暗含笑意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被吓得浑身一抖,就在这关键时刻,牙齿像是得了什么灵力相助,风筝就那么好死不死地飘走了……
“……”太丢脸了!
我尴尬地转身,和他打了个招呼:“早啊,四殿下。”
他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走过来,在我身前站定。他仍是那样气定神闲,而我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只看他一眼就觉得心脏跳得特别快,像做了什么坏事。我握紧拳头,尽力稳住自己。
他抬手指了指那飞走的风筝,问:“晋兄咬断风筝是何意?嗯……好像要落到屋顶上了。”
“哦!是这样的,这是我们大绥的风俗啦!哈哈哈,如果放出去的风筝能被有缘人捡到,就会实现放风筝前的愿望哦!”
我靠着墙壁,不甚自然地跟他打着哈哈,要不怎么说我德智体美劳第二项发展得最好呢?连我自己都要被自己机智哭了,随口胡扯都有模有样的,我自己都差点信了好吗?
岑东离“哦”了一声,只听“呼啦”一声,下一秒的他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偏头望去,他那道淡黄身影已经摸到了风筝,他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之后,又稳稳落到了我的面前。
我承认他的动作迅速,行云流水,可他却不知道,此时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风筝,望着热泪盈眶的我,说:“是这样吗,晋兄?你的愿望是什么呢?晋兄你别哭啊,就是帮你捡个风筝,不要太感动。”
“……”
我险些哭出声,谁要你多管闲事了啦,谁要你帮我捡风筝了啦!
我垂下头,无精打采道:“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他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我刚才吃了一口屎那样古怪,不过很快地,他指了指自己的宫殿,说:“既然来了,晋兄进来坐坐吧,正巧我有一样礼物送给你。”
4?暗卫守则第四条:能屈能伸
说实话,从碰到岑东离开始,我就觉得他做什么都是故意的,尤其是他帮我捡回风筝,好像在给我下马威,意在告诉我“其实人家轻功非常高哦,昨天晚上不爱追你是懒得理你哦,你别不自量力呢”。
我姑且拿出一点大度,搓手道:“来就来嘛,还送礼物,这么客气干什么,哈哈哈,快走吧。”
我跟他进了寝殿,即刻有下人过来倒茶。我揪了一粒葡萄送进嘴里,刚吐完葡萄皮,就见岑东离抱着我那把镶钻佩刀朝我走来。
他自是倜傥潇洒,芝兰玉树……我一时呆住,忘记咀嚼,突然有点嫉妒他怀里的刀……
“……喀喀!”我呼吸不稳,被葡萄狠狠地呛了一下,接着激动地站了起来,望向佩刀双眼放光。
岑东离抛了一个高深的眼神过来,问:“晋兄认识这把刀?”
“不,不认识。”我赶忙摇头表示否认,“这刀是哪来的?做工不错,想必用刀之人一定是个非常有品位的姑娘。”
岑东离缓缓扬起唇角,轻声道:“晋兄果然厉害,连刀的主人是姑娘都猜得到。”
要说这人生得好看,便是话有弦外之音我也一点都不怪他。我恨我是颜控,也因为他的话一时语塞,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它再次失言。
“实不相瞒,昨夜有个女刺客冒充舞姬来杀我,可惜武功不济,还想暗算我。最关键的是,这刺客来自大绥。”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近我,要不是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我猜他都恨不得整个人全贴我脸上。
我却很期待是怎么回事……
我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这话不好说吧,我大绥各个是精英,只要出任务就没有空手而归的,你说的这废物绝对不是大绥人。再者说,殿下何以断定那舞姬是假冒的,说不定真是您招人恨呢?”
对不起,我的七皇子殿下,我朱逢春又在外头给你吹嘘了。
岑东离拔出佩刀来,轻轻抚摸着刀身。他的手指修长似玉,看得我都恨不得变成那把刀。只听他轻笑一声,无比自信道:“因为我大渊的舞姬各个是倾城绝色,以那刺客的姿色……呵呵。”
我:“……”
呵呵什么啊!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啊!我拍案而起,指着岑东离正欲大骂,然而机智的我突然回过神来,若我真的还口,那我岂不是变相招认了自己就是刺客?
