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一、二、三……数不清是第几个向他们投来异样目光的人了。

　　坐在阅览室门口的安天宇没有任何反应，舒沫沫却忍不住了。她“啪”的一声合上书，轻声说：“队长，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前几天的公告栏风波以千树被记警告一次而结束。他那一拳打破了对方的嘴唇，然后自己也挨了一下，流了半天鼻血。尽管安天宇很快分开了他们，但老师已经到了，而且在场所有人都看到是千树先动的手。

　　“活该，谁让你冲上去的，”舒沫沫一边找纸巾给千树止血，一边埋怨，“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那家伙，当着面就敢胡说八道！”千树仰着脑袋，带着鼻音说，“不教训他一下，还不知道背后怎么编排人呢。”

　　舒沫沫心想，你自己也没少跟我和思甜说队长的坏话，原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果然还是难以理解的兄弟情啊。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被安天宇撕掉的照片早被人拍了下来，放在学校论坛上，很快就成了热门话题。校园之星、整容、校草、肥胖……这些关键词足以吸引眼球，似是而非的流言反而更让人津津乐道。

　　学校不断删除校园论坛上的帖子，但阻止不了学生私下之间的疯传。更多安天宇小时候的照片被人扒出来，甚至煞有其事地分析脸上哪里整过，学校里对他指指点点的人也越來越多……

　　舒沫沫不得不佩服安天宇，在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给自己“开小灶”，说她基础知识太差，每天中午都得学习《定向越野》，吃透所有比赛规则。

　　不出所料，安天宇拒绝了她的要求：“你先看完第四部分植被再说。”

　　舒沫沫苦着脸：“被这些人走来走去盯着，我实在看不进去。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不生气？”

　　……生气吗？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安天宇沉默了一会，久到舒沫沫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低声道：“习惯了。”

　　真是让人憋屈的答案。

　　看完书回到自己教室，舒沫沫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大人们总觉得孩子的世界纯洁无暇，但其实从幼儿园开始，漂亮、干净、开朗的小朋友才是众人瞩目的中心，太矮、太胖、太丑……都是被人排挤的理由。甚至有时候不需要理由，随意捏造的谣言就可以在传播中毁掉一个人。

　　大家其实并不关心安天宇是否真的整过容，也不是和他私下有仇，只是像聊明星八卦一样，给枯燥的校园生活增加一碟开胃小菜罢了。

　　因为无心，所以才更残忍。

　　2

　　“沫沫、雅歌，你们看微博没？”前排的女生兴致勃勃地同她们分享，“我们学校出网红了！”

　　热衷于各种热门八卦的陈雅歌最近却转了性子，就像没听见一样还在发呆。

　　“什么网红？”舒沫沫接过对方的手机，脸一下子白了。

　　不知道是谁PS了安天宇的照片发在微博上，配了文字“虽然我长得丑，但我吃得多呀”，被营销号做成了同系列的表情包，已经被转发了几十万次，底下还有不少人在求原图。

　　“这些人是不是有病！”舒沫沫生气地说，“没事瞎PS什么，侵犯别人的肖像权。”

　　前面的女生被她吓了一跳，悻悻地拿回自己的手机，一句话都不敢说。

　　比起来陈雅歌的反应就平淡了许多，在那场乌龙“告白”事件后，她很快就迷恋上了新的偶像，绝口不提安天宇。

　　“别气了沫沫，对了，”她在纸上写了一串数字，中间4位用*号代替，“你觉不觉得这个号码有点眼熟？”

　　天色已晚，教室里的灯光都暗了下去，操场上却还有一个身影在不知疲倦地跑动，一圈又一圈。

　　“你跑够了没有？”千树拦下安天宇，往他头上扔了块毛巾，嫌弃地说，“一身臭汗……”

　　少年用双手按上毛巾，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终于不用看见外面嘲笑的目光，终于不用听见那些讥讽的笑声。

　　他想：曾经的噩梦啊，又开始了。

　　安天宇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老人家生怕他吃不饱长不高，每顿饭换着花样做，成功地把他喂成了一个小胖墩。

