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一盒雪花膏

时间:2023/11/9 作者: 故事林 热度: 18204
巩畅

  

  栓子13岁那年,父母在村口河滩上种了几亩西瓜,看瓜的任务就交给了他和哥哥柱子。哥俩私底下商量好,一人一天替换着看瓜。

  那天,天气异常的热。栓子刚吃过早饭,太阳已高高挂起,他和父母说了一声,就去替换哥哥。柱子前一天晚上在瓜地里逮了只刺猬,正玩得高兴。栓子一看见地上那圆滚滚的小东西,乐开了花,赶忙让柱子回家吃饭,自己逗弄起小刺猬来。

  栓子正玩得起劲,一队国民党官兵没精打采地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军官,骑着一匹瘦马,当兵的跟在马屁股后面,个个袒胸露怀,都摘下帽子当扇子扇着。官兵看见西瓜一个个都变得生龙活虎,纷纷冲到瓜地里摘瓜。栓子见这群人招惹不得,但又心疼自家的瓜被他们无端摔烂,还是忍不住过去劝了一句。

  “老总,你们吃瓜管够,但是你们能不能别把那些不熟的瓜直接扔地上,那都是俺爹俺娘辛苦种下的。”栓子说。

  “嘿,这哪来的小崽子?爷吃他几个烂西瓜还不高兴了。”为首的军官吆喝着,旁边几个当兵的跟着哄笑。

  “去,给爷挑几个瓜,把爷伺候好了有赏。”军官说着走上河堤,在看瓜的草棚里盘腿坐下,当兵的也跟着他到了堤上。栓子挑了几个熟透的瓜抱到官兵们面前,刚要给他们切开,一个当兵的抢过他手里的瓜,一拳砸两半。

  “嗓子都冒烟了,你能不能麻利点!”那个当兵的一边把瓜递给草棚里的军官,一边埋怨栓子。栓子在一旁看着他们狼吞虎咽,敢怒不敢言。

  当兵的風卷残云般吃完了瓜,既解渴又挡饿,立马都来了精神。他们让栓子又挑了几个瓜带着路上吃。

  官兵们刚要走,那军官突然回头看着栓子笑了:“爷那还缺个做饭的伙计,我看这小子倒挺聪明,带走。”说完调转马头,几个官兵用枪托顶着栓子后背,催他快走。栓子想回家跟爹娘说一声,当兵的不同意,栓子只得乖乖地跟他们走了。

  栓子刚到部队,一方面想念父母哥哥,另一方面年纪小,受尽欺负,经常偷偷掉眼泪。这一切被管做饭的老徐看在眼里,他私下待栓子很好,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老徐先前在老家镇上开了家小饭馆,自己既当厨子又当老板,日子过得挺不错。有一天他去集上买菜,遇见一群当兵的,就被他们带到部队了,到了部队老徐又干起自己的老本行。

  栓子见老徐跟自己同病相怜,对自己又像亲人一样,心里好受了许多。老徐做得一手好菜,一有空他就教栓子烧各种菜,栓子机灵好学,3年就把老徐的看家本事都学会了,甚至在旁人看来他已经超过了师父的水平。旅长非常喜欢吃栓子做的菜,于是把他调到自己身边,做自己的贴身厨子。

  转眼又7年过去了,栓子已经长大成人。一天上午,旅长把栓子叫到跟前,说上海那边开战了,全军精锐都调集到了上海。栓子听了旅长一番话,当即表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尽管自己只是个厨子,但如果旅长让他上前线,他也二话不说。旅长笑着拍拍栓子的肩膀,说出了叫他来的真实目的。

  原来旅长知道栓子不会使枪,所以没打算派他上战场。但栓子厨艺好,旅长把栓子推荐给前线指挥部,让他去给士兵们做饭,士兵们吃饱吃好才能打胜仗啊!栓子听了旅长的话,就跟着南下的大部队走了。

