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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驸当嫁(二)

时间:2023/11/9 作者: 桃之夭夭A 热度: 27122
韩八荒

  

  大齐在先帝那一辈经历了残酷的战争,而先帝因为战争坏了身子,导致皇室下一代人丁单薄,只有当今圣上和长公主两个。陛下年幼,朝政则完全由长公主李齐钰把持,一时间,她权倾朝野,只手遮天。

  李齐钰从小就被先帝当成男儿抚养,七年前,先帝驾崩之后,她一介女流,扶持幼帝,攘外安内,手段狠戾,强势霸道,硬生生把一个因为内部争夺而散乱的国家治理成太平盛世,四方来朝。

  这样的女子,其实只要是大齐的子民,那提起来都是充满敬意的。

  只是……娶来做妻子,口味却有点过重了。

  这位长公主,其实年纪比他还大五岁,却从未出阁过,原因无他——她是断掌,而且克夫。

  她曾经下旨为自己指婚过六任丈夫,但对方都尚未进宫便死于非命,像受到了诅咒似的,于是她三年前就在内宫宣布,不再出嫁。

  没想到三年之后的今天,她竟然要招段公子为驸马。

  段公子这边哀哀戚戚,度日如年,而皇宫那头也并非风平浪静。

  长长的走廊再精致,也比不上那急匆匆赶来的人。洁白的裙裾上绣着祥云,随着主人的动作上下翻飞;皂靴乃小鹿皮精心制作而成,上面用雪蚕丝绣出凤凰腾空的图案;腰间的东珠坠子圆润、明亮得很,偏生显得那腰背直挺而孤傲;墨色的长发在空气中划出清冷的弧度,一如来人紧紧抿起的唇。她的步伐飞快而无声,一行太监、宫女飞快地跟上,大气也不敢出。

  李齐钰赶到飞霜殿的时候,听得小皇帝正在和一干太监、宫女闹脾气,不仅将他们赶出殿外,还砸了好多东西。殿内屏风散落,门口一片狼藉,小皇帝还掀翻了一床棉被……

  李齐钰按了按额头,感觉头都要炸开了。

  小皇帝别扭的抽噎声从里面很明显地传出来,殿外一众太监和宫女都战战兢兢的。

  李齐钰抬头望天。

  朗朗乾坤,然而,这大齐的天子,终归是太过于软弱了。

  手按在门把上,顿了一下,她终究是把门推开了。

  大殿里一片狼藉,宽大的龙床上鼓起一个大包,那大包还微微颤抖着,伤心欲绝的抽噎声从里面传出来。

  一群人跟在李齐钰的后面,一脸为难地用眼角偷偷察看长公主的脸色。

  “你们都下去吧。”叹了口气,她慢慢地走向那个鼓起的大包。大太监李德海赶紧带着一干宫女、太监退下,末了,还顺手掩上了大门。

  房间内一下就暗了下来。

  李齐钰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摸了摸那个隆起的大包。

  对方却不耐烦地把一个靠枕甩在她脸上。

  靠枕是软的,被打一下不是很疼,但是冲力大,砸在她银质的面具上,让她微微闭了闭眼。她突然觉得很疲惫。

  也许是她没有作声,所以大包里的人顿时不安了起来,犹豫了良久,怯怯地冒出个头:“皇姐……”

  小皇帝今年不过十五岁,平日娇宠太过,如今只能算个半大的孩子,奶白的小脸尚未长开,还带着几许少年的稚嫩。想来是他刚刚哭得太狠,眼睛红得厉害,正带着委屈和怯弱看着坐在他床边的人。

  李齐钰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迟疑地摸摸他的头,对方便乖巧地凑上来,脑袋埋入她的怀里,讨好地蹭了蹭。

  “皇姐,你不要嫁给那个人,好不好?”

  好?不好?

  这句话他已经问了六次,虽然每一次她都是无声地拒绝,可是他依旧不死心地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固执和倔强。

  叹了口气,李齐钰从怀里掏出锦帕,为他擦干眼泪,终于狠心站起来,背对着他,冷冷地回答:“陛下,后宫之事,向来是本宫做主,本宫为自己指婚又有何不可?帝王之业才是陛下需要好好花费心神之事!”

  身后的小皇帝呆愣了片刻,突然瞬间奓毛:“皇姐!说好的对朕最好了呢?!”

  “说好的不贪图男色,辅助朕一辈子呢?!