　　等上学后，他庞大的体型便成为了同学们嘲笑的对象，没人愿意跟安天宇交朋友，做游戏时也跑不过别人，甚至连走两步就气喘吁吁。为此他也曾哭过闹过，和喊自己“死胖子”的男生扭打在一起，老师不允许大家给他取外号，但是都没有用。

　　安天宇越来越排斥去学校，不论上课还是下课，他都孤独地坐在角落，一边羡慕地看着大家玩耍，一边又害怕引起别人的捉弄。

　　事情到三年级才有了转机，新来的体育老师注意到他，先给家长打电话，委婉地表示长期偏重对孩子的身体健康不利，然后设计了几个运动强度较小的游戏，让安天宇能在体育课上融入集体，又帮他建立长期运动减肥计划……

　　慢慢地，才有了现在的他。

　　但当年那个敏感自卑的小胖墩，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

　　“你也看到微博了吧？”千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不知道是谁干的，我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安天宇擦了擦脸上的汗，将毛巾整整齐齐叠好收进书包，这才开口：“就快比赛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如果真的不在意，大晚上你跑什么步？”千树忽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针对你这个队长，影响我们队的发挥？”

　　省级比赛由来自6座城市的18家队伍参加，虽然奖金不多，但对申请国外大学或者体育生的选手来说，获奖就尤为重要了。往年也有试图作弊反而被取消比赛资格的队伍。

　　安天宇皱眉道：“现在没时间管这些了，还是想想怎么能赢吧。”

　　3

　　比赛地点定在风景优美的B市，需要参赛选手们提前两天去做准备。舒沫沫收拾好行李，鬼使神差地又打开了《苍穹之城》。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玩游戏了。

　　最近安天宇不负自己“魔鬼队长”的称号，给他们加了双倍的训练量，休息时也要抽问理论知识，答不出来就罚俯卧撑。

　　她每天累得写完作业就倒头大睡，周末还要按莫老师出的题目模拟操练，脸都被晒黑了一个色号。

　　出乎意料的是，好友那栏里的“金刚爸比”竟然显示在线。

　　如果是以前，舒沫沫一定觉得很开心，有一大堆的话想要告诉他。可是现在，在她知道了一些事情后，再面对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鼻子一酸，忍住想哭的冲动，和“金刚爸比”打了个招呼：“Hi！”

　　对方回复得很快：“好久没见你上游戏了，最近怎么样？”

　　她发去一个组队邀请：“一起去彩虹谷打独角兽吧。”

　　彩虹谷是《苍穹之城》里的一个副本，场景设计得仿佛童话世界。玩家通过层层挑战，最后打败独角兽可以得到它的角——一个没有任何属性加成或特殊作用的道具。通常来打这个副本的玩家，都是为了欣赏风景。

　　“金刚爸比”攻击力强，走位灵活，两人虽然是第一次组队，但配合默契，轻轻松松赢得了胜利。

　　瀑布上现出一道美丽的彩虹，游戏里的两个人物并肩坐下欣赏风景，独角兽驯服地趴在他们身边，无数蝴蝶翩翩起舞，令人心旷神怡。

　　“为什么转让公会？”舒沫沫忽然问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和游戏无关。我……在现实里犯了一个错，虽然已经纠正了过来，但我依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以后大概会不怎么打游戏了吧，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现实中。”

　　“而公会现在即使没有我，也可以运转得很好。”

　　……

　　“金刚爸比”同她一句一句认真解释着，像以前一样耐心与温柔。

　　自己真傻，怎么会才看出来呢？

　　舒沫沫想笑，眼泪却模糊了视线，回道：“没关系，你不是告诉过我么，没有什么错误是无法挽回的。”

　　不等那边回复，她又发了一条：“其实我也很少上线，最近一直忙着训练，明天就要出发去B市了。”

　　“恭喜你呀。”对方显然并不意外，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嗯，你也一样。”舒沫沫又补充了句，“这回是真的要见面了吧？”

　　稍微等了一会，她才收到“金刚爸比”发来的笑脸：“当然，我会来找你的。”

