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见你，我就没好心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宋司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抱头鼠窜。
他见我在闹市中狂奔，利剑一般的俊眉不高兴地扬起，然后一把揪住我，质问道：“朱九九，你是吃错什么药了，每次见到我就像见鬼一样，我有那么糟糕吗？”
我不敢说话，暗自咽了下口水。
要说宋司药，绝对是个寒玉一般俊美无双的人。身材修长挺拔不说，黑星子一样的眼睛简直可以吸魂摄魄。哪家姑娘见了不芳心暗许，恨不得投怀送抱。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当然也不例外。但巧就巧在，我打小就对宋司药欣赏无力，每回一见他，就会无端端地脚底发颤，牙关咬紧，支持不到半刻，我就会浑身湿透，晕厥过去。
对我而言，宋司药就是一味毒药啊毒药。
“朱九九，虽说我母亲喜欢你，要给我俩保媒拉纤，但这不代表我会接受你。”
他侧着脸，嫌弃地看着我。
好像自我有印象来，宋司药都不曾喜欢过什么女子，唯一说得上话的就只有我这个青梅竹马的邻居。我一度怀疑他有什么龙阳之癖，不然怎么到现在还不成亲呢？
但现在这个情况，早已容不得我多想。他与我贴得十分近，仿佛可以嗅到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味，一种混合了药草和麝香的味道。
“不要靠过来，我……我……”
我脸颊生病似地发红，心跳加速。
“你怎么了？”
“我……我……”
他挑着眉毛地靠过来，口中的热气拍打在我的脖颈处。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那为什么你的心会跳得那么快？”
我抚着砰砰乱跳的心，我真的不是心仪宋司药，而是我的老毛病又发了，我就快忍不住了要……吐了。
结果我真的吐了，还直接吐到了宋司药白色的衣襟上，然后直直地往后倒去。这十八年里，真的没遇到这样的情况，看来我的“宋司药厌恶症”又加重了。
在我最后的意识里，宋司药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前的污渍，一副快要晕厥的表情。
我想他一定会丢下我，让我横尸街头遭人围观。结果他一声不吭，连外衣都来不及脱，就一把抱着我往医馆里跑。
我看见他的眼里，不再是冷漠，而是深深的担忧。
是我看错了吗，宋司药不是最讨厌我吗？
二 八字不合的青梅竹马
我说宋司药讨厌我，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打小就是个药罐子，而我父母是开医馆的，和他家人又是世交，所以为了方便他治病，父母直接接到了医馆里，说是也好和我做个伴。
但可惜的是，我和宋司药向来八字不合。记得那时我还小，一见到他就哭，哭得呼天抢地。后来大了一点，我和宋司药亲近了些，但还是不能共处一室，时间一久，我就会发红疹，腿脚发软。老爹给我号了脉，说我是心脾两虚。
害我吃了好几副药都不见成效，后来他们拿了我俩的八字去合，结果说是“姻缘天定”，这是什么狗屁神仙批卦？！
他母亲喜欢我，尤其高兴，还要我们择日成亲。哎哟喂，伯母啊，你是想让我还没入洞房就吐血而死吗？
宋司药更可恶，居然当着我父母的面说，他宁愿找个麻子瘸腿都不会娶我这个疯疯癫癫的假女人。
我做了什么了，无非是见到他打嗝发抖尖叫，还时不时用簸箕敲他的头罢了。我做了什么了，无非是在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时，我在外面打雪仗打得酣畅淋漓，在他忌口啥都不敢吃时，我捧着圆圆的肚子当着他的面吃酱肘子罢了。
所以，我搬出了医馆，誓与宋司药老死不相往来。
但今天，我居然又遇见他了，果真是姻缘天注定？
呸，乌鸦嘴。
我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了宋司药靠在床头休息，长长的睫毛小刷子一样，眼睛鼻子哪一处看起来都赏心悦目，真是不公平。
“醒了？”
还是老爹精明，他看穿了咱在假睡，便捋了下胡子说：“九九啊，还是司药疼你，打你走后他便一直四处寻你，今天还正好救了你。”
“呀呀呸，他是怕我死在街上被狗叼走，不好交差罢了。再说，我这样还不是他害的啊。”
我没好气地瞪着宋司药，嘴巴撅成了只小油壶。
“九九，我怎么会害你呢？”
他黯淡了神色，呆呆地望着我，一副很伤心的模样。