  “皇姐,你根本就是觉得那个男狐狸精长得好看吧!

  “朕这不是还没有长开嘛!朕长大了一定会比他们都好看!”

  ……

  小皇帝喊得撕心裂肺,一床锦被生生被他扯得棉絮漫天飞舞。李齐钰忍不住皱眉,想出声训斥他,可一看见那奶白小脸又不忍心。

  而小皇帝并未意识到他皇姐压抑着的怒气,还在不依不饶地叫着:“皇姐!你是不是不爱朕了?那样的男人你也下嫁?他除了长得好,还有哪里好?全京城都没有一个好女子愿意嫁给他!”

  小皇帝连哭带闹,差点没把段公子全身上下给羞辱了个遍。说也奇怪,段公子比小皇帝大五六岁,在没有生病前,也是入宫做过伴读的人。虽然他是段太傅的儿子,却和小皇帝从来不亲近,以至于听说皇姐要下嫁段公子时,小皇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鸿凌,够了!”钳住小皇帝胡乱挥舞的手,李齐钰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鸿凌,你到底是在闹什么呢?这些年来,皇姐为你挡下了多少属于你的责任?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办得妥妥帖帖。父皇打下的江山,你要何时才能完整地接下来呢?你不在意朝廷大事,也不在意边境外交,为何要在这件事上费这么大的精力呢?”

  小皇帝李齐厉随他母妃,有一双很无辜的大眼睛,仿佛一眨眼,就能落下泪来。他没有帝王的霸气和深沉,一如他的个性,天真软糯。这并不好,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这样的个性和眼神,都是致命的弱点。今年她二十五岁了,如果再不能还权给李齐厉,那么这个帝王一辈子都像是被圈养在后宫的傀儡,这让她如何对得起父皇和历代祖先的在天之灵?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过于沉重,在这冰冷的大殿里响起的时候,竟然有一种悲凉的味道。

  小皇帝被这声音吓到,抬起头,乌黑的瞳仁紧紧地、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弱弱地说:“皇姐……我只想和皇姐在一起……”

  “在一起多久呢?一直躲在皇姐的身后就是在一起吗?”

  小皇帝惊讶地看着突然变得冷漠的女子,大眼睛里迅速闪过一抹异色之后,又迅速蒙上了一层泪雾:“皇姐,我会保护你的,你再等我两年……”

  这句话他从十二岁起,年年都会说……

  李齐钰觉得有一股怒气直冲头顶:“陛下,本宫就等你最后两年。两年之后,本宫和驸马就出宫开府。到时候,希望陛下能如今日所言,护本宫一生安宁!”

  她突然想到其实宫外是有驸马府的,但是由于驸马一个个英年早逝,所以驸马府相当于废了,于是又冷冷地加了一句:“本宫一言九鼎,绝不管驸马是哪位。”

  ……

  片刻的安静过后,一声尖利的哭喊划破大殿:“皇姐,你不爱我!呜呜呜……”

  李齐钰转身就走。

  她才迈出几步,腰就被抱住了。

  哽咽和抽泣声从身后传来,带着浓浓的不甘心,却依旧婉转而饱含歉疚:“皇姐对不起,朕不该这样说,可是朕真的很害怕……怕皇姐你不要朕了。如果皇姐真的很喜欢那个男狐狸精……呃……那个段苑卿,朕也……朕也不会反对。”

  咦?

  李齐钰惊讶地回头,看着仿佛突然懂事的他。

  “因为……因为朕也有了心仪的人……”

  呃?

  小皇帝红红的眼睛突然闪着娇羞无比的神色:“朕……朕觉得,林尚书家的小姐就……就很不错。”

  李齐钰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虽然给皇帝选过秀女,却并未册封妃子,难怪小皇帝经常会闹脾气撒娇。

  这深宫,一个人终究是太过于孤单……

  不过话说回来,林家,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除了林纾外,应该还有三位小姐吧?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柔声问:“陛下看上了哪一位?知道名字之后,皇姐帮你问问尚书的意思。婚姻大事,不必羞涩。”????皇帝低下头,细细想了一会儿:“朕不知道她的名字。上次,皇姐你让我去林尚书家看望林老尚书,我路过他家花园的时候,一位小姐从墙上摔下来,虽然她神态狼狈,可模样却是极好的,特别是眼角的一颗朱砂痣,很是可爱。”

  ……

  可……苍天哪!林家的小姐根本没有朱砂痣!

