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岚

　　在这个阴雨绵绵、灰不溜秋的春天，大家的心情糟透了。上学的一路上，裤管就溅着了很多泥水，还得麻烦地打着伞。

　　这样的天气什么时候才是头啊?连新闻里都说今年的春天，气候反常。也许是很久不见太阳的缘故，同学们似乎全都耷拉着脑袋，提不起劲来。噢，“小老板”不是这样，最近，他脸上总是带着难得的笑容。

　　“小老板”原名叫余晓聪，父亲是个大老板，在上海各个角落开了很多家连锁奶茶馆。“小老板”也许从小吃多了奶茶里的“黑珍珠”，皮肤黝黑黝黑的。他个儿挺高，也挺结实，理了个清爽的寸头。

　　“小老板”很有老板范儿，平时总是司机用名车接送，下了车，他两手空空，甩着膀子，旁若无人，保姆则提着他的书包一路小跑跟在他屁股后面，让整个校园的老师和同学为之侧目。

　　“小老板”不太爱说话，也不爱和其他男生打打闹闹。也许不太闹，在班里的男生群里，显得很酷。不过，学习成绩一般。

　　“小老板”的父母在他一年级的时候就离婚了，妈妈去了美国。爸爸娶的年轻又漂亮的新妈妈，对他还不错，偶尔也会来学校给他送书本什么的。

　　在美国的妈妈也经常寄玩具回来，他已经收集了好几个限量版的变形金刚了。

　　谁说离异家庭的孩子不幸福啊，你看，“小老板”就有两个关心他的妈妈呢，或许还会再有两个爱他的爸爸呢!况且，“小老板”的亲妈妈去美国的时候就和他爸爸说好，等她在美国站稳脚跟，买了大房子就一定会接儿子过去。去年暑假，亲妈妈说，今年的春天就可以回来接他了。

　　“小老板”似乎更喜欢和亲妈妈在一起。他很早就开始为去美国做准备，上英语课特别认真，连下课都在背英语单词。他还答应了马辛辛、刘明豪、庞歌，等他去美国的时候，就把限量版的变形金刚全送给他们。而原本就很一般的语文、数学学习成绩却是一落千丈，班主任李老师那个急啊。他那个大老板爸爸倒一点不急——反正要去美国了。学这些有什么用啊。还关照老师，有什么事不用找他了，他亲妈妈快回来了。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虽然不是什么滂沱大雨，却总是淅淅沥沥。总不见太阳出来。这哪是什么春天啊。

　　“小老板”有事没事总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望着窗外的小雨发呆。“他一定是想亲妈妈了。”“小老板”的同学朵朵站在他身后，问：“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亲妈呢?”

　　“小老板”转过头，眼睛看着朵朵，停了那么几秒钟：“谁?打电话给谁?”

　　“你亲妈妈啊。”

　　“小老板”别转身子，不再看朵朵，又望着小雨了。好久，他才说：“我没有妈妈的联系电话，平时都是她打给我的。”

　　朵朵一愣：“可是，她很久都没打电话给你了呀。”

　　“也许她反悔了。”“小老板”平静地说道，还勉强地咧嘴一笑。

　　“怎，怎么可能?不，不会的!”朵朵一急，说话都有些结巴。

　　“小老板”看着朵朵，朵朵看到他眼球里照出来的自己的影子，脑袋变形，像个怪物。

　　“小老板”又淡淡地一笑，像个大人似的说：“也许妈妈三年不和我在一起。已经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也许和爸爸一样，结婚了，也许那个男的不想我去美国。”

　　朵朵蒙了。是啊，爸爸妈妈离了婚，他们的身边就会多出一个和你完全不相干的人。

　　“可是，你的新妈妈对你很好啊。所以我想，新爸爸也会对你很好的，不会讨厌你的。”

　　“小老板”鼻子里“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这时，校园里响起了贝多芬的《致爱丽丝》钢琴曲。不知怎么的，自打学校的上课铃声换成这首曲子后，朵朵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喜欢这首曲子了。