啊,好险,幸亏我聪明!
我的手指方向一转,指向了那把刀,说:“这刀挺值钱啊!”
岑东离的视线却落在了我的手指上,轻飘飘道:“刀值不值钱我不知道,晋兄的手却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我赶紧把手藏到背后去。
岑东离嘴角一勾,含笑念道:“指如削葱根,细嫩白皙,晋兄果然生了一双好手,不知握上这把刀,又是何等的英姿呢?”
他的话太教人多想,我红了脸,不忘与他周旋:“你把刀给我,我握给你看。”
我从他手中接过刀,飞快在他眼前一晃,继而整条手臂都藏到身后去,快速说:“刀我握了,你看不见拉倒,说好的归我了,再见啊!”
我撒腿就跑,然而我跑得再快也没用,岑东离的声音像长翅膀了一样钻进了我的耳朵:“狩猎那天,我期待晋兄的表现。”
5?暗卫守则第五条:合作至上
有病,岑东离一定是有病!我捂着怦怦跳的胸口落荒而逃,脑海中一直都是这个想法。
既然有了岑东离这个借口,我也能光明正大佩上我的刀了。然而刀是收回来了,偷战略图这件事却毫无着落。
人家也不傻,这东西能摆在明面上给人家看吗?
算了,偷东西这么难,还是等狩猎当天把岑东离一击必杀吧……
我千盼万盼,总算等到了可以立功这天。皇家狩猎不像寻常人,需明黄围布遮挡树林三面,加上御林军重重把守,以防有刺客。留出一面是为了给那些动物一个逃跑的机会,绝不赶尽杀绝。
我坐在马背上,自是威武潇洒,无人能及,然而瞥见旁边的岑东离时,我硬生生把一肚子自夸的话语吞了下去。
夭寿啦,没天理啦,一个即将死在我手下的人有什么资格长这么帅!我又嫉妒我的佩刀了!
他穿了一身骑马装,银色铠甲泛着清晖,英俊不凡,一塌糊涂。
他冲我挑了挑眉,说:“待会儿还望晋兄手下留情。”
呵,渣渣,还没动手就知道求饶了?我下巴一扬,兴奋之际也没管我说出来的是什么话,只是轻蔑地说:“你,我要定了。”
渊皇和那些老不死的大臣的开场寒暄我实在懒得听,大家都兴冲冲地期待着这场比赛,好容易等到了狩猎开始,我见那边有一人被众星拱月般地围了起来,定睛一看,却是那个最有希望当储君的六皇子,岑东离的弟弟。
据说他们兄弟分工明确,一个负责战争一个负责政治,谁也不干扰谁。
看到那边之后,我心中一沉,微微变了脸色。
“驾!”
马鞭狠狠一抽,尘土飞扬,所有马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我稳稳握住缰绳紧追岑东离,他倒是一脸轻松。待众人各奔东西,他指着前方一头正在飞奔的小鹿,偏头道:“晋兄,比一比?”
“好啊!”
我掏出一支箭羽,对准那头小鹿,而岑东离那边也已拉满弓弦,蓄势待发。阳光下的他仿佛化身为箭,整个人都在发光,我又是心头一跳。
我们两人追着鹿跑,不知不觉就跑到了树林深处。我不再等待,当即又抽出一支箭来,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用弓箭指向岑东离,幽幽地翘起嘴角。
他刚收回手来,悠然自得地转过头来对我说:“晋兄,你输了。”
面对我的箭羽,他却毫无反应。
我道:“我只输了一局,而你却再也赢不了了。”
“你要杀我?”
“我的目的就是杀你。”我说。
我望着箭尖深吸一口气,然而话音刚落,只听后方有暗器破空的声音疾速传来,带着极其阴狠的力道。
我立即扔下手中的弓箭做了个后空翻,麻利地抽出腰间佩刀,冲出去抵挡住那几道暗器,而后再次翻身,想要退回马上。不料身后突然伸出一条手臂揽住我的腰,下一秒,我稳稳地落在了一个马背上。
岑东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边,他轻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
“我……”我浑身一震,伸手推他,一张脸红到脖根,“胡说!我以为是来杀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吗?从你的马背特意翻到我这边来,为了保护自己?”
