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化为石桥,受五百年风吹,雨打,日晒,只愿你从桥上走过。为此,我放弃成佛,只为等待你从桥上踩过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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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晓希第一次见到萧石逸,是因为一场无法寻找出破绽的密室谋杀案。被谋杀的对象是化生寺住持慧明大师,而萧石逸正是慧明大师的关门俗家弟子。慧明大师是于五日前离开化生寺,前往大雁塔顶层的云房闭关修炼的。值班的小沙弥每日卯时递送清水斋饭进房,却于今晨发现慧明大师竟没了呼吸,赶紧报了官。彼时正是圭晓希当值,来不及换班就直奔了现场。
云房门窗完好无损,而慧明大师端坐于蒲团之上,脸色未变,眉目慈蔼安详。仵作验看后只给了晓希一个无奈的摇头,意思是找不出死因。圭晓希手底下的那帮子兄弟仔细查看了现场,也找不出丝毫外人入侵的痕迹。
看样子是自然死亡。目光自屋梁、窗台一一扫过,确认无一处遗漏,圭晓希在心里下了初步结论。缓步走出云房,刚要吩咐兄弟们收班,耳畔脚步声骤起,同时响起一道略低沉的嗓音:“师傅……”
圭晓希侧头看去时,身后有人赶紧凑到她耳旁道:“这来的就是慧明大师的关门小弟子萧石逸,昨儿个来此聆听大师教导,三更才离去,没料到就出了这事儿。”
是吗?这也太巧了点吧?圭晓希咬唇这么想时,目光早已上上下下将这萧石逸打量了一遍。
他约莫二十出头,一身素白长袍,颀长的身量儿偏瘦,眉目清秀,神情焦急中透出一点惊惶,薄唇紧抿,浓眉紧蹙,转眸看向圭晓希时竟透出一股凛凛然的气势,让她忍不住心惊了一下。
不是说这萧石逸乃一富家纨绔子弟吗?看这气势,倒颇似江湖大侠。微一沉吟,圭晓希抬脚走至跪于慧明大师身前的萧石逸身侧,咬着唇,歪着头再次将他打量了一遍,刚要开口发问,萧石逸却已先张了嘴。
“姑娘就是衙门捕头?“说话时,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晓希,眸子深沉如海,目光中有种说不出来是怀疑还是迷惑的味道。晓希就那样侧着头,目光对着他,不知道该点头说“是”,还是该摇头说“不是”。
气氛一时竞有些凝滞诡异了。
倒是身后一捕快兄弟接嘴了:“没错,这就是咱大唐官府最厉害的捕头圭晓希圭捕头了,在她手上还没见过破不了的案子。“言下之意你师傅这案子到了咱圭捕头手里,就是小菜一碟,明儿个就能给你破了。可以想像说这话时他语气里透出的骄傲与得意。
萧石逸的目光就更深沉了,虽然他极力克制,但圭晓希还是能轻易感觉出他目光中的惊讶与怀疑,还有那不着痕迹打量评估着她的目光。
清清嗓子,圭晓希不由自主地抬头挺胸,让自己站直了些,才微微抬眸,笑着迎上他的目光,道:“经初步检查,现场无任何可疑之处,想必慧明大师已功德圆满了。萧公子还请节哀顺变。”
“哦?”缓缓起身,萧石逸这回没有隐藏目光,大咧咧地对上她,薄唇微启,轻声道,“家师昨日与在下讲经论道,精气神均足,一如往日,还吃下数碟斋菜,饭量不输少壮。这才只几个时辰的工夫…”如何便驾鹤西归?他顿住,但言下之意已不言而喻。
圭晓希扬眉,声音略微提高:“我说的只是初步的检查结果,若萧公子存疑,衙门可对大师遗体做进一步检验,只是不知贵寺诸位长老意下如何。”说得简单点,就是要在你师傅身上动刀,开膛验尸,你是准还是不准。
萧石逸一直皱紧的眉又缩了缩,目光中刚刚透露出的一点轻讽顿时消散,想了想,才答:“兹事体大,待我询问过诸位师叔伯的意思后再定。”说话时,他眼睛低垂,长而浓的睫毛在他眼下形成一道黑影,越发显出他的清秀来。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圭晓希咬唇一笑,目光左右一扫,合作多年的兄弟们立即知晓她的心意,迅速分派好任务,不待她说话,已各自找了借口出去了。