  不断有伤员从前线抬下来。栓子看不下去那些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伤兵们哭爹喊娘,为了能尽一些绵薄之力,他有时也会帮着搭把手救治伤员。

  这天,栓子正在准备做饭,一群人抬着个担架小跑了过来,打头的那个年轻人带着哭腔喊“让一让”。这种情景栓子见得太多了,他想,担架上那个人必定是那年轻人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是引起栓子注意的是那年轻人的口音,一口地道的家乡口音!栓子有10年没听到家乡话了,他顾不上自己手里的活,追上了那帮人,和大伙七手八脚把伤员送到医务处,得知伤员并无大碍后,才去找那年轻人搭讪。

  “伙计,老家哪的啊?”

  栓子这句话一出口,那人眼里就放出了光,没想到在战场上还能遇见家乡来的人啊!二人用家乡话相谈甚欢,栓子得知,那人叫任雄飞,刚从航校毕业,才来前线不久。任雄飞说自己原本在家乡读了几年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当起了教书先生,并且已经结婚,有个女儿。眼见国难当头,任雄飞毅然投笔从戎,报考了航校。任雄飞每年都有几天探亲假,栓子得以从他那里知道了许多家乡新近的情况,不禁又思念起自己的家人,潸然泪下。任雄飞安慰他说,等战争结束了,天下太平了,那会儿作为抗日英雄风风光光地回家,家人不知道得多高兴。

  第二天一大早,任雄飞急匆匆地找到栓子,交给他一个用手绢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盒上海产的雪花膏。任雄飞说,雪花膏是自己刚来上海时买的,家乡偏僻,买不到这种化妆品。他请求栓子,如果栓子比自己回家早,就把雪花膏捎给自己的妻子,妻子在老家兴隆镇长丰村,名叫白萍。

  栓子打趣道:“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任雄飞只是一再叮嘱栓子,栓子只得说:“行行行,我答应你就是了。你们读书人,就是这么婆婆妈妈的。”

  说完接过任雄飞递给他的雪花膏揣进了怀里。任雄飞满意地去了,从此就再没回来。

  原来那天早上,鬼子发动了突袭,前线指挥部决定以空军对其进行还击。任雄飞主动请缨,在与敌机的周旋中,任雄飞面对数量远远多于自己且性能更加优良的日本战机,从容不迫,驾轻就熟,如一只雄鹰翱翔于祖国的天际。在击落了几架敌机之后,任雄飞所驾驶的飞机不幸被击中,与任雄飞同机的战友身中流弹而死。任雄飞情知已无法返航,于是向祖国投下了最后一瞥,加大马力撞向了日本军舰。

  栓子得知任雄飞壮烈殉国后泣不成声,他掏出怀里那盒雪花膏,暗暗发誓,今生一定要把雪花膏送到英雄妻子的手里。

  半个世纪过去了,栓子已是古稀之年,但他时刻不忘英雄的嘱托。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他坐在台北家中的藤椅上,等到了台湾当局开放老兵赴大陆探亲的消息。他把儿子女儿叫到身边,让他们准备行李,他要回家。儿子女儿知道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重回故土,为这一天他已经从一个健硕的小伙子熬成了满头白发的老人。儿子女儿听了父亲的话,都为他感到高兴,喜极而泣,忙不迭跑到商场置办给大陆亲人的礼品和见面时要穿的衣服。

  一家老小从台北乘飞机到了北京,他们租了一辆车,驶向了家的方向。栓子近乡情更怯,一路望着窗外翻天覆地的变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不停地擦拭眼角的泪水。车很快到了老家县城,离家多年,栓子觉得恍若隔世。县城宽阔的柏油马路两旁高楼林立,街上的行人衣着光鲜,笑容满面。栓子凭记忆已经认不得回家的路,尽管他原来的家离县城只有10公里远,那会儿他还经常和哥哥一起跟着父亲到县城卖瓜呢!

