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牧犬
寒流来袭,荒原上的草已经枯黄。
爸爸宣布要到集市上买一条新猎犬,正往面包上抹盐的卓娅愣住了,她不解:“爸爸……列夫只比我大一岁。”
“猎犬十四岁就是老狗啦。”妈妈呷了口红茶。
老伊万家以养驯鹿为生,而列夫实在太老了。卓娅闷闷不乐,列夫是她从小的玩伴。
“卓娅,你还是别和爸爸一起去了。”妈妈担心地说,卓娅有心脏病,不能过度劳累。
“没事的,妈妈。”卓娅轻轻地说着。
老伊万的家在寒冷的苔原上,冬天他们会去远处一个乡村集市采购。
终于找到卖狗的摊子,摊主有事出去了,十几岁的儿子看着摊子,身旁趴着很多条大狗。老伊万不喜欢大狗,然而不凑巧,眼前的只剩些大狗了。
“爸爸,这只!”卓娅忽然眼前一亮。
老伊万一看,箱子的角落里还趴着一只小崽子,看看毛色和眼睛,他拍板:“我要这只!”
“先生,对不起。”少年说道,“这只其实……”
老伊万的暴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你敢就地涨价?好小子!你要吃我的老拳吗?”
小伙子吓得一颤,终究软下来:“就按您说的做吧……”
老伊万带小狗崽回家,并取名乌吉:“小不点儿!你可得帮我守好我的驯鹿群呀……”
乌吉嫩嫩地叫了两声,它的毛皮是土灰色的,一双小眼就像一对黑豆,发出闪亮的光泽。老伊万喜欢得不得了。
谁知道,当晚就出事了,乌吉半夜去院子里溜达,遇见了列夫,老猎犬拼命地撕咬着乌吉,老伊万和卓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乌吉从列夫的口里救出。
可怜的乌吉没有死,但是右眼瞎了,它愈合得很快,长身体的速度也是惊人,只用三个月的时间就达到了列夫的体形。
但是这些天,全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件事上:最近又有狼出没了,甚至在夜里,老伊万都能听到那瘆人的狼叫:“嗷呜——”
那声音极清晰,仿佛狼就在家里一般,妈妈与卓娅也被这莫名出现的狼叫吓得不清,老伊万下了决心:“列夫不中用了……明天起,两条狗一起守夜。”
妈妈有些担心,老伊万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长得这么大,若连只老狗也打不过,那我也没指望了。”
没想到当天后半夜便出了事,嘈杂的狗叫声,激烈的打斗声传来,大家慌忙冲出屋子。只见厚厚一层白雪上,乌吉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嘴角满是鲜血。列夫躺在地上,伤得很重。像是狼干的。
卓娅哭了,列夫没能挺过后半夜,它在老伊万全家的注视下断了气。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驯鹿们起了个大早,它们有笨重的大角,健硕的身躯,有力的蹄子,然而这些不过是徒有其表。只要有一只狼来,这群大家伙便会四散而逃,溃不成军。
乌吉上前来,为首的驯鹿忽然大声地叫起来,叫声震耳欲聋,撕心裂肺,驯鹿群大乱,有的驯鹿害怕地用头撞栏杆,想要逃出重围。
“嘿!你们怎么啦?”老伊万笑眯眯地过来了,他也不管驯鹿们听不懂,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伙计们,这是你们的新朋友!”
驯鹿们越发癫狂,仿佛见了极可怕的东西。
一个黄昏,夕阳把苔原染成金色,驯鹿们悠闲地吃草。卓娅无事可做,她坐在一片空地上出神。
“乌吉,我从没见你摇尾巴,你能摇给我看吗?”卓娅说道。
从前列夫总是热情百倍,伸着舌头,摇着尾巴。乌吉似能听得懂卓娅的话,它笨拙地摇了几下尾巴,然而它的尾巴很长,摇不动,只在地上拖拉。
卓婭苦笑了一下。
“狼!有狼来了!”妈妈忽然惊叫。
真的是狼!卓娅吓得一跳,一道黑影从她的眼前一过,如同闪电一般,她被一只土灰色的苔原狼扑倒。
她想反抗,但可怕的心绞痛袭来,她感觉全身软绵绵的。
这次有三只狼袭击牧场,两只往圈里钻,一只吃卓娅,分工明确。
眩晕中,卓娅瞅见乌吉与苔原狼滚成一团,乌吉显出了非凡的攻击性,凶猛异常。
“砰!砰!”老伊万开枪了,狼群们听到枪声,连忙撤退。
老伊万和妈妈冲到卓娅面前,卓娅闭着眼睛,乌吉轻轻舔着卓娅的脸。卓娅轻轻地睁开眼:
“谢谢你,乌吉……”
乌吉望着她,眼神深邃。
卓娅从医院回来,她的身体状况更糟了,然而笑容多了起来。自上次的事儿,卓娅彻底解开心结,她不再冷冷地望着乌吉。
转眼到了十二月底,新年近在咫尺。今年,老伊万的弟弟叶果叔叔会来家里一起庆祝新年。
乌吉懒洋洋地躺在壁炉旁烤火。卓娅欢天喜地: “乌吉,你知道吗?叶果叔叔曾在全国的狩猎比赛中拿过一等奖!是个厉害的猎手!”