日头逐渐升高,明亮的阳光照进云房的窗子。圭晓希带着一抹淡笑,懒洋洋地斜靠在门口,身前是高了她半个头的萧石逸,静静地看着仵作将慧明大师的尸身简单地装殓,神情暧昧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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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石逸,长安城首富萧员外的幼子,说是幼子,实际是庶出,其母乃萧家一烧火丫头,地位低贱。虽说母凭子贵,奈何正妻亦育有二子,且娘家乃朝中大员,后台强硬,这萧石逸母子在萧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衙门班房内,圭晓希懒洋洋地斜靠在临窗的酸枝木太师椅上,一脚跷高,坐没坐相地听着兄弟们的汇报,脑子里浮现出萧石逸那双深沉如海的眸子。嗯,的确,那样冷静沉稳而不露声色,实非一般人家的公子哥儿能拥有。
“据说这萧石逸少时体弱,曾多次命悬一线,均在最后关头捡回一条命。他娘怕他夭折,在他五岁那年,求了化生寺慧明大师收他做了关门俗家小弟子。说也奇怪,自那以后,这萧石逸的身子骨果真日益强健,真遂了他母亲的心了。”说这话的兄弟一脸笑,却偏要做出疑惑摇头的古怪表情,让圭晓希和其他兄弟忍不住笑出声。
“猴子,你少作怪了。其他还有吗?”目光微闪,晓希看向众人。
其中一个少年微微沉吟了一下,才抬头看她,眼中有几分不确定,但还是张嘴道:“头儿,我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说这慧明大师年事渐高,有想退位隐修之意,寺中正在为选举下一届住持做准备。但这人选,却是有些蹊跷啊。”
抬眸,圭晓希的眼中透出一抹兴味:“哦,说来听听。”
少年略一犹豫,说道:“据说慧明大师属意由萧石逸接位,只因他乃俗家弟子,家族有头有脸,故略有犹豫。寺中弟子则分为两派,一派拥护萧石逸,主要是青年子弟;另外一些寺中长老及弟子,则觉得由慧明大师的师弟法明禅师接位比较合适。虽然两派意见不同,但平日里相处也算融洽和睦,法明禅师也曾多次表示住持之位理该由萧石逸接手,而这萧石逸却甚少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心思如何。”说至此,他略顿了顿,才又接道,“想来,他二人也不该有什么问题才是。”
圭晓希习惯性地咬唇一笑,鹅蛋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儿,眸子里是满满的兴味和笑意。“有没有问题,去看看不就知道喽?”一边说一边起身,如男人般掸掸衣摆,一路迤逦而去,留下一群满头雾水的兄弟们,猜测这头儿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萧府位于长安城西南角,距离官府衙门半炷香的马程。门廊巍峨,雕梁画栋,门前两尊石雕麒麟兽,凸显出主家的地位与威严。一扯缰绳勒停疾驰的马,圭晓希利落地甩蹬下马,姿势飘逸英气,引来门房一声喝彩。
“在下大唐官府捕头圭晓希,来拜会你家小公子萧石逸,烦劳小哥通报一声。”双手抱拳行礼,圭晓希说得客气。
却见那门房原本微笑的脸猛一下拉直,随即又硬绽开笑,顿了顿才呵腰回道:“姑娘稍带,我这就去通报。”说着也不理晓希回应,转身一溜烟的进了府。
圭晓希双手背后,第一次如此认真仔细地打量这萧府。头顶匾额龙飞凤舞,字体浑圆道劲,一看就知是出自名家之手,却偏偏无落款,想来这名家也是见不得人的。为自己荒谬的想法,她忍不住微笑。
目光一瞥间,—抹白色身影自内间缓缓走近。近午的暖阳直射在他身上,让这身白亮得耀眼。门房陪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拿手遮挡着阳光,像极了待不住的猴子。而这萧石逸却依旧缓步优雅地
走着,面上沉静无波,目光深沉似海,梳髻的黑发如绸缎般披散在肩头,硬是将周身的炎热转换成和煦的春风。