　　关掉游戏，舒沫沫扑上床，把整张脸都蒙在了毯子里，心头有股说不出的失落。

　　她已经知道“金刚爸比”是谁了，并不是自己想象出的邻家哥哥，甚至不是一个男孩子。她们早就见过对方，只是舒沫沫没有认出来而已。

　　“金刚爸比”就是明颜啊。

　　那天陈雅歌无意中见到明颜的号码，就觉得最后几位数字有些眼熟。她重新去翻了之前帮舒沫沫找的资料，发现“金刚爸比”在论坛资料里留下过自己的手机号，尽管没有公开，但能看到开头3位和最后4位。

　　她知道舒沫沫对这个游戏里的朋友有几分依赖与好感，考虑再三还是告诉了她。经过比较发现，这7个数字完全相同。

　　如果说这只是巧合，那么“金刚爸比”养的狗是金毛犬，明颜养的金毛名字叫做“金金”，两人在同一个城市，都对定向越野十分熟悉……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网络游戏里女生装男生，男生装女生，都是很常见的情形。何况“金刚爸比”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自己的性别，一切都是舒沫沫自己的想象罢了。

　　那些聊天时曾有过的心动，就像是浮在空中的肥皂泡，到了破碎的时刻。

　　4

　　学校安排了大巴送定向越野队去B市，思甜数了几次人数，不禁奇怪：“咦，千树怎么没来？”

　　“他还用得着我们操心？”舒沫沫摇摇头，“估计千树大少爷是不会屈尊坐大巴的。”

　　话音未落，微信群里果然收到了他的消息：“我已经到酒店了，大家不用管我，明天见。”

　　看他发的图就知道，他住的绝对不是赛委会统一预订的快捷酒店。

　　“你当自己是去旅游的吗？”整辆车都能听见安天宇语音里的怒吼，“吃完晚饭给我过来开会！”

　　莫老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天宇啊，放轻松，不用这么紧张。”

　　这个小插曲多少驱散了一点车上的沉重气氛，大家都知道，这次的比赛决定着兴趣班的去留，跟上一次参加市级比赛时的心情完全不同。

　　到酒店之后，这种紧张的氛围越发明显，参赛队伍都住在同一间酒店里，视彼此为竞争对手，互相之间连话都不说。

　　晚饭后吴泽他们就跟C市育英外国语學校的人起了冲突：“先到先得，凭什么把会议室让给你们？”

　　对方来了五六个人，全是人高马大的男生，其中一个自来卷开口：“来得早又怎么样，我们昨天就跟酒店预订了时间。”

　　“这样吧，会议桌留给你们，”吴泽指着旁边的小隔间说，“我们去里边总可以吧？”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啪”的一声拉上门：“那可不行，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偷听我们的战术。”

　　吴泽怒道：“谁要偷听你们？”

　　“算了，我们走吧。”思甜小声说，“再找别的地方。”

　　说话间，安天宇抱着一堆赛委会发的资料也到了。他见会议室里乱哄哄的，皱眉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舒沫沫生怕他们吵起来，连忙拉他往外走，“这里没位置了，我们换个地方。”

　　“哟，这不是安天宇安队长吗？”戴眼镜的男生吹了声口哨，恶意满满地说，“听说你最近很红啊。”

　　那几个人都哄笑起来，不知道谁还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虽然我长得丑，但我吃得多呀。”

　　安天宇停下脚步。

　　舒沫沫全身神经都绷紧了：完了完了，这是要打架了吗？

　　“叶浩，管好你的人。”安天宇面无表情地对自来卷说，“有八卦的精力不如放在比赛上。”

　　自来卷脸上那种“看好戏”的神情消失了。他板起脸，踢了之前说话的男生一脚：“别废话了，开会。”

　　大厅里，安天宇把资料袋分给队员们，见大家脸上还是流露出愤愤不平的情绪，开口道：“好了，不要让刚刚的事情影响你们。今天每个人先研究一下资料，等明天赛场踩点后，我们再找地方开会。”

　　“是。”大家击掌散开。

　　5

　　思甜走进星巴克，一眼便看见了在一群白领中尤为显眼的少年，电脑屏幕发出的光反射在他脸上，平时漫不经心的神情难得现出了几分严肃。

　　“这么急，出什么事了？”思甜刚洗完澡，看到千树发来的消息，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就跑来了。