敲门声传来,老伊万迫不及待地去开门。卓娅高兴地跑到门口,叶果叔叔笑了,摘下头上的狼皮帽,挂在衣帽架上:
“……咦?”
叶果叔叔目光似刀,他猛地望见卓娅身后徐徐走来的乌吉:
“狼!”
叶果叔叔一把推开卓娅,抽出背后的猎枪。乌吉警觉地抬头,它见识过老伊万用枪,知道枪的威力。
“砰!”子弹飞出,乌吉敏捷地躲开,一溜烟钻进卧房,子弹射在木地板上,震得墙上的全家福跌下,玻璃碎了一地。
“叶果!你疯了!”老伊万喊,“那不是狼!是我们家的猎犬!”
“打了这么多年猎,是狼是犬,我怎么会弄错!”叶果叔叔眼睛一瞪。
为了保险起见,乌吉被关到了院子外的窝棚里,窝棚上了锁。
此刻,叶果叔叔和老伊万一家围坐在一起,叶果叔叔分析道:
“我猜,这狼崽子可能是‘厄运。”
“那是什么?”老伊万不明白。
“我们打猎的,除了捕大狼,也捕小狼。有时找到狼窝,发现小狼,那么就留下最小的一只,其余的统统打死剥皮。”
“为什么要留一只?”
“传说,如果把那最小的狼杀死,厄运就会降临。”叶果叔叔分析道,“有的猎人会把小狼带回家给孩子玩,然而只要狼崽子稍大就得杀了。恐怕你们就是把这‘厄运买了回来。”
“这不是真的!叶果叔叔!”卓娅急了。
“卓娅,叔叔没必要骗你!”
“可它救过我……当时,有三只狼……”卓娅微弱地辩解。
“那三只狼就是听了乌吉的叫才来的!狼是极残忍狡猾的动物,卓娅,你被它骗了!”叶果叔叔劝卓娅。
卓娅一言不发,眼眶红红的。
乌吉在室外冻了一天,饿得发慌,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罗宋汤、熏肠、黑面包,桌上摆满了好吃的东西。
卓娅郁郁寡欢。
“卓娅,去给那狼送点吃的。”叶果叔叔忽然说。
卓娅一愣,老伊万不解:
“它死期临近了,干吗还浪费粮食?”
“这狼的毛皮品相不是很好,卖给皮革厂,挣不了几个钱。”叶果叔叔说,“可若卖给猎场,那就不一样了。”
猎场是近年来开发的旅游项目,在一片空地上放出一只狼,然后让旅客持枪猎杀。老伊万点头:“对!卓娅,去给那狼点吃的,过些天卖个好价!”
卓娅的脸发白。
她来到院子看乌吉。乌吉撕咬了一天的笼子,精疲力竭,一见卓娅,它冲上来,一头撞在笼上。
这么好的乌吉,怎么偏是只狼呢。
卓娅忍着眼泪,去了厨房。厨房灯坏了,她点了蜡烛,切起肉来。手碰到刀刃,触电般地缩回,一阵剧痛,滚烫的血沁出来。
黑暗中,她看见两只绿色的眼。听到卓娅惨叫,老伊万、妈妈和叶果叔叔三人冲进厨房开了灯。卓娅瑟缩地躲在墙角。
没人知道乌吉是怎么回到屋里的,此刻,大家只看到它低下头,贪婪地舔舐着淋漓地面的鲜血。
卓娅抽泣起来,心针扎一样。她病发了,贴着墙一点点滑下,叶果叔叔举起槍来:“喂不熟的畜生!”
乌吉终于意识到,这个家容不下它了。它一瘸一拐地逃出了屋子,只留下在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人们。
卓娅又一次进了医院。这一次,医生无奈地向老伊万夫妇摇头:“她活不到春天来了。”
卓娅此刻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了,然而她的嘴还是一张一合:“妈妈,别怪乌吉……”
妈妈看懂了,她落下泪来。
卓娅终究是去了,她去得很平静,像睡着一般。
那天,亲友们在后头跟着。按照当地的风俗,亲人们要把她护送到墓地。苔原上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比整个冬天的任何一场都可怕。狂风卷积着冰粒,像刀子一样地打在脸上。空气中到处是白茫茫的颗粒,狂风呼啸,睁不开眼。
“狼!”
送葬队伍里忽然一声惊叫。众人四散逃窜。
叶果叔叔举起手里的枪,准备射击,可是他的手忽然抖了起来。
一只独眼狼仿佛一尊雕像一般,忽然发出一阵凄厉悲鸣,响彻荒原。它响亮地、自顾自地叫着,叫完了,转过身跑起来,脚掌踩到的地方,雪花飞溅。
众人默默地望着它。
雪地上飞快地出现一排爪印。伴着呼啸的狂风与天边的云霞,独眼狼飞奔着,像箭一般,很快离开了众人的视野,消失在荒原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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