还是我娘贴心，她一只手拉住我一只手拉住宋司药，温柔地笑了一下道：“虽然神仙卦说了你俩姻缘天注定，但在现在九九的怪病越发严重，我们也不能操之过急，让你们完婚。”
我欢呼雀跃了，感激之泪忍不住就要夺眶而出了。
但我娘又接着说了：“我听说千灯镇有一位隐士，他能治好你的怪病，我想司药带着你去一趟，最好赶在年底回来，我和你爹还有你宋伯父就在家筹办婚宴，只等你们回来。”
我的笑石化在了嘴角，什么，要我和宋司药这个毒药去那么远的地方，求什么劳什子的医，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娘亲啊，你疯了吗？”我举手抗议。
而与我相反的是，宋司药点了下头说：“伯母放心，我会把九九安全带回来的。”
面对欲哭无泪的我，他抿着嘴唇浅浅地笑了一下，很是心机深重的样子。
我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这宋毒药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
三 他上辈子一定是个和尚来的
我是被撵出门的，亲娘和亲爹抹着幸福的眼泪，把我和宋司药送到城门外。
见过坑人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坑自己女儿的。
“你不是说娶麻子瘸子，都不会娶我吗，那你干嘛顺着我父母的意带我去看什么神医啊，这不像你的风格啊，宋司药。”
他愣了一阵道：“那你以为还有什么？”
我得意地跳到他面前，恍然大悟地指着他道：“哦哦哦，别让我猜中了，你喜欢我对不对？”
宋司药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冷冷地回答：“朱九九，你想得太多了，我帮你只是为了报伯父伯母的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听宋司药这么一说，我真的非常非常失望。
我咬着手指头哀伤，我不过是话多了点，动作幅度大了点，姿色差了点。抛开这些不谈，我也算得上是长安城里的美少女一枚吧。
长着一双眼睛却不懂欣赏就是你的错了，宋司药。
我不屑瞟了他一眼道：“宋毒药，别以为我离了你就会死。你不愿去，就把银两分了，我们各走各的。”
“随便你，你走你的，别想打银两的主意。”
他耸耸肩，迈步前行，青色的背影像一棵苍翠的松柏。
哦，好家伙。他是想断了我的财路，让我不得不依附于他。我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他，但还是忍不住追上去：“等等我喂……宋毒药。”
他顿住了，皱着眉转身对我比了个停住的手势道：“朱九九，离我远一点，别等一下，又吐在我身上，荒郊野岭的，我可没有多余的换洗衣服。”
我无奈地捧着肚子，我现在就算是想吐也吐不出啊，已经半天没吃东西了，脚都开始发软了。
幸好宋司药经常出远门，对路熟悉，没两下就找到了一家客栈。
我一看招牌，好家伙，还叫什么“仙缘客栈”，敢情来这住的都是与仙有缘之人了？
带着疑问，我和宋司药各坐一张桌子，他只点了一碗白粥和两个馒头，而我不客气地要了一桌子的好菜。要不是他用眼神警告我，我差点想要一壶酒来下下菜了。
说来奇怪，宋司药一个大男人居然吃素。而我打小就不喜欢吃菜，专门吃肉，一看到我满嘴油光，他就不爽。
宋司药上辈子一定是个和尚，还是傻死的。
四 佘掌柜不是一般人
还是长得好吃香，宋司药的出现，让仙缘客栈的女掌柜春心荡漾。她扭着小蛮腰走过来，一只手轻轻地托着一只碧绿酒壶。脸上的那个媚笑啊，可以让人麻到骨头里去。
好一朵风骚的老板娘啊。
我情不自禁地搬着小板凳做到宋司药身边，接下她手里的酒壶道：“掌柜啊，不劳烦你亲自招待了，他向来是不喝酒的，就让我来代劳吧。”
我咕嘟一声喝了一大口，悄悄地对宋司药说：“漂亮的女人在这种地方开店都不简单，兴许是黑店呢，先让我来试一试酒有没有问题，你没有意见吧。”
“是吗，九九，真看不出你这么关心我啊。”
宋司药这人，真是一日不占人便宜就不舒服。
在一旁斟酒的佘掌柜看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我，吓得花容失色，呀地一声蹿出去老远，那表情就像女人遇见了蟑螂那样，极恐惧又恶心。
“掌柜，没事吧？”
宋司药扶住快要摔倒的佘掌柜，一脸关切。
我忙着用酒水照我的脸，不知道是牙齿上沾了菜叶，还是眼角有眼屎，竟然可以把别人吓到这个程度。
检查无异后，我转过头看见宋司药正笑着跟佘掌柜道歉，便怒不可遏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嚷：“怎么还不上菜啊！”