四面八方飞来漫天箭支形成雨阵,我顾不上他的揶揄,只是道:“快跑,我在后面保护你!”
我从他的腋下绕到身后去,手中佩刀左挥右挡,倒也抵挡了一阵。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似乎得不到满足,开始投射大量暗器。
我忍无可忍:“有本事就出来,藏起来都算什么本事?”
话音未落,我只觉身下突然一空,再无依靠。我不禁惊呼一声,身体下落之时仍有暗器投来,为了不受伤,手中动作根本停不下来。
“小心!”
背后的岑东离惊叫出声,一条结实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我,然而下一秒,像是有一盆温热鲜血泼过来了似的,我整个人身上全都是血。
6?暗卫守则第六条:化敌为友
我睁开眼睛,只感觉四周漆黑一片,还有一股子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谁的血,岑东离的?
我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浑身颤抖,弱声唤道:“岑……岑东离?岑东离?你……你不会死了吧……”
思及那天夜里的刺杀,又思及上一秒还在谈笑风生的人,我突然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一个刺客。
我想我大概犯了大忌,犯就犯,谁会管?“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你怎么可以死!”
“我没死,不过马上被你累死了。”耳畔微喘的声音仍是那样轻松,可这一刻的我却是无比依恋。
我抬起头,借着头顶五米之上的光亮才得以看清现在的情况——岑东离的断刃插进了石壁里,他抱着我,两个人挂在壁洞上。
我长舒一口气:“血是谁的?”
“马。”
“你没受伤?”
“快被你压死了算不算?”
我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四殿下,请你正经点。”
放在我腰际的手渐渐收紧,他在我耳边说话,声音夹杂着几分暧昧:“晋兄保养得好啊,先前见到你这双手我就赞叹不已,如今搂着晋兄的腰,纤细竟胜女子三分,晋兄生生要把我逼成断袖。”
“我又不是断袖,你放开我,我要下去!”
“可不能下去。”他用下巴指了指后方,轻声道,“下面可都是削尖了的竹筒子,若非我支撑在此,恐怕你我现下已经成了对鬼鸳鸯。”
我说:“我不要做你的累赘,也不用你拉着我,我自己可以。”说着就去摸我的佩刀,可我摸了半天也没摸着。
“别找了,掉马肚子上了。”
“哦。”安静下来之后,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
上面很安静,根本没有类似“四殿下不见啦,凭空消失啦,根本找不到啦,天下大乱啦”的声音传来。我忍不住挖苦他:“你不是说大家都很爱戴你吗?现在你遇难了,连个惦念你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想要你命的人来陪你,真讽刺。”
他不理我,只是偏着头道:“洞底那边有一处缺口,你驭轻功踩马腹跳到那里,之后我再过去。”
“不行,万一我被插死怎么办?”
“以你那晚的轻功,绝不会受伤。”他似乎意有所指。
我目光闪躲,“哦”了一声,说:“那我试试。”
我足尖轻点马腹,借力一跳,而后轻松落在那个缺口处。
岑东离没有立即跳下来,而是大头朝下,直直坠落。我的心又被他吓到了嗓子眼,双手拢在嘴边喊道:“你找死啊!”
他丝毫不受我影响。由于光线太暗,我也看不清他的动作,只是见他微微一掠便朝我这边扑来。我躲避不开,被他整个人压在身下,不过想象中被压成肉饼的感觉并没有直接传来,而是等他稳住自己之后才彻底瘫在我身上。
算他还有良心,知道他会压死我……
我左手一动,不小心碰到了冰冷的物什,仔细一摸才知道,正是我的贴身佩刀。
原来岑东离不是找死,而是帮我捡刀……我的内心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来,低声开口说:“我真是看不懂你。”
“我也看不懂你。”
“嗯?”
他邪邪一笑:“原来晋兄不仅手美腰细,身体也比女人还要软。”
这个天杀要人命的,讲话就讲话,他竟然还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他想死吗?
