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幕幕

　　

1

　　“明陽，下楼去拿外卖。”

　　魏明阳刚登录游戏界面，室友程城就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寝室门口喊他。

　　“知道了。”魏明阳合上电脑，懒懒地应了一声。

　　最近程城每天都定“暖心粥”的外卖，据说是两个外语系女生的创业项目，店里只售5款粥，每天一锅，售完即止，在校内掀起一股热潮。程城对招牌皮蛋瘦肉粥赞不绝口，每次都要魏明阳陪自己下楼去取，并振振有词：“老板见到你这么帅的学长，说不定会送我们蒸饺。”

　　蒸饺是店里特有的“小确幸”，从不对外出售。

　　“那款番茄牛肉粥确实蛮好喝的。”下楼时，魏明阳颇为满意地点评道。

　　两人走到楼下，陈文雅已经坐在单车上等候多时了。正值暑热，平日送餐时她总是捂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五官，今天却穿了短袖短裤勾勒出纤瘦的身材，抬头时那一双明眸善睐令程城看直了眼睛：“天啊，老板原来是个仙女，怪不得煮的粥这么好喝。”

　　“一份番茄牛肉粥，3份皮蛋瘦肉粥，请您拿好。”

　　“咦，今天还送了两份蒸饺。”程城接过外卖惊喜地说。

　　“谢谢您每天支持我们。”陈文雅捋了捋头发，离开前深深地看了魏明阳一眼，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请慢用，祝您生活愉快。”

　　随即她便骑着单车离开了。

　　回到寝室，程城边喝粥边向其他室友描述方才见到陈文雅的惊艳，还拉出魏明阳证实自己的可信度：“明阳，我说得对不对？哎，你不吃饭发什么呆呢？”

　　“你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吗？”

　　“陈文雅，怎么啦，我有她的微信你要吗？”

　　魏明阳摇摇头，又在心底默念一遍她的名字，确认自己之前从未见过她。

　　可是那棕色的长卷发，粉红色的草莓发卡，还有她微笑的表情，怎么像极了记忆中的影子。

2

　　随后几天，送餐员换成了陈文雅的搭档孔珊珊。程城告诉魏明阳，陈文雅发了一条在医院排号的朋友圈。

　　“应该是生病了。”程城推断道。

　　这天，程城又定了“暖心粥”的新品，却因为昨天打球崴伤脚而行动不便，只能拜托魏明阳下楼去取。

　　送餐员比预定时间迟了10分钟，魏明阳原本在灼人的阳光下等得心烦意乱，但看到陈文雅骑单车的身影，心中莫名多了几分凉爽。

　　“两份绿豆冰沙。”

　　魏明阳接过外卖，忽然看到陈文雅腿上擦破的伤口，膝盖上还残留些许沙子，于是问道：“你的腿怎么回事？”

　　陈文雅低头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自己刚才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只好回去重新拿了一份外卖，这才误了时间。原本忙于赶路还毫无察觉，这一刻疼痛忽然蔓延开来，令她眉头紧皱，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等一下。”魏明阳拔腿跑向寝室，下来时手里多了酒精棉签和创可贴，“来，先消消毒。”

　　陈文雅怔了怔，伸手接过东西，坐在男生寝室楼下的长椅上清理伤口。魏明阳略一犹豫，在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处坐下，远远的闻到她身上清甜的水蜜桃味。

　　“我听室友说你生病了。”他坐在一旁没话找话。

　　“嗯，已经好了。”

　　“你很像我一个同学。”魏明阳迟疑地说。

　　“真的假的？这是你经常用来搭讪女生的口头语吗？”陈文雅歪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轻轻扫过他的脸。见魏明阳的神情一时变得窘迫，她便改口道：“我开玩笑的，你那个同学现在在哪呢？”

　　“我们没有联系，听说她出国了。”

