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的晚上，江面飘起一层薄雾，时令已是深秋，岸边的草地都枯黄了。
小蝼蛄咘咘一家，刚刚外出吃完晚饭，现在回到了洞穴。孩子们一会儿抢玩具，一会儿玩游戏，吵吵闹闹地快把屋顶掀翻了，爸爸妈妈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
爸爸说：“孩子们长大了，该让他们自己去建房子安家。”
“平时看着孩子们吵吵闹闹，烦都烦死了，可真要让他们自己出去住，我又舍不得。”
“话虽如此，咱蝼蛄自古以来，可都是一个人住一套房子！”爸爸亲昵地搂搂妈妈的腰，“所有的孩子里，我最担心咘咘，你看他又瘦又小，整天只会画画，不知道一个人住后，会不会饿死？”
“你未免想太多了，依我看，咘咘可机灵了，每次我讲故事，就数他眨巴眼睛听得最认真！”妈妈笑着反驳道。
爸爸妈妈在说什么，兄弟姐妹们在闹腾什么，咘咘统统都没听到，他只管低头在树叶上画着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
“好啦，该睡觉啦！”妈妈摩擦着翅膀，大声喊道。
可孩子们谁也不肯安静下来。
“谁不睡觉，明天就不带谁去爷爷家做客！”爸爸用大嗓门喝道。
爷爷家？要知道，爷爷家有好多好多好吃的，特别是马粪寿司！这下洞里一下子安静了，咘咘赶紧加快画画的速度，眼看差两笔就能完工。
大家正准备躺下睡觉，忽然，一束银光刺破黑暗，照亮了洞口。
有光，是柔和的光！孩子们又兴奋起来，喧哗着往洞口奔去。
“别去，危险！”爸爸妈妈张开双臂，拦住洞口，可是他们哪里能拦得住这群精力旺盛的孩子，要知道，对于光的热爱与向往，可是蝼蛄们的天性。
孩子们争前恐后地冲出了洞口，爸爸妈妈追在后面也跑了出去，只有咘咘还在埋头画画，最后一笔画好后，他把树叶钉在木画框上，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树叶上画着一条肥美的菜青虫，张着嘴巴，看上去像在啃食树叶，栩栩如生。
咘咘抬起头，准备唤爸爸妈妈来欣赏自己的画时，这才发现洞穴里只剩他一个人。他疑惑地走到洞口，一眼看到一双硕大的脚正立在洞口，一只大黑手正从地上捡拾着什么，他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吓得捂住了嘴巴，那只黑手正在把妈妈抓进袋子，袋子里已经鼓鼓囊囊的。
“不要抓我妈妈！”咘咘哭喊着冲出去，勇敢地飞起，用力撞向凶手的后脑勺，一阵天旋地转后，咘咘软软地飘落了下来。
二
悠悠醒来后，咘咘发现自己躺在洞口不远处的地上，天边一弯新月幽幽地照着，四周空无一人，凶手已经消失不见。他挣扎着爬回洞口，洞穴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家人都不见了，他瞬间成了孤儿。
咘咘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怎么办，哪里才是他的家？哦，还有爷爷！想到这，咘咘擦了擦眼泪，拿起菜青虫画框，扇动着乳白色的翅膀，飞飞停停，飞到了爷爷家。
爷爷住在河渠道旁的一处低洼地，家门紧紧关着，咘咘用翅膀摩擦着前胸，发出咕咕的鸣叫：“爷爷，我是咘咘！”
“吱呀”一声，门开了，爷爷探出头，有点弯曲的腰，一身褐色的衣服在夜色中是那么不起眼：“咦，不是说好明天过来吗，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就你一个？”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们都已经……”一看到爷爷，咘咘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什么？”咘咘的话如晴天霹雳般，爷爷的身体激烈地晃动起来，他颤巍巍地扶住门，这才没有倒下去。
“为什么人类要抓走我们？”
“人类要把我们抓去当药材……”爷爷哽咽着，没有再说下去。
这天晚上，咘咘几次被噩梦惊醒，还好身边有爷爷陪着。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爷爷就催着咘咘起床。昨晚折腾了一夜，咘咘觉得自己四肢酸软、双翅乏力，压根就不想起床。可在爷爷的逼迫下，他只好起来吃了早餐，开始跑步、飞翔、游泳等各种锻炼。
好容易都锻炼完，咘咘觉得全身要散架了，没等他歇口气，爷爷又拿出树叶和树枝，上起了课：“你要学习的技能很多，危险随时可能发生，自然灾害、人类、天敌……咱洞穴不远处就有一只大蝎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蝼蛄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活下去，再生出更多的下一代，再努力活下去，知道吗？——嗯，记下来了吗？你在干吗？”
爷爷的声音严厉起来，原来咘咘拿着笔，不知不觉就在树叶上画起画，这次他画的是一轮明月，月色下妈妈正在讲故事，兄弟姐妹们团团围坐在一起，爸爸在一旁拿着大蒲扇给他们扇风。
