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色恐怖笼罩下,陈桂贞的处境愈加艰难。1928年,中共地下党组织决定派专人以福建同乡会名义,帮助陈桂贞携带两个孩子,躲过敌人的眼睛,护送三口棺椁从水路运回家乡尚干。
启程了,陈桂贞一左一右地搂着两个孩子坐在船头,目视着江水滔滔向东流。多年前,丈夫就是顺着这条水路逆流而上,带自己离开故乡谋生,如今,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苍凉萧瑟之感随江中水汽弥漫上陈桂贞的心头。只有两个孩子因为第一次坐船出远门,满脸好奇而兴奋地盯着江中的货船、渔船、木筏、水鸟等往来穿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至日头落尽,云影无光,两岸渐渐消失在苍茫暮色中,他们才回舱休息。
过了几日,船刚行到湖北与江西交界处,在一次靠岸采买食物时,被潜伏在岸边的一伙强盗拦截,除了林祥谦的遗物(一顶黑色毡帽、一把雨伞和领导罢工用的怀表等)藏于棺椁中,女儿汉玉5周岁生日时项德隆送的天冠锁和镯子藏于贴身衣兜内,其余路资、衣物等都被洗劫一空。陈桂贞紧紧护住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直到强盗走远,一行人赶紧离岸继续前行。之后的路上,他们只敢挑人多的码头靠岸,去乞讨或者摘点野菜充饥。兵荒马乱,老百姓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自然也不可能拿出足够的食物接济他们,他们有时要乞讨好半天才能吃得半饱,有时一天都吃不上饭。两个孩子饿得拼命喝水,偶尔能从江中钓着鱼充饥,便是过年一般的高兴。夜里,江风呼啸着灌满船舱,陈桂贞和孩子冻得抱成一团,用彼此的体温取暖。有时,遇到官兵稽查询问,陈桂贞只能哭诉家人病死他乡,自己和乡亲护送棺木回家安葬,好在这种时候官兵一般会嫌不吉利,草草问几句便放行。
这样过了两个多月,船终于驶进熟悉的乌龙江面,时隔16年,陈桂贞回到了故乡。
在宗亲的帮助下,三口棺椁被埋葬在家乡的枕峰山下。护送的同志要回江岸时,再三叮咛陈桂贞:“要保重身体,教育子女,等到打倒反动派,党就会来找你!”从此,陈桂贞在尚干亭上村,住在低矮、狭窄、陈旧,面积30多平方米的土木结构破屋里,用柔弱的身躯挑起生活的重担。当乡亲们询问其丈夫、公公和二叔之死时,面对白色恐怖的中国,她心有余悸,只是含泪说:“阿德、二叔和公公接连生病,无钱医治而死去。”对丈夫壮烈牺牲的情景只字不提。乡亲们见此情景,不敢再问下去。陈桂贞满腔的悲痛、仇恨、思念都无法与外人言说,内心苦闷无从宣泄,是林祥谦的革命斗志与心愿、党组织的嘱托与关怀在支撑着她。
可是这种支撑在第二年差点崩塌,命运再次给了陈桂贞狠狠一击。1929年的一天,年仅12岁的女儿汉玉生病了。不同于以往的头疼脑热,女儿这次病情来势凶猛,短短几天时间就让一个平时活蹦乱跳的孩子瘫在床上,饭也吃不下,水也喝不了,小脸烧得通红。陈桂贞急得团团转,借钱请来郎中,却只见郎中给女儿把完脉后摇头叹息……眼看着女儿的生命一点点逝去,她陷入无限的苦痛、无助中。女儿从小乖巧懂事,6岁时遇到敌人来家里搜查,便懂得将工会的公章偷偷扔到炭缸中藏起来;平时帮妈妈带弟弟,洗衣做卫生,从来不喊累,还时常体贴地给妈妈捶腿拍背。在苦难的日子中,女儿是陈桂贞的贴心小棉袄,给她带来多少温暖与甜蜜。可是,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就得了这么重的病?自己身为妈妈,却没有照顾好心爱的女儿,保护不了她……桂贞抱住汉玉泪如雨下。汉玉感觉到妈妈滴在自己脸上的泪珠,微微睁开眼,气若游丝地嘱咐:“阿妈,不要难过,我只是要去见依爸了……我和依爸……会在天上……保佑你和弟弟的。”说完,慢慢停止了呼吸。陈桂贞崩溃大哭。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陈桂贞陷入至暗时刻。家庭破碎人消亡,不是想挺就能挺得过去的。陈桂贞整夜整夜睡不着。悲痛、抑郁的情绪浊浪滔天,而她只是一叶扁舟,根本无力控制方向。那段时间,她每天不是愣愣地抚摩着女儿的天冠锁和小银手镯,喃喃自语、泪眼婆娑,就是不停地找酒喝,用酒精麻痹自己。陳伙水说:“陈桂贞的两个弟弟见姐姐如此伤痛,担忧不已。特地把母子两人接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每日关怀,希望姐姐能走出阴霾。”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九一八事变”,敌人入侵的炮火震醒了陈桂贞,重新燃起她的勇气和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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