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20年1月24日除夕
“林医生,批下来了,晚上7点半的车。”护士踩着小碎步急匆匆地进来交给他一份赴鄂报告,“院里让我问你,有什么话需要交代家里吗?”
他摇摇头,将报告放在了自己门诊的桌面上,迈着稍显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点了一根香烟。
天很冷的时候,或是心情格外不宁静的时候,他会点根烟来取暖定神。袅袅轻烟中,他看见不远处那些戴着口罩的病人家属,他们在无意间路过彼此的时候,眼里流露出的难以掩饰的防备,唤醒了他脑海深处的一些回忆。
林凌一伸手弹了弹快要燃尽的香烟,女孩的身影在记忆的灰烬里浮现——原来她从未离开过他的脑海。在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在看过那么多的生死悲欢,感受过不同的人间冷暖,他终于愿意相信,这世上有一种爱,能令人不惜生命代价,拼尽全力去守护。
这种爱,关于爱情,又不只是爱情!
第一篇? 2003年春夏北京
1
走进他记忆里的那个高中女孩穿着光明中学的蓝白校服,医用口罩遮住了她略显虚弱和沮丧的脸,一双忧郁的眼睛总是看向很远的地方,飘忽不定。她从学校后门走出来的时候,路上碰见她的人都下意识地闪开了,还有一群爱说人闲话的女生隔着一小段距离跟在她身后,彼此附耳议论——
“听说她就是我们区的超级传播者!”
“她都这样了怎么还敢来上学?”
女孩显然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回过头,用她广东腔普通话回答她们:“我的病已经好了!”
那是2003年5月初晴的一天,非典疫情没有前两个月那么严重了,可死亡的阴霾依旧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闻语声从临时医院出来时,人们对于非典的恐惧还没有随着气温的升高而降下来。对于那些并不熟悉彼此的邻居而言,她依旧是一个可怕的传染源。
在林凌一的眼中,时间仿佛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爸爸送她去医院的早晨,而她现在完好地站在这里,爸爸却永远醒不过来了!
林凌一躲在离她很远的角落里,默默看着一切的发生。看着她偷偷擦掉眼角的泪花,他有几分快意,还有几分没来由的难过。
他以为,等他看到闻语声的时候,他会愤怒地冲上去,骂她为什么要把病传染给爸爸!可当他看到她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时,他的愤怒在那一瞬间化成了悲哀。他握紧了藏在裤兜里的拳头,垂下了头。
那一天的最后,她背着书包,拉着一箱子的行李,跟着来接她的亲戚走出小区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林凌一家的窗户。那一刻,她的目光正好与林凌一碰撞在一起。男孩先把目光缩了回去,所以他没有看到女孩眼里的遗憾与歉疚。
2
而在这一切发生的几个月前,他们还是很好的玩伴。闻语声原本在广州念高三,在参加完舞蹈考试后,因为需要回原籍考文化课,在去年冬天回到了北京老家。
闻爸爸和林爸爸当年是一块儿上山下乡的知青,后来又一起考上了医科大学,是一起度过了很多坎坷岁月的生死之交。半年前,闻爸爸因为一起医疗事故病逝,林爸爸悲痛过后,建议闻语声来北京可以借住到他们家准备高考。
“你的名字闻语声,这不是爸爸常说的,通过病人声音判断发病部位的意思吗?”还在上五年级的林凌一,好奇地看着眼前梳着两条辫子的大姐姐。
“是的,我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闻语声俯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林凌一。”他看了看眼前高大的爸爸,自豪地说:“爸爸希望我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第一!”
“真乖!那你爸爸一定是想要让你和他一样成为最好的医生。”
“那當然!”那时候的林凌一自信极了。
林凌一从见到这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大姐姐,就特别喜欢她。有人说,男孩子在成熟以前,他所有表达喜欢的方式都是恶作剧。那天,他和住在附近的其他孩子打完水枪回家的时候,路过舞蹈培训中心。隔着玻璃橱窗,他看见闻语声穿着一双很漂亮的红舞鞋,一个人在磨砂地板上跳着舞。
这时候正是饭点,其他人都回去吃饭了,可她还是孜孜不倦地在这里跳个不停。她纤瘦苗条的身体向上立起,微微抬起的脸庞宁静而虔诚,缓缓抬起的手臂,像翩翩蝴蝶飞在眼前。那舞裙随着舞步飞扬,那轻盈迷人的舞姿,像极了一只高贵的天鹅独自在湖面上旋转。
那双红舞鞋使她更加令人着迷,一瞬间他想起了安徒生写的《红舞鞋》的故事。他害怕红舞鞋会让她一直不停地跳下去,他带着一半害怕一半恶作剧的心情,在她回家去换衣服的时候,偷偷藏起了她的舞鞋。
隔天,在她到处找红舞鞋的时候,做贼心虚的他不小心从刚洗过的楼梯上滑倒,磕到了膝盖和手肘。于是闻语声不再找鞋了,她找来家庭医药箱,用涂过消毒液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擦过他膝盖上的伤口。
“小闻姐姐,你为什么不学医?”他认真地问她。
“因为舞蹈才是我热爱的事情。”她的眼里写满了虔诚。
3
可是,人到了生病的时候,舞蹈又能有什么用呢?
