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新国

　　

妖精作怪

　　20世纪70年代，农村文化生活比较匮乏，村民们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夜晚凑在一起看电影了。這天夜晚，王沟生产队放电影，王老五早早吃了晚饭，提了个凳子就来到村后的放映场上。

　　王老五在生产队也算是个“名人”，原因在于他有两大嗜好：一是他喜欢瞎喷，只要有空，就给村民们讲些鬼呀神呀什么的，往往把听者吓得头皮发麻，为此大家给他起了个“老喷头”的外号;二是烟瘾特别大，手里老拿着一根旱烟袋，可以说是口不离烟，烟不离口，为此村民们常叫他“老烟鬼”。

　　王老五浑身一股烟味，女人们最讨厌这味道，所以，看电影时王老五便知趣地来到场地的边缘，坐在一棵高大挺拔的槐树底下。电影开始了，大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屏幕，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议论纷纷，现场气氛热烈。

　　但这晚电影放映得很不顺利，不是片子卡了，就是发电机突然熄火了，原本4个小时的影片，放了5个多小时还没放完。这时候，观众就有些焦躁，责备声、唉叹声、口哨声交织在一起，现场一片混乱。而此时的王老五倒不急不躁，他呀，只管闭着眼吧嗒吧嗒地抽烟，至于电影啥时候结束，对他来说似乎无关紧要。

　　王老五正尽情地享受着香烟的美味，忽然“啪”的一声响，他赶紧睁开眼一看，却见面前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这是啥呢？王老五正想看个究竟，不料那东西突然“嗷”了一声，接着撒腿就跑，转眼间便没了踪影。王老五猜测，可能是某个动物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

　　可让人称奇的是，自从这个怪物逃走后，电影放得十分顺利，再也没有出现卡片或者停电现象。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王老五就在村中“吹开”了。他说，昨晚他遇上狐狸精了，那孽畜就躲在他头顶上方的槐树上，但狐狸精不是为了看电影，说实话，它也看不懂。那它躲在树上干啥呢？哎呀，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它是为了闻老子喷出来的烟味，说不定这孽畜也有了烟瘾……

　　说动物也可能有烟瘾，这话大伙相信，因为王老五曾养了一只猫，由于跟王老五朝夕相处，这猫受主人经常抽烟的熏染，似乎也有了“烟瘾”。表现在猫常常在王老五抽烟时，静静卧在他的身边，伸长脑袋闻他喷出的烟味。有一次，王老五忙着手头的活而没顾上抽烟，那猫竟急不可耐地用前爪拨开装碎烟的袋子，然后使劲嚼着碎烟。

　　“哎呀，这狐狸精也真够缺德，它为了多闻老子喷出来的烟味，竟然干扰电影的放映，致使电影放映得很不顺利，为它尽情享受烟熏赢得了时间。”王老五眉飞色舞地说，“不过，这孽畜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竟被烟味熏晕，啪的从树上摔了下来……”

　　王老五说得满嘴白沫，可村民们似乎不大相信他的话，就有村民跟他抬杠：“你说有狐狸精，在哪儿？抓一个给我看看。”还有人打断他的话说：“就算有狐狸精，那它也不能干扰放电影啊，因为电影放映可是现代科技。”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把王老五驳得满脸通红，最后被逼得实在没话说了，王老五只好扔下一句话就走：“信不信由你们，反正老子是看见狐狸精了，并且狐狸精逃走后，电影放映就正常了，这事咋解释？”

　　是啊，这事咋解释？更奇怪的是，两个月后村上再放电影，类似的遭遇再次出现，依然是电影放映得颇费周折。这时候，就有人想起狐狸精的事，于是站起来朝王老五喊道：“喂，老五呀，你给大伙看一看，是不是又有狐狸精前来搞破坏了？”

　　王老五一愣，顿时想起上次瞎喷的事。我的天啊，上次也就说说而已，他们咋会把这事当真了？

　　好你个老喷头，这下看你如何收场？

斗妖惹祸

　　焦急中的王老五试着朝树上看去，这一看不大要紧，还真发现枝丫间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王老五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压低声音说道：“别出声，狐狸精就在树上，看我……”

　　王老五悄无声息地拣了块石头，突然朝狐狸精砸去，只听“嗷”的一声惨叫，狐狸精瞬间跌落在地。王老五快步走过去，打算用烟袋锅子敲死狐狸精，不想狐狸精翻了个身就逃走了，顷刻间无影无踪。

　　说也奇怪，狐狸精离开后，电影放映就正常了。于是散场时，观众们纷纷朝王老五投去赞赏的目光。

　　这下王老五名声大振，方圆几十里都知道王老五“一石赶走狐狸精”的“英雄”事迹。但也有村民给王老五开玩笑，说：“老五呀，你这次可是闯了大祸。你想啊，你打伤了那孽畜，它还不找你算账？”