　　“朵朵，我喜欢你那样的家。”“小老板”和朵朵随着人群涌入教室时，在朵朵的耳边悄悄说道。

　　我们家?爸爸是IT工程师，妈妈是老师，家境一般，太普通了。班里的同学都羡慕“小老板”啊，哪有羡慕朵朵的?朵朵的零用钱一个月才五个钢镚。这个月因为朵朵丢失了一把雨伞，妈妈竟然决定取消下个月的零用钱以示惩戒。

　　淅淅沥沥的春雨终于止住了。虽然，操场上还是很潮湿，但憋了很久的同学们还是在午休时分迫不及待地冲下楼去狂奔几圈。

　　班主任李老师神情严肃地走到“小老板”的面前，一声不响地拉住“小老板”的手，径直往办公室走去。朵朵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小老板”的爸爸——大老板坐在办公室里，跷着二郎腿，腋下一如既往地夹了一个包，手上夹了一支烟。

　　“小老板”进去后，“大老板”站起来，把烟头往脚下一扔，用锃亮的皮鞋在烟头上使劲踩了几下，说：“你去把书包整理好。”

　　“小老板”的眼睛顿时放出了从未有过的光芒，他拔腿就想回教室。李老师立刻叫住了他，“晓聪……”李老师走过去，摸着他的头，欲言又止。“小老板”停住脚步，抬头看着李老师，眼里的光芒慢慢地、慢慢地散去。

　　“李老师，拜托你跟学校领导打声招呼，”“大老板”见状忙走过来，说，“领事馆可能只给我儿子一个月的签证，一个月后，他还要回来上学的。”

　　李老师点点头，说：“嗯，好的。你就放心地带他过去吧，这样，晓聪终于有机会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

　　“噢，不，我就不去了，我老婆快生孩子了，我让他阿姨带他过去，来回机票我包了。”“大老板”习惯性地拍拍胸脯。

　　李老师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可是，他妈妈快不行了，你不去看她最后一眼吗?”

　　李老师的话音刚落，“小老板”就扭过头，盯着他爸爸，眼睛里冒出了火。他听懂了，爸爸不是接他去美国和妈妈一起生活的，而是送他去美国见妈妈最后一面。

　　“大老板”迎着儿子仇恨的目光，叹了口气，说：“没听见李老师说你妈妈快不行了吗?快去理书包吧。我们赶着去美国领事馆呢。”

　　“小老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那眼神可怕极了，好像要喷出火来似的。

　　“你看到了吗?李老师。这孩子平时就是用这态度对待我的。”“大老板”这时候全没了“老板”的风度，脸涨得通红，却又碍于在办公室不便发作。

　　“小老板”僵硬地站在那里，垂下眼帘，看着脚下冰冷的地板。他在看什么?朵朵看到了——眼帘下掉下的泪珠。

　　“大老板”窘迫地想来拉儿子的手，“小老板”触电似的把他甩开了。

　　李老师走过来把“小老板”搂在怀里，一向酷酷的“小老板”像个小绵羊似的，把自己整个身子藏在老师的怀里，

　　“你以为给他钱花，你就是好爸爸了吗?保姆可以取代爸爸、妈妈吗?”

　　“小老板”蜷缩在老师的怀里，抽噎起来。许久，他问：“我……我……还能见到我的妈……妈妈吗?”

　　他渴望这个春天能和亲爱的妈妈团聚，想起这个春天，他的心里总是充满期待，充满温暖。如今，他还能来得及见到妈妈吗?

　　三个星期后，朵朵终于在校园里又见到了她挂念的“小老板”。据说，“小老板”刚到美国的第五天妈妈就去世了。从美国回来的“小老板”和以往似乎没什么区别，依然理着寸头，每天由保姆帮忙提着书包，偶尔也会看到“大老板”亲自送他来上学。

　　望着他的背影，朵朵想，每天清晨醒来时能看到爸爸、妈妈都在身边就是一种幸福，那种幸福虽然平凡却异常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