谁也没有想到,闻语声会是他们小区第一个患上非典的人。邻居们议论纷纷,广州疫情那么严重,她肯定是把那里的病毒带到了这里!他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想过闻语声来北京的时间要比疫情开始发生早很多。
林凌一的爸爸是人民医院的医生,他带闻语声去医院看病的那个早晨,小区楼下的几棵山桃花树开得正灿烂。
“爸爸,我和你一起去吧!”他穿着睡衣追了出来。
“你不能去医院!”爸爸神情肃穆。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他呆呆地立在门框那里问。
“外面那么多病人,我还要留在医院给病人看病。”爸爸的眼里充满了决绝。
林凌一当时还没有意识到,非典正在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推得越来越远!他守在自己家里,看着电视里关于非典死亡人数的报道,看着楼下的山桃花瓣落了一地,终于等来了爸爸医院的电话。
妈妈接过电话的那一刻就晕倒过去了!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那一年,林凌一11岁,闻语声17岁。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们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彼此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然而那一年,像他们一样的人又何其多。
第二篇? 2009年春天福州
1
再遇见闻语声的那一天,林凌一正好翻开高中语文课本里李清照的那首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带着一种叛逆期的男孩子特有的恶意和通宵打游戏的疲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讲台上其实还并不成熟的女老师,正待继续趴下来睡觉的时候,突然间打起了精神。
“我叫闻语声,是你们的新班主任,也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她扫视了一下全班,然后开始点名。点到“林凌一”的名字时,她的眼神里闪过3秒钟的惊讶。男孩愣在靠窗的座位上,呆呆地看着剪短了头发的她。
有生之年,如果你与一个人在狭路相逢之后又错过,在耿耿于怀多年后又猝不及防地重逢,那么你应该可以体会男孩此刻内心的无措和茫然。
他长得比小时候更加像模像样了,双眼皮上的长睫毛将他的眼睛衬得更加动人,可是却再也没有小时候的笑容。他是他们高二9班最经常翘课的男生。听他高一同班的同学说,他从进来这个学校就是这个样子,从他跟着母亲回娘家这边生活开始,他就是这个样子了。
那天黄昏,晚霞铺满天边,染红了林凌一眼前的一切。他躲在学校后山球场的大榕树背后,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天空中云朵的变化。那张开嘴巴的狮子吞下了展开双翅的老鹰,大象被浣熊抓住了鼻子,漫天的金鱼鳞在诉说着云朵间惨烈的决斗……
只有在看天空的时候,林凌一才觉得自由。
闻语声站到了他的面前,蹲下身来,一脸哀伤地问他:“林凌一,这些年,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开学至今,这还是第一次,她离他这么地近,近得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不!他不愿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他推开了她:“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我是你的班主任,不可能不管!”她拽着他的手臂,试图把他拽起来,“跟我回班级上课。”
“我不想回去!”
“那我去你家家访。”
“你真的敢去吗?”男孩冷笑。
“林凌一,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人生糟蹋成这个样子?”
他躺在了草坪上,繼续望着天空中奇形怪状的云彩,摇摇头:“因为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2
没过多久,甲型H1N1流感爆发了,全国蔓延的人数与日俱增。很快,他们的城市也遭遇到流感的威胁,一时间大家纷纷戴上了口罩。那段时间,学校要求每天早上学生都要在家测量体温再出门,到了校门口还有集体检查。
“老师,今天有5个男生好像是发烧了,还没有来。”值日班长在早读前进来报告。
“哪5个?”闻语声问。
“就是林凌一他们5个。”
闻语声直觉不对劲,打开手机,果然有他们家长发来的请假短信,理由竟然还都是突然发烧。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发烧?”她继续问。
“班里有同学说,昨天放学的时候,他们就说今天会发烧请假。”值日班长小声说道。
闻语声找来那同学,经过一番查问,才知道林凌一在校外买了几根有问题的体温计卖给班上那几个人,无论怎么量,体温都会是38度……
闻语声气得当即就找到林凌一家里去家访。档案材料上写着他现在是跟着他舅舅生活,她在门口正想着怎么和家长沟通,没想到他舅妈一开门就告诉她,林凌一被送到医院里去了!