　　“替你们点了抹茶拿铁。”千树推来一杯饮料，又望向她身后，“舒沫沫呢？”

　　“她去便利店了，没带手机。”思甜有些不安，“要不，我回酒店找她？”

　　千树摆摆手：“算了，其实最近我一直在查安天宇被黑的事情，今天总算有了点眉目。”

　　“被黑？”如他所料，思甜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你是说，有人故意的？为什么？”

　　公告栏的照片是晚上贴上去的，监控拍到了人但看不清脸。而学校论坛上的帖子则是在之后爆发般地出现，但并没有什么新鲜内容，甚至有一半都在调侃千树为了安天宇打架的事。过了几天，等帖子被学校删得差不多了，又有人爆出安天宇的其他照片，才将这件事推向了一个小高峰。

　　“我查过这些帖子，来自不同的ip地址，发帖人还经常出现在别的帖子里，应该只是普通的吃瓜群众。那么问题来了，”千树扬了扬眉毛，“第一个发帖的人呢？”

　　思甜一直听得云里雾里，迟疑道：“就是你说的专门‘黑队长的人？”

　　“嗯。你看，”千树将电脑移向思甜，“这个ID一共只发过两个帖子，都是关于安天宇的，时间点也卡得刚好。等照片一传播开，就立马自己删除了帖子，所以我好不容易才揪出他。”

　　思甜眼睛一亮，钦佩地说：“千树你太厉害了，没想到你对电脑这么精通啊。”

　　“这个嘛，”千树淡定地喝了口咖啡，“当然是花钱找的IT高手。”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网络上，只要活动过就会留下痕迹。删除掉的帖子，也有办法找回来。

　　“好了，这不是重点，”千树点了点电脑屏幕上的名字，“重点是这个ID是谁？”

　　“M-I-N-G，名？Y-A-N，言？”思甜反复念了几次，突然反应过来，“明颜？明队长？”

　　千树轻轻点点头。

　　“不会吧？感觉她跟队长的关系还不错，何况，”思甜犹犹豫豫地说，“这次省级比赛她都没参加，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千树“哼”了一声：“她们学校可是因为作弊被取消资格，正好由我们队顶上，所以她心里不服气呗。”

　　思甜对明颜很有好感，或者说是一种羡慕，羡慕她拥有自己没有的自信、勇敢和灿烂。

　　这样一个神采飞扬的女孩子，居然比赛作弊，还“黑”竞争对手？

　　她真的不愿意相信。

第十章

　　1

　　舒沫沫从便利店出来，发现安天宇就站在不远处，旁边还有个陌生的老头。说了几句话后，安天宇拿出钱包，给了他一些零钱，那人却还站着不走。

　　这家伙，不会是碰上骗子了吧！

　　“队长！”舒沫沫故意大喊一声，“大家都在等你呢。”

　　那疑似骗子的老头回头望了她一眼，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找我有事？”安天宇看看四周，又有些疑惑，“你说的其他人在哪？”

　　“我是在帮你解围好吗。”对于他的迟钝，舒沫沫只能嘆口气，“刚刚那人一看就是骗子，你还给他钱，小心被人赖上。”

　　“不是骗子啊，”安天宇解释道，“他说自己一天没吃饭了，问我有没有易拉罐或者矿泉水瓶子。我给了他5块钱，让他买包方便面。”

　　见少女还是半信半疑，他忽然一笑：“我们打赌好了，你看。”

　　顺着安天宇指的方向，舒沫沫看到那老头果然进了便利店。但很快，他就出现在正对街的用餐区上，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没买方便面啊……大概是包子更便宜的缘故。

　　是她先入为主，认为这个可怜的老人是骗子。就像她一直对安天宇抱有成见，现在才发现，在自己心中严厉到不近人情的队长，其实也只是个普通的善良少年。

　　“我认输。”舒沫沫把给思甜带的养乐多扔向安天宇，“请你喝吧。”

　　两人坐在路边，分别揭开瓶口的锡纸，象征性地碰了一下，异口同声道：“预祝比赛成功。”

