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谓相思,相思死】
云州城,秋水阁,春意正浓。
这年头天上不会下金雨,地上不会长珍珠,但偏偏城东月老庙那棵据说活了好几百年的红豆树,一夜之间就枯萎了。
而且地上没落叶,树上没蛀虫,这棵树就像和人一样,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瞬间就没了生气。月老庙的庙祝在庙门口哭天抢地,惹得十里八乡特地赶来求姻缘的小情侣们纷纷暗地里流泪不止。
红豆谓相思,相思死,这是多么不好的兆头。
就在别人都跑去月老庙看热闹的当头,沈月眠正站在秋水阁的门口,边嗑瓜子边念叨着:“真是愚蠢啊,一棵树有什么好在意的。”
这时,一顶藕荷色的小轿晃悠悠地停在了秋水阁门口,轿帘掀开,走下个腹部微隆,衣袖裙摆用金银丝线描着芙蓉的蓝衣少妇。
侍女上前搀扶少妇下轿,少妇没有看月眠半眼,就直直走入了秋水阁,大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沈月眠打了个哈欠,跟了进去,正好看见那侍女拿起桌上的茶杯,泼灭了厅堂香炉中的熏香。
少妇见到月眠,左手搭在隆起的腹部,先歉意地笑了笑:“沈姑娘别见怪,云嫣有孕在身,闻不得过重的香味儿。”
沈月眠将手中的瓜子丢回银盘中,漫不经心地道:“见怪不怪,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但是……”她话锋一转,微微带了些冷冽,“夫人不经我允许就闯进秋水阁,会不会太嚣张了点?”
其实她更想哭诉的是,那香炉她花了一早上的工夫才弄好,就这样阵亡了,她的心,疼得都在滴血呀!
云嫣的脸没有任何神情,只是微微带着疑惑说:“沈姑娘不知道我今日会来吗?前日凌公子说已与姑娘约好今日了的。”
月眠眨眨眼,拿起一本极其厚重的簿子翻了几页,秀致的远山眉狠狠抽动了几下。然后合上簿子转过来时,就是另外一副温顺的模样。
“原来是穆家少夫人啊,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变脸之快,无人能及。
或许是在深门大户浸润太久,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面前不动声色的本领,云嫣的脸上,任何诧异都无,只是淡淡笑着说:“姑娘是做死人生意的,没想到店的名字会叫秋水阁,如此雅致。”
月眠嘿嘿赔笑了几声。
“我知道姑娘只缝制寿衣,但凌公子告诉我,只要有银子,就没有你办不到的事,不知道是真是假?”月眠暗地里将凌霜降咒骂了数百次,不过秉着砸天砸地不砸招牌的宗旨,她还是扭捏着点了点头。
云嫣挥手示意丫鬟退下,自己扶着腰走到月眠身旁,低下头对着月眠低语:“沈姑娘,劳你替我缝制两套寿衣,如果可以,还请姑娘救救月老庙中的红豆树。”
她的话,月眠听得不太明白,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部被云嫣留在桌上那两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吸引去了。
直到云嫣快走出门口时,她才想起来问一句:“夫人,寿衣的尺寸是怎样的?”
眨眼的工夫,月眠的眉头就狠狠地皱了起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但她又很肯定,云嫣的确是这样说的:“一件按照我的尺寸来,而另一件,就是我夫君的尺寸。”
正是青天白日,沈月眠忆起云嫣的笑,却莫名打了个寒战。
【所谓异象,不过人刻意为之】
夜里更夫的梆子敲响时,沈月眠正拿着从柜里拿出的上好衣料出神,思虑着要在寿衣上绣些什么纹样好,却见桌上的灯忽然一暗,内堂里顿时卷来股湿润的气息,还带着些许果子津甜的味道。
来人是个穿着白纱裙的少女,柳眉杏眼,极是好看。她站在门口羞涩地问:“店家,可否借些饭食,奴家连夜赶路,腹内实在饥荒。”
沈月眠没有理她,左手一挥,指尖的银针就扎死了一只扑火的飞蛾,从她的眼角瞟过去,那白衣女子的喉结动了动,咽下了口唾沫。
“凌霜降,下次扮女人的时候记得把你那双大脚还有喉结藏好。”沈月眠鄙夷地看着他。果然就见“白衣女子”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他本来俊朗的面容。
“眠眠,你好歹假装一次被我吓到行不行?”他嘟着嘴,有点委屈。
沈月眠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还好意思说,本小姐是会上天入地还是什么?你在云嫣面前说我什么都能办到,你是想拆了我的金招牌是不是?”