林凌一躺在病床上呆呆地看向窗外。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偶尔划过一两道闪电,很快开始下雨了,雨点落在街道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吵得他睡不着觉。
病房的门在被护士推开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地传进他耳里。
闻语声站到了他的病床前。
“我去你家里家访,才知道你妈过世了,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苦吧!”她冰凉的手背拂过他正在发烧的额头,他不敢睁开眼,他在心中默念着:“快离开!快离开!”因为他已经控制不住想要流泪。不知过了多久以后,那些滚烫的泪水终于从他的眼角滑落,浸湿了白色的枕头。
从那天以后,每天下课后,闻语声都会来医院看他。他知道学校离医院很远,却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她本来打算问问体温计的事情,可是来到病床前就忘了。他吃着她送到嘴边的水果,可是什么话都没有。终于有一天,他先憋不住了。他问她:“你不怕我把流感传染给你吗?”她摘下口罩,笑着摇摇头。
那么多年的耿耿于怀,仿佛在这一个微笑里都释怀了。
他们都孤独得太久了!他们都太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在医院这间小小的病房里,他们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3
林凌一出院的那一天,闻语声过来接他。走出医院大门,外面是许久不见的晴天。她摸了摸他的头,冰凉的手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种奇妙的触感。他在那一瞬间拉过她的手,把她牵在自己手里。
看着阳光下两个人的影子,她才发现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6年前那个5年级的小屁孩了!她猛地抽开自己的手,两人正处于微妙的尴尬时,一个穿着他们高中校服的女生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流言蜚语无异于杀人利器,闻语声早就懂得这个道理。到处都是对她的冷言冷语,她不是第一次带着这种心情走在如针毡一般的校园里。可她在网球场的拐角处再遇到林凌一的时候,还是没有勇气再抬起头。
“你不要去管那些流言蜚语,我会永远在这里保护你!”林凌一终于说出了6年前自己绝对不可能说出的话。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成长了,因为他有了自己想要去保护的人,就像爸爸在山桃花开离去的那个早上,眼神里是毅然决然的坚定。
“林凌一,谢谢你!”
他们一起来到后山的大榕树下坐着。闻语声的眼睛红红的,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林凌一坐在她旁边,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袋子递给她。“拆开来看看!”
她接过来,翻开一层、两层、三层的油皮纸包装,终于发现那是一双很旧很旧的红舞鞋。
“是你拿走了它?”她问。
少年点点头:“我有很多恐惧的事情,我以为自己是害怕你跳舞,其实是害怕你离开。”
“可惜到最后,我没有考去舞蹈学院,反而去读了师大,读了中文系。”她跟他说了很多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包括自己重考一年去了师范大学,包括身边亲人的离世,也包括她对他的愧疚。
“林凌一,你知道吗?这双舞鞋是我爸爸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我爸爸虽然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也曾想过要让我学医,可是他还是愿意支持我的梦想,买了我最喜欢的红舞鞋。”
“林凌一,你答应过你爸爸的,选择好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第一!”她回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们是那样的快乐无忧,可是她不敢再往后面去想,她始终觉得自己对他有太多亏欠。
“我也答应你,去做最好最好的人!”男孩恢复了斗志。
“那就好!”她在暮色中笑得特别灿烂,可却像极了稍纵即逝的花。她脱下了高跟鞋,穿上很多年前的红舞鞋,在榕树下的草地上,踮起脚尖,缓缓张开双臂,身体向上立起,目光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说自己为什么放弃了舞蹈。
2009年的夏天,闻语声离开了福州,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林凌一知道,闻语声每一次的离开,都與他有关系。她走了,于心有愧的人却是他,念念不忘的人,也还是他!
林凌一只有她留下来的一个电话号码,可是从来都没有拨通过。可是他相信,只要这个电话在,她永远都在。无论她去了哪里,他都要找到她!
