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堂下一相貌平平的男子身着大红喜袍,却是眉头紧皱,一句话说完了要连着叹三口气。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子,也穿着喜袍,并且体形硕大,长相可怕。男子每讲一句,她都要掏出绢子娇羞地掩面哭泣。
“花娘你还不速速退还我的媒人钱!”男子吼道,接着大手朝我一伸。
嗬,敢情这是对我所牵的线不满意,领着媳妇向我讨钱来了。
就在上个月十五,此男子来到花娘媒婆馆求介绍,当时我便牵了阿福给他。
“这当时画卷也给你过目了,你也乐滋滋答应下来了,如今竟然想反悔?”还想让我吐出囊中的孔方兄?
这事不提还好,这一提只见男子更为气结,撸起袖子朝我开骂:“阿福和画上差别也太大了吧!婀娜女子转眼变肥婆!这……这是欺骗消费者!我上官府告你去!”
我手拿红扇一打开,掩面而笑:“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那是阿福三年前的模样,现在只是吃胖了而已。敢问我红娘何处欺骗你了?来福送客。”
就这样,我促成了本月整好第两百对新人。胖新娘阿福给了我丰厚的报酬,我自然是帮人帮到底。
我叫花娘,继上一任馆主退任,便接手经营着这家媒婆馆。
凭着京华第一媒婆馆这一上百年的老招牌,和我过硬的牵线技巧,这到访花娘媒婆馆的人每日络绎不绝,下到平民百姓,上到王公贵族。
我花娘的宗旨是:只要报酬可观,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其他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花与少年灼我眸
今天一大清早,来福来到我门外敲锣打鼓,吼得鬼哭狼嚎:“花娘!不好了不好了!有个客人在大堂等着!正急着叫你过去呢!”
我怒扔出一个茶杯:“你开个什么门啊!让他进来不就好了!”啧啧,来人指不定是个蛇精病呢,哪有一大早就来媒婆馆求亲的?这是饥渴到什么境界了。
来福躲开茶杯,抹了把泪:“这……这……不是小的开的门哪!这客人是从墙外飞进来的!”
得,这蛇精病还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功。
于是我一路骂骂咧咧,裹挟着起床气来到了堂上。
我门槛一跨,嗓门一大:“到底是谁!敢扰本姑奶奶的清梦!”
结果半天没人应答,我朝堂中四下一望竟也是没发现半个人影。刚想呵斥来福,蓦地,从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男声:“是在下。”
单单三个字的音,被此人说得轻挑且充满蛊惑。
我一个回头,更是欣喜坏了。
饶是见惯了京华大小美男的我,也被惊艳了。来人一袭青色长衫,一头及耳的茶色短发,用一根月白素色发带系在发尾,肤白若纸,左嘴角若有似无地扬起,斜长的眼眸望不见底。此时他正倚在馆内种植的桃花树下,明明一副慵懒的样子,却又偏偏带着点不羁,就像是一只猫。
桃花花瓣随风四散,落在他的肩头。
当真是花与少年灼我眸。
他走近我,掏出白帕子替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动作轻柔,酥麻入骨。他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花娘,清晨到访,多有打扰。”
我这才回过神,红纱扇往他肩上一拍,做谄媚状:“哎呀,公子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谁让你长着一张银票脸。
“来福!上花名册!”我响指一打,一把红纱扇扇得十分欢快。
见势男子停下了嘴边的茶:“这是?”
我媚眼一抛:“替公子哥你寻觅称心的姑娘呗。”
难得来一个品质卖相皆上上乘的美男子,必定能……卖个好价钱。没错,我这儿求美男求小白脸的待嫁姑娘能堆成山,并且无一不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千金,她们见到眼前的美人还不一秒变身脑残粉,自觉乖乖地掏出腰包。
我甚至考虑到时候可以来个竞拍,必定能趁此机会大赚一把。
想到这儿,我唰地摊开花名册,赚钱的节奏我一刻不想耽搁:“京华王家二小姐,家中以卖茶发家致富,嫁妆丰裕,长相清新秀丽,乃居家必备良人。”
念完我偷偷瞄了一眼男子,他脸色好像……不太好。
“呃……跳过跳过。苏州城李首富家的千金……”
谁知这次都没等我念完,他竟一把拽过我手中的丝绸卷轴,狠狠扔在了地上。
他正色道:“我不是来求亲的。”
“啊?那……那……你来我这媒婆馆所为何事?”我警惕道。
“有个忙不知道花娘你帮是不帮?”