　　他们俩相视一笑，晚风吹在身上，仿佛吹散了曾经有过的隔阂。

　　很快一小瓶养乐多就见了底，两人并肩往酒店走去。

　　“对了，”安天宇随口问道，“你跟明颜很熟吗？”

　　听到这个名字，舒沫沫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但她清楚地知道，明颜只是明队长，不再是游戏中那个能引起她悸动的“金刚爸比”了。

　　“之前见过她遛狗，住在我家附近。”

　　“难怪她跟我说，你邀请她来看比赛，明天就到了。”安天宇仿佛松了口气，“本来我以为她因为那件事不会来……”

　　舒沫沫突然停下脚步，迷惑地问：“不会来？她们学校不是也要参加比赛吗？”

　　在游戏里看彩虹的时候，她们还说好了要见面的。

　　等等，她忽然想到，青空中学之所以能晋级，是因为有一队选手因为犯规而被取消资格，难道就是明颜她们学校？

　　过去出现的一个个谜团忽然间有了答案：“金刚爸比”突然解散公会，遛狗时明颜告诉她“没有什么错误是不可挽回的”，游戏里她说：“我……在现实里犯了一个错……”

　　舒沫沫不敢置信地看向安天宇，少年的神情仿佛证实了她的猜想。

　　明颜所带领的树人中学队出局了。

　　2

　　比赛场地位于B市中心的日月湖景区中，有山有水，花木繁茂，地形较为复杂。

　　千树帮忙预订了自己酒店的会议室，早上踩点后，大家便集中研究战术。

　　“比赛规则都清楚了吗？”

　　见安天宇的目光扫到自己，舒沫沫连忙表态：“清楚了，队长。”

　　在他的监督下，她可是把《定向越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还有一件事，”莫老师开口，“这次的赛制有改动，团体赛之前加了百米赛，成绩同样计入总分，所以我们还需要两名选手。”

　　千树先跳了起来：“我只是来打酱油的，别把我算进去。”

　　“我，我也不行的……”思甜也低下了头。

　　“我已经把你们两个的名字报上去了，”莫老师温和地说，“百米赛整个流程不过3到5分钟，不要有压力，重在参与嘛。”

　　原本安天宇打算自己上场，但莫老师认为百米赛难度不大，只占总成绩的20%，应该给新人锻炼的机会。

　　“万一他们输了……”

　　面对安天宇的担忧，莫老师笑了笑：“如果定向越野队能保留下来，新队员们以后还要面对更多挑战，你不可能永远帮他们面对。如果这次比赛输了，兴趣班解散，那这就是他们唯一能参与的一场比赛了。”

　　千树却体会不到他的苦心，还想拉着思甜一起抗议。没想到，一贯怯懦的思甜抬起头，小声却坚定地说：“好，我会努力的。”

　　“你……”千树目瞪口呆，心中的真实想法不由得脱口而出，“要是输了多丢人啊。”

　　思甜的脸颊有些发烫，鼓起勇气反驳：“那，我们就争取赢吧。”

　　她不想永远躲在别人身后，不想永远当团队的负担，她也想为定向越野队做点什么。

　　其他队员都有点意外地望向她，曾经那个没有自信的少女什么时候改变了呢？

　　被看得不好意思，思甜连忙用资料遮住了自己通红的脸，只露出头顶柔软的绒发，惹得大家又笑了起来。

　　原来也没有怎么改变啊。

　　在莫老师指点思甜和心不甘情不愿的千树时，安天宇和吴泽、舒沫沫等人也确定了长距离团体赛的分组。

　　舒沫沫有点犹豫：“我跑第一场……”

　　“怎么，有问题？”安天宇皱眉，把她安排在一开始，主要是考虑到比赛难度呈递增趋势。

　　“我没参加过长距离赛，怕发挥不好后面的人有压力。你们先比的话，还能提醒我一下需要注意的地方。”

　　“我跟她换吧。”吴泽觉得舒沫沫的担心不无道理，于是拍了拍安天宇的肩，“第一场我来，你带着她跑最后一轮。”