  李齐钰和林家的人素来交好,故而也是见过林家的各位小姐的。细细想来,眼角有颗朱砂痣的,还真没有!而有朱砂痣,且在眼角那个位置的……就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马上要成为驸马的段公子!

  李齐钰下旨让段公子做驸马之前,是有让心腹大臣调查过他的,于是也就自然知道他前一段时间为了挽回林纾的心,做了不少荒唐事。他原本就长得艳丽,身材也纤瘦,且素来是个不计较的人,就算是穿女装混入林府这样的事,也未必干不出来。

  李齐钰眼皮子狠狠一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皇帝正兀自开心地抱着撕得破烂的被子,在床上翻滚:“皇姐……朕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娶个心爱的女子,然后一辈子和皇姐不分开。”

  李齐钰心事重重地看了他一眼,他便立刻用那明媚的大眼睛瞅回来。

  李齐钰忧心忡忡地看着天真过头的小皇帝,想了想,说:“鸿凌,要不,开春办一场选妃大会可好?”

  也许,几个大妃能让弟弟迅速成长起来。

  皇帝惊讶地看着她:“可是皇姐,今年春天大旱,秋天大涝,国库今年的预支计划不足以办一场大选啊……”

  “本宫可以到明年秋再下嫁。”沉吟了一会儿,李齐钰安抚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出了门。

  “公主起驾——”太监唱喏的声音拉得又细又长,所以掩盖了她离开的那一刹那,帝王寝宫房梁上飘落下来十条人影的细微动静。

  年轻的帝王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扬起精致的下巴,漆黑的瞳仁中是一片森冷。

  他对着跪在底下的一片黑衣人影一挥手,唇间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字:“杀!”

  而另一边,段公子在家里闷了两个月之后,突然就闲不住了,他开始沉下心来,好好思考起这桩婚姻大事。

  段公子在过去二十几年里,生活从来都是平稳且安逸的,他第一次摊上婚姻大事,偏偏这事还这么棘手。这段婚姻被强迫性地降临到段公子身上,不管是被吓到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都让他焦虑、紧张,也让他胡思乱想。很多时候他睡不着,都是因为在想着这件事,在紧张地想着未来妻子的容貌、个性,于是,在念叨起李齐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些许别的味儿。眼瞅着他和公主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段公子想,能娶上个媳妇不容易,要是真有公主克夫一说,就认了吧。一个娶不到老婆的男人和一个克夫的女人,不应该是天意吗?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被冷落了。

  从一开始的悲伤欲绝,到后来的听天由命,再到最后的疑惑,不是说好要成亲的吗?为什么公公再也没有来过家里呢?刚开始的时候,家里还陆陆续续有各种人来贺喜啊、送礼啊,都被段老爷子谢绝了,后来,就渐渐地再也没有人来了。

  按理说,就算长公主不是很在意这桩婚事,也应该时常派个公公来张罗一下驸马进宫的事宜啊,就算……只打算用一顶小轿子把他这个续弦的驸马从后门抬进宫,也应该先派个人过来吧?

  就算全京城的人都嫌弃他,可长公主大人作为自己未来的妻子,也万万不该这样冷落他的。

  这样想着想着,渐渐地开始接受这桩婚事的段公子就有点伤心了起来。

  意识到长公主不待见他之后,段公子有点不甘心。他总觉得,这应该和林纾的事有关。

  作为一个一次性的男人、试过就想退婚的相公,他既忧伤又羞耻,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再也不见林纾,实在到了解除婚约这一步,他也没有办法。虽然他无脸再见林纾,但是他有一件要紧的东西在她身上,必须要拿回来。

  于是,段公子晃晃悠悠地出了门。出门前,他忍不住跺了跺脚,写了个条子让段安给宫里送过去。他想在傍晚的时候求见长公主一面。

  在见面之前,他必须找林纾要回那个祖传的玉佩。段公子骨子里其实是很保守的,属于妻子的东西,他绝不会给前妻,比如忠诚,再比如,那块他家祖上传下来的玉佩。

  他记得他为了挽回林纾的心,那一夜他把玉佩戴在了她身上,所以如今,他还得去拿回来。

  送出去的东西,却还要拿回来,段公子想想都羞得满脸通红。

  他在轿子里坐立不安,恨不得命人把轿子抬回去。宝宝本来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不时地竖起那颗圆不啦叽的脑袋,滋溜溜地吐着信子,却莫名其妙被段公子掐了好几下,还被拎起来甩圈圈,一会儿被绕成S型,一会儿又被绕成B型。它实在受不了了,刺啦一声赶紧从段苑卿怀里死命逃出来,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

  于是段苑卿就更难熬了,在轿子里忍了又忍,数手指头都数不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轿子走了好久,而且轿夫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从太傅府到尚书府难道要这么久吗?一定是轿夫偷懒了!