二、逼婚什么的不忍直视啊
男子语气冰冷,一副我肯定会帮的模样。呵呵,我从没见过如此有礼貌的求人方式……
我红扇一收,冷声道:“既然不是来求亲的,那恕花娘我帮不上。来福送客!”说完我弯腰收拾起方才被他摔在地的卷轴,不再理会他。
谁知我一个低头,忽然一个天外飞物砸中了我的脑袋。我一吃痛,刚想发怒,定睛一看,却是一大袋金子。
只见少侠笑意连连,抿了口茶:“这是给花娘你的报酬。”
我一掂量,报酬还挺丰厚。
我朝他莞尔一笑,然后……把金子原封不动给砸了回去:“来福继续送客!”
男子冷笑一声:“我听说这京华第一媒婆馆的主人十分爱财,为了钱财不知道坑了多少对新人。今天一见,看来这传言果然不可信哪。”
传言不假。诚然,我花娘爱财是全京华家喻户晓的事,但是哪些事不该做,哪些人不该碰,我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一样。
就比如眼前这个男子,气度不凡,来我这家媒婆馆却不为求亲,又对我的性格喜好打听得很是清楚……他是有备而来,我帮他必定要惹祸上身。
事实也证明我的想法还真没错,他站到我身边,俯下身子,朝我耳边呼气:“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一惊,向后退连了几步。
他扑哧笑了起来:“刚才我帮你擦口水的时候……那帕子尖尖上其实是……”
“涂了毒的?!”
男子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笑得宠溺:“真聪明。”
“……”
仗着我的小命在他手里,他终于放心地和我说明了来意。
他大名叫华明轩,这名字的确是和他本人的气质十分相称的,只不过和他的身份就有点那啥……他是一半路发家的土豪家的独生儿子。再鉴于他父亲过世得早,他便成了他们家的独苗,早早被寄予了全小镇的希望和期待。带着希望和期待,他那彪悍的娘以及小镇里那群彪悍的工头们便……忙着逼他结婚。
不是戏折子里那种凄凄惨惨戚戚的逼婚,而是在镇上随便拉一个女子,就分分钟拖着他和女子去洞房花烛的那种。于是三观很正的他再也受不了他们镇子的欺压,就一路逃婚逃到了京华,再来就找上了我。
总而言之,就是土豪被逼亲,他表示很伤心。
“惨,太惨了,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我假装抹了把泪。
他说他们镇上的人到京华是前脚后脚的事,要我帮的忙,自然是等到他们杀过来时,主动提供假情报假路线,然后把他们引去其他城里。
“他们真的会信?”
“这个全凭你的演技和口才了,希望你别辜负我的期望。”说完他就想跳出后窗。
“等等!”我拖住了他的一条大腿,“所以请问华明轩少主……解药呢?”
“事成之后来树林找我。”说完他嗖的一下就消失了。
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五六十个彪型大汉一窝蜂拥进了我这个媒婆馆,来势之凶猛,差点把这儿的门槛给踏平。
这些家伙必然就是华明轩口中曾经在他爹手下务工的弟兄们了。
转眼间这帮彪型大汉一字排开,从中走出一个中年女子,这女子利落干练,坐上我的宝座毫不退让,一看就是华明轩他娘。
“你就是这媒婆馆的主人,花娘?”她果然很猛很彪悍,一脚踩在了我的凳子上,还对我左打量来右打量去。
“是是是。”我让来福买来了一壶好酒,赶紧端了上去。
“也是你的人拦住我们人马,说是有情报的?”