爷爷气得一把抢过树叶，撕了个粉碎：“整天画画有什么用？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武器使？”
接下来的日子里，爷爷每天都像个最严厉的老师，不停地要求咘咘做这做那，不是学习各种技能，就是无止境地锻炼身体，还不时纠正咘咘的各种坏毛病。单單吃饭一件事，爷爷就能指出咘咘的好多缺点，比如饭前忘记洗手、吃饭时说话、挑食……咘咘都快被爷爷的唠叨给烦死了！要不是没地方去，要不是爷爷做的饭菜好吃，咘咘肯定早就离家出走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冬天快到了。在爷爷家的这段时间，咘咘不仅长高长壮，原本乳白色的脸带上了几分黄褐色，这是蝼蛄长大的标志之一。
那天，咘咘又拿出那幅菜青虫画，怔怔地看着，要是爸爸妈妈在，肯定夸奖自己画得好，妈妈一定会抱起自己亲了又亲，爸爸还会把画挂起来呢！谁能想到他所有的快乐都终止在这幅画作完成前的那一刻？不知不觉，咘咘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怎么没去练习找树根吃，又盯着画干吗？”爷爷走了过来，伸手拿走咘咘的画框。
“不要动我的画！”咘咘满脸泪痕地尖叫起来，“不要你管我，我讨厌你！”
“你这孩子！”爷爷正想训斥，忽然他的脸色大变，眼睛望向洞口，动作僵在半空一动不动。
怎么啦？咘咘张大嘴巴，莫名其妙地看着爷爷。
三
片刻，爷爷把画框塞在咘咘怀里，急切而小声地说：“嘘，狼蛛来了！”
可怕的狼蛛？他有着满口大牙齿和八只冷酷的眼睛，咘咘感到一股寒意从后背悄无声息地升了上来。
爷爷迅速拉开餐桌，露出地道口：“快，躲进去！”
“那爷爷您呢？”
“狼蛛闻着气味来的，爷爷如果也躲进去，狼蛛进来找不到我们，一定不肯善罢甘休，他到处翻找，就会发现这个地道，到时候咱们就都逃不了了！”
“我不要一个人逃跑！”
“快，记住爷爷永远爱你！”咘咘被爷爷一把推进地道，随即感到眼前一黑，原来爷爷把餐桌拉回地道口上方，不管咘咘怎么用力，都推不动那张大桌子。
在凶狠的狼蛛面前，爷爷一定凶多吉少，得去救爷爷。咘咘举起两把凿子，飞快地跑出地道，谁知道一跑出地道口，就被吓了一大跳，一只大蝎子高举双螯，就停在地道口不远处。
要是被蝎子尾部的螯刺刺到，几秒钟内可就一命呜呼了。还好咘咘反应快，第一时间扇动翅膀飞了起来，大蝎子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
得回爷爷家营救爷爷，可怎么救？狼蛛那么强大，咘咘边飞边想，猛地想起妈妈说过“从前有只聪明的兔子，巧妙地让老虎和狮子打架，从而脱险”的故事。有了！咘咘把手里的菜青虫画框背在身上，从后面看，就像背着一只菜青虫一样，然后他在空中绕了个圈，飞了回来。
大蝎子还停在原地，狰狞地晃动着双螯。
“来追我呀，我身上有一只又柔软又多汁的青菜虫哦！”咘咘对着大蝎子喊道。
大蝎子果然追了过来。
多亏爷爷这段时间的训练，咘咘的体能提高了不少，他飞飞停停，一点也不累，还能不慌不忙地保持着速度，以免大蝎子跟不上他。
前面就是爷爷家，咘咘加快速度，降落到洞口探头一看，好危险啊！只见爷爷正围着大桌子，和狼蛛展开追逐比赛。
咘咘赶紧把菜青虫画框立在洞口，然后对着洞口吆喝：“新鲜肥美、柔软多汁的青菜虫，快来吃喽，不然可被蝎子吃掉嘍！”
肥美多汁的青菜虫，肯定比干瘦苍老的蝼蛄爷爷诱惑力大，狼蛛果然爬出了洞口，正好迎头碰到大蝎子，而大蝎子刚好张着嘴巴，对准画框，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哐当！大蝎子被重重地踢飞出去，是狼蛛以闪电般的速度出手了！
大蝎子立刻爬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反击。
同样都是冷酷无情的毒物杀手，谁也不怕谁，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上演了。
咘咘趁乱溜进洞口，看到爷爷正捂住胸口，大口喘着气，脸色异常苍白。他们顾不上说话，推动餐桌，准备从地道里逃走。忽然听到外面“啊”“啊”相继两声惨叫，咘咘偷偷往洞外一看，狼蛛和蝎子两败俱伤，双双倒在地上挣扎着，很快就断了气。
咘咘和爷爷欢呼起来。
“好孩子，爷爷再也不干涉你画画了！”爷爷满是歉意地说，“不过，该学的本领还是得学，那可是关系到性命的大事。”
咘咘点了点头，本想对爷爷道个歉，可他刚张开口，一阵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爷爷呵呵笑了，该冬眠了，他们合力把洞口牢牢堵住。
这是咘咘经历的第一个冬眠，他小声嘟囔着：“爷爷，等我们醒来，外面会变成啥样呢？”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一切都是崭新的，那时候的咘咘会长得更高更强壮呢！”
在温暖潮湿的洞穴里、在爷爷轻轻的话语声里，咘咘很快睡着了。洞穴外，初冬的风打着旋刮过江边的树林，枯黄色的树叶洒落一地，落在洞穴上，就好像帮他们盖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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