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服装学院,北京 100029)
一、偶发技法普遍存在于应用美术领域中
偶发,意为偶然发生,是相对于“计划性”而言的。本文意图探索一种区别于传统工艺、基于偶发因素引起而产生计划外效果的技法。并通过研究木纹金和玻璃这两种工艺来论述偶发效果存在的合理性。木纹金属工艺起源于日本,是一种传统的金属锻造工艺,再现了“木目”的纹理效果。所谓“木目”,即纹理和结瘤,是树木在生长过程中所形成的愈伤组织,它们生长随意,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所形成的独特的自然美,引得人们通过工艺的手法竞相模仿,并且经过艺术家的处理得到了升华。
玻璃工艺从工业产品、日用品中解脱出来,进入纯艺术的领域后,就成了情感的宣泄和思想的载体。由于玻璃具有透光性、折光性,加热后具有融合性、流动性,导致在创作的各个环节都会产生偶发效果,而不同的艺术家对于玻璃工艺不同的控制节点有着各具特色的方法,玻璃工艺也由此获得了鲜明的个人风格。
二、雕漆工艺中的偶发技法探索
(一)漆艺中具有偶发效果的工艺
我国制漆用漆的历史非常悠久,可追溯到河姆渡时期。由于在漆液逐层涂刷过程中不可控的因素非常多,从而导致很多偶发效果的出现,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斑漆(彰髹)、犀皮漆(或称菠萝漆、虎皮漆等)和变涂三种技法。这三种技法一脉相承,有着相似的基因结构。六朝时期出现的斑漆工艺被视为犀皮工艺与变涂技法的前身。“所谓斑漆,使用几种颜色漆交混而产生斑纹的一种漆器”。①明代漆艺专著《髹饰录》中所记载的彰髹工艺就是斑漆。在彰髹这一工艺条目中,所列举的斑纹名称有叠云斑、蓓蕾斑、鱼鳞斑等十七种之多,而这些“斑纹名称都是依其形似而得名的,它们所形似的不是整体的物象,而是某一部位的纹理”②。由此可见,斑漆工艺原是本着“天人合一”的思想和对自然万物的信仰,针对某些纹理进行了模仿与再现。
六朝以后,斑漆继续发展,至唐代衍生为犀皮漆(或称菠萝漆、虎皮漆等),及至宋代犀皮漆广为流行。犀皮漆工艺中,产生犀皮效果的重要环节为打埝起纹、堆高填平、多层色漆髹涂、研磨推光等等。这里打埝的纹样已经脱离了对物象的模仿,所形成的肌理更加随性,再加上髹涂的各种色漆填充在凸起的埝纹之间,研磨之后又形成负形,最终推光后的纹样正负形之间相互牵引、线与面之间相互纠缠,呈现出独特的抽象美。
我国的漆艺传入日本后,经过发展与演变,形成了变涂技法。这种技法并没有局限于模仿自然造物,而是具有一定的抽象性。所谓“变涂”就有变化万千的含义,多种技法或单独使用、或结合使用,其多层、多色、多样的形态通过研磨会呈现出变化莫测的装饰效果。(图1)
图1 变涂工艺漆片
图2 漆盒《雨后》系列
图3 漆盒《盘涡》
图4 漆盒《雨后》局部
以上就是漆艺中集中体现偶发效果的三种技法,虽然有着不同的名称,但本属同源,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从彰髹(斑漆)工艺中细分出来并自成一派的技法。也因此,其偶发效果的特点也大致相同:首先,纹样的产生具有一定的随机性。无论是打埝还是利用媒介物,所产生纹样的形状、大小、走向并不能按照预先设定而获得,而是附带着所利用媒介本身的痕迹,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其次,横截面图案不可预料。由于研磨的过程相当于堆厚的大漆被截断为一个平面,而这个横截面的位置(高低)不同时,所显现的图案也不尽相同。此外,由于磨显的过程是不可逆的,所以,当图案逐渐显现,何时应该停止研磨需要根据经验来立刻做出判断。第三,如果将漆艺的髹饰过程概括为三个阶段,那么应该是基底处理、髹涂、表面处理,而诱发偶发效果的主导因素均发生在中间的髹涂环节。