“没错。”自从华明轩走的第二天,我就雇了好多小厮在京华城门口溜达,只为等他娘,“我早上瞧见一人策马飞奔而过,还时不时往后望,一看就是后面有人追。他绕过了十梓街,往东面去了,十有八九是准备出京华了。”
“哦?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她一开口,五六十个大汉随即围了上来。
“我花娘爱财有道全京华都知道,所以嘛,自然是用情报换金钱。”
我在用生命自黑,不过幸好华夫人她相信了,并且我还坑到了不菲的报酬。谁让华明轩那厮让我涉此大险,宰不了他宰他老娘也一样。
三、请按疗程服用
华明轩当真不是人。
那天他和我说完“事成之后来树林找我”就自顾自飞走了,可他压根没说是哪天,以及是哪个树林。
直到今天我第三次被当作野兽……被打得鼻青脸肿,才后悔当初信了他的邪。
近日来我媒婆馆也闭馆了,改成每天在京华大大小小的树林里游荡,知道的人以为我在陶冶情操,不知道的人就以为我是不明野兽,不由分说一棍子上来。
这解药一拿回来,我花娘发誓从此要好好做人,洗心革面。把媒婆馆的围墙再砌上个一米两米,再请几个像他寨子里一样的彪型大汉来看家护院,以防再闯进个诸如华明轩这样的家伙。
今晚我又等满了三个时辰,接着我放弃了,果断打道回府。
走着走着我撞到了一个胸膛,抬头一看,竟然是我做梦都想见到的华明轩,我感动哭了。
他也是信守承诺,袖子一翻一落,一个玉白瓷瓶就落在我的手心。
“再见。”我迫不及待地吞下了解药,朝他挥手挥得好欢快。
“且慢,不瞒你说,我还有一事有求于你。”
听闻我更是两脚生风,恨不得生出风火轮。他这是使唤我使唤出瘾来了?
他倒也不追我,只是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淡淡来了句:“这解药是按疗程服用的,刚才你服下的只是第一疗程。”
“……”
华明轩把我当作仆人使用,简直棒。
他让我帮忙找个姑娘,名字唤作柳峦清。好,没问题,本姑娘做的就是媒婆的生意,要什么姑娘,有什么姑娘。只求这次是解药的最后一疗程。
他青衣袖子一挥,把油灯又灭了一盏:“柳峦清是我小时候遇见的一个姑娘,那时候我常常从镇子里逃出去玩,那日我也是像往常一样上城玩耍……”
那日日光倾城,落英缤纷。
青衫小少年路遇一要饭的小乞丐,她满脸的灰尘和污垢却遮不住一双明亮亮的眸子,水灵可爱。
小少年平日里被全镇人宠着,少主当惯了,便有些趾高气扬。他低头看着小乞丐膝盖前的破盆,笑着对她说:“你需要本少主为你买顿饭不?”
小乞丐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嘟起嘴:“不、需、要!”
“你这小丫头是什么态度呀!”小少年当即就被气到了,上蹿下跳,又是跺脚又是拍脑袋。
可最终还是给小乞丐买了两个包子。
并且走前还扬言道:“那个……以后你可以一直在这里等着的,本少主每天都会下山来给你买包子!不过,下次你态度得……好点。”
小乞丐手中握着包子,脸上却没半点笑意:“不需要。”
“你!”
