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废柴的谣言啊,你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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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槿怔了怔:“什么?”
瑞宝痛心疾首:“虽说我自小长在颜府,却也听说世人对‘名节看得极重。我虽然不太明白,但看二哥对待女子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就知道他十分为自己的名节着想。现在你还未成亲,就开始自毁名节了,明明是个聪明人,怎的突然就缺心眼了?”
云槿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这时顾逵终于捂着肚子缓过劲来,竟见自家主子和瑞宝两两对视,手还拉在一起,顿时深感无法承受,颤声道:“公、公、公、公子!”
云槿蹙眉道:“别瞎想。刚才是颜三小姐牺牲了自己的名节,将王姑娘赶走的。”
顾逵大惊,再看瑞宝时,目光已带了崇敬之色。
瑞宝在顾逵这般热切的注视下,一张小脸慢慢涨红,又慢慢变白,最后渐渐发紫。她猛地捂住脸,却听到一阵飞禽胡乱拍翅的声音,紧接着一只胖鸽子跌跌撞撞地飞进她怀中。
瑞宝吓了一跳,差点把鸽子扔出去,却见这只鸽子通体洁白,雪玉可爱,赫然就是自己养的那只。她小心翼翼地拆下鸽子腿上的字条,低声念道:“恭喜阿宝成功出府……”
那字体清俊飞扬,正是她所熟悉的。瑞宝手一抖,彻底蔫了。
人生在世,必有一惧。譬如有人惧内,有人惧高,有人惧鬼,有人惧……兄。
瑞宝自见了那字条起,就双眼呆滞,身体僵硬,坐在院中一动不动。直到夕阳西下,红云漫天,云槿实在忍无可忍,这才站在瑞宝面前,冷哼一声:“该回魂了吧?”
瑞宝仍是一动不动。云槿皱了皱眉,转身欲走,却听瑞宝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家兄猛于虎啊……”
云槿停下脚步,见瑞宝将落在头上的蛛网扒拉下来,眉蹙得越发紧了。瑞宝叹了口气,又哆嗦着道:“你也见了那字条吧?他这是想生生逼死我啊……”
云槿挑眉:“上面就八个字,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瑞宝深深地注视着云槿,就如天才注视着蠢材,美人注视着丑妇,眼神饱含怜悯与宽容:“这八个字中的威胁,你是永远也不会懂的。因为你没有这样的兄长。”
云槿冲她森然一笑:“我的确没有那样的兄长,只因他一定死得比我早!”
瑞宝抖了抖,又生出一种“四月的傍晚啊你为何如斯寒冷”的感慨。她向一旁瑟缩了一下,云槿倒似来了兴致,顺势在瑞宝身边坐下,语气饱含兴味:“你预备如何?”
瑞宝双眼满含悲愤:“不知道。但是打死也不回去!”回去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回去?”云槿琥珀色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为什么不回去?你的地位荣耀都是你的家族给你的,离了它,你什么也没有。”
瑞宝掩面道:“我知道,可是有一点你不明白。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有二哥在的地方,我永远不能从心理扭曲中解脱!”
少年忍不住低笑:“啧啧,真没用……就因为你和你兄长关系不睦,或者有什么不顺心,便离家出走,这和逃避有何区别?再者,你从小长在颜府,从未接触过世事,更不知人世险恶。若上次真让你成功出府,你……活不过三个月。”
他见瑞宝满面沉痛,便弯起唇角:“除了不回去,你就不能多想想吗?我听说,你们颜氏一百余年的历史中,女子也是有资格做城主的。”
瑞宝一惊,随即瞪大眼睛,就见云槿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夕阳下闪过一抹鲜红,宛如含了血色的琉璃。她怯怯道:“女城主?女城主是有,不过那都是在没有男丁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身边草丛“哗哗”一阵乱响,接着一声惨叫响起:“嗷!什么东西,竟敢咬老子屁股!”
瑞宝一惊,差点跳到石凳上。云槿脸色黑如锅底,喝道:“顾逵,给我滚出来!”