  段公子原本心里就烦躁、慌张,这下终于忍不住在轿子里抱怨:“今儿个是厨房没给足饭吗?为什么这么久还未到林府?”他一边问一边掀开了轿帘。

  掀开轿帘的一刹那——

  轿子瞬间砸落在地。

  “啊——”

  段公子尖叫着从轿子里滚出来,然后又往前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摔得他头晕眼花。等他缓过神来,却发现一把看起来削铁如泥且寒光四溢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是……遇到刺客了?

  段公子的眼泪就这么下来了。

  这……这可是真家伙啊!

  段公子原本就生得极好看,这样一摔,衣裳凌乱,泪眼蒙眬,奶白的小脸我见犹怜,特别无辜。看到这样软弱的段公子,那个杀手也有些不忍,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段公子,奴婢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怪只怪段公子你命不好。我们会给你个痛快,段公子黄泉路上也莫要心存怨恨……啊……”

  一声惨叫,来人捂住自己的面门,仰面倒下,而一个墨绿的身影从大汉身上火速滑下,飞快地扑向段公子。段公子惊喜地抱住飞扑入自己怀里的宝宝,呜咽道:“宝宝,你终于来了……”

  抱紧怀里的蛇,他惊恐地看着六个蒙面刺客提着刀将他围拢。

  这下死定了!

  问题是,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段公子紧闭双眼,打算引颈就戮。

  秋日的风乍起,吹在皮肤上升起一股凉意。

  刺客们看他一副悲壮的模样,对视了几眼。确定没有诈之后,一个刺客提着刀缓慢地靠近。

  段公子几乎听到了空气中宝剑振动的金铁之音。

  要被宰掉了……

  段公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却记得把墨绿蛇用力往后扔了出去。

  突然,一阵风被迅速带起,空气里散发出淡淡的青莲香气。

  段公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护在了怀里,只知道当那股青莲香味在自己鼻尖扩散的时候,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并伴随着一声惨叫,然后,段公子就看到一个白衣人飞快地隔开杀手,开始了屠杀。

  是的,屠杀。

  来人似乎武功分外好,对付一群黑衣刺客绰绰有余,就算是段公子这样不懂武功的人,也觉得他身法华丽如鹏翔的凤凰,剑光四射,将他紧紧护住。

  刺客的武功也不弱,第一招被偷袭失去一个伙伴之后,剩下的几个对视了几眼之后,就开始迅速动了起来,明显是在布阵。

  白衣人谨慎地退后了几步,一只手横剑在胸前,另一只手原本是扣在段公子手腕上的,此时突然放开,然后他低声对段公子说:“你快走!”

  对方的手冰冷,段苑卿却感觉那手从自己手腕上一离开,感觉更冷了。

  段公子呜咽着打了个哆嗦:“我不走!”

  白衣人怒,一剑指向重新缠绕在段公子手上的墨绿蛇:“你不走,它就死!”

  于是,段公子转身就跑。

  风从耳边呼呼刮过,远处偶尔传来一声声可怕的惨叫,不断地刺激着段公子的神经。他拼命地奔跑,却觉得这个林子格外大,怎么跑也跑不出去。秋日的风将落叶刮得唰唰作响,他喉咙干渴得要冒烟了,却不敢做丝毫的停留。

  可惜……

  段公子忘了自己是个路痴。

  当他跑得感觉自己都要看不清前方东西的时候,他绝望且惊恐地发现,他又看到了浴血奋战的白衣人和另外一个蒙面人,还有一地的尸体。

  段公子又惊又怕,直挺挺地往后倒,似要晕过去。

  昏倒之前,段公子用最后一丝力气大喊了一声:“小心身后!”然后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原来,他看到一个被砍倒的蒙面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便使劲大声提醒白衣人。那蒙面人朝着段公子和白衣人撒出一把毒粉,恰巧,白衣人听见段公子的声音回头,顿时被撒了一脸,咬牙切齿地骂倒在地上的人:“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段公子昏倒在地,没有任何反应。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差点活不下来,曾经被死马当活马医,泡过各种药,甚至接触过苗疆的巫蛊毒虫,自然不畏惧这样的毒粉,但是那白衣人却没有这么幸运了。一阵头晕眼花过后,他强打起精神,应付黑衣蒙面人,还好那剩下的两人已经油尽灯枯。他们见杀敌不成,而对方也不见得有很强烈的中毒反应,顿时咬破牙齿内的毒药囊自尽。

