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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劫良缘(一)

时间:2023/11/9 作者: 桃之夭夭A 热度: 19540
十里菱歌

  第一章 风火山庄

  世人都说神仙好,我说凡间也很好。

  这凡间的第一大好,便是暖乎乎软绵绵香喷喷的大床。又是一觉好梦醒来时,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下到凡间十年,来到风火山庄五年,自从在擂台战上赢得了这座忘忧园后,我便夜夜好梦,逍遥快活似神仙。

  虽说我本来就是神仙。

  阳光透过薄透的窗纱照上我的枕畔,我瞄一眼搁在其上的时盏花,不盈不缺正好开了五叶花瓣,一瓣一色散着五彩芳华。这株时盏花是九重天的太子殿下从瀛洲带回来给我的手信,说是有花灵,一生只认定一个神仙当主人,当仙主入眠时它会尽数凋谢,只剩一枝花杆儿,而后一天绽出一片新的花瓣,这样,神仙醒来时只要数数有多少片花瓣便知道自己睡了多少天。

  时盏花是个好东西,尤其对于我这种一睡就不知今夕何夕的懒神仙来说,更是个不可多得的妙物。此时只要朝它瞄上一眼,我便知道我足足睡了五日,该是时候活动一下了。

  照以往的经历来看,若我再不起床,我那帮师兄弟很快就会破门而入,一人抓手一人抓脚地将我抬去给凡人大夫急救。凡人大夫哪诊得出来我这是什么病,往往都是一边把脉一边“嗯啊,这个……大抵是身子骨虚……”几句,然后胡乱地给我抓几把贵死人不偿命的药,以忽悠我那帮同门爱泛滥的师兄弟。

  一想到那药的滋味,我恨不得马上放弃治疗。

  我一边唏嘘一边掀开被子,才一有动作,便看到一双大眼正在床边眨巴眨巴,好不可怜地望着我。

  这是一双女子的眼睛,如寒烟秋水,煞是楚楚动人。眼前的女子面容姣好,脸颊红润,唇色却出人意料地苍白,一头长发织成麻花辫斜斜地垂在胸前,颇有几分凡间十六七岁少女的俏丽模样。她一袭杏红布裙,肩上挂着一个亚麻色的包袱,看起来风尘仆仆。

  我掀被子的动作一僵,下一刻,便立刻扯过被单蒙住头,倒回去继续装睡,心里暗自寻思着要掐个什么诀才能不动声息地将她送回千梧乡,又或者掐个什么诀才能让我自己不露痕迹地乾坤大挪移。诀念到一半耳边就传来她伤心的低泣,我狠不下心,只得叹一口气,作罢。

  “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怎的在我床前就哭了起来?”我看着眼前这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觉得她真是太不吉利了,若让我那帮师兄弟看到这番情景,还不被吓破胆,以为我睡着睡着就一睡不醒了?

  “鲤吹……鲤吹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找到了神上你,一时喜极而泣。”鲤吹抹泪道,“神上,你可知道,鲤吹找了你整整十年。”

  有些话我知道自己不该说,说出来就会显得很冷血很没良心,然而,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你这十年,指的是凡间的十年,还是天上的十年?若是凡间的十年,放到天上也不过是十天罢了。”

  此话一出,鲤吹果然忘了掉泪,怔怔地看着我,半晌后,一张俏脸倏地涨红:“自然是凡间的十年!”末了急忙补一句,“你只是消失了凡间的十年,千梧乡和九重天就已经乱作一团,要是消失了天上的十年,后果鲤吹简直不敢想象!”