“喂,喂!你站起来啦!”我心里一酥,面红耳赤,奋力地推他。
“嗯,我的确站起来了。”
“嗯?”
满腔感动这时已然消弭,我不大想理解他的弦外之音,更不想接受他耍流氓的行为,这教人丧魂的暧昧实在要不得,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被发现女儿身。我使劲地推开他,同时让他起来。
他竖起食指挡住我的唇,轻笑一声,提议道:“晋兄不是说看不懂我吗?反正一时半会我们也出不去,既如此,我们交换秘密吧。这也有助于我们互相了解,增进两国的关系。”
7?暗卫守则第七条:人生如戏
“交换秘密?”我一时间忘了去推他,而是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衣领,紧张道,“什么……秘密啊?”
“你我各自说一条心底的秘密,并且保证绝不外传,怎么样?为了表示诚意,那就由我先来。”他伸出右手,把我的左手从他胸前拿开,竟一笔一画地在我手心写起字来。
这人好生霸道,我还没答应呢好吗?
掌心的酥痒着实难耐,然而心底的震惊已经远超肉体上的一切感受了。
岑东离收回右手,在我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黑暗中我看到他的眉头微微挑起,像是在示威一般:“该你了。”
我还没从他的秘密中缓过来,他却要我快速回答他,可我有什么秘密呢?我道:“其实我是来杀你的。”
“然后呢?”他突然低声地笑了起来,“然后没有想到会爱上英俊潇洒的我,非但舍不得下手,反而还傻乎乎地保护我。你如实回答我,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我的心怦怦乱跳,想否认却始终没法开口。怎么会这样呢?我才不喜欢岑东离,我是一个无情的暗卫,他是我的刀下魂才对。
我没有说话,只是迅速抽出在我左手边的佩刀,紧紧抵在岑东离的脖根处,眯着眼道:“我是男子,怎么会喜欢你?我说过,我是来杀你的。”
“晋兄真是顽皮。”他像是对我手中兵器毫不在乎,仍然用那调笑的语气同我讲话。
我咬了咬牙:“你真以为我不敢……唔!”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我下面的话,然而这个时候的我还在第一时间想着把刀翻过来,免得真的割到岑东离,我想我没救了。
他说得对,我喜欢上他了。
我挣扎不过,只能顺从,他的吻激烈而绵长,仿佛带着诉说,也好像夹着怨念,将我所有口是心非的话语给吞了下去。
良久,他总算放过我,微微喘着与我额头相抵,说:“不要再回大绥了,上去之后,我娶你。”
我没有忙着答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我们怎么上去呢?”
这才是当务之急。
好容易将话题扯回到正经事情上,我赶紧把岑东离从我身上推开,而后坐直身子整理衣冠,抹去刚才的痕迹。
我们身上唯一的兵器就是我的佩刀,相顾无言良久,最终我决定:“我用刀刨出一条血路来!”
说干就干,我拔出刀狠狠插进石土混合的墙壁里,一下一下地刨。泥土飞溅,落得我跟岑东离满身都是。他过来抱住我的手臂,阻止我说:“我可以理解为你不想嫁给我,所以打算将我们两个活埋在此吗?”
这么深的洞,我跟他早晚要渴死饿死在这里,我已经绝望了,既然有人来杀岑东离,那么说明不会有人救我们,还能怎么样呢?
我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开始絮絮叨叨:“反正也活不成了,大家就坦诚相对吧。你的秘密我算是守住了,我叫朱逢春,是晋昀的暗卫,我的目的你也清楚了。反正现在大家都活不了,我还没嫁过人,趁着我们还有体力,我就放肆一回吧。”我边说边脱衣服。
岑东离被我吓住了,默默向后退了退:“你疯了?”
我不理他,自顾自地解衣带。岑东离在一旁看着,到底还是怕了,他按住我的手臂,冷然制止:“不就是想出去吗?”