佘掌柜不好意思地到后厨催菜去了，我气得两个腮帮子发痛。
宋司药问：“九九，你在气什么呢，是在嫉妒佘掌柜比你温柔美貌，善解人意吗？”
我像是被人踩了痛脚，跳起三丈高。
“我在气什么，我有什么好气的，不过就是目睹了一对狗男女在调情而已。”
我反正又不喜欢宋司药，最好能把他说到吐血才好。
他拉过我到暗处说：“你注意那个佘掌柜，我刚才在套她的话，因为我总觉得她不一般。”
“切，当然不一般了。宋司药你太不长进了，见个有点姿色的就喜欢，肤浅死了。”
我给他投去鄙视的目光。
看我动气，他非但没恼，还越发想笑起来，边笑边叮嘱我晚上不要乱出来，他就睡在我隔壁。
“放心，我不会坏你好事的，我会把耳朵堵上睡大觉，你满意了？”
我丢下一桌子的美味，气呼呼地上楼去了。
五 月色撩人，妖怪出没请注意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怎么生气，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我又不喜欢宋司药，来这里只是遂了阿爹阿娘的意，省得他们再烦我，要我和宋司药结婚。
“我肯定是水土不服才会胡思乱想，睡一觉就没事了。”
我嘀咕着钻到被窝里，不一会就睡着了。
谁知睡着睡着，我居然醒了。摸着瘪瘪的肚子，我决定偷偷下去厨房找些东西填填肚子。
安慰不了心情，至少可以安慰下肚子啊。
经过宋司药门口时，我突然很想推门看一下他睡了没有，有没有跑出去跟佘掌柜约会。
其实，这样的事我做过很多次。我偷看他写字午休发呆，后来觉得自己的举动太幼稚，宋司药的生活太乏味，就没有坚持下去。
我不知怀着什么心思，偷偷地将门推开一小条缝，眯着眼睛往里瞄。
晚上月色正好，屋子里很亮，司药睡得香，地上鞋……恩……地上鞋两双。我擦擦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床下的青色绣鞋。
我咽了下口水，佘掌柜居然……居然想趁夜偷袭宋司药。
宋毒药，大笨蛋，你怎么睡得像个死人啊。
我在外面着急，眼见着佘掌柜都爬到他的身上了。
尼玛，忍不住了！
我咣地掀开门，大叫道：“淫妇，住手！”
然后我森森地后悔了，因为我看见了佘掌柜的大尾巴缠在床头，深黑色的鳞片闪着妖异的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佘掌柜居然是……一条蛇，还是母滴。
按常理来说，我应该是择路而逃，谁知我哪根筋出了问题，不但不逃还很勇猛地往屋里冲。
这时，宋司药也醒来了，他看见身上坐着的佘掌柜，微微惊讶了一下，对我喊了句：“笨蛋，别过来！”
我手足无措，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难道宋司药今天就要葬身蛇腹了？
关键时刻，佘掌柜居然很腼腆地滑下床，像个小媳妇一样巴巴地望着宋司药道：“很抱歉，一激动就现了真身，但奴家真的没有害相公之心。你知道，奴家等了相公这么多年，怎么舍得害你呢？”
话完，还含情脉脉地对宋司药抛了个眉眼。
我呆在了门边，看着这番情景，简直是目瞪口呆。
这演的又是哪出戏？
六 我在白雾山等你
佘掌柜捂着通红的脸说：“百年前有高人指点，说相公会在今日经过此地，我便在这荒野中开了这家客栈，等相公来。”
宋司药定了定神道：“但我记得从前并未认识佘掌柜啊，佘掌柜为何在此地等待在下呢？”
我笑他傻，妖怪要吃唐僧会告诉他为什么吗，难不成要她说，她饿了几百年了，饥渴得不行吗？
佘掌柜收起骇人的蛇尾巴，对我们温柔一笑。
“你们人类不是都听过白蛇报恩的故事吗，三百年前相公没有杀我，还将我放生，让我得以修成正果。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只有以身相许。深夜到相公房中，本想报恩，不晓得却现出了原形惊扰了相公，奴家惭愧啊。”
我挡在她与宋司药面前，不屑道：“那三百年前你怎么不报恩呢，还等到现在，黄花菜都凉透了。”
佘掌柜的眼角有泪，她望着窗外的月光。
“只是三百年前，相公另有所爱，我不敢奢求他看我一眼，只求今生我有机会能再遇相公，再续前缘。”
宋司药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佘掌柜。
“另有所爱？”
他的这句话，逼得佘掌柜目光凄楚，她连连摇头道：“相公，转世后你的本该忘掉前尘往事，怎么唯独还对她念念不忘呢，奴家好伤心呐。”