  鲤吹这番话说得我有些汗颜,顺了顺胸前睡乱的发丝,我干笑两声:“啊,原来都过了十年了,难道这就是那啥‘光阴似箭,岁月是把杀猪刀?哈哈——十年不见,你也长得这么大了,这把刀还真是锋利啊,哈哈——”

  鲤吹奇怪地低头瞅瞅自己,又瞅了瞅我,喃喃道:“放到天上也不过是十天,应该没什么变化才对啊……”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眼眶泛红道,“神上你离家出走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敛去一身仙气,让怀青帝君和六位帝妃娘娘寻不着你,让莲华神君寻不着你,让鲤吹也寻不着你……”

  鲤吹列出的一大串名单里,没有我想听到的那个,心底忽然有些发紧。面对鲤吹含幽带怨的控诉,我只好一个劲儿地干笑。

  “你不用强颜欢笑的,你不知道,我们看着你笑更心疼……”鲤吹吸吸鼻子,眼角滚出泪珠,“就算风破神君伤了你的心,你也不用这般……”

  心头猛地一震,生怕鲤吹继续说下去,我急声岔开话题道:“鲤吹啊,我说你为啥是一尾小红鲤呢,你要是一尾鲛人的话那该多好哇,依你这么爱哭的性子,我们千梧乡早就脱贫致富,快快乐乐奔小康了……”要知道鲛人一族在哭泣的时候,眼眶里滚落的都是一颗颗价值连城的珍珠。

  “……”

  鲤吹有些尴尬。

  想来本玄女还真是造孽,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在凡间奔波多年终于寻到了我,我却要惹她哭惹她尴尬,不过,她尴尬一下总好过我花了十年来愈合的伤口又被血淋淋地撕开。

  我叹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下来,坐到梳妆台前准备更衣梳洗。

  鲤吹的尴尬走得倒也挺快,见我起床了,她急忙搁下包袱,咚咚地跑过来接过我手中的梳子,乖顺道:“神上可是要打扮?请让鲤吹来。”

  “是要打扮,不过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打扮。”我道,“这十年我在凡间一直女扮男装,你随便帮我扎个马尾就好。”

  “女扮男装?”鲤吹瞪大了眼睛,“为何?”

  我掐个诀将自己变成男儿身,透过镜子对背后的鲤吹眨眨眼:“风火山庄只收男弟子,再说,我今日有个擂台要打……”在鲤吹惊怔的目光中,我对镜子仰高下巴,左瞧瞧右瞧瞧,“唉,造孽哦,睡了几日,我竟然又帅了……”

  “……”

  鲤吹嫌只扎马尾太单调,便将枕畔的时盏花取了过来,斜斜地簪在了我的发上。

  一番修饰妥当,我携她来到举办擂台的地方时,所有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我看着鸦雀无声的现场,再侧眼瞟一记鲤吹,心里不禁笑叹一声“无知的人哟”,鲤吹这副姿容在神界里不过平平,然而一放到凡间却能让一群人看直了眼。

  此地是风火山庄里的一处桃林,桃林中央用木板架了一处擂台。如今正值初春时节,桃林里桃花灼灼绵延成红云一片,艳丽的色彩将擂台四面围合,而我和鲤吹正站在一棵桃树下,一根压满桃花的枝丫坚韧而不失柔软地延到了我和她面前,她红裙,我白衣,想必从远处看来是一番景致,也难怪擂台上对战的两人都瞬间忘了招式。

  一阵忘了呼吸的寂静后,紧接着便是一阵喧哗。

  “十四师兄!你身边那名漂亮妹子是哪里来的?!”

  “好哇你小十四,难怪能在房里待几天几夜不出门,原来是有美人相伴!”

  “呜呜……好师弟啊,你师兄我一把年纪了连女人的小手都没牵过,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把美人让给我可好……”

  一时间,台上台下怒骂声哀号声乱成一片,噪音制造者皆是我的师兄弟们。

  “兄弟们,淡定啊。”我潇洒地微笑,“想要美人,那也要问问美人愿不愿意,对不?”

  我无辜地望着鲤吹。

  鲤吹小小一惊,慌张道:“神上……不,小姐……不,少爷,对,少爷,鲤吹是万万不愿意离开你的。”

  “唰唰唰——”师兄弟们射向我的眼神简直快起火了。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瞪我吧,瞪我也没用,白蛇和许仙的故事已经告诉我们,跨界交往是不科学的,是会遭到诸如法海等人的破坏的。

  我好整以暇地抬手去折了一根桃枝,放在手里掂了掂,随口问道:“今日擂台战的奖品是什么?”

