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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乃上品

时间:2023/11/9 作者: 桃之夭夭A 热度: 19180
十里菱歌

  二殿下你肩上一只鹦鹉,手下侍卫无数,兼且仪表堂堂,风雅无双,像你这么好的一个汉子,我怎么可能放过……嗯,我一定能将你卖个好价钱。

  一、收起你色眯眯的眼睛

  城门古道,我在西风中翘首远望,等待那策马而来的归人。

  羽沙国中午的太阳很猛,我身旁一名同样在等着人的妇人好心劝我:“姑娘,你歇歇吧,这日头这么烈,晒伤你这身肌肤就不好了……”

  我坚决摇头:“不,只要还没等到他,我就一刻都不歇。”

  妇人又劝了我几句,见我依然故我,便连声叹气,不劝了。

  等到日落西山,平地起了阵阵寒风,我冷得直哆嗦时,城门外终于出现了一道身影,不是策着白马而来,那人步态闲散地走着,斜斜的夕阳里拉出一道修长的影子,因逆光我一时看不清他的脸,却看到他肩上驮着一包东西。

  总算等到你了!

  我搓搓手臂,笑中带泪地奔过去,同时火速掏出袖子里的宣传单:“欢迎来到羽沙国!公子,我们家客栈有温泉有按摩,有十二时辰餐饮服务,位置环山绕水,环境清幽,是所有观光人士的不二选择,如果您入住天数超过十天,我们还可以给你打个九折……”

  我叽里呱啦地说着,那妇人跑慢了两步,此时一脸纠结地捏着手中的自家传单:“子桑嫚儿,不就为了和我抢一个客人,你至于么……”

  我咧嘴对她笑笑:“同行如敌国,如今羽沙国的旅游行业竞争太大,我也是被迫的啊。”

  我已经寸步不移地在烈日的城门下等了一整天,现在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旅客,怎么可以让给你?

  那妇人接收到我眼里传达的信息,小声嘀咕道:“老板早就告诫我千万不要和你抢客人,今天我总算见识到了……”说罢就灰溜溜地走了。

  没有了竞争对手,我终于有空仔细打量起我这位客人。一袭天青色的淡雅袍子,两鬓的发丝松松地绾到脑后,用一支青玉簪定住,挺直的鼻梁,温润的双眸……我捂住心口,一时间有些呼吸不顺。专业拉客十余年,今天竟被我拉到了一名美、男、子!

  而且,一看就是脾气很好,很恭谦温驯的那类。

  我瞧着他,嗓音不由自主放得更轻更梦幻了:“公子,对于你这样的贵客,我们客栈还有一款特别套餐……”

  “嘎嘎,收起你色眯眯的眼睛,别想染指我家小甜甜!嘎嘎……”一道粗哑的声音突然横空插入。

  我呆愣地偏头一瞧,这才发现方才日光阴影里,美男子肩上的那一包东西不是包袱,而是一只蹲着的鹦鹉。这只鹦鹉的体型比普通的肥好大一圈,看上去就是一坨圆滚滚的球,浑身的毛油光水亮的,此时正偏着一颗滑不溜秋的小脑袋,一脸警戒地盯着我。

  我惊了,转头直视美男子:“这位公子,你家这只鹦鹉值钱啊,会说这么多人话……”

  男子并未答话,一双清澈宛若泉水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我,眸底隐约有一抹光亮流转而过。

  我客气地微笑着,不料等了老半天,他仍是没有开口,那只鹦鹉“嘎嘎”两声,又发话了:“我家小甜甜不说话嘎,你有啥事问爷,爷和小甜甜心意相通,帮小甜甜回答嘎!”

  闻言,我微微有些发怔,随后心底涌上一股悲悯——可惜了可惜了,这么一名风姿翩翩的美男子,竟然是个哑巴!我惊奇地瞅着他肩头上的那只鹦鹉,转念一想,他应该是哪里的有钱少爷,自己说不了话,便请人训练鹦鹉帮自己表达。

  我行走江湖多年,怪事也见过一些,只要有钱赚,我便不管他是魑魅还是魍魉。我整顿好脸上的震惊,笑盈盈地递上传单:“那么请公子看看,我们客栈也有好几种,你喜欢哪个……”

  美男子接过传单,却看都不看一眼,一双眸子由始自终都清风细雨地落在我身上,而后微微侧开脸,看他那模样,似乎有点“非礼勿视”的意味。鹦鹉扑腾两下翅膀,下巴抬高,鄙夷道:“我家小甜甜说,姑娘你这衣裳太暴露了嘎!”