草丛又是一阵乱响,只见顾逵头上顶着几片杂草叶子,红着脸从中站起。他瞅瞅脸色阴沉的自家公子,又瞅瞅脸色苍白的瑞宝,卑躬屈膝地笑道:“公子,属下真不是来听您教唆……咳,安慰颜小姐的。属下是来捉老鼠、捉老鼠的。”
云槿眼神如刀:“想不到你竟有如此雅兴,命你做护卫真是难为你了。我记得表妹一直念着你,前些日子还寄了封信过来,求我将你借她几日……”
他话音未落,顾逵已经哆嗦着向厨房奔去:“公子想吃什么,属下这就去做!”姿态堪比万马奔腾。
瑞宝目送着顾逵远去,正想擦擦冷汗,又见云槿冷着脸冲她看来,道:“明天送你回颜府。”
瑞宝本就破碎的心,立刻碎成了渣。
翌日,依然是个晴朗的天气。瑞宝一晚上没睡好,起床后头晕脑涨。至于她有多么没睡好,这点完全可从她脸上的黑眼圈看出。如果谋杀了这世上所有的熊猫,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国宝。
云槿昨日说过要送瑞宝回府,可待两人架着瑞宝出门,已是晌午了。三人走在一条窄道上,道路两旁皆是青灰色的砖墙,一眼望去阴沉厚重,却怎么也遮不住墙后的明媚春色。
瑞宝还是那一袭颜府侍女的打扮,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信鸽,一路上左顾右盼,显得贼眉鼠眼。顾逵盯了瑞宝许久,此时终是忍不住了,在云槿耳边道:“公子,她真是颜家三小姐吗?”
云槿颔首。顾逵沉思片刻,终于悟了。原来很没气质的人,不一定是山沟沟里出来的,也可能是豪门大户里养着的。老天爷果然公平,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天下大同。
他们又行了一会儿,便出了这条巷子,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起来。只见街道之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十分热闹。两旁都是店铺,货物琳琅满目,有北方珍兽的皮毛,南方大鱼的鱼翅,东方的香料,西方的黄金,精致的成衣鞋帽,珍藏的美酒等。瑞宝极少出门,此时早已目不暇接,她微微抬首,就见远处的城堞、飞檐、梁柱、窗牖沐浴在阳光下,仿佛镀了一道金边儿。
云槿瞥了瑞宝一眼:“这儿是城中东市。你平日里没来过?”
瑞宝盯着一家糕点铺眨也不眨:“没有,二哥不许我出来。可怜我长这么大,出府的日子屈指可数,简直枉为颜氏族人。云兄,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才在你家住了三日就被你赶出来了呢?”
云槿面无表情:“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送你回去。”
瑞宝撇了撇嘴,气恼道:“你就非要把我送回去不可?我们不是说好了,先让我住在你家,我再帮你偷东西吗?”
云槿瞪她一眼:“你还不明白?颜琛已经掌握了你的行踪,没把你绑回去已是仁至义尽。你今日不回去,难道真想被他除名?”
瑞宝哑口无言,只好心有不甘地瞪着云槿。
此时正是阳光最炽热的时候,阳光洒在云槿身上,越发显得此人肤色白皙,和黑发黑眸的男子相比,倒别有一番惊艳之感。反观身畔顾逵,一举一动肌肉虬结,身姿宛如铁塔,不颦不笑时好似黑面煞神。她盯着两人看了许久,突然问道,“你们是中原人吗?”