总结了偶发效果产生的原因之后,笔者认为应该在此基础上进行扩展研究。因为,对于髹涂阶段的研究已经比较丰富,在各类艺术作品中也有较多的表现,于是,笔者根据经验设计了针对表面处理的一些方法,力图以技法试验为基础,通过归纳和总结雕漆工艺中偶发效果产生的时机、条件和所形成的艺术效果,来探索传统漆工艺中更多艺术表现的可能性。
(二)雕漆工艺中的偶发技法实验
我国数千年的漆工艺历史中,漆艺演变出数百种不同的技法,其中表面处理技法有嵌螺钿、嵌百宝、点螺、彩绘、雕漆、描金、堆古罩漆等。而雕漆工艺包括剔红、剔犀(云雕)、款彩(刻灰)三大部分,剔犀工艺需要在木胎之上涂刷几十层甚至上百层不同颜色的大漆,极易产生偶发效果,因此,本文中表层处理工艺部分以剔犀作为研究对象。剔犀是用红、黑色漆“两色交替”(有时也会红、黑、黄“三色更迭”)在胎体上逐层涂刷,然后按照一定的规律积累至一定的厚度再进行剔刻。传统剔犀工艺中常见云纹、回纹、卷草纹等纹饰图案,因此这个工艺也被称为云雕。漆层被剔刻后在刀口的断面会显示不同的色层。这种层层环绕的效果因与犀牛角横断面的肌理十分相似,故而得名“剔犀”。雕刻时使用的工具刀主要有三类,分别用于打孔、揿刻和剔挠。三种刀的“V”字开口的角度呈现由小到大的变化,分别用于不同宽度图案的雕刻。
了解剔犀工艺的制作流程之后,笔者认为刻刀的选择及雕刻的手法就是引发偶发效果的关键因素。在偶发技法的试验中,笔者分别选取小半圆、中半圆、大半圆的刻刀进行雕刻,由此追求自由奔放的雕刻感觉,所以走刀时的转圜较为随意。这样的雕刻手法露出层层漆色所形成的图案,与木纹金、绞胎工艺相近,但不同的是,木纹金和绞胎的表面十分平滑,而雕漆则是随着图案的变化而有起伏。通过反复试验,笔者获得了以下几点雕刻工艺经验:
1. 大半圆雕刻刀因为刀口宽、弧度小,吃漆浅且吃漆面宽,适合雕刻图案的外轮廓或形体较为粗犷的造型;反之,小半圆刀口的刀窄、弧度大,适合做细致的造型。
2. 雕刻时不应以单一的力度、单一的角度雕刻,力度与角度可有适当的变化,如此便可在刀口处露出不同的漆层而获得变化丰富的艺术效果。
3. 雕刻不必一刀到位,可以根据需要增加雕刻的次数。
试验中的表面处理方式,不再按照规则的图案进行雕刻,由此,多了一份洒脱,刀起刀落,露出的纹样也常常带给人惊喜。图案中不但有漆色裸露的斑驳、大漆氤氲的光泽、还增添了一种类似浮雕的凹凸之美。
三、试验结果在设计作品中的创新应用
在试验过程中,不同的色漆层层相叠,一刀刻下去露出的漆色环绕包裹,宛如一圈圈涟漪。这组名为《雨后》的漆盒以暖色调为主(图2),冷色调为辅而进行调和。漆层中间贴金箔,同时,为了使雕刻后刀口断面的漆色有更多变化,每种色漆的层数安排也不尽相同。当漆层达到预定的厚度便可以开始雕刻,雕刻时根据创作的需要选取不同形状的刀来雕刻,并由此获得不同的刀口形态。在《雨后》这组漆盒作品中,作者交替使用中半圆和大半圆的木刻刀:最小的“V”字刻刀雕出如丝的刻痕,似淅淅沥沥的雨丝,大半圆刀雕刻后露出的漆层,恰似雨点滴落水面打出的水窝。这套作品在创作时针对不同的表现意象选择不同的雕刻工具,形成的纹样图景正好契合“雨后”的主题。