  白衣人见状松了口气。

  他抓着段公子的手,坐了下去,靠着树喘了一口气,再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倒了几颗丸子,囫囵吞了下去,然后勉强撑起身子,用剑尖挑开杀手们的面纱和衣服。

  蒙面人的武功并不算高,动手的时候看起来也十分不专业,挑开面纱、衣物之后,他们身上更是无任何标识,就连脸也是顶顶普通的。

  是什么人追杀段公子?如果是追杀,为何要如此草率?派一群草包过来,他们是草台班子暗杀队吗?这简直就是对大齐未来驸马的绝顶藐视!

  白衣人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然后看着段公子苍白的脸色发起呆来。而大兔子似的段公子,此时倒在“青莲香气”的怀里,人事不知。

  段公子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他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躺在床上,身下的被子十分柔软,连空气都显得暖乎乎的,不由得十分舒坦地伸了个懒腰。

  懒腰伸完,意识慢慢回笼之后,段公子瞬间就惊恐了,他不是在去林纾家的路上遇到蒙面刺客,被刺杀了吗?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揉揉眼睛,他发现身下的被单上绣着鹏翔的凤凰,绣工精致,栩栩如生,再一抬头,发现床幔、帘子上无一不绣着龙凤,绣工精致,温暖生香。

  绣龙团凤,这,必定是皇宫。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段公子一骨碌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这厢刚发出点声响,外面的侍女立马就挑帘子进来了,立在床幔外,小心地问:“段公子醒来了吗?可要奴婢伺候更衣洗漱?”

  对方虽然这么问,但是似乎吃准了他一定会起床一样,拍了拍手,立马窸窸窣窣地进来一群宫女。

  他隔着帘子都能听到捧着盆的、衣服的、帕子杯盘的,十来个人迅速且稳妥地在外间站着等候。

  段公子一掀床幔,看了一眼那大侍女:“我自己来……”

  他因为从小养蛇为宠,故而少有侍女敢近身,穿衣、束发素来都是他自己打点。????对方微笑了一下,从外间的屏风上拿来段公子的衣物,含笑着递给段公子。段公子背过身去,一件件穿戴着,突然脚背一凉,就看见一条墨绿蛇懒洋洋地滑过来,打算顺着他的脚往上爬。

  段公子正穿着衣服呢,看着它进退两难:拨开吧,怕吓到别人;拿着吧,又不能穿衣服。他犹豫了一会儿,打算低头把宝宝给捡起来。

  “公子,让奴婢来吧。”那个捧着衣服的大侍女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微微停了一下,扬声唤道,“蝶栾,快把段公子的鞋袜拿来。”

  说完这句话,她低下身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原本透着几丝戾气的墨绿蛇一下就僵在了那里。然后,她轻轻松松地捡起那墨绿蛇,把它盘成一团,然后用一块缎子包好,递给身后的一个侍女:“送这小宝贝下去好好休息吧。”

  她语气温柔,而接过去的侍女脸上也并无半点惊恐,轻轻松松就把吓怕一京城的墨绿色长蛇给托了下去。

  段公子顿时有点呆。

  大侍女微笑着递给段公子鞋袜:“公子,晚膳备在暖风阁,等您洗漱好了,奴婢就去请公主殿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笑容和煦,但是看着她毫不费力地抓走宝宝,段公子突然就感受到了对方暗含的不善,那句想要问出口的“为何我会在这里”硬生生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于是,他只能勉强胡乱点了个头,便开始穿衣、洗漱。

  他身子不好,还养了一条蛇,太傅府又素来清廉,从来都是段廉包办他所有的日常起居琐事,如今在这么多眼光的打量下,他不由得手忙脚乱,甚至还碰翻了漱口的茶盏。

  他的脸尴尬得仿佛要烧起来似的,可是一群侍女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柔婉的表情不曾僵硬,亦没有半个轻笑出声的,体现出极好的职业素养。可是她们越这样,段公子就越是紧张,差点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绊倒。