我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是谁，是谁让宋司药念念不忘，难道他这些年来挑来拣去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酸涩的感觉漫上我的心头，我竟然不能接受宋司药另有所爱。
“她在哪？”
宋司药忙追问。
佘掌柜犹豫了很久，还是告诉了宋司药她的所在。
“她是千灯镇的女主人，千婳仙子。”
多美的名字，肯定也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儿，哪像我这般不堪，又粗鲁又泼辣，没有半分女孩家的模样。
我眼睛又酸又胀，我不想让宋司药看见我这个不开心的模样，所以只好拿一双愤怒的目光去瞪佘掌柜。
结果她一惊，尾巴又露出来了。
我不解，问到：“你是个妖怪，怎么好像很怕我的样子。”
佘掌柜重重地点了下头说：“姑娘，我一直都很怕你啊。”
怕我，难道我是鬼吗，难道我比红眼白发的妖怪还可怕？
七 我鄙视你这个好色之徒
临走时，佘掌柜哭了，她一边抹泪一边说：“相公，奴家就在白雾山等你回来。”
“情深意重啊，我想你前世一定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我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抱怨。
宋司药不辩解，只是说：“我对她是薄情寡义，但对心属之人必定情深似海。”
心属之人，恐怕又是那千灯镇的千婳仙子吧？
我气恼地停住了脚步。
宋司药见我不走，便故意问：“前几日我见你恨不得马上赶到千灯镇，怎么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赖着就不走，不是肚子疼就是手脚酸，你在玩什么花样？”
我气急，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他变了好不好？
知道了千灯镇有个翩翩佳人在等着他，就忙不迭地催她赶路了，是不是巴不得丢下她自己去私会佳人啊。
“宋司药，不要得意啊，也许她就是只母老虎，等着你去下酒呢。”
他听我咒他，脸上的笑更深了，一双眼睛黑亮如星辰。
“朱九九，我特别喜欢你吃醋的样子。”
“谁……谁吃醋了，谁会吃你这个大毒药的醋啊，就算全长安的男人都娶了，我都不会喜欢你半分的。”
我无赖成性，直接一屁股坐在树下，用草帽打凉。我就是不走，就是存心要气死宋司药。
他没生气，只是斜睨了我一眼，丢下不痛不痒的一句话。
“这白雾山，入夜后常有妖兽出没，不信，你就等等看。”
我吓得屁滚尿流，眼前马上浮现出佘掌柜的黑色大尾巴。我一边揪住宋司药的衣袖，一边在心中咒骂：杀千刀的宋毒药，我鄙视你这个好色之徒。
想到宋司药可能一去不复返，我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而是提不起精神来。一路上我闷闷不乐，小脸拉成了一只苦瓜。
宋司药看了我一阵，从背包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展开来，里面居然是一粒一粒的桂圆干。
奇怪了，他向来是不爱吃这些零嘴的啊？
宋司药看我惊讶就解释了一下：“知道你一没有甜食就会发脾气，我顺便带了些，应该够你吃了。你再忍一会儿，就快到千灯镇了。”
我的脸不知不觉地就红了个透，宋司药的话就像一味良药，治愈了我刚才所有的烦闷和忧伤。
我扭扭捏捏地剥开一颗桂圆干，准备递给宋司药。谁料一阵妖风袭来，我连同我的桂圆干都被卷入狂风中。
隐约中我听到宋司药熟悉的声音：“九九，快抓住我的手。”
我伸手过去，他一把便将我抱入怀中，紧得我无法呼吸。
那晕厥的最后一刻，我还在很乐观的想，如果可以这样永远抱在一起，不分开那该多好啊。
八 我的肉好吃，因为我是个吃货
当我睁开眼睛时，我吓得尿都快出来了。
我和宋司药深陷牢笼了，一大帮面目狰狞的妖怪正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其中一个长着鹿角的说：“不知道先吃哪个好呢？”
另一个摇动硕大的兔子头道：“不知道怎么吃才好，生吃味道鲜美，煮汤有营养，煎炸好吃但容易上火。”
呜呜呜，向来只有我吃别人的份，哪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吃啊。
我欲哭无泪地看向身后，宋司药勉强地笑了一下，好像是在宽慰我，他的手掌粗糙地贴在我的手心。
“九九别怕，有我在呢。”
他在有什么用啊，没看到那打头的妖怪，长着比猛虎还锋利的牙齿，他很生气地指责底下的小妖：“你们这些笨蛋，先吃谁怎么吃，还要等到大王来了再定夺。”