　　王老五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说：“老子身强体壮，一身正气，还怕那妖精不成？”

　　但王老五这话似乎说早了，因为没过多长时间，他就遇上了烦心事。

　　王老五有一个儿子叫王大志，在十几里外的一家窑厂当泥瓦工。半年前，王大志跟邻村姑娘靳小娟结了婚，靳小娟长得很俊俏，是村上公认的美人。但为了生计，王大志不得不吃住在窑厂里，致使婚后小夫妻聚少离多。

　　这天，王大志请假返回了家。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刚吃了晚饭，小两口就躲到卧室准备亲热。可他们刚刚钻进被窝，就听到靳小娟“哎哟”一声惨叫。赶紧掀开被子，却发现被窝里有几只蝎子在乱爬，原来靳小娟是被蝎子蛰了。靳小娟是独生女，打小没吃过什么苦，这下被蝎子一蛰，疼得哭天喊地。王老五急忙找来村里的赤脚医生，清洗了伤口，还开了点药。

　　王沟生产队属于偏僻的山村，山上常有蝎子出没，因而被蝎子蛰也不算啥稀罕事。可蝎子钻进被窝里蜇人，王老五还是第一次听说。“那毒物真他妈坏透了，看把孩子们的好事……”王老五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第二天夜里，王大志又憋不住想跟靳小娟亲热，这次他们长了记性，先看看被窝里有没有毒物。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被窝里有几只蜈蚣蛰伏着。这新房新床新被子，哪来的蜈蚣呀？小两口是又惊又气，进而相互指责，这晚又在惊恐和斗嘴中度过了。

　　到了第三天夜晚，本想再也不会出事了，谁知掀开被子一看，被窝里竟卷缩着一条毒蛇……

　　老王家接二连三地有毒物藏于家中，这消息不胫而走，村民们不由议论纷纷。此时，就有“高人”对此现象进行了深刻剖析：“老五这人平时也没得罪什么人，那为啥有毒物频频上门骚扰呢？依我看，肯定是那晚得罪了狐狸精，是狐狸精故意上门捣乱呢。”

　　“对对，狐狸精这招还真绝，要这么闹下去，恐怕老王家還真要断子绝孙了！”

　　议论声传到王老五耳朵里，他想想也是这个理。但狐狸精来无踪去无影，上哪儿去阻止这孽畜呢？

　　当地还真生活着一种狐狸，体形纤长，四肢短小，大部分毛色呈红棕色，人们称之为火狐。但火狐奔跑速度快，嗅觉灵敏，白天常常藏匿于洞穴中，只在夜间出来觅食，要找到它们还真是不容易。

　　不管怎么说，为了不断子绝孙，王老五还是决定出门试一试。主意一定，王老五便掂了个铁刹子进山了。他遇山洞就进，遇大树就晃动，遇山崖就攀登，可忙碌了几天，累得腰疼腿酸，却连个狐狸毛也没瞧见。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

　　自此以后，王老五变得沉默寡言了。他每天躲在屋里，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把屋子搞得烟雾缭绕。老伴见他成天只会抽烟，也不出门想想办法，就夺过烟袋“砰”的一声摔到地上，骂道：“你个死老头子，没事招惹那狐狸精干啥？如今出事了，你却就知道抽烟，你还真想让咱们王家断子绝孙呀？”

　　更可气的是，儿子请假回家，本来是想跟媳妇好好亲热亲热，可被狐狸精这么一闹，没了兴致不说，更重要的是在乡邻面前抬不起头，因而在家没呆几天就气呼呼地上班去了。儿媳更是觉得没脸见人，整天哭哭啼啼，跟号丧似的。

　　这老王家呀，算是被狐狸精搞得乱了套。

良苦用心

　　王老五抽烟抽得越来越厉害，每天睁开眼就抽，一直抽到深夜，有时候一天能抽一笸箩烟叶。反正夜晚睡不着觉，王老五干脆搬了个凳子坐院里抽烟。院里长着一棵碗口粗的枣树，高大挺拔，遮天蔽日，王老五就坐在枣树下抽烟，孤独而心寒。

　　这天夜晚，王老五照常在树下抽烟，一直抽得唇麻喉干。正抽着，忽听树上有轻微的咂嘴声，听那声音，好像是在品尝烟味。王老五不由警觉起来，他抬头一看，却见头顶上方的枝丫间依附着一个怪物。还能是啥？准是那狐狸精受到香烟的诱惑，又赶来闻烟味哩。