  风火山庄作为一个武庄,与别的武庄最大的不同便是——它每隔一个月就会举行一次擂台赛,奖品丰厚且无比诱人,引得各路绿林好汉每每都算着日子来夺宝厮杀。这番情景到了庄内弟子眼里,便是“我们家的宝贝别人都来抢了,爷能不揍丫吗,开战”,是以,每当举行一次擂台战过后,我师兄弟们的功夫便都纷纷上了一个新台阶。

  我的话刚问完毕,眼角就突然扫到一个物体朝我这边砸过来。

  我真是好眼力,当那个鼻青脸肿的“物体”砸到我跟前,我居然还能一眼就辨认出这货是我的八师兄。八师兄这张脸虽比不上神族男子那么招摇,却也是五官端正的“风火山庄十大杰出青年”一个,几天不见,他咋就将自己毁容成了这个模样?

  “奖品是……是江南饕餮楼的‘任吃任喝任住免费券一张。”八师兄喘了好大一口气,躺在地上还没起来就猛地伸手一把抱住我的大腿,激动道,“小十四,我们风火山庄就属你武功最高!你去帮师兄把那个臭和尚打得断子绝孙!”八师兄咬牙切齿地一手指向擂台。

  我顺着他的手势瞟擂台一眼,看清楚了,蹲下来与他道:“师兄啊,你这话说得不对,既然是和尚,本来就不会有子嗣,又何来断子绝孙之说?”

  “他是假和尚!”八师兄眼眶通红,“真和尚会来抢‘任吃任喝任住免费券吗?江南饕餮楼卖的都是荤菜!真和尚会在比武时招招都对着人家的脸打吗?他分明就是嫉妒你师兄我的美貌!”可能是说话太激动牵扯到痛处了,八师兄说着说着禁不住淌下两行辛酸男儿泪。

  我恍然大悟,难怪看他别处都没怎么伤,就脸伤得最重。

  我眼风一扫,看到八师兄暗恋的那名婢女正一脸好奇兼担忧地望着这边。八师兄平日里对我还算照顾,吃不完的鸡腿都会分我一只,我不能让师兄在经历毁容后还经历失恋。回想一下小时候阿爹是怎么哄我的,我拍拍师兄的肩膀,安抚道:“师兄乖,师兄不哭,师兄好师兄妙师兄呱呱叫,师兄师兄一级棒,十四现在就去帮你把那个假和尚打下来。”

  这一招果然好用,八师兄抹了一把泪,抱住我小腿的双手转而一推,狠狠道:“去!小十四你快去!把他的命根子给你师兄踹下来!”

  八师兄果然英明,擂台上的这个,是个假和尚。

  说是假和尚其实也不太贴切,严格说来,这名仁兄连人都不是。他是只老虎精。

  一身灰色道袍,头顶剃得油光滑亮的,淡淡的眉,细细的眼,老虎精左手缠着一串佛珠,右手握着一把大刀,禅味和杀气糅合在一起,无比怪异。

  和尚是假的,道袍和佛珠却是真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两件法器的加持,才使得这看起来不过一百来年的老虎能化作人形。这么一来他抢“任吃任喝任住免费券”也说得通了,刚出山的老虎,一般都很饥饿。

  看到我跃身上了擂台,老虎精惺惺作态地双掌合十,弯腰道:“阿弥陀佛,贫道法号虚空,敢问施主大名?”

  “空虚。你叫我空虚公子便对了。”我甩甩手中的桃枝,把上面的露珠清干净,懒洋洋地应道。我小时候险些惨遭白虎吞食,因此对老虎一族向来都没多大好感。

  老虎精脸色僵了僵,大抵听出了我的不耐烦,却仍是装模作样道:“那么,便请施主赐教了……敢问施主的武器?”