  栓子操着地道的乡音,问一位路过的老大娘去万寿村怎么走。老大娘热心地告诉他们,沿着当前的路走,上了堤顶路,往南走10来里路就是了。栓子这才恍然大悟:“对呀,找到那条河,上了大堤就能找到家了。当年父亲带着我们兄弟俩来县城卖瓜,都是走大堤的。唉,我当年离开家,也是走的那条大堤。”

  车子沿着堤顶路前行,不久便看见堤顶路上万寿村的指示牌。栓子示意司机师傅在村口停下,他清楚记得,他家那片西瓜地就在村口的河滩上,可现在那片瓜田已经不见了,河滩建起了休闲广场。栓子转身眺望河堤对面的万寿村,这里原来是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如今都是崭新的红砖瓦房了,村子的规模大了好几倍。

  栓子在村口河堤上驻足良久,才鼓起勇气进村,他要想想见了亲人说些啥。他们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柱子的家,栓子久久不敢下车,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多年未见的家人。倒是栓子10岁的小孙子图好玩,先下了车。柱子家的胡同口坐着一位晒太阳的老人,看上去神情呆滞。一见栓子的小孙子,老人立即拄着拐杖走过来,搂着他哭起来:“栓子,我的好弟弟,你跑哪去了?这么多年也不回家,想死我啦!呜呜呜……”

  栓子再也坐不住,让子女搀扶着下了车,颤颤巍巍地走到老人面前,搂住老人嚎啕大哭,在村口准备的那些话都化成了泪水。老人正是柱子,在他的印象中,栓子一直是他13岁时离家的模样,而栓子的小孙子和栓子小時候长得一模一样,柱子才错把他当成了栓子。街坊们被外面的哭声惊动,纷纷跑出来一探究竟。好心的邻居把柱子的儿子从家里叫出来,柱子的儿子一看栓子,不用介绍就知道眼前的老人是谁了,栓子和柱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柱子的儿子把亲人们让进了屋,栓子坐在炕上,柱子攥着他的手不撒手。据侄子说,柱子两年前患了小脑萎缩,已经不认识人了,但是每天都在念叨自己走失多年的弟弟。栓子的父母,早在10多年前就已经与世长辞了。栓子听了这些,不禁老泪纵横。

  栓子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对侄子说道:“50多年前,一位英雄托我把这个交给他的妻子,英雄名字叫任雄飞。”

  侄子一听这个名字就说:“这个英雄在咱们县家喻户晓,前两年他的妻子还作为烈士家属上过电视呢。不过现在兴隆镇长丰村已经整体改造成湿地公园了,他的妻子搬到县城住了,我们去县城打听打听,应该很容易找到她家。”

  栓子跟着侄子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来到了白萍的家里,但是白萍已经于一年前离世了。他们的女儿,年过半百的任茹慧接过栓子递给她的雪花膏,泪水夺眶而出。她从一只红漆木箱里翻出一封发黄的信,她说那是父亲写给母亲的最后一封信。栓子打开信,上面用毛笔小楷写着:“萍,我是始终爱你的,不管我身在何方,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可如今,大敌当前,国家危难,堂堂七尺男儿哪有贪生怕死之理?请代我向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孩子以及所有我们的亲人说声对不起。我将誓死报国不生还!”

  栓子看完信,久久说不出话。回想起50年前那个早上任雄飞脸上的微笑,他才明白,原来任雄飞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父亲说对不起我们,但他对得起祖国,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爱我们,但他更爱祖国。母亲常对我念的一句古话是,国之不存,何以家为。”任茹慧含着泪说。

  栓子在任茹慧的陪同下来到白萍安息的地方,她的墓旁赫然立着一个任雄飞的墓碑。任茹慧说墓碑是母亲要求竖立的,母亲生前说活着没能把父亲盼回来,死了也要给自己一个念想。她说父亲的墓穴是空的,他留下的一些东西都在战争中丢失了。

  栓子对着墓碑沉吟良久,他提议把那盒雪花膏放进墓穴,这样英雄夫妇的心就永远在一起了。

  (图◇阿祖)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