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小荷照例和母亲通话,临了,母亲和往常一样嘱咐了小荷几句注意身体的话后,却迟迟不愿挂电话,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好一番,才含含糊糊地开了口;“小荷,妈想在村里开个辣汤店。”
小荷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妈呀,你都60多岁的人啦,受苦受了一辈子,到老了咋还想着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妈你是不是缺钱了?缺多少我给。”
话筒那头的妈叹了一口气:“闺女呀,妈知道你现在有出息了,可是妈在村里过了大半辈子了,实在是过不惯大城市的日子啊。你看你呢也不能跟我聊天解闷儿的,那些微波炉煤气灶啥的洋玩意妈也不会用……”
“好了好了,妈。”小荷有些不耐烦,“这些话我都听了几千遍了。妈,你在老家无聊想开店我没意见,但是你为什么要开辣汤店啊?我印象里你这几十年只吃过一次辣吧,还给弄得上吐下泻,半夜被送到卫生所。你这胃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吗?要是开个辣汤店,你每天做汤总要尝尝咸淡吧?光是这蹿鼻子的辣味你能受得了?”
电话那头的母亲没有再出声。半晌,随着一声叹息挂了电话。
小荷知道,母亲决定的事,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的。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是个钢铁一般坚强的巨人。小荷没有见过父亲,听母亲说,当时父亲家里重男轻女,小荷出生时,母亲难产,母女俩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把命捡回来。可是听到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母亲今后不能再生育时,奶奶气得杵着拐杖戳着泥地,恨不得把地上戳出几个大窟窿才能发泄出家里“绝后”的愤怒。而小荷所谓的父亲——那个从小对自己父母言听计从的愚蠢孝男,竟然也在老人们的怂恿下要把母亲赶出门。
母亲一声不吭,抱着襁褓里的小荷,拖着病体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这一走,就再也没回去过……
小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跟公司请了年假,踏上了回家乡的车。
一路辗转颠簸,车刚到村口,小荷就看见了母亲熟悉的背影——她正站在一个小土屋门口,腰间系着围裙,一边笑意盈盈地招呼着客人进屋,一边麻利地把热气腾腾的汤舀到大瓷碗里。
“妈,你还真开了这个店啊。”小荷有些愠怒,一把把正在往汤里放佐料的母亲拉到一边。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啊?上次不是说最近有个什么大项目要天天加班嘛!”母亲又喜又惊,还不忘用手肘给小荷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妈,你怎么这么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啊!”小荷带着哭腔急了,眼圈一红,落下两行泪。
“村里的老人们爱吃辣汤。你看这些年,年轻人都出门打工了,剩下这些老的老小的小,也没人给弄口合胃口的饭吃。我寻思着,给老人们弄点辣汤喝,再每天留出一锅,不放辣椒,多放点肉末,孩子们爱吃。”母亲咧开嘴,核桃皮一样的皱纹里溢出满满的笑。
“他婶子,你家汤好喝。”正说着,老邻居刘大妈走过来,“还是5毛钱吧?”
“没错,还是这价。钱给小荷就行了。”母亲笑着回答。
小荷难以置信,目瞪口呆地看着母亲,还没等刘大妈走远,小荷就质问起母亲:“一碗汤5毛钱?妈,你每碗放那么多肉,这点钱连汤钱都不够啊!”
母亲望了望小荷,没有回答她,却自顾自地讲起了一个故事:“30年前,有个外乡的女人,帶着只有几个月大的女儿流浪到这个村里。当时村子里很穷,可村民们还是收留了母女俩,每天挨家挨户轮流着从牙缝里挤出口粮,照顾着这对母女。后来,这女儿争气,带着全村人凑的学费去读了首都的大学,再后来又读了研究生,进了大企业,留在了城里。”
讲到这里,母亲微笑着看了一眼身边早已泪眼婆娑的小荷,又缓缓地继续讲道:“现在这个女人老了,她舍不得这些曾经救过她命的好人们,想报恩。可是,这里的人朴实憨厚,如果给钱,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收的。于是,她就想着,村里人最爱吃的就是辣汤,干脆用女儿给自己的养老钱开个卖辣汤的小店,只收一点点钱,就当是母女俩对这块土地的感谢吧。”
小荷握着母亲的手,点了点头,良久没有说话。
(图 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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