小乞丐吃了口包子,好笑地看着脸涨得通红的小少年:“我不是嫌弃你给的包子啦,只是我不想做一辈子的乞丐,我要去好多地方,未来要赚很多钱。所以我吃完这顿包子没多久,就要继续赶路了。”
“后来我又连续去了好几次,她似乎也是知道我期待见她,在原地待了大概半个月……只是之后直到现在我再也没见过她。她只给了我柳峦清这个名字,让我以后等她发财了来投奔她,请我吃包子。”华明轩说到最后哽咽了。
昏暗的油灯下,我看向他的背影,竟是第一次察觉他是如此落寞。
忽然,他瞪大双眼盯着我:“你怎么哭了?”华明轩伸出他苍白又骨节分明的手,朝我脸上慌忙地抹着。
我拍开他的手,擤了把鼻涕往他衣衫上一抹:“谁让你讲的故事真是一次比一次感人,男人听了沉默,女人听了流泪呀。”
四、翠微湖畔的寻亲
我花娘每个月都会不定期在翠微湖畔办上一个活动,那就是由我亲自推荐一个人,等于是此人的公开求亲。由于此人是由我精挑细选,不是大富大贵,就是相貌惊人,因此每逢此活动,翠微湖畔都会客流量爆满。
今晚也是如此,小小的湖畔早早挤满了人,有钱的大佬租船漂在水上,没钱的便在湖边石墩子上坐下,扇起小蒲扇也正好当作乘凉。小伙子们衣衫笔挺,意气风发。姑娘们则打扮得花枝招展,翘首以盼我的今月推荐。
这个人,自然是华明轩。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毕竟这里地处京华,这项活动又声势浩大,柳峦清姑娘听到消息的概率会很高。的确,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我在翠微湖边租了个高戏台。
红丝绒的幕布,明晃晃的油灯点着。一缕缕灰色的烟雾从戏台下的香炉中袅袅而出,更是为眼前的景致添了一分神秘。
今天华明轩换下了青色长衫,穿了件我给他精挑细选的暗色长衫,墨绿掺着点墨黑,雍容华贵。此时的他两手一前一后侧摆在腰间,比起那些个响当当的大人物,气场竟然也是不差毫分。
茶色的短发也是特意修剪过了,十分别致又俊逸。
啧啧,果然人靠衣装,此时他静站在戏台中央,顶端那明黄色的灯光倾洒而下,恍惚间衬得他宛若戏折子里描述的那些个浪漫的文豪。
他斜长的眸子忽然一睁:“开始吧。”
我立即向台下的来福打了个手势,接着来福敲了敲锣鼓,围观群众便都安静了下来。
红纱扇一打开,我掩面而笑:“喀喀,今日还是老规矩,先让大家瞧瞧这位公子哥。”
接着我身形一向前,随手掀开了红丝绒幕布,那一瞬间,台下惊叹连连。
“哇,超帅哎!”
“嗷,这是戏折子里走出来的人吗!”
“噢,好安静好清冷的一朵美男子!”
无知的少女们,人家可是土豪后代,行事彪悍像痞子,等你们被喂了毒还会觉得他是清冷的美男子吗?心里是如此吐槽,可是对造势出来的效果我还是十分满意。
我放下了一半的红幕布,遮住了华明轩,自己则走向台前,朝着观众悠悠道:“其实呢,这位公子有些特殊,他不是来挑选良人的。”
底下又一片哀叹连连。
华明轩接了我的话茬,终于开始说正事:“在下是来找一个人的,如果那个人正巧也在听着,我希望她能站出来。”
言语间十分坚定,没有了平日里的痞气。一句话说完,他猛然望了望台前的我,猝不及防,他黑漆漆的眸子里映出了正手足无措的我。
他轻笑一声,继续望向背光处,娓娓道来:“她叫柳峦清,我与她相见的时候,她约莫七岁,生得可爱,现在应该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灵动的女子。”
“如今我早早过了该成婚的年纪,我娘也逼着我成婚,可是我还是不死心,想要找到她。”
几句话一落,像是几颗重磅炸弹,整个翠微湖霎时都炸开了锅。
汉子们都在叫骂:“小白脸你傻啊!不就是个青梅竹马!你长这样姑娘滚滚来哪!”
妹子们都在哭泣:“别执迷不悟了,娶我可好?”
华明轩将茶色软发往耳后一撩,并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叫嚣,最后问道:“你们可知道任何符合这些条件的姑娘?”
“不知道!”“从没听过!”“柳峦清这名字从没听过!”
下面嘈杂无比,叫唤声此起彼伏,却唯独没有华明轩他想要听到的那一个。他灭了香炉,披上外袍,终是放弃了。
我望着他失落的眉眼,心一凉。
他们当然不知道,七岁那年,我一路乞讨一路行路,走到了京华。那个时候我来到了京华第一媒婆馆——花娘媒婆馆,万幸被当时的馆主,也就是当时的花娘给看上,决心收我为徒。从此我丢弃了从前的名字,从此只是这媒婆馆的下一任馆主,一辈子被唤作花娘。
没错,我就是华明轩心心念念想要寻到的,柳峦清。
而我之所以迟迟没承认,自然也是有我的苦衷。
五、你随我回去做压寨夫人吧
发怔间某人已经叫了我好多声,又是推又是晃。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抬脚一个加力把我踹回了现实。这个死土豪太暴力了,我吃痛地一叫,接着一个身形不稳,直直跌落在……
他的怀里?!