听到月眠提起云嫣,凌霜降就很高兴地凑上来:“怎么样?这是不是条大鱼,出手阔不阔绰?”
月眠点了点头,将白日里的经过向凌霜降陈述了遍。
末了,她很好奇地盯着凌霜降问:“你说堂堂穆家少夫人,怎么那么关心那棵死了的红豆啊?”
凌霜降叹息地看着月眠,摇了摇头:“眠眠你的脑袋,果然是和寻常人不同啊!”见沈月眠一个眼刀飞过来,他急忙解释道,“你看啊,你关心的是树,而平常人肯定会先问,云嫣怎么会突然来做寿衣,而且她还有孕在身,连穆长安的寿衣她也定制了,这不是很让人怀疑吗?”
说着说着,沈月眠摇头晃脑起来:“哎呀,不管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儿撑着,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两件寿衣制好,赚银子要紧。”
凌霜降也觉得对,就去拿了把剪刀来裁剪布料,正专心时,就听见沈月眠突然“啊”的一声大叫,他手一抖,剪刀就从他手里滑落,擦着他的裤缝落在了地上。
顿时,他背上的冷汗如瀑布直流。
“沈月眠,你一惊一乍的干吗?”他咬牙切齿地问。
“嗯,那个……”向来大大咧咧的沈月眠忽然变得扭扭捏捏,她眉间拧了个结,半晌才犹豫地说道:“你知道……我爹不是懂些医术吗?我也跟着学了点……”
凌霜降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说重点。”
“重点就是云嫣好像没有怀孕,怀孕的人腰板都会挺起来身形也会走样,但她什么变化都没有。”沈月眠一口气说完。
听完她的话,凌霜降也皱起了眉。
“她没怀孕为何要假装怀孕?传闻不是说穆长安因为她有孕的事,在府中大摆了三日的筵席庆祝吗?”
两个人四目相对,怎样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黑暗与剔透的夜色忽然起了波动,本来燃烧得正旺烛火随风轻轻摇晃,金黄的火影跃动着,在深夜格外显得瘆人。
“眠眠,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次相遇时的场景?”
沈月眠满脸好奇地抬起头来,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当日,顿时间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飞快掠过,被她急忙抓住。
那是五年前,沈月眠从老家回青州城,接手爹娘留下的这家叫秋水阁的寿衣店。她在途中一个小镇住栈时,当时的小镇上也发生了件奇怪的事,镇西边的一棵百年梨树突然在冬日里开了花,众人都传异象出现,必有妖孽横生。
然后她在离镇时误打误撞救下因为长得太美被当做妖孽的凌霜降,从此就开始了她漫长的痛苦生涯。
“这和我们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吗?”她眯着眼,看着正拿块碎布剪得正欢的凌霜降。
凌霜降满脸无辜:“没什么关系啊,我就想提醒你一下,我们都认识五年了,隔壁卖胭脂水粉的老板和伙计认识才三年,孩子都能去打酱油了。”说着他摸摸自己的肚子,“我什么时候才能……”
话才落音,一堆夹杂着各种霉味儿的布料就从天而降,将他砸了个严严实实,只听得见一声惨惨的闷哼。
“凌霜降……”她咬牙切齿。
“有……”凌霜降好不容易扒出一条缝,又有一堆碎布将那条缝堵了起来。
“眠眠,你谋杀亲夫啊……”他的惨叫声响彻夜空,隔壁胭脂铺的老板娘习以为常地挖了挖耳朵,吹熄蜡烛,满足地睡去。
所谓天降异象,很多时候都是人刻意为之。
不过花草树木吸收天地灵气,它们的异变往往预示着什么事情的发生,或者说某些事,已经发生。
【你不去就山,山会来就你】
寿衣制好的这日,沈月眠登门拜访穆府。
她直接被丫鬟带到了云嫣的住所,相比前几日,云嫣的腹部似乎又凸显了些,但她的气色却憔悴了许多。
“沈姑娘的手艺果然是城中一绝。”云嫣抚摸着两件质地上乘的寿衣,连连赞叹。
寿衣的下摆处用素色的银线绣出松鹤云海,松枝从云海中露出,缥缈如同九天仙界。云的纹样图案越往上越疏淡,不像寿衣,倒更像是一幅清逸的画作。
“夫人客气。”沈月眠瞟了眼云嫣的神色,欠身说道。
两人你推我请客气了一会儿,云嫣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疲倦的神色,沈月眠领了余下的工钱,就告辞离开。
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见下人们的声音说少爷回来了。
她隐身在一棵大树后,偷偷朝声源处看去,终于见到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爷。
穆长安眉目温润,容颜清隽,除了身形稍微有些瘦弱外,也不失为难得的才俊,与眉目婉约的云嫣很是相配。
只不过沈月眠越盯着他看,就越发觉得怪异,但又不知道这点怪异从何而来。
回到秋水阁后,凌霜降也后脚跟了进来,一见到她,就兴奋地说:“眠眠,我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你要听吗?”