云槿一怔,顾逵却笑嘻嘻地凑上前来:“小姐看出来了?”他不待瑞宝回话,就哭丧着脸道:“我和公子的确不是中原人,原本我们和老爷夫人一起,住在西部草原之上。家中牛羊成群,逐水草而居,这日子虽不富裕,却胜在逍遥自在。可谁知一场灾难始料不及,我们所有家当都被飓风卷走了,什么都没剩下。为了讨生活,我和公子不得不来到漓江城,已有两年没有回去了。呜呜,老爷夫人,属下愧对你们啊——”
瑞宝怔怔地听着,说不出话来,心中突然一阵钝痛,却听云槿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唔,真精彩。顾逵,你这张嘴皮子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顾逵把脸一抹,卑躬屈膝地笑道:“多谢公子夸奖,属下下回再编个更精彩的。”
瑞宝嘴角抽搐了半晌,终于承认,顾逵的思维不能以常理推断。
2
此后三人不再多话,挤在人群中艰难地出了东市,又混在人
堆中拐了几条街,终于来到颜府门前。颜府的高门大户在骄阳下
分外显眼,飞檐高耸,仿佛将要飞到蓝天之上。檐下铃铛随风舞
动,风一般的脆响直飞入她耳中。
瑞宝远远望着,突然发现颜府大门竟然红得如此鲜艳,红得如此令人望而生畏。
她犹记得年幼之时,叔父颜子非离家出走那日,也是这样晴朗的天气。天色蔚蓝如洗,宛如一块晶莹剔透的蓝色琉璃倒扣在大地之上。而瑞宝站在台阶之上,城主爷爷的身畔,看着自家叔父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青山绿水之间,自此杳无音讯。他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会赠她漆朱绘彩的面具,没有人陪她上街买兔儿糖,更不会有人会如此宽容她的笨拙……
她眼圈有些发红,呆立着不做声。忽然耳畔一痒,少年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回去吧。”
瑞宝微微抬首,就见云槿含了笑意,一双眼眸波光潋滟:“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走。”
难得云槿这么和颜悦色,瑞宝没敢吭声。
云槿轻叹一声,又微微笑道:“说起来,我也认识一个颜氏族人,我的武功、琴技尽数出自他手,他是我的师父,是我这辈子最为敬重之人。他曾告诉我,漓江城的女子不会轻易哭泣,有这句话吗?”
瑞宝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点点头。
云槿轻声道:“好了,进去吧。希望再见你之时,你就不是今天这么没出息的样子了。”他顿了顿,又颇为嫌弃地瞥她一眼,“不过,凭你的资质,也许这辈子也不成吧?”
瑞宝捂着胸口不语。给一块糖再来一棍子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啊……
她正打算说两句应景的话,突然身子一僵,一把拽住云槿衣襟:“云兄,你先别动,让我在你身后躲一躲!”
话音刚落,颜府内呼啦啦冒出一票人,气势汹汹地冲三人走来,为首的是几个少年男女,一个个衣饰华丽,贵气逼人,可惜神色不善,一看就是来找碴的。
云槿见状,脸色十分不好:“喂,他们是你的族人吧?看来你不但怕你二哥,连他们也怕?”
瑞宝急忙摇头,一时却不知该从哪儿说起。
这城中的人都知道,颜氏虽是个豪门望族,但嫡出血脉一代比一代稀薄,到了这一代只有颜琛与颜瑞宝两人。但旁支却恰好相反,同样是娶十个夫人,但那效果截然不同。
于是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旁支这么发展下去,辈分已是乱得一塌糊涂。而且族人之中又没个专门统计辈分的,久而久之,这委实是一场灾难。
某次瑞宝出席家族聚会,眼看着前面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妇步履蹒跚,便好心扶了一把。待落座时,那位老妇对着瑞宝咧嘴一笑:“多谢曾姑奶奶。”吓得瑞宝心肝乱颤。
一旁的幼女却不屑道:“侄女儿,你不必高抬你的辈分了。三小姐是我的曾姑奶奶,是你的曾曾姑奶奶!”
老妇人不服,两人就此理论起来,一时间乱成一团。自此,辈分便给瑞宝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不过最令瑞宝挠心抓肺的是,她到现在也分不清所有族人的辈分,因为这实在是一门太过高深的学问。偏偏族人每每相见,还非得姑姑婶婶地叫,好于世人面前展现颜氏族人之间团结友爱的一面,委实令瑞宝无语凝噎。
此时瑞宝躲在云槿身后大气也不敢出,就怕到时论起辈分没完没了。再者,这几人都是她在颜琛书房里见过的,似乎和颜琛关系不浅,自己更不必和二哥的朋友套近乎。
然而,瑞宝失策了。
早在瑞宝与云槿出现在颜府大门的那一刻起,这些人便一眼看到鹤立鸡群的云兄和粗野狂放的黑大汉,再随便一瞥,就能看到他身边站了个极为眼熟的身影。
一个圆脸少女第一个走上前来,试探般地唤了一声:“三姑奶奶?”