  我低头审视自己,上身一件紫金色的抹胸,下身一件银白色的低腰长裙,颈子和手腕上都环着一窜铃铛。我抬头笑了笑,对美男子解释道:“公子是第一次来羽沙国吧?我们这里气候炎热,姑娘家都是这样穿的……”

  “不知廉耻!水性杨花!”那鹦鹉突然飞了起来,绕着我和美男子打转,转了几圈后停在我的头上,“不过爷喜欢……嘎!这里俯瞰下去,大波波……”

  我被突然停到头上的鹦鹉惊了一惊,回神后猛然听见它说了什么。我稳住抽搐的嘴角,问:“这句话……是你家小甜甜说的?”

  “不!是爷说的嘎!”

  羽沙国民风开放,敢穿出来就不怕人看,调戏这码子事嘛,我偶尔有遇到,但说到被一只鸟调戏,这就真真是第一次了。

  我一边猛地伸手去头上抓住鹦鹉,将它死死攥在手里,一边笑盈盈地望着美男子,客气地问:“那么请问这位公子,挑好客栈了吗?”

  鹦鹉在我手里“嘎嘎嘎”地死命挣扎,美男子看着它,神色有些担忧,往前走一步像是想救它,然而我把胸一挺,美男子就耳根羞红地退回去了……哼,对付你这种别国来的文人雅士,姐姐我最有办法!

  “嘎嘎,小甜甜说,随姑娘推荐……靠!大波波你放开爷,爷都挣掉毛了嘎!”

  二、把我们二殿下还来

  既然随我推荐,那我就不客气了。

  将美男子带进一处别苑的厢房,顺便将手里的话唠鹦鹉往里面一抛,我说一句“有需要尽管吩咐”后,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关上房门。

  拍拍手,我对门外候着的柳大娘道:“又搞定一个,请给钱谢谢。”说完手掌在柳大娘面前摊开。

  柳大娘笑得眉飞色舞:“这次的货色不错,喏,给你多两锭银子当奖励,下一次有好的还要送来我这里啊。”

  “一定一定。”报酬比想象中的要丰厚,我也笑得桃花朵朵开,凑过去叮嘱柳大娘:“别说我不告诉你,他那只鹦鹉可能比较碍事,你动手的时候,记得先把鹦鹉解决了……”

  柳大娘开的是黑店。我是一个人贩子。

  近年来,羽沙国在耶律氏皇族的统治下可谓民不聊生,做正当行业所赚的银两都还不够交重税,供那些穷奢极侈的皇族享乐,于是很多良民都被逼上了梁山,操起大刀来当强盗。我一向是个追逐时尚的人,见状,便果断加入了柳大娘的黑店行业。

  平日里我站在城门前拉客,专门挑那些来观光旅游的外地人,将他们骗进柳大娘的客栈去投宿,然后从柳大娘这里得到报酬。我一般不会问柳大娘将那些客人怎么了,皮相好一点的可能会在当夜就被熏晕,转卖青楼,有钱一点的可能会被搜刮个干净,再卖做苦力……柳大娘唯一应允我的,是她不伤那些人的性命。

  将柳大娘的打赏揣进兜里,我乐呵呵地去酒楼吃了一顿,将钱散得差不多了,再心满意足地回我的小茅屋睡大觉。

  好梦正酣之际,我小茅屋的房门“砰”的一声突然被人踹开!

  我背对门口躺着动也不动,打了个哈欠道:“各位好汉,我这里没钱,你们去别家吧……”正是因为如今盗匪横行,几乎每晚都有人来例行打劫,我的钱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自己败光总好过给别人抢去。

  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只要我报出这句,盗匪们就会回答一句“哦,对不起,打扰了,我们明晚见”就走了,然而今晚我等了许久,却没听见别的动静。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

  “刷刷刷——!”

  才一坐直,两柄亮晃晃的大刀顿时搁上我的脖颈。

  我瞪大眼睛:“等等!各位大哥你们这样不符合规矩……”我吃惊地看着眼前一字排开的汉子们,每人都一身轻甲兼且腰侧配了大刀,我心下更加惊奇,如今的盗匪都统一制服了?真是敬业啊……

  “妖女!把我们的二殿下还来!”为首的那个上前一步,痛恨地盯着我道。

  我更加一头雾水:“啥?啥殿下?”