第三篇? 2020年2月雪天武汉
1
外面正在下雪。
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鹅毛大雪。
他想起身站到窗边去看,可他起不来。
躺在隔离病房床上的林凌一,此刻浑身感觉不到什么力气。
那一天,他照常穿着防护服连续工作了10多个小时。在脱下防护服的那一刻,突然胃里感觉到一阵恶心,跑去厕所干呕了几下后,全身虚脱地倒在过道上,接着就是不省人事。
他原以为这种感觉其实和连夜做完好几场手术一样,只是累了而已。直到他拿到核酸检测阳性的报告,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确诊了新冠肺炎呢?
他也很想乐观平静地隔离休养,可他真的做不到不去想一些悲伤的往事。不知道是在梦还是在回忆里,身穿防护服的父亲来到他的床前,隔着和那天早上一样近又一样远的距离,问他:“儿子,你现在能懂我了吗?我不能只爱你和妈妈!”
“虽然真的对不起!可是除了至亲至爱,我们还要爱更多的人。”
“于是我们最终还是守护不了自己的挚爱,对吗,爸爸?”
他想要从病床上起身,去抓爸爸的手,可是爸爸还是狠心地走了,他只能对着病房的门板在问。
“你要管好你自己!我希望你选择的一切,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你自己真正热爱的。”戴着口罩的闻语声也来到他的床前,看着他的目光忧郁而哀伤。
“我……”他在一瞬间里无语凝噎。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我想要用生命去守护的!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然后保护你!
可是当我找到你时,我才知道,你根本无需我的保护。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少年梦想,而你我都不再少年。
2
其实,林凌一在高中毕业后,去找过闻语声,并且找到了她。当年闻语声离开后,林凌一为了考上好的大学,逼着自己又复读了一年。每当他熬夜读书到夜深人静时,他总会给她留下的号码发短信。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想去你的城市找你!”
“我这次已经考到年级第10名,段长说我有望冲人大!”
“可是我想当一名医生!”
“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
虽然她,从未回复过。
一直等到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他终于从年段其他老师那里打听到她的动向,于是他选择报考首都的医科大学。
再回到北京的那个夏天,走进记忆里模糊的大街小巷,一幕幕欢乐的哀伤的都朝他袭来。
他在一家舞蹈培训工作室找到了她。她又重新留起了乌黑的长发,脸上化了淡妆,穿了一身红色波点连衣裙,踩着一双走起路来声音很好听的高跟鞋。
那一年,林凌一18岁,闻语声24岁。在人民大学南路的涂鸦墙边,他们走在一起,保持着很奇怪的距离。他以为自己计算好了他们的全部,却没想到一切还是被命运摆布。
站在闻语声旁边的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相虽然不是很出众,但看起来睿智而儒雅。
“他是我的男朋友,”闻语声伸出自己的右手,给林凌一看她的戒指:“我们已经订婚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等我?我会为你成为一个特别厉害的人!”林凌一热泪盈眶地看着她。
“对不起,谢谢你!我希望你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你自己。”闻语声看着情绪失控的他,依旧很冷静。
林凌一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她道別的。他去他们以前学校的操场上坐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也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难道自己多年的梦想就这样结束了吗?他不甘心。
那时的他错把执念当成梦想,并且错得无怨无悔。
3
林凌一又一次出现在闻语声舞蹈工作室门口。这一次他不是来找闻语声的,而是在等里面练舞的学员出来。他想通过搭讪,拐弯抹角地去问闻语声订婚的事情。
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他知道自己现在疯了,他像个疯子一样去做这件事情,却做得十分聪明。当然,不是每个女生都会在被搭讪后对着他侃侃而谈,尽管他的脸确实容易吸引她们多看几眼。
林凌一在问了很多个学员之后,终于有一个和他同校也是刚上大一的女生开始对着他滔滔不绝。
“你是说小闻老师一直都是一个人吗?”他呆呆地问她。
“她呀,每天都要在舞蹈室里面待很迟很迟的。有几次我比较晚回去,我等我爸来接我的时候,顺便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来接,她只是摇摇头。我还不大相信,毕竟她那么漂亮。有一次我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她真的是一个人回家……欸,你怎么了?”
