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力

　　

　　正是新型冠状病毒肆虐时。

　　这天一早，赵前进坐在家中，收看电视里播放的有关新冠肺炎的最新消息。突然，手机响了，接起一听是老厂长。

　　老厂长说：“前进，你还窝在家里没出门吧？厂里准备复工，快回来帮忙。”

　　老厂长似乎很急，但赵前进并没有立即答应。赵前进说：“我是没出门，但我准备找份新工作，不打算回厂里干了。”

　　赵前进之前打工的这家工厂，主要生产医疗辅助用品，口罩是主要产品之一。工厂实行计件制，多劳多得。赵前进年富力强，又是工厂的技术能手，每个月绩效都冒尖，所以赵前进经常向老婆承诺：年终一定给家里带回一个大红包，老婆听了也是喜上眉梢。谁知到了年底，老厂长却把工友们召集到一起，开了一个很沉重的会。原来由于产品滞销，资金回流不畅，工厂已经没有能力支撑下去了，准备暂时关门歇业。因为兑现不了大家的绩效，又没有能力支付现金，所以只能按每个人的绩效数额折算成口罩兑付给大家。赵前进绩效最高，领了足足20大箱口罩，共计20000只。

　　春节前，赵前进雇了一辆车，把20箱口罩送回家里，原本满心期待的老婆顿时目瞪口呆，这就是赵前进允诺的“大红包”？赵前进也很无奈，口罩毕竟是实物，有总比没有强吧。话虽这么说，但这个春节，两口子都过得很憋屈，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赵前进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和这家厂子打交道了，可老厂长居然还打电话来让他复工，赵前进满心不情愿。

　　老厂长说：“前进，我知道你肚子里有气，你就暂时撒到一边吧，现在工厂急着复工，你是技术能手，节骨眼上千万别撂挑子，明儿一早一定要来厂里啊！”

　　赵前进不置可否，旁边老婆听明白了，皱起眉头就说：“不去！如果要复工，先让他把两万只口罩折成现金再说！”

　　第二天一早，赵前进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准备出门。见老婆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赵前进赔着笑说：“你不是想把那两万只口罩折成现金吗，我去争取争取。”

　　赵前进拉开门，想了想，又回屋找出一只口罩，像电视机里教大家的那样，把口罩戴上。那个什么肺炎病毒虽然吓人，但在赵前进心里，感觉离自己还很远。出了门，赵前进登上一辆公交车，空空的车厢里只有他和司机。正要启动，又一位中年妇女登上车来，径直选了一个最后面的角落坐下。车辆开始行驶，无声无息地穿行在人影稀少的大街上。到了终点站，赵前进正准备下车，却发现那位中年妇女神情呆滞，并没有下车离开的意思。就在这时，公交车司机走了过去。

　　司机小声地说：“大姐，到终点站了。”

　　中年妇女一动不动。

　　司机顿了顿，下意识问：“大姐，你为什么没戴口罩呢？”

　　中年婦女抬起头，泪水无助地在眼眶里打转：“我一早跑遍了药店，没有买到一只口罩。”

　　司机听明白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下决心似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口罩，递到了中年妇女手里。中年妇女的眼泪夺眶而出，几乎要跪下谢恩，却被司机一把搀了起来。司机说：“大难当头，都不容易，挺住！”

　　赵前进在旁边也看明白了，难怪老厂长急着复工，因为紧缺啊。这样想着，赵前进急匆匆赶到厂里，只见工厂门口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被召来复工的。

　　老厂长走过来，见过赵前进，又冲大伙儿点点头，大声说：“耽误大家在家休假了，不过这个春节，那个叫什么冠状病毒的‘恶鬼跑来捣乱，‘恶鬼来了靠啥去挡？靠口罩才行。所以喊大家回来，就是加班加点生产口罩，工厂分成三班倒，24小时不停机器。”

　　下边有人半是认真半是起哄：“你不会到时候又折算成口罩给我们吧。”

　　老厂长说：“这次全部及时兑现。不但这次兑现，年前抵给大家的口罩还会适当提高一点回收价全部回收兑现。”

　　下边一下炸开锅了，有人在旁边打趣：“前进，你这次发了！”

　　工友们边笑边散开。赵前进正想往车间去，老厂长叫住了他。

　　老厂长说：“前进啊，上次确实对不住你，给你折算的口罩最多，现在工厂想弥补一下，多给你两万元把那两万只口罩收回来。”

　　赵前进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不就是他向老婆炫耀过的那个大红包吗？他笑着握住老厂长的手说：“成交。”

　　赵前进干完班组的活儿，兴冲冲地回到家里，故作神秘，又压抑不住兴奋地准备告诉老婆关于“大红包”的好消息，却被老婆一把推倒在了沙发上。老婆开心地说：“前进，我们发财了，发财了！”

　　见赵前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婆笑着解释说，今天有几拨人来找过她，都想买家里那两万只口罩。第一拨出手就是四万元，第二拨抬高到六万元，第三拨更狠，直接出价十万，吓得她都以为听错了。

　　赵前进也吓得不轻，连忙问：“你答应了？”

　　老婆说：“这不是等你回来商量吗！没想到，滞销品变成了紧俏货，我看电视里说现在很多地方都是‘一罩难求，有些药店一只口罩可以卖到几十上百元，咱们两万只，要卖多少钱？”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两个社区志愿者，正挨家挨户上门排查情况，询问是否有从疫区回来的人员。其中一个年轻姑娘，虽然戴着口罩，但还是让赵前进认了出来，正是社区梁主任正在读政法大学放寒假回来的女儿。

　　赵前进说：“小梁，我认识你，上个暑假回来，你还在社区给大家上了一堂普法课。对了，你爸爸妈妈还好吧？”

　　话音未落，小梁姑娘的眼圈就红了，忍不住背过身去。旁边另一个姑娘接过话茬：“小梁妈妈是县医院医生，疫情暴发后，一直扑在病区。她爸爸也一样，一直在社区回不了家。为了阻断可能的传播，他们自觉隔离，一家人已经十多天没有见面了。小梁很担心爸爸妈妈，但自己仍勇敢地当了志愿者。”

　　两个姑娘转身而去，留下赵前进和老婆有些发愣。赵前进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今天在公交车上，仅仅是一个口罩，我看见一位大姐差点给公交司机下了跪。而梁主任一家三口，不计报酬不顾生死去帮助别人，他们图个啥呢！还有电视里、手机里，那些除夕去驰援武汉的医生护士，那些捐钱捐物的普通老百姓，那些累死累活的志愿者，他们又图啥呢！”

　　老婆在旁边点点头附和道：“过去我以为英雄都在电影里，现在发现，他们就在我们身边啊。”

　　这一夜，夫妻二人辗转难眠。

　　两天后，一辆小车拉着20个纸箱，停在了老厂长面前。老厂长看着从车里下来的赵前进，上前问道：“你终于想通了，好，我让会计给你结账，马上兑现。”

　　赵前进伸手拦住老厂长，坚定地说：“不，厂长，这两万只口罩，我全部无偿捐出来，希望工厂帮忙捐到最需要的地方！”

　　老厂长一怔，有些哽咽，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两天咋的了，怎么大伙儿都把口罩拿来捐了。得，我马上和红十字会联系，一定把这批口罩捐到最需要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