  我摇摇手中桃花依旧绚烂的桃枝。

  凡人很弱小,我在凡间所有的比武一直是以树枝代剑,今日可以说是歪打正着,桃自古以来就是辟邪圣物,用来收拾这心术不正的老虎精,正好。

  老虎精讶然:“施主莫非是想凭一根树枝就打败贫僧?”

  我轻笑:“有何不可?”

  眼前这只老虎精显然修为不够,我一眼看穿了他的真身,他却始终不晓我是九天上的朱雀玄女。晓了,或许就不敢如此“义无反顾”地杀过来了。

  一开打,老虎精那满身戾气便再也藏不住,他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呀呀呀大喝着朝我直砍而来。

  这种程度,若无意外,我一招之内就能送他离开,千里之外。

  坏就坏在有意外。

  耳边忽然传来鲤吹撕心裂肺的一声“不要——”,紧接着,一个杏红色的人影飞扑到我面前,紧紧地将我抱住。

  下一刻,耳边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一声声破音的“美人不要——”,紧接着,无数个人影飞扑到我面前,紧紧地将抱住我的人抱住。

  我的娘!

  这种戏段,我曾在茶楼听说书时听过,却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它会活生生地在我身上上演。若只扑过来鲤吹一个,我还能抱住她点足跃开,然而飞过来的却是我那怜香惜玉的师兄弟们一坨,要抱住他们一起跃开,恕我的手不是橡皮,不能随时伸长还顺带打个卷儿。

  啊,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眼看老虎精的大刀就要杀到,电光石火之际,我只来得及掌风一震,将连体婴一般的他们齐齐往外震飞。这么一轮动作下来,我已经没有任何时间躲闪。

  没想到我堂堂初月玄女最终竟是死在区区老虎精的刀下,还是这么狗血的死法。这消息要是传到九重天,我肯定会被人笑掉大牙。要是传到千梧乡,阿爹肯定以生了我这么个不中用的女儿为耻,要是传回我哥莲华神君的耳里,他一定会咂咂嘴说:“月月,闯荡江湖,没哥哥我在你身边就是不行啊……”

  在老虎精的大刀就要从我的天灵盖劈下之际,我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再痛,闭上眼,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然而命运这东西有时却有趣得很,它既然已经让我经历了一次说书里才有的戏段,便好事成双,让我在短短的一日内又经历了一次。

  就在这一刻,背后突然有一股清雅的冷香贴近,仿佛是寒冬腊月里随风散开的白梅气息。这熟悉的味道让我心头一跳,下一瞬便感觉到有人从后方搂住了我的腰,微微使劲将我往一片温暖中带。

  “锵——”

  兵器交击的金属声在我耳边响起,震得我一双朱雀耳有片刻的轰鸣。我呆呆地捂住耳朵,却听见一道低沉的笑响在我身边:“小满,怎么你总是遇上各种麻烦事呢?”

  我抬头望天,倒也很想反问一句:“怎么你总会在我遇上各种麻烦事的时候出现呢?”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救了我的是谁。

  正所谓“人在江湖走,真名是浮云”。我本名初月,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久,我用过的假名多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情急时甚至连“王二麻子”“张二狗子”之类极具乡村气息的名字都能搬出来顶一顶。然而,天上地下,四海九州,五万年来,我却唯独没有对谁报过我叫“小满”。

  因为,小满既不是我的真名,也不是我的化名,它是……一个小名。

  是九重天上的太子紫朔为我取的昵称。

  自从我有记忆以来,紫朔便是这么唤我。记得我当年年纪小,尚属叛逆期,曾经无比嫌弃这个名字,认为它一点儿也不霸气,听起来还会给人一种“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个小胖妞”的感觉,心想仓颉造了这么多字,怎的紫朔就给我取了这么一个?

  于是某一天,我气呼呼地跑到紫朔的故宸宫里,叉着腰对他吼,控诉这个昵称的不和谐之处。紫朔只是薄唇一勾,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发,说了句:“小满小满,这个名儿有什么不好?”