这样一个清雅似竹的男子,若真剃光了头发做了那化生寺的住持,岂不是暴殄天物?这长安城中还不知有多少女子会哭坏了双眼呢。
啧啧摇头惋惜时,圭晓希又忍不住阴暗地猜想起慧明大师的用意。如此一个玉人儿做了化生寺的住持,那些痴怨的女子不把化生寺的门槛给踩破了才怪,很快,化生寺就会成为长安城第一大香火旺盛之地了吧?看来这慧明大师还是颇有头脑的啊。
“圭捕头!”近前,萧石逸抱拳为礼,面上依旧沉静无波,对于她的到来毫不惊讶。
咬唇一笑,圭晓希姿势未变,仰头看他,好不闪躲地直视他双眼,说出自己的来意:“关于慧明大师圆寂的案子,我听说了一些谣言,特来找公子证实一下。”
“既需当面证实,则说明并非空穴来风之谣言。圭捕头有任何疑虑都请直问无妨。”连眼睛都未闪一下,萧石逸回答得不卑不亢,说着侧身,请圭晓希进府,“萧某定知无不言。”
“如此甚好。”圭晓希含笑点头,也不谦让,抬脚进府。
自打在这长安府衙任职,这还是她首次踏进这长安首富之家。只见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树盆栽,豪奢尽现,却并不显低俗暴富之感。尤其是那穿院而过的拱桥,小巧玲珑,桥下流水淙淙,盛夏之日鸟雀纷飞,犹如身处郊外野林,让人心旷神怡。庭院中丫鬟仆役往来穿梭,见得他们,含笑问候,神情自在和顺,丝毫没有主仆之分。
看来他在这萧府中,人品口碑皆好。若非本性如此,即是掩藏太深。这萧石逸,该是哪一种呢?不露声色的,圭晓希含笑打量着周遭景物。
“这些都出自夫人手笔。”见她目光多在景观之处流连,萧石逸轻声解释。
微一挑眉,圭晓希转头看他,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讶异:“听说夫人乃是名门闺秀,京城大户千金,这品味与修养,果非我等俗人可比。”
萧石逸面上依旧没有变化,只是直视着她的目光,目光沉沉,似在揣测她说此话的意图,却又好像没听见她说的是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晓希亦不催促,就这么微笑着与他对视,等待着他的回答,同时也在心里揣摩着他的心思。
直到一道柔和中略带威严的嗓音响起,打断两人的较量。
“这位姑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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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来的就是萧府的当家女主人。她中等个头,略显福态,一袭金线挑绣牡丹花样的暗红长袍,鬓间斜插一支金步摇,雍容华贵,面容和蔼,双眸却略显锐利,气韵内敛。目光扫过处,所有丫鬟仆役恭敬垂手而立,顿时不敢再有丝毫放肆。
“夫人!”萧石逸亦垂眸行礼,“这位姑娘是官府衙门的捕头,来调查家师圆寂一案。打扰到夫人,还请见谅。”
心中讶异萧石逸的礼数周到,但圭晓希还是点头致意:“在下圭晓希,夫人安好。”
萧夫人点头回礼,目光自圭晓希面上一扫而过,定在萧石逸脸上,淡然道:“萧家乃本分之家,本不该与江湖之人、官府衙门扯上任何关系,奈何石逸这孩子少时体弱,若非慧明大师,恐怕早已夭折。如今慧明大师不幸,石逸你要好好配合圭捕头查出原因,以慰大师在天之灵。奴家还有事,先失陪了。“说着,也不看他,福态的脸上闪过一抹让人无法忽略的鄙夷与厌烦,倨傲地离去。
“是,夫人慢走!”萧石逸依旧维持原状,恭敬作答。
圭晓希却大咧咧地咧嘴一笑,毫不掩饰眸子中的讶异与叹服。简简单单一席话透露了太多的信息,也让她心里对于慧明大师的圆寂生出更多的疑惑。若换了其他捕头,说不定马上就将这疑凶矛头指向了一旁的萧石逸。
这个萧夫人,可真不简单啊。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很辛苦吧?”待那雍容的身影走远,圭晓希漫不经心地说道。说时目光又移向满园的园林假山,想要忽略掉满心里突然涌上来的酸涩。