　　陈文雅点头，撕开创开贴小心翼翼地贴在伤口上，又站起身试着活动了两下。

　　“好了，我要赶紧回去送餐了。”她扶起自行车，又扭头对魏明阳笑道，“今天谢谢你。”

　　魏明阳坐在长椅上，望着陈文雅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风吹起她的防晒外套，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

　　他没意识到，自己脸上早已浮出明快的笑意。

3

　　“我说，你和老板的进展也太快了吧？”

　　“胡说什么呢。”魏明阳瞪了程城一眼，“我们是朋友。”

　　程城撇撇嘴，对他的解释充耳不闻。反正和魏明阳相识4年，程城还未见过令他整日抱着手机魂不守舍的朋友。

　　之所以和陈文雅变得熟稔，是因为在一次取餐时，他突然提出希望陈文雅能帮自己一个忙。明天是信息系口语比赛的决赛，一位评委老师却在方才告诉自己临时有事，他想让读英语专业的陈文雅前来救场。

　　“我的水平恐怕不够格。”

　　“连续3年拿一等奖学金的人，要对自己有信心。”

　　“你怎么知道？”陈文雅敏锐地问。

　　“明天下午两点，你会来的吧？”魏明阳很快转移了话题，他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想了解陈文雅的基本信息并非难事。除此之外，他还惊讶地发现陈文雅也是自己高中时期的学妹。

　　陈文雅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第二天下午，陈文雅准时出现在决赛现场。看见精心打扮过后的仙女，程城激动地掐了一把魏明阳，让他老实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魏明阳对他挑了挑眉，转身去找陈文雅，向她介绍比赛的流程。选手准备，评委就坐，比赛马上就要开始。魏明阳站在一旁监场，眼神却总不自觉地瞟向陈文雅。

　　面对这场可有可无的比赛，其他评委不时地开小差，或者偷偷地拿出手机聊天。倒是陈文雅始终坐得笔直，表情严肃地听着每位选手的内容和发音，给的评分也公正客观。

　　魏明阳早已听说陈文雅的厉害，可今日真正领教过后，心中还是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比赛结束后，魏明阳不理会程城的挤眉弄眼，順理成章地请陈文雅吃晚饭。他不擅长和女生聊天，好在陈文雅活泼健谈，总能找到话题跟他聊，才不至于冷场。

　　“你知道吗，我们高中在一个学校。”魏明阳忍不住告诉她。

　　“这么巧？”陈文雅的眼睛亮了起来，闪烁着八卦的光芒，“那学长高中时有没有谈过恋爱？肯定有很多女生暗恋你吧？”

　　“当然没有，我那个时候……”

　　“那学长有没有暗恋过什么女生？”

　　魏明阳没有说话，就是默认了。陈文雅还想继续提问，他却忽然抬起脸，有些紧张地坦白道：“嗯……就是我上次提起的那个，跟你有点像的同学。”

　　他不想欺瞒她，末了，又认真地补充说：“不过，那都是陈年往事。”

　　魏明阳的神色平淡，似乎真如他所说早已忘却。倒是他看向陈文雅的眼神蕴藏无限温柔，看得陈文雅双脸发烫，心里仿佛揣了只兔子跳个不停。

4

　　程城是第一个察觉出异样气氛的人。

　　近日，外卖的赠品里多了肉丸不说，魏明阳每天下午6点都会自觉地下楼取餐，连声招呼也不打，处处透露反常的气息。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你和老板什么关系？”吃饱喝足的程城躺在床上，双眼紧盯正在打游戏的魏明阳。

　　“什么关系？”魏明阳沉吟一下，存心逗他，“可能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程城闻言，惊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什么时候？”

