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渔

　　

　　陈明是这个小城的市长。这天一早，秘书小孙给他送文件时，小声说道：“市长，有个小事，我想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陈明忙说：“你说。”

　　小孙就讲，昨天他到新建的临河公园去遛弯，走到《暮归》那尊雕塑旁，听到两个人议论，说那雕塑太逗了，就是一个人在拍马屁，好像咱们这个城市的精神就是拍马屁，领导也爱拍马屁。他觉得这些话很不中听，就跟陈市长念叨念叨。

　　陈明笑道：“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小孙忙着点头说：“那是，那是。”小孙出去了，陈明心里却不平静。真有人那么说吗？人言可畏呀。坊间若是流传开了，说这个小城是拍马屁小城，他这个市长是拍马屁市长，那就前途堪忧了。而那尊雕塑，跟他还真有点儿关系。

　　头两年，市里对临河一带进行改造，整治好了环境，要建公园，园林局来征询他的意见。他说别的意见倒没有，但里面应该有几尊雕塑，显得有些文化韵味，现在兴这个。他递给顾局长一张照片，让他看看这个是不是很美。那张照片，就是《暮归》。顾局长也说照片很美，回去研究研究。

　　《暮归》是一个摄影大赛的获奖照片。照片中，夕阳西下，只在西方天际留下一抹余晖，一位老人赶着一匹马回村。他和马已经太熟悉太默契了，所以他手里没拿着鞭子，也没牵着马的缰绳。马在前面溜溜达达地走，他在后面溜溜达达地走。那马忽然扭头去吃路边的嫩草，他慌忙抬起手再加上喝，那马就从嫩草上抬起了头，就在这一瞬定了格。陈明觉得，这张照片好美呀。他把照片翻拍了，闲下来就会拿出来看一看。

　　后来，这张照片就变成了一尊雕塑。公园落成的那天，特意来请陈明剪的彩。然后，他到公园里转转，还特意去看了那尊雕塑。雕塑很精致，也很传神，和那张照片一样。特别是园林局的领導们还很上心，请设计师专门把那一片设计成了草坪，那尊雕塑就显得更高大，意境更深远，和环境也很契合。倒不知，怎么会传出这样的流言蜚语。

　　陈明又掏出手机，翻出那张照片来看着。看了看，他也不觉笑起来。要不看马，单看那位老人，抬手欲落的样子，还真像是拍马屁。自己怎么没想到这点呢？失策，失策。他给顾局长打了电话。

　　半小时后，顾局长赶来了。陈明直截了当地说：“这个《暮归》的雕塑，群众私下议论是拍马屁呢。”顾局长说，他也听到有人这样讲过。没文化，真可怕。陈明就说：“我们也要面对很多群众文化水平仍然不高的事实，别让这个讲法再流传下去了。虽是空穴来风，但毕竟有些不雅。”顾局长点了点头说，他这就去办。

　　顾局长是个老油条，脑子极端好使，到临河公园里转了一圈，就想出了办法。他说公园里没有盲道，这哪行啊，得赶紧修。于是，紧锣密鼓地设计，又紧锣密鼓地施工。那条盲道正好从那尊《暮归》的雕塑下面过，那匹马碍事，就给搬到了公园的另一侧。等到盲道修好了，施工人员记性也差，忘了给搬回来，人和马就分了家。一人一马，远远地呼应着。

　　这天，陈明忽然想到了这事儿，就装作有意无意的样子，问小孙：“最近去临河公园遛弯了吗？”小孙是个机灵鬼，听他这么一问，就猜透了他的心思，犹豫着说：“陈市长，有个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陈明忙着说：“说呀。”

　　小孙就说，他最近路过那尊雕塑时，听到有人议论，说领导们不知道咋想的，在这里立了这么一尊雕塑，这个人伸着只手，是想打谁吧。另一个人就取笑说，领导就是要告诉你，乖乖的啊，不听话就打。小孙觉得这里立这么个雕塑，真是不伦不类，特意拍了张照片回来。

　　陈明看完照片，脸色就变了。他给顾局长打了电话，口气很不好地问道：“老顾啊，你觉得，那里站着个人，抬着手，是要打谁呢？”顾局长说：“陈市长，你放心，这事儿我马上去办！”陈明挂上电话，心里还是很别扭。原本一尊挺美的雕塑，怎么就生出这么多枝杈来呢？

　　3天后的夜里，下了一场雨，那尊雕塑基座的一角下沉了，雕塑歪了。顾局长怕伤到人，让人先把雕塑拆下来，放到仓库里，夯实地基。基础夯完了，施工人员就走了，忘了把雕塑安置回来。

　　顾局长就给陈明打电话，说雕塑已经妥善保管，收起来了。陈明叹口气说，以后再做雕塑，就到网上去征集方案，省得人多嘴杂。顾局长点头说好。

　　陈明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谁知，不久后的一天，小孙又对他说，那匹马，人家还有说辞。陈明不觉苦笑：“一匹马，还能编排出什么来？”小孙说：“关键是那匹马的姿势不对。”陈明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姿势还有说法？”小孙说，那匹马正低头扭脸吃草呢，有人就说，这寓意着马无夜草不肥呀。陈明愣了愣，然后就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马上给顾局长打了电话，就一句话：“把那匹马放仓库里吧。”

　　顾局长应道：“好！”

　　马也放进了仓库里，就没人再说什么了，陈明落得一个耳根清净了。

　　半年后，《暮归》的作者到小城旅游，想起自己还有作品在这个小城呢，就到临河公园去看。但左找右找，都找不见，就跟人打听，才知道已经拆除了。他对自己的作品也是很有感情的，听说雕塑被拆下来丢到仓库里，也是难过不已，就找到了顾局长，说要看看自己的作品。顾局长就带他看了。作者抱着马脖子，忽然就哭出来。

　　晚上，作者发了个帖子，问有谁要这个雕塑。很快，就有人回应了。作者很高兴，等对方来了，就去跟顾局长商量。顾局长做主，把这个雕塑便宜卖掉了，丢开了这个烫手山芋。对方又组织人手，把雕塑运走了。很快，小城人就把这个雕塑彻底忘掉了。

　　几个月后，陈明到南方一个城市去考察。书记带着他们到处转。走到一个街心公园的时候，陈明看到大草坪上有一尊雕塑，正是《暮归》。他惊异地问道：“你们这儿也有这么一尊雕塑啊？”书记笑着说，建好这个公园，还没想好置尊什么雕塑，就见网上有人出售，价格很低，他也确实喜欢，就买回来了。陈明半开玩笑地说：“你看这个场景，像不像是在拍马屁？”书记笑着说：“像啊！我们就是要拍改革开放的马屁，顺应历史潮流，不断前进，让城市更繁荣，让咱们老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

　　陈明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