身旁陡然沉默,似乎连呼吸也突然屏住了。半晌之后才传来萧石逸低沉却好听的声音:“习惯了。”他的声音平静,没有怨怼,没有不甘,只是沉静的。
习惯了。简单的三个字,透露出的只是心底最平实不过的想法,与他外表的俊朗和冷漠完全相反。这样的萧石逸,这样的萧石逸……
圭晓希心里忍不住就涌上一股疼,钝钝的,如锉刀磨。转头看他,脸容依旧平静,目光依旧深沉,平展的双眉间,她却看到一抹不容人发现的脆弱。
“我来得唐突,给你带来麻烦了。”忍不住的,晓希的声音就软了下去。
“自家母过世之后,还未有朋友登门拜访过,是我该觉得荣幸才是。”他微笑,嘴角只露出一丝笑意,却已让晓希有春风袭来之感,刚因他而起的酸涩与心疼,被这笑容融化,一时间竟让她移不开目光。
这男人,竟能轻易突破她的心房。圭晓希觉得自己该提高警惕,但心却一直软绵绵的,无法竖起坚硬的墙,忍不住叹口气。
“我来错了。”本以为萧府是他从小生长之地,以她的识人之能,必能从他与众人的相处中看出他本性如何,是否与慧明大师的圆寂有关联。但如今,她看到的萧石逸,却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让她生出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
他挑眉,黑沉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冷沉的面容也如冰雪初融般焕发出光彩:“何错之有?在下倒觉得圭姑娘来得很对,排除嫌疑对于捕头来说可是很重要的。”
蹙眉看他,她觉得自己该表现出一些恼怒,但对着那双难得透出光彩的黑眸,她竟忍不住又笑了:“萧公子聪明如斯,我倒是显得小人了。只是,这其中还是有不少疑惑需要解开。”
“法明师叔应该与此事无关。他老人家法度严谨,律己甚严,早已没有了名利之心,与先9币情谊深厚,断不会行此不仁不义之事。“说话时,他又恢复了原本冷沉不苟言笑的模样。
心中扼腕,圭晓希轻叹一声,顺着他的话分析道:“若如此,慧明大师的死因倒更值得深究了。”最能得益的两人均无作案嫌疑的话,那这案子倒颇值得玩味了。
毫无破绽的死亡,没有可怀疑的嫌疑人,必定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局。这是圭晓希办案多年的心得。
明白了她叹气的原因,他忍不住又露出微笑,却不再说话,只陪着她静静地在萧家宅子里转悠,从容淡定。
圭晓希一路哀叹着进了衙门班房,叹得一帮弟兄都吓掉了下巴,呼地一下全围上来探个究竟。
“头儿,咋了?那萧石逸对你不轨了?”
“瞎说,以头儿的身手和野蛮,十个萧石逸也不是对手,他敢动头儿一根头发试试!”
“嗯,莫不是头儿你想对那萧公子无礼,被人给拒绝了?”
“嗯,有可能。那样一个柔弱书生,头儿你竟没得手?”她在他们心目中英明伟岸的形象破灭了啊I
一学拍过去,圭晓希没好气地斥道:“胡说什么!好好一个浊世佳公子,一会儿被你们说成登徒子,一会儿被你们当做小绵羊,你们脑子里能不能想点重要的事?”
“头儿,你的终身大事就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事!”
“正事,想点正事!”狠狠地再拍一巴掌,圭晓希竟感觉双颊微微发热。这群口没遮拦的兄弟,有时候还真让她无力招架。
“好吧,说说正事。头儿,那萧石逸是否有嫌疑?”说话的正是之前说萧石逸有问题的少年,圭晓希记得他叫张小成,新进衙门没多久,是个机灵的小家伙。所以她出门巡逻、侦查办案时
都喜欢带着他。
不答他,圭晓希目光扫过众兄弟,随口问道:“你们还探听到其他消息没?”
她此话一出,所有人愣住。班房顿时陷入沉默,半晌之后,猴子才开口:“我查问过小沙弥,他说萧石逸走后慧明大师觉得无困意,决定再读几页经书,所以他打点好云房内的一切,就先行歇息了。次日清晨敲门,云房内无声息,他推开门,发觉慧明大9币已圆寂,慌忙报官。这过程我已反复询问数遍,可以确认他并未说谎。”
“哦?那说明萧石逸是没有嫌疑的了?”眼睛微眯,圭晓希以一贯的懒散模样靠坐在太师椅内,看似漫不经心地道,“那法明禅师呢?”