他讲话时口沫横飞，标准的喷雾器。
我淡定了摸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对他谄媚地笑了一下：“虎大哥，吃我吧，宋司药是个药罐子，一股药味。我是个吃货，肉一定特别香。”
说这话时我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勇气，只差没哭出来。但最后我还是弱弱地提了一点建议：“虎大哥，咱们打个商量，你们能不能先杀了我再吃啊。”
我怕痛，怕死得难看，但我更害怕失去宋司药。
“九九，你……”
宋司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满眼通红，牙关紧咬。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模样，因他病痛的缘故，老爹是不准他动气的。但我不听话，总是惹他生气，害得他的身体到现在都还病病弱弱的。
“别胡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异常坚定。
我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心中顿生懊悔，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宋司药在我心中何其重要，是不是太迟了。
周围的妖怪都看傻了眼，一只很小的松鼠妖，咧着可笑的大门牙，傻傻地问：“他们怎么都争着让我们吃呢，他们脑袋坏掉了吗？”
他妈妈抚摸着他的头说：“孩子，这就是人类所谓的爱情啊，它会让人的智商为零，以后你就明白了。”
所以，直到妖精洞的大王赶来，我和宋司药还在腻歪。
小妖怪们捂住耳朵一副受不了的模样，他们一起向大王投诉我们的可耻行径，说是，我们影响了妖精洞的和谐气氛，对青少年的成长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大王，我们还是快点吃掉他们吧！”
大王是只牛鼻子，穿着大红的披风，气势汹汹地走到我们面前。突然大惊失色地退后一大步，喊道：“哎呀喂，放了，快把他们放了。”
小妖们不解，他们可是很辛苦才把我们逮到的耶。
大王说：“他是司药仙君，是上界的神仙，开罪不得啊。”
“那这个也不能吃吗？”
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我这个吃货。
大王连连摆手道：“笨蛋，她更吃不得了，你们是想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吗？”
那么阴毒？
我嫌弃地看了自己一眼，还来不及问仔细，就和宋司药一起被大小妖怪送出了妖精洞，还附送了一些美味的野肉干和果脯。
真是不虚此行呐。
九 最美不过花千婳
距离千灯镇越近，就有越多的故事浮出水面。我倒宁愿我和宋司药回到长安，他做他的公子，我做我无法无天的朱九九。再不济，宋司药也还在身边。
就怕……就怕这一去就回不了头了。
“可不可以不去千灯镇？”
我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问。
宋司药回过头，皱着眉头看我。
“为什么？”
我就怕那千灯镇的女主人与宋司药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到那时，恐怕我们短短二十载的情意会不堪一击吧。
“我怕你到时见了她，会忘了和我的约定。”
我有些哽咽，不是我没自信，只是这种不安时时都在侵扰我的心。
他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去千灯镇不过是为了跟你治病吗，你犯什么傻呢？”
是的，宋司药不是这种人，长安美女无数，不是没见他动过什么心思吗。
我抚平了心绪，握住宋司药宽大的手掌，感觉着他手心的温度。
前方，青山之下，无数的红灯笼随风飞扬，尽头处古朴的千灯镇依稀看见。
我们还未靠近，就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仿佛有数百人和风而歌，如天籁般让人陶醉。
见我们，一对红衣绿衫儿笑脸吟吟地出来迎接，她们指着不远处白色帷帐中隐隐绰绰的曼妙身影道：“宋公子，这便是我家主人，千婳仙子。”
我明显地听到了身边宋司药心跳如鼓，面红如桃花。
色胚色胚，还没见到人，只见个影就这个模样了！