一般来说,剔犀的漆胎由数十层至上百层漆层组成,那么在这数十层漆胎的空间里,如果其中有一层由于太厚而起皱了会出现什么样的效果呢?如果引入变涂工艺又会怎样呢?带着这些疑问,雕漆艺术家与剔犀技艺传承人沟通,特制了一种漆胎。这种漆胎的基层为“朱间黑漆”,在此基础上增加起皱、透明漆等不同于传统剔犀技艺的漆层。
仔细观察剔犀作品沟壑间露出的层层环绕的漆线,艺术家心中升起潺潺流水的视觉意象。再加上漆艺缘起新石器时代,于是,艺术家选择了原始彩绘陶器上的涡纹图案作为设计元素。这件名为《盘涡》的漆盒(图3)由于皱起的纹理十分自然而随意,裸露的漆色变幻不定,别有一番意趣。
四、雕漆中偶发效果的美学特征
漆由大自然撷取而来,自然早已赋予了它深沉之美。大漆可以防潮,具有耐腐蚀性,干燥后拥有柔和的表面光泽。大漆作为一种液态原材料,无法独立成器,必须依附在某种胎体之上,如此便有了漆器。随着漆器制造工艺的不断完善和改进,漆艺也愈加丰富多彩。总的来说,漆艺之美在于其亦真亦幻的朦胧之美、赏心悦目的色彩之美、不假雕饰的天然之美。雕漆工艺的偶发技法作为漆艺大家族中的一朵奇葩,本身就具有漆及漆艺的特征,同时,作为一种不完全受人力控制、不完全以人意志为转移的偶发性的视觉艺术效果,它又拥有自己独特的美学特征,比如:偶然性、韵律美和空间美。而大漆工艺作为东方特有的工艺,生于斯长于斯,天然地带有东方美学的特质。具体表现为天人合一、师法造化和计黑当白的空间整体观。
在东方美学的发展历程中,“师法造化”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艺术行为。所谓“造化”,就是大自然,就是我们周遭的万物,而“师法造化”,就是向大自然学习。比如浮云流水、山川大泽,它们都有自己的生长节奏,我们必须向大自然学习才能掌握这种节奏。漆盒作品《雨后》就是通过寻找漆工艺中的偶发效果与自然现象的关系,而选择相应的雕刻手法来进行创作,以求达到师法造化的目的。(图4)
我们再看《盘涡》这件作品,器物表面形成细密的褶皱,在视觉上表现为蜿蜒曲折的肌理。一般来讲,一件成功的作品既要有整体,又要有细节,而肌理相对整体而言,属于“细节”。作品中流畅的刻痕相当于树干,细密的纹理相当于枝叶,由此,作品呈现出粗与细、疏与密、枝与干的对比,细节与整体的相辅相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空间场域,从而大大提升了漆盒的艺术表现力。
结语
应该说对于工艺技法的不懈探索,都是为实践服务的。只有将新的技法大胆应用于漆艺的制作流程中,用合适的技法来表现恰当的主题,找到技法与创作观念的对应关系时,对于技法的不断探索才具有价值和生命力,否则对于技法的探索就失去了支点。从另一个层面来讲,对于漆艺中偶发技法的创新应用又是有广阔前景的,这种偶发技法不受作品尺寸、空间结构的限制,它可以在不同的胎体表面来进行试验探索,不论是平面的漆画、曲面的漆器表面、立体的漆塑还是结构复杂的首饰,都可以成为偶发技法大显身手的艺术舞台。■注释:
①田自秉.中国工艺美术史(第二版)[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0.4:137.
②王世襄.髹饰录解说[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7: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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