另一个兄弟马上接口道:“我走了一趟化生寺,法明禅师闭关多年,早已不问寺中事务。虽有弟子推举他接任住持之位,但他本人是绝无此心。”嫌疑人二号也可排除。
“仵作检验结果如何?”
“仵作确认应为自然死亡,但奇怪的是,在慧明大师左耳后,有一片皮肤呈现乌黑色,初步判定该是中毒,但毒性扩散区域并不大,该是死后中毒。”
“哦?”挑眉,圭晓希眸中的兴味更浓,咬着唇,侧着头思索的样子既可笑又可爱,“事情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吧?脑中不禁浮现出萧石逸清冷如玉的容颜和那双黑沉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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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敲响之后,衙门院墙内闪出一道黑色身影,落地后直接往西南方向奔去。随后另一道略微纤细却显得懒散的身影尾随而去,同时另两道黑影启开衙门大门,两人互视一眼,一人往西北义庄方向奔去,一人则分道往另一头的化生寺奔去。
黑影消失在高耸的院墙之后,圭晓希停住脚步,左右打量一下,忍不住皱眉。虽然今夜月不明星不繁,但这门前的两尊石雕麒麟实在是太眼熟了,她今儿个上午才看过。轻叹口气,她腾身跃上围墙,根据记忆,略微辨识方向,径往萧府最偏僻的西北角奔去。
跨进西北院落,一眼望见透窗而出的灯光及窗棂上印出的人影,圭晓希竟先露出了笑容,待发觉,忍不住恼怒地皱眉。不过才见过两次,她对萧石逸,竟已到了看到就会发笑的地步吗?
刚靠近窗前,一道急劲的凉风穿过窗纸直袭向她面门。晓希反应极快,探手抓住暗器的同时,窗户被推开,她与萧石逸顿时隔窗相望。
讪笑着将手中的毛笔递过去,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半夜出现在他房前的行为。而他背光的脸影影绰绰,让她无法看清他的神情,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脑袋空档。
“我,我不小心路过…”借口拙劣可笑,她干脆闭嘴,咬唇傻笑,一副任凭处置随遇而安的模样。
萧石逸静静地看着她。与一般女子钗环绫罗不同,每次见到她,她都是一身简单的劲装马靴,秀发以简单的木钗固定绾成髻,利落,方便,却更透出几分英气,盖住了女子本该有的柔弱。她随性而不矫情,鹅蛋脸上的笑容有时真诚,有时狡黠,有时精灵,有时——则如此刻般傻气,眼睛更是大咧咧地盯着他看,毫不掩饰眸子中的想法,完全没有闺阁女子的羞涩与矜持。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让他一晚上未看进一页经书。
薄唇微抿,他淡定地道:“既然路过,那就进来喝杯茶吧。”
她咬唇一笑,也不等他开门,直接跃窗而入:“那就不客气了。”抬眸见他目光中的无奈,她竟有种快乐窝心的感觉,忍不住咧开嘴笑。
萧石逸告诉自己要无视她的粗鲁,沏完茶见她正翻看他的经书,淡然道:“习武诵经乃多年习惯,即便是回家中居住,也改不了了。”
“你平时不在家中居住吗?”她有些好奇。即便是妾室所生,但他好歹是首富之子,加之拜在慧明大师门下,每日车接人送,也属平常吧。
“家母过世后,若无特殊情况,我一般宿于寺中。”也避免见到一些不愿意见到他的人。
“嗯,那你会接任住持之位吗?”一想到他剃了光头身穿袈裟,每日里阿弥陀佛的样子,她就觉得滑稽与荒谬。这样一个玉人,就该留在红尘中供众家女子竞相流着口水追逐。所以她一个没忍住,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但问出口,她却发现自己竟是屏息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黑眸自茶杯边缘顿住,缓慢移至她面上,停顿,后轻声道:“你觉得呢?”
