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闻麟

　　

　　“大强，你快来看看，这是什么啊？”

　　听到阿娟从厨房里传来的喊声，大强连忙快跑过去，阿娟把一只打有鸡蛋液的碗递到他的面前。大强在看到淡黑色蛋液的同时，一股臭味立马飘入鼻孔，估计这蛋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一个坏鸡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倒掉就好了嘛。”

　　“这鸡蛋是你昨天才带回来的，你还说是什么新鸡的头窠蛋，特别有营养，是奶奶特地留给宝贝儿子的。来来来，儿子我是不敢给他吃的，你接好碗，把这个营养蛋给吃了，千万别浪费了奶奶一片心意。”

　　接过爱人递上来的碗，大强装着送到嘴边真要喝，阿娟连忙一把抢了过去：“傻瓜，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喝啊！”说罢随手倒进了垃圾桶，反复用水把碗冲洗干净后，又连打了3个，个个都是坏蛋。

　　望着餐盒中剩下的鸡蛋，大强连连摇头说：“老婆，别再费劲了，估计那几个也都坏了，还是扔了吧。”

　　奶奶卧床休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都是父亲在照顾着。虽说开车才个把小时，可工作上，家里这事那事的一直脱不了身。要不是父亲打电话来，说奶奶老惦记着，说有东西要给孙子和玄孙，大强这才抽个时间回去了一趟，这些鸡蛋就是奶奶特地留给他的。

　　奶奶90有3了，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寿星了，特别金贵的是，她的身子骨一直很硬朗，直到卧床前，起居生活都是自理的。

　　前年，在城里买房后，按着父母的意思，大强就把奶奶接了过来。奶奶也很乐意，说终于可以做城里人了。

　　要知道，这时的奶奶依然是门前屋后，田头自留地上，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一点也没把年龄放在心上。然而才住了3个月不到，奶奶就吵着要回去，说关在像鸽子笼一样的商品房里，没个事做，也没个邻居好聊聊山海经，实在是闲得慌。

　　想着奶奶年岁已高，独自留她一人在乡下不放心，一家人轮着劝，还是没能劝住，只能让她回了乡下。临行的那天，奶奶一大早就去了集市，抱回一个大纸箱，里面多了10只可爱的小鸡崽。

　　隔三岔五的，父亲会单独去看奶奶，有时也会让大强开车，送些鱼肉荤腥去。有时父亲想留下来住两三天，都被奶奶赶了回来，说自己能照顾自己。直到年前一场重感冒后卧了床，父亲才真正回了乡村，照顾起奶奶，母亲则留在城里，照看两岁的孙子。

　　昨天回去，看到奶奶时，大强也有点吃惊，奶奶已变得清清瘦瘦的，神志也不太好，看来父亲让他回来看看是有道理的。父亲说了，能到这个年龄，是过一天算一天了，感冒不算什么大病，奶奶是有点到寿限的意味了。偏偏这一句，奶奶听到了，她问道：“儿子，谁来了？”

　　“是强强，他来看您了。”听到是大孙子来了，奶奶的脸上明显来了劲儿，气色也好多了：“强强，你来得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罢就想起身，被父亲一起按住了：“妈，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别乱动，有事跟我说下，我来帮着就行了。”

　　“床底箱子里有新鸡的头窠蛋，让强强带回去给我玄孙吃。”

　　奶奶床底下的箱子，大强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爷爷年轻时专门为奶奶精心制作的，大强称它是百宝箱。

　　从小学竹器的爷爷是个心灵手巧之人，在农闲时，经常会用自家小竹园的竹子，做出各色各样的竹器来，拿到集市上去卖。靠着这门手艺补贴家用，相比而言，小日子要比别人家宽舒多了。

　　也不知道是竹编的百宝箱太费工夫，还是要表示专一，爷爷这辈子就做过这一个。上面装饰用的竹花特别精致唯美，刷过清漆后特別好看，奶奶的好东西都会放在这个箱子里。

　　记得童年时，奶奶时不时的会从百宝箱里取出些新奇的东西。大强比村上孩子要早好多年品尝到花花绿绿的糖果、甜到心里的蜜枣、粘口即化的柿饼等等这些村里人很少能看到吃到的美味。

　　大强谈恋爱时，奶奶从床底拖出百宝箱，翻出祖上传下的金戒指，让他作为定情礼物送给阿娟佩戴。阿娟怀孕后，奶奶从箱中翻取出一个精巧的银挂件，说给玄孙戴着好护命……百宝箱里满满的都是甜蜜回忆。

　　对这样一个百宝箱，大强有着一种强烈的渴望，总想知道里面到底还放着多少好东西。但是爷爷不止一次关照过，那是奶奶的专用品，谁也不能随便去碰去摸，更不能偷看。虽然箱子从没上过锁，大强还是没破这个规矩，一次也没去偷看过。

　　凭着记忆，百宝箱里像是什么都有，里面有鸡蛋却是第一次听到。乡下人家，每家都会养上几只或几十只鸡鸭，从小到大，鸡蛋没少吃过。当听到母鸡咯咯的清脆叫声后，就知道它下蛋了，大强会跑到鸡棚里捡来，放在碗橱和米窠里，成为餐桌上一道家常必备菜。上学时，奶奶时不时地会往他书包里塞个熟鸡蛋，让他放学路上吃，这样好有力气走路。这些鸡蛋中，自然也包括新鸡的头窠蛋，乡下人一直传说这样的蛋最营养，一般都会省下来给孩子吃，好好长身体。

　　听奶奶这么一说后，父亲拖出百宝箱打开来。大强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里面的情景，心里立马充满了失落感。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箱子里放满了好东西，此刻展现在眼前的却是寥寥可数的几件物品，就连铺在箱子底下那张发黄的报纸，也是清晰可见。

　　一个锡制的水烟壶很是眼熟，应该就是爷爷生前常带在身边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布包，看着大小，里面大概放着奶奶一生的积蓄。一块印花的方巾有点鼓鼓囊囊，占去了不少的面积。

　　父亲小心翼翼地打开方巾一看，里面是8个鸡蛋，有一个蛋壳上还有丝丝的血迹，那是头窠鸡蛋的最有力标记。

　　鸡蛋成为百宝箱里的宝贝，这是大强万万没有想到的。现在看阿娟打开一个个坏鸡蛋，大强突然明白过来，奶奶随自己到城里住了3个月，为什么不听众人劝一定要回乡下的原因，原来是听到孙媳怀孕后，奶奶知道城里不让养鸡，特地买来鸡崽，跑到乡下最后一次养鸡，鸡给孙媳补身体，鸡蛋留着给玄孙吃。

　　阿娟坐月子时，奶奶看到她大口大口地吃着鸡喝着汤，笑得合不拢嘴，说自己养的鸡就是好，我这把老骨头终于派上点用场了。

　　鸡早就被阿娟吃了，这些鸡蛋应该就是那些鸡生的。奶奶把它当宝一样保存着，推算下来已有一年多时间了，不坏才怪。

　　看着空荡荡的百宝箱，大强终于明白奶奶的良苦用心。她自知再也没有能力去寻觅那些村里人还没享用过的好东西，此时此刻，收藏到百宝箱里的，只有一片对爷爷的思念和对子孙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