  他道:“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一位带着鹦鹉的俊秀男子?”

  我点头:“这位哥哥你真是神机妙算。”

  这位哥哥脸上的表情更悲愤欲绝了:“那是我们雪衣国的二皇子殿下!殿下让我们别跟那么紧,于是我们退开在十里之外,不料今晚下榻的时候却联络不上殿下了……有人看见你曾和他在一起,说!你把我们殿下弄到了哪里?”

  我呆愣地眨了眨眼。不会吧?那个哑巴男竟然是雪衣国的二皇子?我竟然将雪衣国的二皇子卖了?

  心里暗呼一声死定了,我只求柳大娘别这么快就将他转手出去。

  两把大刀威胁地往我脖子上压了压,寒气逼得我一阵哆嗦,急忙扑下床去求饶道:“这位哥哥饶命啊!我马上带你们去找他!”

  三、小甜甜是被大波波卖掉的

  等终于找到传说中的雪衣国二殿下——雪白川的时候,我哭成傻逼的心都有了。

  只见一个厢房之内,他姿态闲散地卧在窗前的软榻上,窗外杏花开得热闹,而他的衣裳却穿得薄凉,一袭天青色的外袍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扒了下来抛在了地上,身上仅剩一件白色单衣,更要不得的是他这单衣还很凌乱,交襟半敞开,露出一抹精致的锁骨和一大片光洁的胸膛。

  这里是青楼。

  四五个三十四岁的寂寞老女人围着雪白川打转,一边摩拳擦掌一边“嘿嘿嘿”笑得很黄很邪恶,而雪白川微微垂着头,发丝散下来遮住脸庞,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很虐很颤抖。

  不远处,鹦鹉被人用一只臭袜子塞住了嘴巴,绑住一只脚倒挂在桌子底下……

  简直丧心病狂!简直丧尽天良!

  “禽兽!放开那只帅哥!”我三步并两步地奔过去,一把拨开将雪白川团团围住的三四个老女人,拾起地上的天青色外袍往雪白川身上一披,三分安抚七分怜爱地拍他的肩膀,“二殿下,我来救你了,不怕不怕……可怜啊,我明明已经帮你安排好了住宿,怎么才几个时辰不见,你就沦落到了青楼……”我装模作样地感叹,“愤怒”的视线一扫,手指向那几名呆若木鸡的老女人,“明显就是你们几个合伙将二皇子卖掉的……来人啊!将她们拿下!”

  雪白川是哑巴不会说话,能不能把事情撇干净就要靠我的演技了!

  不用我多说,破门而进的侍卫们一看到自己的主子被几个老女人这般“凌辱”,早就怒不可遏地抽出了腰间的大刀。夜半踢门之事在羽沙国并不罕见,老女人们虽然吃惊,但第一反应是求饶,不辩解,这就相当于默认事情是她们干的。

  我正要松一口气,手背却被人轻轻按住,我惊愕地转头,对上雪白川一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睛。他不赞同地对我摇了摇头。

  是不满我栽赃嫁祸的意思吗?

  我假装破译不出,呆滞道:“啊,摇头?殿下你的意思是不要放过她们是吗?对,我也觉得她们罪不可恕……”

  雪白川突然轻轻一笑,依旧不轻不重地按住我的手背,薄唇一掀,道:“不是她们,将我卖掉的另有其人。”

  嗓音沉沉如流水,流进我的耳朵里却如同响起了一道惊雷。

  我吞吞口水:“你……不是哑巴?”

  “妖女休得放肆!”侍卫小队长闻言急匆匆地跑过来,按着腰间的大刀怒瞪我,“谁说我们二殿下是哑巴?”

  另一名侍卫将饱受酷刑煎熬的鹦鹉解救下来,被袜子臭了半晌,鹦鹉摇摇欲坠地一边飞一边道:“嘎嘎……大波波你好蠢!小甜甜只是比较寡言……有伶牙俐齿的本神兽大人在他身边,他懒得开口说话而已嘎!”