“当然是不好啦!”想也未想的,她脱口而出,“你做了和尚,这长安城就少了一个可花痴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心碎呢。”慧明老和尚真的是不安好心啊。
“你呢?”他不动声色,轻声问道。
“我当然也会碎…”他眸中突现的笑意与戏谑让她猛地一下咬住了舌头,懊恼不已,也难得地显出几分羞涩。
“好啦,我承认我抵挡不住你的美色啦。但慧明老和尚推举你接任住持之位是不安好心,我就不信你看不出。”咬唇,她索性豁出去了,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翩翩佳公子,淑女竞求之。不丢人。
心里突然一下子涌上来太多情绪,萧石逸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摇头叹息,但不可否认的,听到她如此大胆的表白,他满心里有股压抑不住的喜悦感,却又忍不住生出想要戏弄她的冲动。
“你就不怕我真是凶手?”
“切!”她嗤之以鼻,一口喝掉杯中的茶,斜眸睨他,“你当我捕头白干的吗?看着吧,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他微微一笑,缓慢而优雅地品味着杯中茶,眸子里笑意满满。
圭晓希却没那耐心等他喝完,她抬眸看看夜色,略微衡量了下时辰,一把拉起萧石逸。也不理人家愿意不愿意,就往萧府外掠去。
“收网的时辰差不多了,得赶紧去了。”
内力暗送,将差点被她打翻的茶杯安置于书桌之上,萧石逸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也不理她讶然的目光,腾身而起。
望着他挺拔的身影,再看看被他牢牢抓住的手腕,圭晓希忍不住又咬唇笑,如一只偷腥成功的小老鼠,得意而嚣张。
当猴子在义庄抓到前去损毁尸体的萧府护卫和张小成时,一切真的真相大白了。大富之家的欲望争夺,可悲而荒谬。萧夫人顾及家族名声,断不允许萧石逸剃度出家,却又不容他留在萧家分走了自家儿子的家财,在闻知慧明大师闭关之事后,遂想出一石二乌之计,买通了小沙弥暗通消息,预备觑准时机实施嫁祸之计,使萧石逸背上欺师不义之名后再在萧老爷耳旁吹枕边风,将之逐出家门。却不料慧明大师竟真的圆寂,萧夫人亦慌了,不得不买通张小成传递衙门消息,不料却被圭晓希看破,暗里使了个偷龙转凤之计,故意使人说出慧明大师中毒一事,着张小成传递至萧府,萧夫人果派护卫去捣毁尸身,早已埋伏在此的衙门捕快们顿时将他们抓个正着。
“家师果有中毒?”缓步踱回衙门途中,萧石逸问道。
圭晓希答得欢快:“假的。慧明大师就是寿终正寝,你见到的精气神十足乃是回光返照。”嗯,她是神捕,绝不会被他人言语所误导的。而事实证明即是如此。
沉默。然后又问:“这些人如何处置?”
“小惩大诫吧,毕竟是萧府之人,也不能让你太难堪,是吧?”
再次沉默,时间稍久,后问:“家师遗体如何……”
未及问完,她已抢答:“已交化生寺火化了。”就在她路过他窗前时。可惜他无缘见恩师最后一眼。但现在是夏天,尸体久放不好啊。
“圭晓希!”更久沉默之后的猛一声怒吼。
“干吗啦?我就是要彻底断了你做和尚的可能性,不行吗?”
“圭晓希!”更大声的吼声,细听,却能听出其中微细的满足与情意。
“走啦,再吼全城的人都被你吵醒了啦!”咬唇咯略地笑,圭晓希在这一刻表现得彻底的没心没肺。
很久之后,长安城里都在说着那个清雅如竹、玉般雅致的萧家公子石逸,与大唐官府捕头圭晓希传奇的爱情故事,同时流传着一句让世人感动的告白:
我愿化为石桥,受五百年风吹,雨打,日晒,只愿你从桥上走过。为此,我放弃成佛,只为等待你从桥上踩过的脚步。
萧石逸的痴情深情,使得长安城的姑娘们几乎疯狂。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出门。成亲当日,若不是圭晓希出动衙门所有的捕快封道,说不定萧石逸半路就被人劫走了。
很久之后,当萧石逸与圭晓希儿孙满堂后,两人还在争论着这到底是谁误传的。想当初,可是她先看中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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