　　安天宇捏着几张规则纸沉默不语。比赛地图约20平方公里，自由检查点多达100个，他不知道舒沫沫一个新手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莫老师将千树暂时安抚下来，又见他犹豫不决，笑着问：“天宇是对沫沫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你多跑几个点就是了。”

　　舒沫沫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看到安天宇为难，再联想到最近他身上背负的各种压力，不禁有些后悔提了这个要求：“要不算了，还是我……”

　　“你跑第三场，和我一起。”安天宇打断了她的话，又看向剩下的队员，“其他人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可以一起提出来，想赢的话，我们必须量力而行，不能有丝毫勉强。”

　　莫老师慢慢喝了口水，含笑看着他们继续讨论战术，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压力即动力，在令人痛苦的同时也促进了改变与成长。

　　3

　　“什么，你带她吃饭却不带我？”千树的眼神在安天宇和舒沫沫之间扫来扫去，狐疑道，“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安天宇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别乱说，是明顏喊我们吃饭。”

　　听到这个名字，千树顺手拉过旁边的思甜，冷笑一声：“好啊，我们也去，正好有事找她呢。”

　　托他们的福，舒沫沫见到明颜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金刚爸比”并没有做错什么，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地将想象投射在了对方的身上。

　　“明队长，谢谢。”她给明颜倒了杯西瓜汁，又晃了晃晒出痕迹的手腕，“队长帮我把手链找回来了。”

　　明颜有点诧异，她告诉安天宇舒沫沫失误的原因是希望他们和解，没想到他还真的去找了。

　　原来的安天宇有这么乐于助人吗？

　　千树见她们聊得开心，冲思甜使了个眼色。

　　思甜犹豫了下，也凑过去，小声问：“沫沫，你以前就认识明队长？”

　　“我最近才知道，明队长是我在游戏里的公会会长。”舒沫沫坦然地说出了这一层关系，“她还教过我‘人在地上跑，心在图上移的技巧呢。”

　　“还真是‘巧啊。”千树加重了语气，心中越发认定明颜不怀好意。

　　明颜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五官俊美的少年对自己有莫名的敌意，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安天宇不禁瞪了千树一眼：“你又在胡闹什么？明颜是我的朋友。”

　　千树再也忍不下去，怒道：“朋友怎么会在网上黑你！”

　　“不可能！”安天宇和舒沫沫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千树给明颜看手机里保存的截图：“这个叫mingyan的ID难道不是你吗？你同安天宇关系一直不错，想弄到几张他小时候的照片应该也不难吧。”

　　明颜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失笑：“这个ID真的不是我，谁做坏事还打着自己的招牌？我又为什么要无端地黑自己的好朋友？”

　　“她说的有道理呀，”思甜拉了拉千树的袖子，轻声问，“会不会是搞错了？”

　　“有什么道理？”千树恨铁不成钢地说，“她们学校还作弊了呢！黑一下竞争对手又算什么。”

　　明颜的脸色瞬间一白，原本明丽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服务员见包间里的气氛剑拔弩张，连忙上完菜退出去，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不是作弊，是犯规。”安天宇叹了口气，“我相信明颜，她没有爆料的动机。”

　　舒沫沫也站在明颜这一边，对她来说，这个少女不仅仅是明队长或者“金刚爸比”，还是那个在低落时安慰自己、在需要时帮助自己的人。如果不是她，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定向越野队坚持下来。

　　“谢谢你天宇，还是我来说吧。”明颜缓缓站起身，环视了一圈，目光停在千树脸上，“原因很简单，检举我们队犯规的人就是我自己。”

　　4

　　这下连千树的脸色都变了。

　　他本以为明颜是嫉恨青空中学晋级才针对安天宇，但若是她真的心胸狭窄不择手段，又怎么会举报自己学校？

　　所以安天宇才会说她没有动机。

　　那还会是谁？

　　一个跟安天宇认识并有过节的人，一个知道他小时候肥胖这件事的人，

　　“比赛结束的几天后，我在和队员们分析比赛时，才知道有人走了地图上的禁行区域。”明颜微微蹙起眉头，“坦白说，我当时挣扎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承担起责任。”