  懒得开口说话?二殿下你这爱好和植物人差不多啊。

  我干笑,鹦鹉飞到侍卫小队长肩上停住,朝着我一个字比一个字音调高地“嘎嘎嘎嘎”地奸笑了几声,突然偏着脑袋对小队长道:“报告队长嘎!小甜甜是被大波波卖掉的嘎!”

  ……我笑不出来了。

  小队长一愣,大刀一抽往我脖子上一搁:“就知道你这妖女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脖子僵住,眼珠子滴溜溜地往下瞥:“这位哥哥,大家都是斯文人,你别动不动就耍大刀好不?”小队长脸涨得通红,我无辜地望着雪白川。雪白川一记示意的眼风下,小队长愤愤不平地将大刀撤了,我仰头望天想了想,猛地跪倒在地上,挤出两滴眼泪抱住雪白川的大腿道:“谢殿下不杀之恩!民女这辈子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四、二殿下你大胆地睡

  我就只是按照戏本子里的那样,意思意思地说一说,认真你就输了。

  谁知雪白川却比谁都认真,他扶起我,指腹触到我手臂上的赤裸肌肤时一顿,而后脱下我刚刚为他披上的天青色外袍,动作轻柔却兜头兜脸地罩到我身上:“好,倒也不用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只是我现在不信任你们羽沙国的客栈,你让我到府上暂住一段时间便可……姑娘,敢问你的芳名是?”

  我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只觉得他语气和煦如春风,哄得我很受用,我便擦了擦眼角那两滴泪,笑嘻嘻地回答:“姓子桑,名嫚儿。”

  至于我的“府上”,你要来住便来住,只要你住得下去。

  雪白川把尾后跟着的那一窜侍卫屏退,只带着鹦鹉一只来到了我家。当我那间摇摇欲坠的小茅屋映入这一人一鸟的眼帘时,人“呃”了“呃”,鸟“嘎”了“嘎”。

  我轻车熟路地推开房门,经过昨晚侍卫们那一踹,我这房门一推就倒了,我十分淡定地把它扶起来,笑容满面地对雪白川做了个“请”的姿势:“请进请进,请坐请坐。”虽然我的小茅屋只有床板一张,但只要挤一挤,相信还是坐得下的。

  雪白川沉默良久:“子桑姑娘,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是啊。”

  我笑眯眯地点头。

  鹦鹉疯狂了,一边在我屋内飞来飞去,将茅草拍得簌簌响,一边凄厉地尖叫:“嘎嘎!人间惨剧嘎!催人泪下嘎!”

  我啧声摇头,道:“二殿下别看我这件茅屋简陋,此乃防盗防偷防抢的最高境界。你现在还没有机会体会,等晚点你就知道了。”

  说完我将他推到床板之上,羽沙国终年炎热,我的床就只有一张床板没有被褥,我贴心地道:“二殿下你大胆地睡,夜里要是觉得冷就抱紧我。”

  雪白川脸色有刹那的不自在,将脸撇开半晌,问道:“子桑姑娘,今晚你也睡这里?”

  我挑眉作讶异状:“当然,二殿下你看我这房子还有别的床吗?”

  他娇生惯养的又是一国皇子,我不可能让他睡地板,我身为主人又没有受虐倾向,要我牺牲自己去睡地板我又有些狠不下心,思来想去,幸好我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名声于我如浮云,和他睡一晚倒是没有什么的。

  那只鸟飞着飞着不飞了,停在雪白川肩头上道:“小甜甜你今晚要小心了嘎嘎,说不定大波波会趁机向你伸出魔爪的嘎嘎……”

  我隔空虚虚地甩了鹦鹉一巴掌,用鄙视的眼神道:虽然你家主子秀色可餐,但我也不是这么不讲情调的好么。鹦鹉很配合地抬起一只翅膀捂住脸颊,扑倒在雪白川的肩膀上嘤嘤假哭。

  雪白川正在沉默出神,没留意我和他家这只二货神鸟的这一来一往。

  我想了想,蹲下身子,仰起头来真诚地望着他的眼睛,含情默默道:“二殿下你放心,如果我真的一时忍不住毁了你的清白,事后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完全是开玩笑的心态,雪白川听见后却刹那间僵了身子。

  静了半晌,他开口道:“子桑姑娘,你对男人……从来都是这么随便的吗?”