沈月眠点点头,凌霜降就兴冲冲地将所听到的事一股脑儿道了出来。
原来云嫣在嫁入穆府前,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叫做孟怀远。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孟怀远在城中的私塾教书,家境殷实,本来就等两人年岁够了就拜堂成亲,但偏偏在两年前的元宵灯会上,云嫣在画舫上不慎落水,被穆长安所救,穆长安就开始对她纠缠不休。人人都以为这只是场小插曲,但半年后,云嫣就被穆长安用八抬大轿娶进了门。
相较而言,孟怀远只是个教书匠,容貌寡淡。而穆长安却是城中巨富,又俊逸逼人,自古姐儿爱俏,云嫣最后选择穆长安,无可厚非。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这样完结了时,孟怀远突然人间蒸发,就此在云州城里销声匿迹,而原本幸福美满的穆长安与云嫣,也慢慢疏离起来。
说白了,无非就是个很普通的故事。
青梅竹马的情侣,你侬我侬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总会有一方首先背离。
不是有富家少爷对那女子穷追不舍,就是男子高攀上了哪家豪门千金。总之比翼双飞的故事,没有几次是可以成功的。
反正对沈月眠而言,这就是个很平常的故事,而她与云嫣,就是段简单的生意往来。钱货两清,就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你不去就山,山会来就你。
沈月眠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碰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但她也不认为自己有出门就被撞死的倒霉运,但偏偏,她就被烦事缠身了。
因为穆府的人,再次找上了门。
而这次来的,是穆长安。
当时凌霜降去月老庙看那棵莫名死掉的红豆树,沈月眠就在店里无聊地打苍蝇,午时过后,一身白色锦衣的穆长安就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见到月眠后,首先问的就是:“这位姑娘,秋水阁可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沈月眠一愣,随即点点头。
“这件店铺,是穆家名下的产业,曾经租给姑娘的父亲,租约为二十年。正巧我昨日翻了下账簿,才知道五日后正是约满之日。”穆长安说着,边拿出张已然泛黄的纸,沈月眠接过来看,果然是爹的笔迹。
她就知道,这些天右眼皮一直在跳,肯定不会有好事发生。
果然,事情就发生了。
看着温文尔雅的穆长安,她的那种怪异感又突然而生。
不过她很快就按捺下急躁,笑着道:“这样的小事,穆少爷随便派个管事前来不就行了,而你亲自登门,恐怕不是为了租约这么简单吧?”
其实她心底想的是:难不成云嫣定制寿衣的事被发现了,所以他才找上门来算账?
“沈姑娘果然聪慧,我的确有一事请姑娘帮忙,只要姑娘答应,这间秋水阁我就送给姑娘,当做答谢。”
沈月眠连忙摆手:“穆少爷都解决不了的事,我怎么能帮忙,还是不要拿我来取笑了。”
穆长安眉一皱,顿时敛了神色:“姑娘不要误会,我是想请姑娘的伙计帮忙。”
啊?
“他能帮你什么?一只好吃懒做的猪,难不成你让他去吃垮穆家酒楼的对手吗?”沈月眠无比鄙夷地道。
穆长安微微发怔,继而摇了摇头:“看来沈姑娘并不了解自己的伙计,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帮我,这间秋水阁就是报酬。”
他离开后,沈月眠便关了秋水阁的门,气冲冲地骂道:好你个凌霜降,竟然有事情瞒着我,连穆长安都知道了,我竟然不知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远在月老庙红豆树下蹲着的凌霜降,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死贫道不死道友】
临近暮色时,满脸凝重的凌霜降回到了秋水阁,只不过一看到沈月眠,就立马变得欢快起来。
“眠眠,我知道那棵红豆是怎么枯萎的了。”
此话一出,顿时勾起了沈月眠的好奇心,将准备严刑审问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如果知道原因,就能够治好它,这样的话,她就又能大赚一笔了,沈月眠快乐地幻想着。
凌霜降给自己倒了杯茶,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本来一般的百年老树,是可以活很长时间的。五年前那棵梨树是因为气温突变所以将花期提前,而这棵红豆树突然枯萎,却是因为被人下了毒。”
啊?