“没有。对不起,你自己先回学校吧,我还有点事。”林凌一和女孩匆匆道别之后,径直跑回舞蹈室去找闻语声。
进门的时候,她正在教一个女孩挥鞭转,旋转飞扬起的裙摆,像一朵朵盛开到极致的花。他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教学,她缓缓地走出来。
“你根本就是在骗我,对吗?为什么要骗我?”他站在她面前。
“林凌一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从头到尾,都不应该在一起。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我们走在一起,要么是我亏欠你,要么是你愧对我。这样下去,真的好累好累的。”她带着成年世界的冷静,给他的少年热情又浇了一盆冷水!
“你可以尊重我吗?不要再来找我了,好吗?”她冷冷道。
“这是你的真心话?”他还是不想相信。
“是的!”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她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剪断了他最后的一点念想。
4
在江城隔离病院的一角,几个护理医生在忙碌工作10多小时后的10几分钟空闲里,讨论着黄昏后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
“你们瞧那边,那个病人在跳舞!”
“那是亨廷顿舞蹈病。”
“就像红舞鞋的故事,这个遗传病会让病人永远地舞蹈下去,直至耗尽全部精力。”女医生感叹道,“不过她跳得可真好看!”
“听说她从前是个舞蹈老师。”
林凌一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从断断续续的梦里醒来,听见门外正在议论什么舞蹈,他感觉自己恢复了一点点力气,可以勉强支撑着身体去窗前看雪。
他站在窗边,目光穿过纷纷扬扬的雪絮,一个身穿病号服的戴着口罩的女病人在对面的隔离室不知疲倦地跳舞。那一头卷发随着轻旋的舞步纷纷飘扬,舞步很轻却很乱很乱,直到跌倒在地上。那是一间装了落地铁窗的病房,从林凌一的视线看过去,病人就好像是跌倒在雪地上。
“亨廷顿舞蹈病,永远都治不好的病!”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决定不再找闻语声后,有那么一年多的时间,林凌一每天都泡在图书馆和解剖室里。有一天,他再一次路过人民大学南路时,偷偷地想再去看她一眼,才发现那家舞蹈工作室关门了好久好久。
那一刻,他有一种直觉,她一定在说谎,至少是在某一个细节她说了谎。可结果都不过是她不想和他在一起。
从那一天开始,他尝试着和那个接受他的搭讪并且滔滔不绝的女生在一起。爱人这件事情,只在他的幻想里出现过,如今付之于现实,却是令人失望。
“对不起!”一个月后,他在他们相遇的这条路上和对方说了分手。想到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说话,女孩在分手的那一天依旧对着他滔滔不绝。
她和他说了很多很多事情,说她如何暗恋他,如何躲在他后排偷偷看他,自己如何如何喜欢他,他都统统忘记了。唯一一句关于闻语声的话,被他记在了脑海里——
“她得了亨廷顿舞蹈病,一种永远都治不好的病!”
林凌一用力地敲了敲外面的门。
“让我出去,就一会儿!”他向护士恳求道。
“您现在不能出去!”一个护士走过来。
“我知道,我走隔离通道,只通往对面,可以吧?”他指了指对面的窗口,“那个人,是我找了很久的人!”
“隔离通道依旧有很大的危险隐患,林医生,你应该知道。”
你无私了这么久,差点把命都豁出去了。你这么多天的奋战,努力想要守护的东西,难道就在这一刻,自己宣告土崩瓦解了吗?
当然不可能。林凌一清醒过来了。
“对不起,刚刚脑子太热。”
林凌一恳请护士帮他一个忙。
“我想知道,对面的病人叫什么名字?”
“噢,”护士去查了一下病历登记册,回来告诉他。
“她叫闻语声。”
“你能再帮我个忙吗?帮我送给她一张纸条。”林凌一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护士。
纸条上的内容是——
“我选择要活下来,并且要和你一起活下来。这一次,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护士说,对面的病人在看完这张纸条后,哭了,又笑了。她托护士帮她转告对面的林凌一3个字。
“我愿意。”
尾? 声
这是我从未想过的剧情,无论是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每日新增的病例数据,还是在茫茫大雪的日子里再遇见你!
我相信,世界上心有灵犀的两个人即使戴着口罩,也能凭着那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认出彼此。
走出隔离病房的那一天,他们在医院门口碰面。像很多年前那个晴天的早晨,他们又一次走在了一起。他摘下了她的口罩,看着她依旧苍白的面容,抚摸着她那曾经乌云般的头发,伏在她耳边问:“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她摇摇头:“我哪儿都没去。”
“你说,我们会活下来吗?”她问。
“会的,所有人都会!”
他抬头望向天空,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蓝。
这是爱情,又不只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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