反应过来的我立马一个鲤鱼打挺想要逃脱,谁知只听咚的一下,华明轩这厮竟然把我拉回了他的怀抱。他用力过猛,我的脑袋把他砸得闷哼一声。
他装逼失败,表情有些失意:“花娘,我果然是太执念了吧。”
“嗯,是。”
“不如我就应了我娘的意思,找个美人娶回去做华家少奶奶算了吧。”
“嗯,好。”
“我看怀里的人就挺美的,花娘你干脆随我回镇上可好?”
“嗯……嗯你个大头鬼!”我拿头直直撞向他的胸膛,却被他用手拦住,顺势往臂弯间一带。
华明轩取了我一绺发,放在指尖打着圈圈,我几次想反抗却苦于被他禁锢住。抬头望,他一脸笑意,左嘴角不怀好意地翘起,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
“你……为何对那位峦清姑娘如此执着?要姑娘我花娘再给你介绍就是了。”
“我说了,我是非峦清姑娘不娶的,除了你把自己介绍给我。”
“滚粗!”我一脚踹准了他的肚子。
那一夜之后,华明轩主动给了我剩下的那瓶解药,并笑说这真的是最后一疗程了。他说谢谢我一直以来的帮助,说三日之后就要启程回镇子去了。
两日后。
天气晴朗好风光,莺莺燕燕都在欢腾地鸣叫着,似是有好事要发生。
这不,天还没亮,本应住在媒婆馆客房的华明轩竟然出现在我房门前。我这才刚开门伸个懒腰,就被他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闯进了我的房间,一脸喜滋滋。他忽略了我那因为惊吓过度而扭曲的脸,自顾自站直在我面前笑了起来。
不带半点戏谑,有的只是春意融融,是纯粹的笑。我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笑,温暖得不可直视,我心弦蓦地一颤。
他啥事这么开心?
完了还没来得及细思,他就拿过我的外袍,一把罩在了我的头顶,接着不由分说就把我往外扛。
他把我抱上了他的爱马,接着缰绳一拉作势要上路。
我倒吸一口气:“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他笑说:“回镇子回华家。”
我急忙要跳马:“你说好的三日后再走呢?还有你走就走呗……捎上我干吗!我都说我不做你的少奶奶了!”
他笑意更深了:“什么呀,我娘说她找到峦清了。”
“……”
原来是他们镇子里有人找到了柳峦清,还把这个消息一路贴到了京华来。于是华明轩一看到告示,就跑来带我一起回镇子了。而之所以把我捎上,是因为他说缺一个证婚的媒婆。
六、柳峦清你好
我的心好塞,没想到普天之下竟然有人敢欺负到我头上来。
冒充姑奶奶我?妖孽还不快快拿命来!
华明轩带着我一路策马奔腾回了华家。他日夜兼程,他喜上眉梢,我却一直臭着一张脸,不肯给他半点好颜色看。
谁让他如此无脑呢?说好的爱柳峦清爱得深沉呢?结果我这个正牌在他眼前,他不是也没认出来?
到了华家,全镇子的人竟然都从自家拥了出来,欢迎他们的少主归来。
他娘望见华明轩,两眼泪汪汪,对他又是抚摸脑袋又是掐掐脸蛋。但转身望见了我,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他娘挽起袖子,一副要揍我的样子:“没想到京华第一媒婆竟然是个江湖骗子,坑了我的钱,还指了条错路。”
得,罪状赫赫,我表示皮厚如我也要承受不来了。
幸好华明轩出来帮忙打了圆场:“娘,花娘她也是被我所迫才……这事我待会儿再和你解释清楚,反正她这次是来当媒婆的,你就别为难她了。”
儿子的话果然有用,他娘当即扯出了个微笑给我,和我握手言和。
华明轩抓过他娘的臂膀,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先不说这个,峦清她在哪儿?”