下毒?
什么人那么无聊,跑去对一棵树下毒啊?
对上沈月眠“我不信”的眼神,凌霜降双手一摊,无奈地道:“开始我也不信,但那树好好儿的突然枯萎,总不能真是妖孽作祟吧?而且,我还在树底找到了这个。”
他拿出一个油纸小包,摊在桌上,纸包里是黑褐色的泥土,但泥土里还夹杂着些铁锈色的粉末。
趁着沈月眠不注意,他飞快地从她头上拔下支银簪,将尖端在其间划了几下,眨眼的工夫,银簪就泛了黑。
沈月眠有些呆滞,这年头,还真有人那么无聊,跑去对树下毒的啊!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凌霜降的脸,忽然想起来,猛地揪住他的耳朵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然有事情瞒了我这么久。”
“痛、痛,眠眠,放手。”
他一边讨饶,一边飞快跑开,哀怨地看着她:“我瞒了你什么啊?是哪个浑蛋敢造老子的谣。”
沈月眠揉揉自己的双手,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告知他。
啊咦!
凌霜降歪着头,一脸郁卒:“如果说我有事瞒着你,就只有这件了。”
他抬起衣袖遮住面容,再抬起时,就是个柳眉杏眼的少女模样,再一挥袖,又是个病恹恹的书生。
“这也叫瞒着你?你不是一直知道的吗?”
他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道:“如果穆长安是因此来找我,难不成他认识的有人面容全毁,找我补救吗?”
沈月眠摇摇头,示意不知。
“哎呀不管了,反正你明天去找他就知道了。”沈月眠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死贫道不死道友,要保住秋水阁,可就靠你了。”
凌霜降欲哭无泪。
这之后连着五日,月眠都没有见到凌霜降的人影。要不是有人来报信说他有事不归,她差点一个冲动就去衙门报官了。
她百无聊赖,秋水阁生意也冷冷清清。就听了隔壁老板娘的话,来城外的柳堤赏赏风景,顺道看情窦初开的少女们用风筝传情。
不过在看到远处的素白色身影时,她有些惊讶。
今日的云嫣穿一袭极为简单素雅的薄水烟长裙,脂粉未施,黑发松散,瘦得惊人,也美得惊人。
她看见月眠,轻笑着说:“沈姑娘,我听说你已经知道月老庙那棵相思树枯萎的原因了是吗?”
不等月眠答话,她又接着说:“这样就好,当日我们就是在树下缘定三生的,那棵树可是我们的见证。”
见她神色有些恍惚,月眠上前搀扶着她,又听见她似自言自语的话:“你看,好多的风筝,比起我们那日来时的风筝,多了好多。”
不知道为什么,沈月眠有种强烈的直觉,云嫣话中的我们,是指的她和孟怀远,而不是穆长安。
她就站在云嫣身旁,陪她伫立了良久,直到云嫣终于醒过神来,带着歉意对她说:“我失礼了,请沈姑娘见谅。”
沈月眠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客气。
云嫣的丫鬟这时拿着披风焦急地寻了来,她退后几步浅浅一笑:“姑娘缝制的寿衣我很喜欢,大概不用多久,就能用得上了。”
她的目光,顺着空中婀娜多姿的风筝,绵延而悠远,但月眠却在那眼神里,看到了狠戾与决绝。
月眠忽然想起,老板娘拉着她闲话家常时聊起的一些秘辛。
其中有一件,是关于孟怀远的。
据说云嫣成亲后他突然消失,有人说他是伤心欲绝,远走他乡,但最近却又有流言传起,说他早已经不在人世。
因为有人在他的旧居里,找到了已经打包好的包袱。
如果是远走,怎么可能没把包袱一起带走。
十有八九,是出了意外。
如果她没有记错,就在这些流言传出后不久,云嫣就来了秋水阁,要定做寿衣,她与穆长安的寿衣。
【一个,谁都不知道结局的故事】
青州城向来多雨,近段日子来,雨更是下个不停。
连日的阴雨,让沈月眠的心处于在一种极度不安当中。
从柳堤回来后,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但又说不上来。就在她坐立不安时,多日未归的凌霜降终于回了来。
“眠眠……”他拉长了嗓子高喊,被沈月眠一个眼神打住。
他低着头,挫败地坐在一边,沈月眠止住郁结的心情,问道:“这些天穆长安把你带到哪儿去了,干什么去了?”