瑞宝应了一声,刹那间,她和云槿身前就呼啦啦围了一群人,“姑奶奶”、“堂妹”、“表姨母”地乱叫。瑞宝面色发青,又见云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得出来打个招呼:“嘿嘿,各位好啊。”
圆脸女子颜小珍道:“小姐果然回来了,怪不得二公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只是……您怎么躲在这位公子身后?这位公子又是谁?”
瑞宝强笑:“我在他身后看风景,看风景。这位是云公子,他是我的……咳,恩人。”
颜小珍立刻双眼放光:“原来是这样!云公子,多谢您救了我家三姑奶奶,小珍一定上门重谢。云公子看似不像漓江城人氏吧?您家住何处?可有婚配?年纪几何?”
云槿微微蹙眉,一位着暗色戎装的少年却一把推开颜小珍,神色鄙夷:“闪开!你是想自荐枕席吗?”他打量着云槿,正色道,“二公子吩咐过,请这位与小姐一同过来的公子进府一叙。”
瑞宝的心立刻颤了颤。按着颜琛的性子,云槿如果冒失进去,估计得抬着出来。于是她强笑道:“这个就不用了吧,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一会儿天黑了路不好走……”
颜豚却道:“既然是公子有请,理应被奉为座上宾,就算天
色已晚,住上一宿也不算什么。”他目光炯炯地看向云槿,一字
一句道,“而且,云公子,您为何又躲在小姐身后?难道您心中
有鬼吗?”
瑞宝顿时一僵,顾逵却在一旁暗自掩面,心里直念叨:公子,您一定要忍住,忍住!一会儿要砍死个人多不好啊……
云槿却展颜一笑,如沐春风:“没关系,既然颜公子盛情邀约,岂有不去之理?”
瑞宝猛地捂住胸口,很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颜府景致极美,不远处的碧水湖犹如一块翡翠,湖畔幽草丛生,好似被湖水晕染一般嫩绿可爱。天空蔚蓝如洗,倒扣在湖面之上,两两相映,几乎不带一丝烟火之气。
众人走在这样的景致中,早已心旷神怡,一言不发,就连云槿都露出了赞叹的神色。
可是瑞宝混在人群中,渐渐地越走越慢。她从刚进大门开始,双腿就直打战,眼见着白玉阶梯近在眼前,更是抖得跟地震似的。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二哥一个眼神。她真打心眼里怀念住在云槿家的日子,那时候就连云槿煮出的黑炭都无比顺眼。可现在她一想到将要面对自家二哥如刀般锐利的眼神,就觉得乌云罩顶,呼吸困难,嗓子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怎么也发不出声。
至于云槿——这厮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如果二哥一个心情不好,再加一句“拖下去斩了”……
云槿兄,你……保重。
瑞宝就这么一路瞪着云槿来到颜琛书房门前,直到颜豚低声通报,她才僵着身子踏进门去。
此时阳光虽炽,但书房内略显昏暗。瑞宝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清冽的气息,那是小厮用化了薄荷的水泼洒地面之故。她定定神,透过昏暗的光线,眼前的一切仿佛泛黄的古旧字画。
颜琛就坐在乌木案几之后,与往日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神
情,似乎亘古以来就坐在那里,从未改变。
瑞宝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低下头去。现在任何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她心中的痛苦分毫,她只希望再也不要看到哥哥那张令人发寒的脸……
云槿却静静地盯着主位上的颜琛,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芒。
颜琛仍是不动声色。他的双眼极黑,不似云槿那样温暖灵动,略显妖异,而是沉静神秘、黑如浓墨,仿佛上好的墨玉。而他此刻的神情,就如墨玉一般,怎么也看不透。
3
他的身侧站着颜大总管,看见瑞宝回来,激动道:“二公子,这真是活着的三小姐哎!”
众人差点没站稳。
颜大总管说完,可能自己也觉得不太对劲,便恢复了往日的棺材脸:“咳咳,颜豚,还不给三小姐和这位公子看座?”
颜豚刚应一声,瑞宝立刻颤声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自家兄长清冷的嗓音传来:“这位是云槿云公子?药材铺云掌柜的独子?”