我还来不及发火，帷帐中人说话了，声音宛若莺啼，她说：“徒儿，许久不见了，为师甚是想念，不知你是否忘了为师呢？”
宋司药眼泪突兀滑下脸颊，他自己也有些惊奇，望着自己沾满泪水的手掌，呆了半晌。
究竟是什么故事，可以让宋司药转世为人后，乍然听到某人熟悉的声音就泪流满面呢，我几乎是不敢想了。
“司药，为师很想你……”
帷帐拉开，一个美丽无双的紫衣女子缓步出来，双目含雾含烟，苍白的脸颊上挂着透明的泪珠，似梨花带雨。
她就是千婳仙子，果真是仙人之姿。
可我恰恰最讨厌美人了，我准备拽走宋司药。却不料被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一把抓住，她们笑嘻嘻地对我道：“姑娘，宋公子与我家主人一别三百年，一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你还是别去打扰了吧。”
我鼻孔喷着气，死也不肯挪动一步。只要我一走，保不齐宋司药连渣都没有了，我才不干。
僵持着，宋司药回过头对我说：“九九，你先随她们去，我心中还有很多疑惑想问问清楚。”
嫌我碍眼了是不是？
我恨恨地跺了下脚，拂袖而去。
途中我问绿衣小奴她家主人是不是看中了宋司药，要他做压寨夫人。
她哈哈大笑，得意地告诉我，宋司药与她们主人早已是旧相识了，且情谊不浅，哪里是我可以比的。
末了她还很嚣张地警告我，宋司药马上就要成为千灯镇的男主人了，希望我识相点打包袱走人。
我的指尖深深地陷入手心，竟不知道痛为何物。原来当人失魂落魄时，是感觉不到任何痛楚的，因为已然麻木了。
不知道正在和千婳仙子把酒言欢的宋司药，还记得那日在妖精洞里对我说过的话吗？还记得他拉住我的手说，九九，我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的。
十 走不出的桃花林
在千灯镇呆了几日，珍奇异果吃了不少，故事也听得多了。
原来那千灯镇主人千婳本是仙界的花神，千婳下界游历，遇到了天资聪慧却体弱多病的宋司药，心中一动，便收他为徒。
但宋司药终究是凡人，他唯有修道成仙，才能与千婳相守。但当宋司药修成司药仙君回到千灯镇，一切已沧海桑田，千婳遭遇不测，仙气微弱，就算神仙也无力回天。
但为何千婳还在，宋司药怎么又会转世为人呢？
我想我一定要找到宋司药，将所有事情问清楚。
但问题是，都三天了，宋司药连个人影都不见，难道真是当了男主人，跟千婳仙子造人去了。
呸，什么玩意儿？
我忿忿不平地吐掉嘴里的果核，心中大有被人横刀夺爱的感受。
但我朱九九，向来不是什么善类，也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不准我去寻，我非得去，看你耐我何？
说着我便朝桃花林走去，据说千婳仙子就住在那密林深处。
可当我真到了桃花林，又懊悔了。
我怎么知道我的方向感那么差，大半天过去了，我还在原地打转。
妖法，一定是妖法。我摸着下巴揣测着。
突然前方的桃花树下晃过一个人影，红色的衣衫，妖娆得很。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的衣袖，他一侧脸，就吓了我一跳，一个有着红色的瞳孔和红艳的嘴唇的……男人，还真是少见。
见到我他好像更惊讶，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半句。
“你是什么东西？”
见我懵懂不知，他便放下心来，抚抚胸口道：“原来是只未开化的獴繮，把我吓得好惨。”
獴繮？什么怪东西？可以吃吗？
赤衣男子好奇地瞪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这个嘛，告诉你也无妨。獴繮是兽名，它百毒不侵，是毒物们的克星，据说它们的血可以解百毒，但它们的牙却是比蛇蝎还要毒百倍。但是，真是奇怪耶，我已经有三百年没有见到獴繮，哪知今日还会遇见你这只迷糊的小獴繮。”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佘掌柜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连妖精都不敢吃我，原来我竟是上古毒物——獴繮。
我一挑眉，指着赤衣男子道：“我是獴繮，那你是什么？”
他呵呵地笑了下，红色的眼眸如跳动的火焰一般。
“我是千足虫，恰巧从桃花林路过，没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但他的脚再快也没有我张嘴快，我露出尖尖的牙齿，目露凶光：“带我走出这个桃林。”
