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华

　　1

　　“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主人王大力，哼着跑调的歌，抓起羊圈里一只“咩咩”叫的羊羔，准备把它扛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换些好喝的雨街牌啤酒。我看了一眼雪白雪白的小羊羔，咽了一口唾液，真是笑话。狼怎么会爱上羊呢?

　　王大力警惕地看看我，然后给黑子解开铁链，拍拍它的脑门：“我去集市上了，好好看家，回来给你买排骨。”黑子忠诚地点点头，回过身来，给我一个得意又阴险的笑容，它用眼神告诉我：你这条狼，永远取代不了我的地位!

　　我不屑地撇撇嘴：不就仗着是条狗吗?哼，五百年前，你还是狼中最差的种族呢!做个门卫就这么嚣张?

　　想到这里，我不由想起了我的未来：唉，也许，我连门卫都做不成呢?主人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我。既然这样，干吗把我抱回来呢?

　　一年前，很寒冷的冬夜，王大力和一群猎人，在草原上捕杀了我的父母。小小的我，蜷缩在窝里，嗷嗷地哭泣。王大力蹲在我面前，轻轻摸摸我，按理说，我该趁机咬他一口，可我没有，因为在他的伙伴举枪之际，我听到他在喊：不要射杀那条母狼，她还有孩子呢。虽然他喊出此话的同时我的母亲还是死在了猎枪之下。但我还是很感激他。

　　王大力没听别人斩草除根的话，把我带回了家，给我喂好喝的草原奶粉。人们都说他“引狼入室”，他却置若罔闻。他抱着我，亲我凉凉的小鼻子，他说：“我会把你训练成一条与众不同的狼，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一条有梦想的狼。”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给我看《喜羊羊与灰太狼》，想让我明白，狼想战胜羊是不可能的，何况强大的人类呢?与其与人类对抗，不如怀着梦想，学习人类的优点。他还给我讲各种关于狼的故事、成语。比如，聊斋里狼的悲惨下场：比如狼心狗肺，狼狈为奸，与狼为伍。总之呢，我从小就生活在对狼的骂声中和对人类的赞美声中。

　　我很努力，可是我的尾巴怎么摇。也摇不出狗的柔软与谄媚；我的食物再充足再美味，我还是忍不住对充满膻味的小羊流口水。

　　当主人扛着小羊离开时，他第一百二十八次看到了我的口水，所以他放开黑子，让黑子防备我偷羊吃。

　　2

　　当王大力回来的时候，黑子正死死地叼着我的脖颈。嘴里愤怒地呜呜着。王大力手里的排骨，雨街牌啤酒，呼啦啦地掉了一地。

　　羊圈里，有一只被吃掉半只的羊。大公鸡，嘎嘎地叫着，花奶牛，哞哞地喊着，小花猫，喵喵地哭着……它们都在告诉主人同一个事实：你养的狼，吃掉了你的羊。“为小羊报仇，为小羊报仇，为小羊报仇!”这些家禽家畜，语言不同，却说出了意思相同的话。

　　王大力拍了拍黑子的脑袋，黑子立刻乖乖地放开我。他蹲下身子，像当初把我捡回来那样，摸摸我的头。“我教了你那么久，可你还是想做一条与人类对抗的狼。”王大力哽咽起来，“我很想杀掉你，你这身皮，能卖个好价钱呢。”黑子立刻上来，再一次咬紧了我的脖颈。大公鸡、花奶牛、小花猫一起欢呼起来：“杀棹它，杀掉它……”

　　“可是，我舍不得，我养了你一年，给你讲了一年的故事，我多么希望我的梦想能实现!”王大力用浓重的鼻音说，“你走吧。快走，免得我一会儿后悔。”王大力站起来，不再看我。

　　黑子得意又憎恨地盯着我，眼神像锥子一样。

　　我想辩解，可是有人听吗?主人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我，他每天都在担心我恢复狼性。黑子、公鸡、奶牛、花猫，它们原本不是和谐的群体，却因为我这条外来的野狼，居然变得齐心协力，它们一起杀害了那只羊，却合起伙来嫁祸给我。

　　我承认，我看到羊，就忍不住该死的口水，可是，我只是流口水了，我无数次想起主人的话：我不是狼。所以，我克制住自己的欲望，我对自己说：我不是狼。

　　但是现在，我只有离开。

　　3

　　曾经的草原，曾经的家，变得陌生。我拖着长长的尾巴，在露水中行走，清冷的夜风吹得我颤抖，月亮发着冷冷的光。

　　“你是狼吗?”离着我不远，传来一个声音，

　　月光下，一个好看的狼姑娘，和我遥遥相对。

　　我到底是不是狼?我痛苦地望着月亮，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我蹒跚着身子，走近狼姑娘，望着她清澈的眼睛，敞开心扉，对她讲述一个关于是狼不是狼的故事。

　　我得感谢曾经的主人王大力，他教给了我许多文明的东西。我有好多话，狼姑娘听不懂，越是听不懂，她就越是崇拜我。最后，她带我去了狼族，然后我才知道，她居然是狼王的女儿。

　　我站在狼群之中，除了狼姑娘，没有狼相信我是一只狼。它们说，我身上没有狼的气味。我对着月亮朗声长啸，用诗一样的口吻说：“不要被表象迷惑，我是一只有内涵的狼，我会用我的聪明与才智，让狼族驰骋草原。”