  我扑哧一声,当然不是,我平时都忙着卖男人,哪里有心思来对男人随便?不过既然他都这么正经地问了,我便也很假正经地回答:“二殿下莫非是嫌弃我了?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气候的原因,女子的服饰都是这般……”我忧伤地叹气,“若殿下嫌我不自爱,我今晚睡地下就行了,免得坏了殿下的名誉。”

  说完我拍拍身下的茅草,就要坐下去。

  “别。”雪白川制止地扶住我的手,“我没有这个意思……对不住,嫚儿,总是我不好。”

  他这声“嫚儿”唤得既柔且轻,我心尖颤了一颤,抬起眼来看他。他的容色还是有一丝不太坦然,但却正视着我的眼睛没有闪躲,眸光温暖清澈如春天里融化的雪水。

  我也柔柔地笑了回去:“那……二殿下,我们现在可以睡觉没?”

  不是我猴急,而是我昨晚睡到一半被迫起床,带着一大队人马连夜去找他,一整夜都没合过眼。此刻若不是太过思念我这张小床板,我是万万不会使出悲情计的。

  我恳求地望着他,他搁在我肩膀上的手顿了顿,像是压抑着什么般,最后抬起来轻轻抚过我的发梢,缓声道:“好。”静默片刻,续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话在我嘴里说出来是玩笑,在他这样的男子嘴里说出来却是承诺。不在意这些细节,我兴奋地“嗷”了一声,扑哧扑哧就往床板上爬。

  “轰——!”

  我床才爬到一半,本就摇摇欲坠的茅屋门猛地被人一脚踹飞。听这动静,我便知道打劫的又来了,我无奈地叹一口气,正打算回头报台词,雪白川却袖口一扬,将我挡在了身后。

  他这种精神让我十分感动,然而我一看他那温文尔雅的样子,便不得不将他的手臂扒拉下来,视线越过他对门口处站着的那一堆打劫汉道:“各位壮士,如你们所见,我这里空空如也,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拿来孝敬你们……”

  带头的那个打劫汉吹了个口哨,笑得很是猥琐:“不是还有你这个小美人么?”

  我作慌张状:“大爷,万万不可啊!我上有九十岁的老母下有零点九岁的奶娃,你要是强了我,那相当是杀了三条人命啊!”

  道上有个规矩,只可打劫不可取人性命。打劫汉听了,思忖道:“那把你相好给我,他这副皮相肯定能买个好价钱。”

  我作惊恐状:“大爷,这个也不行啊!你都说了他是我的相好,没了他我没法活,那就是四条人命了啊!”

  雪白川闻言怔了怔,原本对峙打劫汉时的审慎目光,投向我时添了几分柔和。我在打劫汉看不到的角度对他弯唇一笑,同时摇了摇他的手,轻声告诉他:“不用怕,这种场面姐姐见多了,四两拨千斤就解决了。”

  我觉得我这句话是极具安慰效果的,不料他听了之后,射向打劫集团的目光却骤然冰冷。

  打劫汉出离愤怒了:“娘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子都饿了几天了,今晚没收获就绝不收手!”他把手里的月弯刀向门框一横,“你自己说,你有什么是可以给老子抢的?!”

  我想了想,真诚地道:“或许,可以给你一只鹦鹉……”

  雪白川不敢置信地扭头看我。

  我不管他,径自抬起头四面八方地找鹦鹉……啊咧,鹦鹉呢,鹦鹉怎么不见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刀剑齐齐出鞘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雪白川的侍卫们已经训练有素地赶来将小茅屋围住,而我寻觅已久的鹦鹉大人,正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侍卫小队长肩上。我顿时热泪盈眶,鸟啊鸟啊你真是太机智了,竟然懂得去搬救兵!

  “你们死定了嘎!竟破坏了大波波和小甜甜的第一次滚床单……哦不,滚床板,嘎嘎……小甜甜,你说要怎么处置这些坏蛋嘎?”

  我没听到雪白川出声,但依他这小绵羊似的个性,顶多也就是一个押送官府。

  一刻钟后,鹦鹉半眯起一双小眼睛,翅膀利落地往后一挥,模拟它家小甜甜此时该有的动作:“小甜甜说,剿了!这些欺负过嫚儿大波波的魂淡,一个都不饶!”