  多年后我想起来,不得不感慨美色真是这世界上最犯规的东西。那时我年纪小,很傻很天真,还没修成对美色的抵抗力,被紫朔那般笑上一笑,揉上一揉,胸中的万丈豪情便嗖的一声全泄露了个干净。

  到头来,事情没有任何改变,紫朔还是“小满小满”地唤我,这么多年,我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耳畔又响起一声轻笑:“真不愧是你,这种时候也能发呆。”

  我缓缓转回头,身后这名仔细地将我护在怀里的年轻男子,不是紫朔又是谁?

  即使从小泡在神族的美男堆里长大,此刻如此近距离地看紫朔,我的小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颤了一颤。

  黑发如缎,唇若红枫,他一袭浅紫色衣袍,袖口和衣襟处用白线黹了桫椤花纹,此般容姿,俊美得天上地下,四海九州也绝无仅有。记得曾有个凡人画师,以擅画美人图享誉天下,因缘际会得以在梦中上九重天一游,见到太子紫朔时只吟了一句“十分天阙美,九分在朔君”,梦醒回到凡间后,便辍笔不再绘图了。

  此刻,紫朔左手拥着我,右手执着玄茫名剑——这是上一代战神胤川帝君的遗物,如今握在紫朔手里,非但没有不适合,反而连剑身都散发着淡淡光华,显得比图典中画的更为冷峻锋利几分。

  顺着剑端往下看,我先是看到了断成两截的大刀,再看到一袭空荡荡的道袍,然后看到一串散落在地的佛珠。刹那间,我觉得天地万物都安静了。

  天地万物确实也安静了。

  只不过,众人被紫朔的容颜惊得忘了言语的安静,和我看到老虎精被斩得魂飞魄散的头脑空白不同。

  四万九千三百年前,夷吾山上,一名冷漠寡言的少年,因为救我而斩杀了一头白虎灵,缘此,他被罚下凡历一世情劫。历劫结束后,他携着一名凡间女子双双跪到了天帝面前,言他要和这名女子成亲。

  想起那日那幕,心口猛地蹿上一阵刺痛,我听见自己开了口,声音却破碎得不成语句:“紫、紫朔……老虎,你……劫……”

  紫朔把玄茫剑幻去,空出手来揉了揉我的脸,浅浅笑道:“别怕,我杀的只是一只普通的老虎精,和四万年前风破神君杀的白虎灵不同,所以,我不会被罚历劫。”

  他的话飘忽地传进我耳里,我心神定了定,想起方才自己连话都说不清好像有些丢脸,就挺了挺腰,理直气壮道:“谁怕了?就算你杀的是白虎灵,你贵为天帝的宝贝儿子,天帝也是舍不得罚你的。”

  紫朔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放你独自在凡间逍遥了十年,这性子倒是又放肆了不少。”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我揪住他的衣袖,急急问道:“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他抬起手在我头顶动了动,我才意识到发上簪着的时盏花歪了。他静静地凝视着我的眼睛,半晌,叹息似的开口道,“小满,你是时候回去了。”

  心中一紧,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唇:“我才不要回去呢,凡间这么多好玩的好吃的……”

  “有些事情,始终是要去面对的。”他道。

  我讪讪干笑两声,想着要怎么转移话题,看见四周一群表情梦幻的师兄弟们,便道:“哇噻,不愧是天上第一美男子啊,你看看你的美色,把这些少年煞得现在都回不了神呢,佩服佩服……”边说边急忙作揖,“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这次的擂台得主应该就是你了,奖品是江南饕餮楼的‘任吃任喝任住免费券一张,恭喜恭喜……”

  “风破的婚期,定在五日后。”他打断道。

  “……哦,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告诉紫朔我一点儿都不介意,没想到,嘴角一动,引出的却是满眶的泪意。

  我急忙捂住眼睛:“哎呀,凡间不比天上,这里的沙子忒凶残,忒凶残呀……”