他忙摆手道：“我寄居在千婳仙子处，哪能吃里扒外。她设了机关就是想迷住你，不想让你去叨扰她的好事。我若破了机关，岂不是太没良心。”
“是吗？”我眯了下眼睛，还很粗犷地磨了下牙。
听到我这冷冷的磨牙声，千足虫还是软了脚，自认倒霉带着我走出了桃林。
十一 请君入瓮
我喊着宋司药的名字，在桃林外寻了约莫两个时辰，累得我口干舌燥，都有些虚脱了。
但我不甘心，仍然喊：“宋毒药，你给我滚出来，我不想别人说，我只要亲耳听你说，你要留下来，你不要我了！”
喊着喊着，我的眼泪滑下来，咸咸的涩涩的。
“傻九九，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我惊讶地抬起头，一身黑衣的宋司药就站在我面前。
我不敢相信地抹了一把脸，激动地抓住他的手。
“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
宋司药皱着眉，不吭声。
“他几日一直在我这，姑娘想知道什么，大可以问我。”
千婳微笑地站在他身边，紫色的衣衫更衬得她肤白如雪，发如泄墨。
我还是看她百般不顺眼。
“你为什么设桃林机关，阻止我见宋司药，你是何居心？”
她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我好歹是司药的师傅，怎么会害他呢，只是你与他本来就是孽缘，勉强在一起也只是让对方苦恼罢了。”
“呸，神仙卦说了，我和宋司药是姻缘天定，哪里由得你这个狐狸瞎掰？！”
我不信。
她又说：“你可知为什么一与司药接触就会心慌意乱，腿脚发软吗？”
我看了宋司药的脸明显变了颜色，便更加想要知道这病痛的根源，与千婳有什么关系。
她笑了一下，走到那桃花树下，摘下一片桃瓣，放在手心。那桃花瓣却越变越大，花瓣上的露珠也变成了一面可以观古今的镜子。
过去的一幕幕在镜中重现，我不可思议地退后，差点跌倒在地上。
原来我三百年前已经认识宋司药了。
他那个时候应该还是千婳的徒弟，他爱慕她崇敬她，为了能与她长相厮守，他甚至舍弃了凡人身，誓要修道成仙永世陪伴千婳。
可惜，等他成仙归来，千婳已经被一只成精的毒獴咬伤，危在旦夕。宋司药一气之下要杀尽獴兽，为千婳报仇。
而我，就是那仅剩下的一只。我看到了族人的惨状，留下了心病，就算是再世为人见到宋司药都还会忍不住瑟瑟发抖。
“为什么留我？”
为什么族人被灭，唯独留下我？
“因为你是獴繮，獴兽中王者，而你的血，可以解百毒。”宋司药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脸，我竟有些害怕起来，捂住耳朵不敢再听下去。
“只因为千婳的毒必须要用成年獴繮的血来解，三百年前，我用仙法控制住了毒血的蔓延。然后我随你投胎转世，只等有一天你与我一同前往千灯镇。”
不管我如何痛苦，他还是把话说完了。我从来不知道他是那么残酷的人，他可知道他的话刀子一样生生地剐着我的心呢。
我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睁着眼睛，恨恨地看着宋司药。
“这么多年，难道你对我没有一点真心，那日在妖精洞你为什么会哭，难道这都是在做戏吗？”
宋司药咬着牙，没有言语。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十二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徒儿动手吧，要知道在永生的寂寞中，只有我知你懂你。为师不怕神形俱灭，只是怕我走后，徒儿一个人在这万丈红尘中，会寂寞无边。”
千婳仙子苍白着脸，握紧宋司药颤抖的手。
我流着眼泪摇头，脑海中闪过小时与宋司药相处的点点滴滴。
记得我初见他时，他很瘦，穿着一身青黑的衣衫，眉头很不高兴地蹙着，活像一个小老头。
但就是这个小老头，在父母责罚我时，与我并肩跪在医馆里，用衣袖给我擦眼泪。他最知道我喜欢吃蜜饯，总在袖子里包上几颗，哄着我吃，直到看到我笑他才放心。
我还记得他对我说，九九，我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的，绝对不会。
原来都是假的，都是镜花水月。
“九九……”
他咬紧牙齿，手远远地向我伸出来。
我哽咽地坠入他的怀抱，平生最后一次嗅到了熟悉而温暖的药香，这便是宋司药的味道。
虽然知道是陷阱，我也一头栽了进来。