他一开口,殿内立刻安静下来。有的人就是这样,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不容任何人侵犯。瑞宝面对颜琛,只能保持不颤抖的姿态站着,就等云槿开口了。
云槿沉默片刻,道:“正是草民。看来,二公子已将草民查得清清楚楚。不错,当日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就是我。”
瑞宝差点没喘过气来。云槿是她见过的认罪态度最坚决、认罪速度最迅速的一位。
颜琛敛眉,淡淡道:“你倒是个爽快人。”
云槿瞥了一眼瑞宝怀中的胖鸽子,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神色:“二公子已经查清楚了草民的祖宗十八代,草民还怎敢造次。”
颜琛冷冷一笑:“既然如此,就请云公子告诉我,你夜探颜府,到底所为何事?”
云槿朗声道:“那日,草民仗着自己有些本事,便夜探颜府,想偷些东西出来。哪知正巧在桃树旁遇见颜三小姐,便顺手掳了她做了人质。这三日,并不是颜小姐不想回来,而是被草民拘禁,出不得大门一步。直到昨日草民见到那只信鸽,这才将颜小姐送回。只盼二公子看在草民从未伤害颜三小姐的分上,放草民一条生路。”
此话一出,众人皆议论纷纷。而瑞宝闻言,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云槿。
饶是她再缺心眼,却也明白云槿话语中的意思。可他此时又何必为自己开脱?虽然当初云槿确实逼迫她领路,但后来出府却是她硬扒着云槿不放手的。就连回府,也是他和顾逵架着自己回来……
他不会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吧?
“这些年,进入颜府能全身而退的,你是唯一一个。可惜——”颜琛森然道,“你不该动我的妹妹!来人,把他拖下去!”
颜豚便上前扣住云槿左臂,硬生生将他拽了个趔趄。云槿平日里纤尘不染,此时双目暗淡,那张白玉般的面容也染上一抹灰色。他本身就是个弱不禁风的模样,咬紧嘴唇强忍疼痛的神色越发显得触目惊心。在场侍女皆不忍再看,颜小珍更是揉着帕子,满面焦急。
瑞宝脸色也有些发白。云兄带她出府,并未对她做出任何伤害之事,根本罪不至死。她忍不住求饶般地叫了一声:“二哥……”
颜琛便看了瑞宝一眼。那样尖锐冰冷的眼神,仿佛心底激烈复杂的情感将如岩浆般喷涌而出,将她化为灰烬。瑞宝与他相识十年,也不曾见他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颜豚已将云槿拖出几步远,眼看就要被拉出殿外。他分明身负武功,却并不反抗,任由颜豚拉扯,似乎已经心如死灰。瑞宝心中一热,又唤了一声:“二哥,你……你就放过他吧……他根本罪不至死……”
顾逵猛地一拍大腿:“三小姐!好样的!我家公子就靠你了!”他话音未落,就被几个侍卫扑倒捂住了嘴。
瑞宝还待开口,忽然发觉周围一片冷凝。她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胖鸽子,就听到自家二哥冰冷的声音传来:“怎么,你要替他求情?”
二哥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瑞宝刚鼓起的那点劲儿立刻泄了大半,她强忍着心底生出的畏惧,怯怯道:“是。”
颜琛含了冷笑,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家妹妹,重复道:“你——真的要替他求情?”
瑞宝很有一种想摇头否认的冲动,但她好歹忍住了,半晌才颤着声道:“是……”
“你和我顶撞竟是为了一个外人。”颜琛怒极反笑,“阿宝,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吗?”
瑞宝鼓起勇气抬起头,顺着绣有暗色织锦纹的衣袍向上看去,就见颜琛薄唇紧抿,整个人仿佛极北之地的冰雪寒凉彻骨。
她知道二哥这次是真生气了,忙抖着声道:“我、我知道。
可、可是云槿罪不至死。刚才云槿说的一切都是我逼他干的,他
根本就不是自愿的。我不仅逼着他带我出府,还赖在他家不肯
走,还、还逼着他吃我煮的饭……哦,我还逼着他起床,也不顾
他穿没穿衣服,对了,还在一个姑娘面前拉他的手,毁了他的名
节……”
“你在胡说什么!”她话音未落,就见颜琛脸色铁青,一旁的颜豚更是张大了嘴,呆着不动了。
瑞宝一个激灵,立刻噤声。她的本意只是想表达云槿其实是个受害者,可是哥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一紧张就越说越离谱。但大家的反应委实出乎她的意料,一个个看着她东倒西歪。就在殿上有几个心理承受不住的侍女接二连三昏倒之际,颜琛终于指着书房外,一字一句道:“颜瑞宝,你给我滚出去!”