  “小满。”

  似乎有一声低叹散在风里,我听不大真切。

  我觉得自己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就是失恋而已嘛,不就是从小暗恋的人要成亲了,新娘子不是我而已嘛,我不仅离家出走,累得千梧乡上下发了疯似的寻我,还累得事务繁忙的太子殿下特地下了九重天,当神仙当得像我这么不明大义也委实不容易啊。

  捂着双眼的手不敢放下,怕一放下泪水就会无法控制地漫出来,我吸吸鼻子,嗓音却哽得没理:“我怎能回去……我回去,会被笑话的。”

  堵得发涩的鼻端突然闻到一丝极淡极淡的墨香,我感觉到有一片冰凉覆在我的手背上,良久良久,我才反应过来这是紫朔的手。

  他说:“有我在,没人敢笑话你。”

  回去之前,我去和风火山庄的庄主,我的师父岁晏道人告别。

  其实,告别是假,要回我这一学年的学费是真。

  岁晏道人,多仙风道骨的一个名字,一听,脑子里就不由得浮现出一位老者须髯飘飘,慈眉善目的形象。我当年怀着激动的心情跪倒在风火山庄的大堂下,抬头看向主位上那名传说中的岁晏道人时,才发现这位主,年轻得离谱。

  和老气横秋的名字不同,岁晏道人不过二十五岁左右的模样。

  没有须髯飘飘,没有慈眉善目,犹记得岁晏那日黑发玄衣,高深莫测地坐在主位上,以醇厚似琴鸣的声音问我:“天下武庄何其多,我看你也不像没有武功底子的人,为什么要选择风火山庄?”

  思索片刻,我道:“风火二字,取义于‘其疾如风,侵略如火,从这句话中就可以看出贵庄的理念,相信在此二训的指引下,在岁晏师父的教导下,我一定能获益良多。”

  前半句谦虚地彰显了我的才华,后半句自然又不做作地拍了马屁,我对自己的这一番说辞很是满意。

  岁晏点了点头:“你这话说得很合我意,不过,‘风火山庄这名儿,只是希望招多点徒弟,多赚点钱,生意做得风风火火罢了。”

  “……师父英明。”我嘴角有些颤抖。

  “好说好说。”岁晏笑得依旧眉清目朗,“那么……好徒儿,你现在是要交一年的学费,还是交两年的学费?”

  我当时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快就回神族,大手一挥,极具土豪气息地砸下了六年的学费,可现下我只在风火山庄待了五年,俗话说,做人要勤俭节约,这一年的学费我是必须要回来的。

  此刻,大堂下站着我,主位上坐着岁晏,此情此景和拜师当日有些相似,不同的是,现在我身边还站着一个仙气腾腾一看就不是凡人的紫朔。

  委婉地向岁晏说明了来意,岁晏沉吟半晌,不回答我学费的事,反倒轻飘飘地飞来一句:“小十四,你身边的那位公子,是谁?”

  紫朔走到哪儿都惹眼,他一说要跟来,我便知道逃不过这一问,我早已打好草稿,答道:“这是家兄。正是家兄来通知徒儿家中老母病重,让徒儿回去看看。”顿了顿,为了表示我初月玄女其实很念旧情,我又道,“若不是家母实在不行了,徒儿是决计不愿意离开风火山庄,离开师父您的。”

  嗯,可能是我说得太过了,身旁的紫朔身躯一僵,眸光复杂地瞟了我一眼,索性走到厅堂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下,顺手抄起一杯茶,一副“你吹你吹,我且看你怎么吹”的姿态。

  岁晏挑挑眉:“哦?原来是你的兄长……”尾音拉得很是意味深长,看向紫朔的目光里似乎含了一丝戏谑,末了问道,“小十四,你家兄长仪表堂堂,不知婚配了没?”

  我闻言心中咯噔一响,师父您这般八卦的问法,莫不是打算为我家兄长讨老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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