  五、你叫乌鸡白凤凰

  雪白川一声令下,方圆几十里内的山贼窝全都被肃清,这块地儿的治安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善。

  每晚都有人来踹门,现在没了,我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头几天晚上都睡得极不安稳。我那小床板就那么一丁点儿,现在多了雪白川,他的身形虽然不算健硕,却也是个修长结实的成年男子,于是,我每每早上一睡醒来,总会发现自己以各种高难度的姿势压在他身上,不知他是彻夜没睡还是比我早醒,反正我每天一睁眼,总能对上他无比清醒的双眸。

  他清醒着,却任由我压他,这真是一个奇迹。

  鹦鹉也觉得这是一个奇迹,时常绕在我周身飞来飞去,罗里吧嗦地抱怨道:“大波波嘎,你是不是对我小甜甜下了什么蛊嘎,他以前都不是这样的嘎嘎嘎,名门闺秀送上门来他都不理人家的哇,嘎嘎嘎……”

  我一听这个就不服气了,双手叉腰,抬头挺胸道:“名门闺秀算什么,名门闺秀有我这么前凸后翘么,名门闺秀有我这么热情奔放么。”

  鹦鹉点头:“也是嘎,你说你这身材,怎么无论穿了多少都像没穿一样捏,嘎嘎……”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衣裙,由头到脚都包得密不透风——这是雪白川对我的唯一要求,要和他睡可以,要四肢压着他也可以,但是睡觉前一定要把自己裹密实。羽沙国不卖这种禁欲系的服装,他便特地命鹦鹉去命人从雪衣国买来。

  我感伤地对鹦鹉兄叹道:“二殿下他究竟是多不相信我的自制力啊……”

  鹦鹉兄“嘎嘎嘎”笑得很恶魔:“说不定是掉转过来嘎嘎……”

  人和鸟是没有办法沟通的,与其被鹦鹉魔音穿脑,我不如去欣赏美男子。雪白川在这住了几天,我的家具也渐渐地被他那班侍卫补了个齐全。我坐到茶几边上,倒了一杯茶喝,悄悄瞥向对面的他,好奇问道:“在看什么呢?”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便捏着一封信在钻研,眉心越看越皱。

  他将信搁下,眼底有着一丝忧虑:“我收到消息,五皇妹正在出兵西戎,西戎国界和这里相邻,我担心……”

  他蓦地停住不说了,我斟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接道:“你担心你五皇妹会顺路打到这里来?”

  雪衣国的五皇女可谓大名鼎鼎,我虽然不太关心国事,却也知道一点她的事迹。传闻她虽然是个女子,却比男子更为彪悍,十几岁就挂帅出征,几年来从无败绩。雪衣国之所以是七洲大陆的最强国之一,这名五皇女功不可没。

  真想不通如此生猛的一个女子,竟和雪白川是两兄妹。

  想到这场战事,我禁不住有些担忧,眉心还没皱起,雪白川已经将手心覆上我的手背,淡淡一笑,安抚道:“你别怕,我在这,你总会无事的。”

  我摇头:“我不是怕……说真的,羽沙国在耶律氏的统治下早就已经腐朽不堪,换个政权也只是迟早的事,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我反握住他的手,“你是雪衣国的皇子,五皇女要是真的打来这里,我怕耶律氏会拿你当人质。”想到这层,我不知怎的便更加心慌,索性直接牵着他的手站起来,“所以,你还是趁早回国吧,别在外面晃悠了。”

  雪白川迟疑道:“可我还不知道皇兄的部署……”

  “皇兄?雪衣国的太子殿下雪无溯?”

  雪白川颔首:“你知道?”

  “有听说过。”我答道。说起这个雪无溯,那真真是可以一手翻覆七洲十国的人物,素来以腹黑著称天下,以奸险闻名世界。“你是皇子他也是皇子,为什么你回国还要事先问过他?”我疑惑地问。

  雪白川神色为难:“说来话长……”

  脑里灵光一现,我拊掌道:“我知道了!是不是传说中的宫斗?我还纳闷你为什么堂堂一国皇子会流落在外,连我这破烂小茅屋都住得下去呢,是不是你大皇兄削你的权,降你的职,将你流放,命令你永远不得踏回故土?”

  “嫚儿……”

  “行,你不用再说了。”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就算真的在雪衣国受尽了虐待他也绝对不会承认,我干脆叫来鹦鹉,问,“你小甜甜在宫里是不是很没地位?”