8?暗卫守则第八条:任务至上
几个时辰之后,夕阳已经快要落山,我朱逢春重新站在大地之上,只觉得自己像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似的。
我捏着衣摆擦掉刀身的泥土,接着走到跟我同样灰头土脸的岑东离面前,笑道:“殿下果然聪慧过人,这样的办法也想得出来。”
他用刀在墙壁上抠出脚蹬形状的坑来,由于墙壁是土石混合,所以只要稍作手脚,还是很好攀爬的。
“急中生智罢了。”他抹去脸上的泥。
我走过去抱住他,依偎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殿下在洞里说的话还作数吗?会娶我吗?”
“当然。”他回抱我,声音温柔。
“多谢殿下。”我轻轻一笑,“谢殿下成全。”
锋利匕首抵着岑东离的后心,我微微后仰,望着他不可置信的脸,说:“取殿下的命是我的第一个任务,虽然过程有点波折,但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呀。要是有来生,我一定嫁给你,但是很可惜……”
对不起了岑东离……
“好,逢春干得漂亮。”鼓掌声音自岑东离的身后响起,两道身影从树林中走出,一道是岑东离的弟弟,另一道则是我的主人晋昀。
狩猎场中,他站在六皇帝的身边扮作小厮,而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殿下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还请主人处置。”我点了岑东离的穴,将他推到晋昀的面前。
“你果然容不下我。”岑东离说。
六皇子冷冷一笑:“谁让父皇和天下子民都喜欢你呢?而今后,受人爱戴的四皇子在狩猎场意外死亡,六皇子体恤战争劳苦,提出与大绥结盟的良策,这有何不妥呢?后宫已经被我控制住,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你,呵。四哥,黄泉路上不孤独,有亲兄弟和你爱的女人送你一程。”
啊?为什么是我?不是把人抓到就完事了吗?我咬了咬下唇,突然把刀横在自己的脖根处,说:“我不会下手的,如果殿下逼迫我,我宁可死在这里。”
连我自己都被我的悲壮跟痴情吓了一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然而下一秒,手中佩刀突然被人抢走,身旁的影子一闪,我的刀已经抵在了六皇子的胸口。
“六弟,是你逼我的。”
六皇子大惊失色,望向一旁的晋昀:“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我?”
晋昀悠闲地走到岑东离那边,说:“如果我没记错,主张攻打大绥的人可是你,哼,我可是很记仇的。”
我:“……”
六皇子被敲晕,岑东离走过来,微笑着拍了拍晋昀的肩膀,说:“多谢晋兄。”
晋昀也笑:“咱俩谁跟谁!”
我:“……”
佩刀一扔,老子不干了啦!我从大绥辛辛苦苦折腾过来,还精心策划谋杀,既然他俩都有私情了,何必还浪费我的感情!
岑东离追上来,从身后紧紧抱住我,说:“你别怪晋兄,戏总要演得逼真一点,更何况是我点名要你过来杀我的。”
晋昀在后面抱胸看戏,说到这个话题他立即过来插嘴:“这个我作证,我本来打算只用你测试大炮射程的,没想到你还能派上这等用场。那什么,咱们有话能不能回宫再唠?”
尾声
大渊六皇子弑兄谋逆,四皇子仁慈,罚六皇子永禁天牢。
半年后,大渊新帝登基,又过一个月,新帝册封和亲而来的大绥太子的义妹为后,两国交好。帝后二人恩爱异常,举国秀恩爱,简直羡煞百姓。
听传闻,帝后很有缘分,早年皇后来观摩大绥的神武大炮,因一时调皮跑到了沼泽潭处,恰好救了陷进沼泽潭里的新帝。几年后又出使大绥,与四皇子合唱一出精彩的戏,粉碎六皇子的阴谋。
已经是皇后的朱逢春靠在岑东离的怀里,听着茶楼里说书人对他们的美化,俱是忍俊不禁。不过她真的没把在沼泽潭救过人这件事放在心上,更没想到当初满脸泥的人会是岑东离。
她当时反目岑东离只是权宜之计,她想过,如果真的要杀他,她是不惜杀掉晋昀的……
更何况她信他,信他会是个好帝王。
从他在她手心里写下“江山”二字的时候,她便深深爱上了这个满腹雄心壮志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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