随着宋司药的眼泪滴下来，一把尖锐而冰凉的刀刺入了我的身体里，一寸两寸，好像要把我的身体撕裂。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我睁开眼睛，看见宋司药泪流满面。我很想用手擦去他的眼泪，因为他哭的样子太丑了，完全没有往日的帅气。如果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哪里会喜欢他。如果我没有喜欢他，我怎么会遇到他。
是的，如果我不是三百年前喜欢他，我也不会再次遇到他。
我终于记起了，三百年前我还是只小小的獴繮，喜欢腻在父母的怀抱里撒娇，或者化成人形溜出去玩耍。我最爱去的地方是千灯镇的桃林，不是因为那里美不胜收，而是那里有个叫宋司药的人。
他喜欢穿着青黑的衣服，手里拿着碧色的笛子，站在纷飞的桃树下发呆。
许多伙伴都不懂我为何沉溺其间，只有我自己知道，他的笛声里带着一种很美妙的感情。
那时我还不知道，那种感情本就是一味销魂蚀骨的毒药，是碰不得爱不得。因为当那份爱求而不得时，你便会生不如死。
现在我真真体会到着这种感受。
看着宋司药熟悉的眉眼，我想到了书上的一句话：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我们结识不比千婳晚，但我们却没有缘分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十三 不会让你孤单
我的四肢被冻僵似的哆嗦起来，而不远处千婳仙子的脸却变得红润起来。
她眼中含着泪，惊喜地摸着自己的脸，向宋司药远远地伸出手。
“司药，一切都过去了，你跟为师走吧。”
然而宋司药没有半点反应，反而更加用力抱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液体滴落到我的脸颊上，冰冰凉凉的。
我睁不开眼了，只是隐隐听到宋司药好听的声音。
“千婳，我本以为我们师徒间的感情，是世间所有情感都无法比拟的。但我错了，我爱上了九九，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这么轻易地牵动我的心。有很多时候，我都差点忘记了千灯镇，忘记了自己的宿命，只想自己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宋司药该多好，那我就可以与九九永远在一起了。”
千婳变了脸色，手指紧紧抓住衣襟。
“她不过是个凡人，你如何与她相守？”
宋司药叹了一口气：“我们师徒相守百年，结果又如何。我与九九，就算是短短数十载，也足够了。”
千婳哑口无言，只能嫉妒而羡慕地看着宋司药怀里的我。
“司药，我会在千灯镇等你回心转意。”
宋司药摇头，把我轻轻地抱起来。
“不用了，千婳。我将剔去仙骨，与九九一起转世轮回。我相信姻缘虽天定，但事却在人为。我一定会找到她，弥补我犯下的错。”
剔去仙骨？！
据说那是世间最难忍的痛，昔日九海龙王为爱人剔除仙骨，叫声惊动三界，海水沸腾了三日。
“傻子。”
原来宋司药是个比九海龙王还傻的傻子，但现在我真是舍不得闭上眼睛，离开这个傻子温暖的怀抱。
宋司药摘下身上携带的玉珠，轻轻地挂在我的脖子上。
“这是鲛人泪，你带着它，无论在何处我都会找到你。”
那奇异的珠子果真像一滴滴泪珠，在我脖间滚动。
他抚摸着那串珠子，万分不舍。
“九九，你一定要等我。”
“当然，我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你，你害得我那么惨耶。”
他都用定情信物绑住我了，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关于那些要讨的债，就留到下一世吧。我要宋司药用一辈子来偿还，这笔买卖，其实一点也不知亏啊。
只可惜，千灯镇千灯璀璨，千婳仙子也只能一人独享寂寞无边。
看来，拆散别人的姻缘，真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尾声
“司药，你后悔吗，白雾山的佘掌柜和千灯镇的千婳，哪个不美？”
“哪个美不知道，我只知道，长安城里刁蛮任性的朱九九才是我的唯一的爱。”
“贫嘴，司药啊，你说下辈子我会做什么呢？”
“笨蛋九九，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做一朵云，我便化作与你最近的那朵。你若做一棵树，我便做藤蔓，一定要缠住你。”
“那如果我要做个男的呢？”
“嗯嗯……那我就做个女子嫁给你。”
“那司药你……一定要努力做个美女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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