  鹦鹉抬起翅膀做抹泪状:“你看我就知道了嘎!其他皇子皇女的神兽都有名字,嘎嘎,一只鹿叫玛丽莲萌鹿,一头狼叫长谷川小五狼……就只有我无名无姓的嘎嘎嘎……”

  我略加思索,道:“从今往后,你叫乌鸡白凤凰。”

  “……嘎?”

  “你毕竟是雪白川的私家小跟班,在势头上怎能输给别人了去?”我义愤填膺地握拳:“我们现在就启程回雪衣国,去夺回原本属于你家小甜甜的东西!”

  六、换张床睡可好?

  羽沙国位于七洲大陆最西,雪衣国位于七洲大陆最北,中间夹着一个西戎,也就是雪白川的五皇妹雪浅央正在打战的地方。

  我们不可回避地撞上了雪浅央的大军,我心想雪白川在雪衣国也没什么地位,这位彪悍的女将军会不会给雪白川脸色看,然而实际上,这位女将军只一脸兴奋地握着我的手,连连问道:“就是你把我家二皇兄睡了?还不止睡了一晚?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天知道我有多久没听过我二皇兄开口说话了……”末了大赦天下一般朝众将士挥挥手,“兄弟们,我们痛宰西戎就够了,千万别犯到羽沙的地界,当是给我二皇嫂面子!”

  误打误撞,我就这样被迫当了一回救国勇士。

  之后因为有士兵开道,去雪衣的路途便变得好走许多。当天际开始飘雪,隐约可见远处一道山脉绵延起伏,雪白川拿出一袭狐裘要我穿上时,我便知道雪衣国到了。

  入了皇城,我思索着要以什么样的气势杀去找雪无溯理论,然而还没等到我亲自杀上去,雪无溯在得知雪白川已经回国了之后,第一时间便跑来了雪白川的寝宫。

  “二皇弟,你回来得正好,这里有今年的粮税减免提案,运河建设方案,西戎战事开销报告……就全都交给你了。”雪无溯使了个眼风示意,他身后跟着的一只白狐便轻巧地跃上桌,将背上驮着的一沓文书卸到了桌面上。

  正在斟酌夺权计划的我愣了。

  雪白川依旧没有开口,脸上挂着一副温文谦恭的表情,我琢磨不出来这是哪一出,便急性子地开口问:“大殿下,你这莫非是传说中的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要是真的倚重你这个二皇弟,又怎么会将他流放?”

  “流放?”雪无溯挑眉,看了看雪白川,突然笑道,“二弟妹,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将来在我雪衣国朝野,大概也是能胜任一个编剧人才的。”

  我觉得我误会了什么,急忙蹦到雪白川面前,抬头盯着他问:“不是吗?你在你国家不是爹不疼娘不爱,还要和兄长玩宫斗么?”雪白川深深地凝视我,而后摇了摇头,我更加惊怔了,“那为什么我拉你回来,说要为你讨回公道的时候,你没有阻止我?”

  雪无溯轻笑一声:“是啊,为什么呢?”

  抛下这意味深长的一句,他便施施然地离开了。乌鸡白凤凰蹲在笼子里,两只翅膀抱着肚子嘎嘎坏笑,连声叫道“大波波好蠢大波波好笨大波波胸大无脑……”白狐越过它身边时偏着脑袋看了它一眼,下一刻便连着笼子把它叼了出去。

  室内一时静极。

  我发现雪白川只有在我面前话才会多那么一点点,他抬起手来为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默了一默,沉静地开口说道:“因为,我也想带你回来雪衣。”

  我欲哭无泪:“二殿下你想带我回来你可以直接说啊,我会答应你的啊,你不说,我刚刚在太子面前那么一抽风很丢脸的哎……”

  静了片刻。

  “……鹦鹉没告诉你?”

  “……这些话,你就不可以亲口告诉我?”我这么一个放荡不羁的女子,怎么就会摊上这么一个含蓄内敛的男子?

  趁着现在时机正好,我索性一并问了:“二殿下,你为什么想带我回雪衣?”

  他牵起我的手,带我往内室走去,拨开叮铛脆响的珠帘,一张雅致的大床出现在眼前。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嫚儿,你那张床板实在不太舒服,以后我们睡这张,好不好?”

  话已至此,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我坏坏地咧嘴一笑:“睡这张的话,可以不用裹那么密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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