华家上等客房中。
一女子婷婷地坐在窗边,我和华明轩跨进门内,她终于转过头,望着华明轩喜笑颜开。
肤白貌美,清新可人,与华明轩口中那个儿时的柳峦清果然是不差毫分。
她冲上来一把抓住了华明轩,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完了眼眸氤氲,转眼就要滴出水来。
华明轩见势十分着急,忙扶着她坐下。
我凑上前去一把夺过她的两只手,朝她哭丧个脸:“你就是传说中的柳峦清吗?总算找到你了呀。”
冒牌货一脸疑惑,转头望向华明轩求答案:“这位是?”
“是天下第一媒婆馆的花娘,你我的婚事,总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话音刚落冒牌货就朝我作了个揖,声音甜如蜜:“峦清见过花娘,此次还劳烦花娘你为我和明轩做媒了。”
敢情这姑娘还是个自来熟,这才头一次见面呢,就明轩明轩的叫了。
“华明轩好不容易找到你,花娘我也算是又见证了一段美、好、姻、缘呢。”说到最后,我特意加重了美好姻缘四个字。
然而她还没来得急笑,我就又补了一句:“只不过……长得比华明轩描述的寒碜了点。”
“……”
“还有你也别着急谢我,我为你做媒也是要按价收费的。并且……鉴于看你不太顺眼,这价格我要加倍收。”
“……”
“你也别太伤心了,好生休息着吧。好不容易傍上个美男子少主,还是个土豪……小心别乐极生悲。”
“……”
面对冒牌货柳峦清,我没憋住,一大串毒舌技能连发,直接把“峦清姑娘”气得又拍桌又是指着我的鼻子,还是华明轩好生安抚了她一阵才作罢。
不过我也被华明轩硬是给推出了门外。
他倚在门边,脸庞没在阴影下看不真切:“媒婆大人,你看峦清很不爽吗?”
“有吗?我只是单纯来打个酱油而已……”
他把我一揽:“花娘你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心中蓦地打起鼓来,嘴却还是要硬到底:“你滚开!欺负媒婆是要遭天谴的!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哦,那媒婆你不如将就一下?”
我一怔:“那你的峦清怎么办?”
末了他哧哧笑道:“花娘你不会还真当真了吧?峦清,当然是和我五日后完婚。”说完他转身回了那个“峦清”的房间,毫不犹豫。
他一脸藏不住的幸福,当真刺痛了我。
七、红烛燃尽,一切归零
成婚之日,镇子里一片喜庆。
新娘屋子里摆了一地的箱柜被褥、首饰衣物,今日“柳峦清”则身着一袭浅红色花边的喜袍,艳丽得闪瞎了我的眼睛。
她由我搀扶着,双手捧着盛有枣子和栗子的竹盘,一路走到了主房。
华明轩则早早站在了门口,一见到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拉过他的新娘给迎了进去。
他一手执着由大红彩缎系成的同心结,一手抚着“柳峦清”的肩头,动作之轻柔,看在我眼里却变成了刺目。
到了大厅,人更是多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娘招呼我过去,递给我一张金丝镶边的纸,我一瞧,竟是婚约书。
纸上用正楷书写,一笔一画,清清楚楚。
华明轩与柳峦清结为夫妇。
我当然会从了他娘的意思好好办事,我是京华第一媒婆,这乃是我本月促成的第两百零一对新人。对流程更是如鱼得水,张口就来。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我喊得高亢,众人皆喝彩。
“二拜高堂。”我喊得嘹亮,众人皆欢喜。
“夫妻……”
“夫妻……”
“对……”
我失了声,这夫妻对拜四个字竟是怎么也喊不出口,如鲠在喉。一纸婚约上的柳峦清三个字更是历历在目,心一阵又一阵地抽痛。
我花娘最终还是违背了师德师训,注定万劫不复。
我上前一大步,哗啦一下扯走了新娘的红盖头,喊得凄惨尖锐:“她是假的!”
不过万万没有想到,华明轩他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震惊,面色甚至可以说是暖若春风。他忽地抓过我,把我紧紧环抱在怀中,笑得一脸宠溺。
这……这是什么神展开?