颜府极大,绕府一周最少也要一个时辰。然而三小姐平安回府的消息却突破了人类只有两条腿的限制,半个时辰内传遍全府。
不过这消息传得太快,就难免有些失真。待传到最后,已成了“小姐平安回来,还带了一白一黑两个男宠,并为此与二公子大吵一架”的传奇,其精彩程度堪比风月话本,着实令某些人吃不消。
老城主听闻此事,抚着胡须甚感欣慰:“我家瑞宝长大了。”
自从昨天瑞宝“滚”出颜琛书房,就被送回绯云阁,不得出大门一步。云槿和顾逵被五花大绑地扔进石室,也不知现在如何。此时瑞宝正满脸憔悴地坐在椅子上喝茶,而周围侍女个个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已经整整一个早晨了。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下,瑞宝突然顿悟二哥为何在众目睽睽下总板着脸了。每天被如此灼热的眼神盯着,真是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她坐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将茶盏放下。哪知茶盏还没离手,小苓就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了,痛哭流涕地道:“小姐,奴婢求求您不要再违抗二公子了。自从您离家出走了这么几次,奴婢的月俸早就被二公子扣光了,而且还得多在颜府为奴十年,连嫁人都嫁不出去,呜呜……”
她话音刚落,小厅中所有侍女都齐刷刷跪下了,口中喊道:“请小姐三思!”
瑞宝顿时欲哭无泪。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招谁惹谁了。想她这么些年来,在二哥的压迫下活得何其憋屈,何其悲惨!前几天好不容易出了府,还没逍遥几天就被迫灰溜溜地回来了。现在二哥不仅要杀云兄,还限制她在自家园子闲逛的自由,亏她还想着以后给他养老送终来着!
瑞宝越想越悲愤,突然猛拍桌子:“老天爷!既生瑜,何生亮啊!”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一个侍女由于不能承受小姐突如其来的狮子吼,打碎了城主赏赐的紫砂壶。
瑞宝嘴角抽了抽,却听门外有人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如何能在三小姐这儿当差?下去!”
那侍女呜咽一声,强忍泪水退下了。瑞宝凝神看去,就见颜大总管一袭灰白相间的衣袍,板着棺材脸走了进来。
瑞宝连忙起身:“大总管来此所为何事?”
颜大总管冲瑞宝行了一礼:“老夫奉二公子之命,前来看望小姐。”
“多谢。”瑞宝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我准备歇息了。”
颜大总管闻言,竟是满面沉痛:“您还在赌气吗?昨天的
事,也不能全怪二公子。您失踪了几日,一回来就为个外人当众
顶撞他,他能不气吗?这么些年来,二公子对您的好,属下一直
看在眼里。他一直当您是最宝贝的,不能让您受一点委屈。您失
踪这几日,他几乎就没睡过一晚囫囵觉,若属下也能有这样疼爱
属下的兄长,那该有多好啊……咦,小姐,您怎么了?”
瑞宝抖了抖:“没、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儿冷。”她急忙转移话题,“大总管,哥哥有没有说过怎么处置云槿?”
“公子没有说过。不过,公子他方才磨剑去了。”颜大总管叹息,“不过属下以为,小姐一会儿得去给公子赔个礼,公子气消了,还会像从前一样待您。”
瑞宝哭笑不得:“‘像从前一样?这个……容我再想想。”
“小姐,您还要想什么?外人再与您亲密,也抵不过血亲。更何况那人竟敢掳走小姐,本就罪该万死。小姐何必为了一个贼人,而让您的亲人心寒呢?”
瑞宝认真道:“我与他亲密,并不说明他就抵得过我的血亲。而且他明明罪不至死,我只想救下他而已。叔父曾说过,‘投之以李,报之以桃,他在二哥面前替我开脱,我也不会让哥哥杀了他。所以,颜总管,我想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帮我。”
颜总管沉吟片刻,道:“虽然小姐吩咐,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但属下也不敢违抗二公子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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