　　“就昨天啊。”魏明阳一脸淡定地说。

　　他的确没有骗程城。

　　昨天下午上完专业课，魏明阳在路上遇到前去送餐的陈文雅。晚饭时段订单很多，陈文雅一手放在车把上，一手拎着沉甸甸的外卖，骑着单车显得格外吃力。

　　魏明阳见状伸手拦下她，在附近的教学楼找到一辆单车，帮陈文雅送餐。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暖心粥”的后厨，陈文雅和孔珊珊在学校租了一套房子，装修风格简约，厨房内的厨具一尘不染。孔珊珊此时正在忙着打包，看到跟在陈文雅身后的魏明阳时打趣道：“文雅，你怎么还带了援兵？”

　　“人多力量大嘛。”陈文雅将桌上打包好的外卖交给魏明阳，“上面写了寝室楼号和电话号码，我们分头行动。”

　　处理完所有订单已是晚上9点，在寝室楼下会合的两人疲惫不堪地坐在长椅上。魏明阳揉着酸痛的胳膊，不免好奇瘦弱的陈文雅平时如何坚持下来，她小小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习惯就好了。”陈文雅习以为常地说，“今天多亏有你帮忙，但是怎么感谢你呢？请你吃饭显得太无趣了些。”

　　说着，她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像在思索什么好主意。魏明阳见她如此娇憨的神情，忍不住问她：“要不，做我的女朋友怎么样？”

　　话刚脱口而出，魏明阳心底就犯了嘀咕，恨不得起身逃走。他很少说这些玩笑话，此时唯恐破坏陈文雅对自己的好感。

　　没想到陈文雅不以为意，反而似笑非笑地答应了他：“好啊。”

　　一切就是如此的水到渠成。

　　程城听完魏明阳的话，一脸的不可置信：“不是吧，老板看上去不像随便托付终生的人啊。”

　　魏明阳斜了他一眼，又觉得很有道理，生怕陈文雅反悔。于是第二天早上，“暖心粥”刚开始营业，陈文雅便抱着一束玫瑰花哭笑不得。

　　和魏明阳在一起会是什么感觉呢？陈文雅很早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依照他细致善良的性子，一定是细水长流的温柔。

　　由于“暖心粥”的业务繁忙，陈文雅很少有时间和魏明阳约会，魏明阳便自觉担任起送餐的责任。如此一来，女生寝室的订单暴增，还纷纷点名要求让小哥哥前去送餐。有时停业休息，两人便去咖啡馆学习，陈文雅看小说，魏明阳就在一旁写代码。

　　生活像静静流淌的河水一样平稳向前，如果后来姜蕾没有回国的话。

　　圣诞节前夕，“暖心粥”暂时停业，陈文雅和魏明阳窝在咖啡馆准备期末考试。魏明阳的手机亮了起来，他拿起一看，竟是许久未联系的姜蕾发来消息：我今天回国，你能过来帮忙么？顺便几个老同学一起吃饭聚聚。

　　在姜蕾的记忆中，魏明阳从来不会拒绝自己，他总是她下意识求助的对象。

　　魏明阳果然握着手机回复：好，你把时间地点告诉我。

　　随后，姜蕾又问了他几个同学的现状。这时，陈文雅伸了一个懒腰，瞥了一眼魏明阳的手机，发现他正和人聊得火热。

　　“谁啊？”陈文雅好奇地问。

　　“一个老同学。”魏明阳轻描淡写地说，“她今天回国，托我过去帮她搬行李。”说着，魏明阳看了一眼表，“我得先走了，晚饭不用等我。对了，我回来给你带提拉米苏好么？”

　　“不用了，今天不想吃。”

　　透过玻璃窗，陈文雅看见魏明阳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转眼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巨大的失落顿时像潮水一样翻涌上来将她吞没，她握紧了手中的咖啡。