华明轩轻轻抚着我的背,声音如蛊惑般在耳边萦绕:“峦清,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原来这都是一场戏。
为了试探我是否也同样爱着他,他们全镇子的人陪着他演了这场戏。他娘逼婚是真,帮忙寻找柳峦清是真,其他都是假的。
华明轩找了这么多年,从华家所在的小镇出发,一点一点询问上了年纪的居民,凭借着这些蛛丝马迹终是寻找到了我。
当年那个小乞丐,竟是真的如同她儿时梦想中那般,成为了一个能赚很多很多钱的人,成为了新一代的花娘。
只是花娘。花娘,表面风光无限,受世人爱戴,恍若人间的月老,替人牵线替人笼络好姻缘。实际上却是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世世代代接管花娘职位者千万不可违背。
花娘自己切莫不可动心,一辈子要待男女之事寡淡。
因此花娘只能一代又一代寻找自己合适的接班人,把京华第一媒婆馆给打理好。而我,就是这一代的传人。
为了这条规定,华明轩才费尽心机,自导自演了这场戏。
只为让我明白自己的心意。
“如今我的确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
“我从被师父收养那日起,就下定决心不会辜负师父的期望。原本也是能寡淡处事的,但是自从你的出现,我就离当初的誓言越来越远。”
“峦清……”
“如今明白了心意的我,比起之前的日子更是痛苦不堪。”
说完我不敢再回头看华明轩一眼,就这么决然地离开了华家。
红烛燃尽,一切归零。
八、新来的小厮
自从那日离开华家直到现在,已经有十日了。
最近媒婆馆外聚满了人,少说有五十来个大汉,排头的是一个俊美公子哥,一个霸气外漏的中年女子,再加一个肤白貌美的姑娘。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华家派来的人。排头的人,自然是华明轩、他娘,和曾经假扮过我的华明轩的表妹。
他们日夜在门口候着,风雨不动安如山,吃喝拉撒一条龙就地解决。
我则干脆把媒婆馆的大门紧闭,反正最近因为他们生意寡淡不少。
今日也一样,我依旧淡定地在堂上喝茶作诗。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
吟诗吟得正在兴头上,不知何时来福偷偷摸摸出现在我身旁:“哟,花娘你红鸾心动呀,这是……想念华公子了?”
我一个茶盏猛地扔了过去。
来福果然训练有素,无压力地躲开了我的袭击:“华公子这都在门外等了十天了,现在外面更是下着雨,指不定啥时候给淋坏了……你……我说这花娘媒婆馆传的是什么破规矩,为了做天下第一的媒人,竟然自己一辈子不能成婚。什么好运气是要留给别人的,自己是不该花的。呸!”
来福越说越激动,以至于这次终于被我丢出的茶盏给击中。
我倒是也想呸,也终于懂得“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此句的心情。
眼见窗外连绵阴雨,狂风大作。
我最终还是挑了把坚韧的大伞,开了媒婆馆的大门。
门外的华明轩一袭平日里穿的青衫,全身没有一处是干的,满是被雨水浸湿的痕迹。茶色短发贴在苍白的脸庞上,把原本消瘦的他刻画得更为单薄、易碎。
见到我的一瞬,他的眼神像是待放的茶花花苞,一下子绽放。
惊喜、欣慰、氤氲。
我撞上了他的胸膛。
华明轩果然是继承了他家小镇的彪悍民风,半路发家致富并没能够改变他骨子里的脾性,说直白点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这不,我门一开,他就很是不要皮地闯了进来。
华明轩径直走到堂上,伸手唤来来福,道:“你的工作今儿开始!本少主替了!”
来福一脸欣喜,一会儿看看华明轩,一会儿看看我,嘿嘿嘿笑个不停。
来福你这是要失业的节奏好吗!为什么还一脸感恩戴德?
“我要上警署状告你!”
“哦?告我什么?”
“私闯民宅!”
“啊?我可是这儿正儿八经的工作人员,不信你问来福。”
说完来福点头如捣蒜。
“你这就职仪式还能更草率点吗?”我好想掀桌。
华明轩起身,捋了捋身上的长衫,笑得温柔如水,恍然间一如儿时初见那般温暖无瑕:“花娘你好,我是新来的媒婆馆小厮,从此与你共事,日日夜夜陪伴你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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