凌霜降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怎么都猜不到,穆长安让我去帮的人会是谁。那个人曾经深中剧毒,虽然毒已清除,但他的脸因为毒性有损,我就是调配了一些药物,让他恢复容貌。”
“你说的,该不会是孟怀远?”
“对啊,你看他们二人明明是情敌,但穆长安却不计前嫌,而且这些日子都一直守在他身边照料,直到今日才与我一同回来。”他的话中,带着些许钦佩。
沈月眠却猛地站起身来,大喊了声“糟了”,就急忙拉着凌霜降往穆府的方向赶去。
刚到府前,就有冲天的火光从后院冒出,下人丫鬟们焦急地从府里冲出来,却没有见到穆长安与云嫣的身影。
月眠不知道哪来的冲动,直直就朝后院云嫣的住所跑去。
幸好连日阴雨,火势并不是很大,她踢开拦着他们的丫鬟,果然看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云嫣与穆长安两人。
看样子穆长安是刚回府就被云嫣请到了这里用膳,然后被云嫣用迷药迷晕,打算焚火与他同归于尽。
两人身上都换上了寿衣,穆长安还有微弱的气息,但云嫣唇色泛青,已然是提早服毒,此刻毒发身亡,回天乏术。
沈月眠将穆长安扶起来,却在碰到他的时候愣住了。不过很快她便醒悟过来,与随后赶来的凌霜降一起,将他带出了火场。
就在三人离开的瞬间,火势猛地大盛,化为了火海,将一切都吞噬在其中。
劫后余生,凌霜降面色阴寒地指着沈月眠骂。
但骂着骂着又将她拥入怀中,心有余悸地说道:“你吓死我了,这样的事可不能再有下次了。”
她点点头,心中却想着在火海中香消玉殒的云嫣,心里泛起了浓浓的悲哀。
穆家少爷、夫人葬身火海的消息在短短半日内,便传遍了整座青州城。
就在银色的月辉洒满夜里的秋水阁时,昏迷多时的穆长安终于幽幽醒转了过来。
“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他睁着双眼,极为平静地说道。似乎刚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沈月眠淡淡哼道:“谢就不必了,不过我很好奇你与云嫣,还有孟怀远之间的事,不如你就说清楚让我解惑如何?”她抬起头来,淡淡地道,“穆小姐。”
她终于弄明白为什么自己看着穆长安时会觉得别扭了,因为女扮男装,无论你扮得再像,都会有些不协调的。
“可以,不过我要先见一个人。”穆长安淡然道。
终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凌霜降皱了皱眉,穆长安要见的人,一定是孟怀远无疑。
趁着月色,三人从秋水阁离开,往城东赶去。
传言销声匿迹的孟怀远,其实就藏匿在香火鼎盛的月老庙里。
月老庙铜鼎下的密道中,左脸被白纱缠绕住的孟怀远,正安静地躺在榻上休憩。凌霜降告诉月眠,因为用了他配置的秘药,所以这两日里他都会处在昏睡当中。
穆长安看了眼孟怀远,然后转身对月眠道:“沈姑娘,你有没有兴趣听一个故事,一个,我也不知道结局的故事。”
穆家世代经商,家境优越。
到了穆长安这一代时,产业更是遍布大江南北,家财万贯。穆长安上头有两个哥哥与一个姐姐,哥哥们都不愿意接手家中产业,爹娘就将她当成接班人培养。家主并一定是男子不可,但有一回穆长安出门与人洽谈生意,对方酒醉时开玩笑说她身为女儿身,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不该抛头露面。
当时她年少气盛,回府后赌气将蓄了多年的长发剪断,扮起了男儿身。这一扮,就成了习惯,再也没有换回来。
她是女子,自然有女子的脾性,所以她也会娇羞,会爱人。
外界传言元宵灯节时她救了落水的云嫣,因此才爱慕她向她求亲,其实不然。
真正的事实是穆长安落了水,被与云嫣结伴游玩的孟怀远所救。
碧水荡漾,口唇渡气,肌肤相亲。
她在意识迷糊中见到孟怀远,万灯映空,情窦初开,一不小心,就失落了整颗心。
从此,她便想方设法地接近孟怀远。但是知道她的意图后,孟怀远一次次地拒绝她,也不再赴她的约,接受她的好意。
穆长安的性子本就刚烈,再加上在商场上浸染多年,什么事情都在她的掌控当中,让她养成了唯我独尊的脾性,因此孟怀远的做法,触怒了她。
既然他与云嫣难舍难分,那她就让云嫣的爹娘吃上官司,让云嫣嫁入穆府,让他们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以为孟怀远会就此放弃,但没想到她外出洽谈生意后回来,云嫣竟然与他珠胎暗结,两人还暗地里筹谋着远走他乡。
爱而不得已是痛苦,还见到爱人与她人情意绵绵。穆长安郁结已久的愤懑,终于在见到云嫣的甜蜜笑脸后爆发出来,而且一发不可收。