　　狼姑娘的父王，决定留下我，但是他说，不要光吹牛，要有实际行动。

　　草原的冬天，萧瑟寒冷，对于狼来说，这是最痛苦的季节。草木都枯萎了，好多小动物冬眠了，白茫茫的草地，我们皮包着骨头，竭力寻找食物的痕迹。

　　一只活蹦乱跳的公鸡出现在视野里，我听到，狼王咕咚咕咚咽着唾液，有几只狼已经按捺不住。我低低地吼了一声，伏在狼王的耳旁，说了一些话，狼王看看我，对狼们下达了命令。

　　于是，一群瘦瘦的狼，围成圈子，对着公鸡，嗷嗷地叫。公鸡吓坏了，扑棱棱乱飞，我看到它飞离了原地很远，毫不犹豫地扑上去，一口咬住它。

　　就在这时，一只野猪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路过公鸡最初出现的地方，扑通一声，掉进了陷阱。那一刻，所有的狼都用钦佩的眼光看着我，我是一条多么聪明的狼啊，我能帮它们识别陷阱，我能运用计谋抓到对方的诱饵，我能让整个狼群脱离险境。

　　4

　　狼王病逝了，我做了狼王，狼公主做了我的妻子。

　　日子安宁又和谐，可我不开心，我总是想起王大力讲过的那些故事，教我的那些成语。我知道我的内心有自己的梦想，我不愿成为一只平庸的狼。于是我决定：在狼族里举办一次演讲比赛。

　　对于狼族来说，演讲是它们从来没敢想也没有尝试过的新事物。我废寝忘食地传授给它们我从人类学来的思想与文明，教它们演讲的常识、发音的技巧、表现的神态，告诉它们怎样展示自己，怎样感染和打动对方。一时间，好多狼，都到我这里来上课，它们说，原来狼可以这样活着，它们更加崇拜我了。

　　我还想到了王大力说的宣传。于是，我倾尽在王大力身边一年的所学，用狼爪子，抓着一根树枝，蘸了大公鸡的鲜血，在一张小兔皮上，写了

　　一张广告，一张人类能看懂的广告：

　　公元2020年2月20日狼族举行盛大的演讲比赛。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把它贴到了集市最繁华的地方。

　　演讲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夜晚，凄清的月光下。一群狼对着月亮，神采飞扬，口吐珠玑，一向宁静的夜晚今天沸腾了。

　　野狼嗥，这个曾经有点粗暴的小家伙，居然戴了一顶小小的礼帽，手里还拄上了一条叫做文明的棍子。它两条后腿站立着，两条前爪捧着厚厚的讲稿，嗷嗷叫着：“我从一个叫美的国考察回来，才发现过去我们很独裁，想吃谁就吃谁，说明我们对羊少了必要的尊重。我建议，以后再吃羊，不要由我们狼决定，让羊决定，让它们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法，选出被我们吃的羊选。任何羊都有选举和被选举的权利。吃的方法也要改进，我们过去是活吃生吃，连毛带血一块吃，太野蛮，太没狼性，也太没有美感。我们要给羊足够的温暖，我建议可以像人一样，杀了之后烤全羊，或者涮羊肉……”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谁说狼没人性，今天狼将用行动告诉全世界，狼是一个伟大的种族。

　　曾经的狼公主，现在的狼皇后也精心准备了自己的演讲。她用科学依据，为狼描绘出了更美好的未来。她说：“从动物运动规律看，一种是蹄类，一种是爪类。人类就是爪类，我们狼类也是爪类，只要我们狼类有信心，完全可以创造属于我们的狼文明，拥有属于我们的星球!”

　　我听到了咔嚓咔嚓的声音，一群记者举着相机给我们拍照。我笑了，明天，我们就能红透媒体，红遍网络。我领导了一群多么出色的狼，如果非要我说几句，我先要感谢人类TV，感谢王大力的谆谆教诲

　　5

　　狼族的演讲，不但引来了无数记者。还引来了无数动物园的园长，它们有的拿着支票，有的搬着金条，邀请我们的成员为它们演出。

　　狼皇后不理会这些，她告诉我，她也要做一条有梦想的狼，为了梦想，她可以舍弃美味的羊羔肉，舍弃她暂时不能理解的支票、金条。

　　我不禁有些惊讶地望着她说：“为了你的梦想你也可以舍弃我，对吗?”她为难地看着我，半晌还是点点头：“梦想真是好东西，它可以让我充满力量。”自那以后，我每天眼睁睁地看着狼皇后带领她的科研小组，研究出了反物质星际运输工具。并为狼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星球——天狼星。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你跟我去吗?”狼皇后站在飞艇上，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我。

　　我摇摇头，我们都有梦想，为梦想我们总得舍弃一些东西，这就是狼族的优秀品格。

　　狼皇后走了，而我，则在参加完由雨街记者组织的一次次演出后，真正地融入了人类社会。我用演出的收入买了别墅、名车，还有私人飞机。我外出时，都要有十多个保镖护卫，我成了明星!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怀念与狼共舞的那段时光。我会抬头仰望遥远的天狼星，想象着我的狼皇后、我的狼民，它们在那里生活得怎么样?如今，那些对我来说成了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