　　王老五迅速站起身，拿起身边的竹竿就朝狐狸精捅去，只听“嗷”的一声叫，那狐狸精“啪”的落了下来。王老五怒不可遏，冲上去想一脚踩死它，却没料到狐狸精竟翻了个身逃走了。但这孽畜明显受了重伤，估计也活不长。

　　第二天，王老五一见村民就大讲特讲自己智斗狐狸精的经历。原来，王老五整晚坐树下抽烟是故意为之，目的是引诱狐狸精上钩。在狐狸精接二连三来他家捣乱后，王老五起初也是束手无策，后来他觉得狐狸精老跟随他的原因，肯定是想闻他喷出的烟味。既然如此，不如来个将计就计，一举将其歼灭。主意一定，王老五便彻夜坐在枣树下抽烟，抽得那烟袋锅子都不能用手碰，抽了七八个晚上，还真把那孽畜给引诱来了……

　　经历了这件事后，人们发现王老五再也不抽烟了。有人问他：“你这个老烟鬼，以前一刻也离不开烟，现在咋说戒就戒了？”王老五长叹一声说：“嗨，那阵子为了引诱狐狸精，老子没日没夜地抽，差点把老命搭上，现在一闻到烟味就恶心。”

　　一年后，王老五喜得孙子，乐得他整日合不拢嘴。

　　这天，王老五在屋内正乐呵呵地逗孙子，忽然有两名警察找上门来。警察登门是想澄清一个事实。原来，本村有个叫狗子的年轻人，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几天前在外地拦路抢劫，被刑事拘留了。但在供述犯罪事实时，狗子顺带也讲了他跟靳小娟曾经有染的龌龊事。狗子说，他被靳小娟的美貌搅得神魂颠倒，有一次，趁靳小娟一人在家，他偷偷进屋强行与她发生了性关系。

　　被强暴后，靳小娟本该及时报警，可她性格懦弱，胆小怕事，虽痛恨这个色狼却不敢声张。狗子正是抓住了靳小娟这个弱点，胆子越来越大，经常利用夜色掩护去王家骚扰她。后来，在外地工作的王大志回来了，狗子为了干扰这对恩爱夫妻的正常生活，以达到长期占有靳小娟的目的，便趁王家吃晚饭时，偷偷翻墙进屋在靳小娟的床上放下蝎子、蜈蚣、毒蛇等毒物……

　　听到这里，王老五打断警察的话说：“这事是真的……”

　　王老五告诉警察，其实，他早就猜到这事是狗子干的，只是没有真凭实据。王老五说，他这人喜欢瞎喷，当村里两次放电影都不顺利时，他把这归结于狐狸精的故意干扰。然而他自己也十分清楚，世上哪有狐狸精？树上的怪物，或许是一只猫，或者是黄鼠狼、松鼠之类。至于怪物被赶走后电影放映得十分顺利，这只能是一种巧合。

　　但此后发生的事，就让王老五有些费解了。他明明知道世上根本没有狐狸精，可儿子儿媳的床上咋会反复出现毒物？为了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王老五故意顺着村民们的说法，把这令人费解的事说成是狐狸精干的，还装模作样地上山找狐狸精报仇雪恨。但王老五可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左思右想后，他怀疑毒物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上门放的，于是采用守株待兔的老办法，天天夜晚搬了个凳子坐院里。

　　终于等到这一天，当夜深人静时，王老五发现一个黑影越过墙头，跳进院里。他顿时怒火中烧，抓起身边的棍子，就朝贼人打了过去。只可惜贼人动作敏捷，在挨了一棍后，又跳上墙头逃走了。这之后，王家再也没有发生卧室内出现毒物的怪事。为了给大家一个说法，王老五便继续往下“编”，说什么是自己用烟味引来了狐狸精，然后一竹竿将其戳伤……

　　真相大白，警察做完笔录后，匆匆离开。

　　警察一走，靳小娟便“扑通”一声给王老五跪下，声泪俱下地说：“爹，我错了，我不该那么懦弱……后来，我买来老鼠药，准备以死谢罪……爹，是你赶走了流氓，还编造狐狸精上门骚扰的事给我台阶下，我这才渐渐打消了自杀的念头，我会永远记住爹对我的好……”

　　这天夜晚，老伴破例给王老五端来了洗脚水，王老五有点惊讶，正想问个究竟，不料老伴先开了腔。老伴红着脸说：“老头子，俺平生最讨厌你瞎喷和抽烟，可没想到，你这次瞎喷却救了儿媳的命。还有，你戒烟其实不是因为烟抽多了，而是儿媳怀孕后一闻到烟味就想吐，你才把烟彻底戒了。就凭这两点，老头子，老娘从此以后敬重你。”

　　王老五的眼眶湿润了：“傻老婆子，为了这个家，我老五啥毛病不能改掉？”

　　（图◇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