她在云嫣离府前先赶到了孟怀远的住处,将一壶毒酒放在他面前,说只要他敢喝下毒酒,她就放二人一条生路。
直到现在,穆长安还记得孟怀远毅然决然的笑容和嘲讽。
“长安姑娘,其实,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
她原本以为拆散了云嫣和孟怀远,她会快乐的,但是看见孟怀远口吐鲜血倒在她眼前时,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翻然醒悟,往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事后她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来医治孟怀远,但毒酒的毒性过强,虽然救了回来,但孟怀远始终昏迷着,而且毒入肌理,全身都开始溃烂。
而云嫣在孟怀远的住处久等他不至,因伤痛过度小产,却又在清醒过来后神志不清,一直以为孩子还在,用棉布裹着腹部,假意孩子还在。
“前段日子,怀远在驱毒时,没留心他被他跑了出去,吐了一口毒血在庙中的红豆树下,导致树身莫名枯萎,云嫣却把这当成了一种预兆,以为怀远在地府等着她,所以她才想着与我同归于尽。”
穆长安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带着满满的沉痛:“本来等怀远明日醒来后,我是打算让他和云嫣一起离开的,可我还没来得及将此事告知云嫣,她却已经服毒自尽……”
听到这里,月眠与霜降对视一眼,却相顾无言。
他们不知道,谁该为此承担责任。
归根结底,只怪命运弄人,天意难测。
【尾声】
孟怀远醒来后,穆长安就带着他离开了青州城。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苏醒过来的孟怀远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唯一能够叫出口的,是云嫣的名字。
在听到他的嗓音的一刻,穆长安哭了,边哭边说着对不起。
而孟怀远则温和地看着她,笑着说:“在下什么都记不得了,姑娘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正好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他浅浅一笑,满室春光便瞬间荡漾开来。
那时月眠才知道,为何云嫣与穆长安都会深爱着这个貌不惊人的私塾先生。
因为他的身上,有着一颗最为难得的平常心。能够包容着世间所有的错误与伤害,抚慰所有的疼痛与伤痕。
临走前,穆长安将秋水阁的地契给了月眠。
月眠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
她只是极为平静地说:“穆家家主已经葬身火海,往后有的,只是一个叫做长安的女子。”
此时的她,已经换回了女儿装,眉目清丽,就如一枝沾染着露水袅娜娉婷的梨花,不及倾国倾城,也让人见之难忘。
她冲着月眠莞尔一笑,背着包袱赶上了不远处的孟怀远。但她却始终与他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
不疏不远,守候在他的身后。
“如今的长安姑娘,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爱了,如果她能早点懂得,或许眼下,又会是另外一番局面。”
凌霜降站在月眠身后,无不感叹地道。
“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呢?”月眠摇了摇头,转身朝秋水阁的方向走去。
情之一字,纵使是穿肠毒药,噬骨蚀心,但世间的男男女女,却总是为了它前赴后继,或头破血流,却依然甘之如饴。
“眠眠,我们成亲吧!”
“一边待着去。”
“眠眠……”凌霜降捂住心口做痛心状,无比哀怨,“你也见到长安他们间的纠葛了,未免日后我也被什么人爱上,我们还是早些成亲的好。”
气氛,静滞了下来。
凌霜降咽了咽口水,正准备逃走时,却听到沈月眠道:“也对,不过要算你嫁进我沈家才行啊!”
咦?
嫁?
良久才反应过来的凌霜降高声欢呼了起来,一把将月眠抱在怀里,欢快地在原地转起圈来。如寒烟轻笼春柳般,凝成了一幅绝佳的清绯流光的画面。
世间男女之爱,或喜或悲,或忧或愁,或爱而不得,或咫尺天涯,但总有能在其中,寻得真味的人。
使得它不甚圆满,却充满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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