　　她知道，一定是姜蕾回来了。

5

　　“珊珊，大三结束后，我们的粥店就该停业了吧？”晚上清理厨房的时候，陈文雅突然问道。

　　“是啊，那个时候就要忙着实习和找工作了。”孔珊珊点头道。

　　“暖心粥”营业半年来，两人的创业案例被学校领导反复夸奖，说小小年纪便大有可为。只有陈文雅知道，她并非出于什么商业头脑，只是因为魏明阳发在微博的一句感慨——“要是每天能喝到美味的番茄牛肉粥就好了。”恰巧她的课业松散，陈文雅便将自己心血来潮的想法讲给孔珊珊听，两人一拍即合。

　　没错，陈文雅已经喜欢魏明阳很久。

　　那一年，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三男生，并不像今天这样光芒万丈。

　　陈文雅向来讨厌带伞，即便天气预报不停地提醒“今天将有暴雨”，她也不以为然：“那我就等雨停嘛。”

　　然而那天的瓢泼大雨仿佛是想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半个小时后也没有变小的趋势。陈文雅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坐立不安，咬咬牙将书包顶在头上冲了出去。

　　刚出学校门口，就有人從身后拍了拍她的背。陈文雅回头，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男生将伞塞进自己手中，而后脱下外套撑在头顶，飞快地跑远了。

　　回到家后，陈文雅发现伞把上贴了男生的名字，是魏明阳。她没有还伞，也没有道谢，只是从此默默地留意这个名字。

　　“魏明阳，你的饭卡掉了。”一次在食堂，正在排队的陈文雅听到身后的声音，迅速地回头去看。被叫做魏明阳的男生穿着深蓝色的校服，身旁站着一个气质出群的女生。陈文雅认得她，她叫姜蕾，总是担任各种校园活动的主持人。

　　与姜蕾的坦然大方相反，魏明阳与她说话带着一脸的小心翼翼。陈文雅盯了一会儿，在心底得出结论：魏明阳喜欢姜蕾，可惜姜蕾不喜欢他。

　　她撇撇嘴，扭过头来。

　　喜欢总是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能够扭转一切不够好的事物。因为喜欢，魏明阳在她眼里逐渐变得帅气又优秀，也是因为喜欢，陈文雅发奋学习考上了他所在的大学，在日常打扮时不经意地模仿姜蕾。

　　大多数女生喜欢魏明阳现在好看的面孔和耀眼的光芒，而陈文雅喜欢的，是他高三那年的脆弱和真实。

　　但骄傲如她，并不想成为姜蕾的影子。

　　姜蕾回国后，魏明阳便整天忙得不见人影。陈文雅虽不过问，但心中的失落却一点点地累积起来，直到崩塌。

　　恐怕连陈文雅也想不到，最先离开的人会是自己。

　　“我想申请爱丁堡大学的研究生，以后不能陪你了。”

　　对魏明阳摊牌的那天，是两人去迪士尼乐园的日子。陈文雅盯着眼前米奇形状的披萨，忽然开口打断了滔滔不绝的魏明阳。她怕再不说，自己就失去说出口的勇气。方才的甜蜜氛围化作云烟散去，周围的气氛在那个瞬间猛然降至冰点。

　　魏明阳脸上的笑意在瞬间褪去，静静地注视着红了眼眶的陈文雅。他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比如他昨天终于联系好上海的公司，只等她毕业前去与自己会合;比如他那天见到姜蕾，直言自己有了新生活，有了喜欢的女生，以后不必再联系。但面对陈文雅倔强的神情，所有的话溜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为：“那好吧，忘了告诉你，我收到了深圳的Offer。还有，祝你前程似锦。”

　　即便到了分离的时刻，他也舍不得让她难过。

　　很快，毕业生开始离校，曾经红极一时的粥店也随之停业。陈文雅整日泡在图书馆准备材料，没过多久她听说魏明阳真的去了深圳。

　　再后来，每当学习感到困乏的时候，陈文雅总会打开播放器漫无目的地听一会儿歌，望着歌词发呆。那样多的悲欢离合，总有一两句歌词，是为他们两个而写。

　　当天的我在深爱中，不忍将这结局猜中。

　　她很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