  收拾好以后,他便随侍女去暖风阁。一路上,段公子的脸皮都跟烧起来一样红。他明明没有做错事情,却忐忑不安,手足无措,一时间甚至忘记了上午那惊险的被刺杀事件。

  暖风阁邻水,开着窗子就可以听到秋风划过水面的声音,秋日的天气,入了夜微凉,房间里便早早地备了地龙。

  原本跟着段公子的一排侍女在到达房间的时候,一致上前,整齐地行礼:“公主千岁!”然后迅速排开,在外间候着,唯有一个面皮白净、气质清雅的大太监,安静地站在公主身后。

  公主……

  是的,在段公子之前,那个据说长了三头六臂又克夫的长公主就已经到了,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明黄色绣着鸾凤的衣裙清淡尊贵,黑色的长发放了下来,只用龙凤簪子斜斜地盘了一个堕马髻,越发显得整个人清冷如月。从段公子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半边戴着面具的侧脸和光洁的下巴。

  淡淡地做了个让大侍女退下的手势,对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站在门口的段苑卿,只轻声吩咐了一句:“坐吧。”便低头喝了口茶。

  饭前喝茶……这不利于身体健康啊!

  他想着想着就说了出来,然后很自然地走上前去,拿走了对方手里的茶盏,又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拿起旁边晶莹的小碗,舀了小半碗汤放在她面前,然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双腿并拢,下巴微微抬起,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先喝汤暖暖胃才是对的呀,空腹喝茶会直接刺激五脏的。古方有云,空腹喝茶会影响消化,造成宿疾,对女儿家尤为不好。何况,茶与很多佳肴不宜一同食用,比如这桌上的八宝鸭头、水晶牛肉、四喜丸子等肉食,呃……公主,我只是……”

  颇为严肃地指着桌上的各种菜肴,段公子直直地看向对方,在接触到对方疑惑的眼神时讷讷地闭上了嘴。

  他怎么能忘记对方是李齐钰,而不是家里的仆人和亲戚啊?这一提到养生就根本停不下来的说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懊恼地垂下头,段公子陷入了无限的自我厌恶中。

  正紧张地纠结着,他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公主!让奴婢先试试。”

  咦?

  段公子惊讶地抬头,正巧看见对方扬手阻止那出声的大太监之后,素白的手执起一个小巧的银汤匙舀了一匙汤,轻轻吹了吹,然后粉唇微动,便喝了下去。

  期间,她动作优雅,半点声息也无。随着她的动作,对方那剩下的半边原本隐藏在阴影里的容貌也显现了出来。从段公子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皮肤非常好,她的下巴微微扬起,狭长的眼睛漆黑澄澈,带着点尊贵的凌厉,斜斜扫向段公子的时候,却又带着点柔和。不过瞬间,对方就清清冷冷地转过头,不再看他。

  段公子手中的勺子“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半边戴上银制面具、半边美艳无比的容颜,是何其熟悉!在那个凌乱的夜晚,就算段公子竭尽全力亲吻抚摸了一整夜,对方也不曾脱下那面具,只让另一边脸颊艳红如花。

  “林……林林林……林纾!”

  冰冷、尊贵的气质,半边银白的面具,晶莹尖削的下巴,乌黑如墨的长发,可不就是那晚他压在身下肆意侵占的女子吗?

  可是……不对啊,如果对面的人是公主,那么那晚的人到底是公主还是……林纾?

  如果是林纾,那么是他误了林纾,对方不想见他,他也没办法。

  可……如果是眼前的——长公主,那……

  段公子的脑子有点蒙,太多的疑问让他有点缓不过来。

  他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公主,臣有一个问题,想请公主明示……”

  对方喝了怡口汤:“你想问,那晚是不是本宫?”

  段公子感觉自己的手有点哆嗦。

  那晚……

  段公子的脸色有点发白,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忐忑着,勉强露出个笑来:“臣……”

  对方抬起脸,眉眼弯弯,端的是柔情似水:“嗯,如果你是说那晚你给本宫下药、又强迫本宫这件以下犯上的事情的话,本宫告诉你,那晚……”

  顿了一下,她朝着段公子直直地看去,声音清清冷冷,却十分清晰,掷地有声——

  “就!是!本!宫!”

  段公子顿时面无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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