　　像她这样骄傲明媚的人怎么可能心安理得举起奖杯？

　　不光彩的胜利毫无意义。

　　“可是，这也不是你的错啊。”舒沫沫好像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转让公会了，是出于自责和内疚吧。

　　“我没能管理好自己的队员，就是我最大的错误。”明颜微微一笑，顺便打趣安天宇，“安队长，你说对吗？”

　　安天宇不防她突然发问，下意识地望向舒沫沫，轻咳一声：“明队长说得没错，上回你第一次参加比赛失误，应该是我的责任。”

　　舒沫沫简直想打开窗户看看今天太阳是从哪出来的了。没听错吧，安天宇这是在跟自己……道歉？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就见安天宇又恢复了平时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并不想听她开口。

　　“福尔摩斯先生，”明颜又笑吟吟地看向面色难看的千树，“无论嫌疑人是谁，有一点请不要忽略，对方肯定认识，哦不，是听说过我。”

　　mingyan这一串字母并不是容易被人拿来做ID的词，如果说是故意栽赃，又为什么不直接用“明颜”呢？

　　有种可能是嫌疑人同明颜不熟，只是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又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于是顺手注册了这个ID。

　　抓着手机的手越来越紧，千树恨恨地说：“我再去查这家伙的IP地址！”

　　“不要做这些事了，”安天宇摇摇头，“反正我不在乎，你还是把精力放在明天的比赛上。”

　　思甜见舒沫沫一直在发呆，不由得轻轻拍了她一下，小声问：“你想到什么了吗？”

　　“啊？没有没有，我在想比赛的事。”舒沫沫垂下眼，缓缓捏紧了衣角。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大家对嫌疑人的分析，她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5

　　日月湖景区已经人声鼎沸，片片彩旗飘扬在空中，比赛尚未开始，零零散散的喇叭声、加油声便已经营造出了热闹的氛围。

　　今天是省定向越野比赛的第一天，以趣味性的百米赛为主，只能算是热身赛。

　　“千树这家伙怎么还没到？”安天宇脸色铁青，对吴泽说，“你先帮思甜准备一下，我去门口找找他。”

　　舒沫沫见思甜正在热身，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便也拿着手机出去了。

　　昨天她辗转反侧想了一夜，有件事必须现在问清楚。

　　“喂，沫沫？”电话那头传来少女轻快的声音，“你不是在B市比赛吗？想我啦？”

　　“过两天才有我的比赛，”舒沫沫努力想让自己放松下来，“雅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你。”

　　对方沉默了一会，才答道：“怎么了？”

　　“队长的事……是你做的吧。”

　　说是疑问，语气却很笃定。舒沫沫屏息凝神，耳中再也听不见周围的喧闹声，只一心一意等陈雅歌的回答。

　　安天宇小时候的事情，是千树玩笑般说出来的，却被她一气之下告诉了陈雅歌。明颜是安天宇的对手兼朋友，也是她无意中提到的。而以陈雅歌的八卦搜索能力，找几张童年旧照片也不是难事。

　　这么多线索无法忽略，可是舒沫沫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不喜欢安天宇了，也没必要冒着被处分的风险黑他吧？

　　“嘟，嘟，嘟……”陈雅歌居然把电话给挂断了！

　　舒沫沫浑身发冷，这等于默认了事情是她做的。

　　她还想再拨回去，不料安天宇旋风般从身边经过，丢下一句：“站着干什么，进来！”

　　不仅没能找到千树，电话也打不通，广播里已经在催促选手上场了。

　　“等不及那家伙了，我去吧。”安天宇同莫老师打了声招呼，取了块号码布别在胸前，沉着脸走向出发区。

　　见队长出现在自己身后，已经领好装备的思甜更紧张了。但他们没有交流的机会，哨声一响，她便随着这一排的选手冲了出去。

　　加油声此起彼伏，十几个人影快速穿梭在100m*100m的赛场中，一时也分不出谁胜谁败。

　　舒沫沫和其他队员们站在一起，正好看到思甜在一个检查点打完卡，脚步不停地又奔向了下一处。

　　“看起来还不错嘛。”吴泽用手遮住阳光，笑眯眯地说，“我还担心她会紧张得哭鼻子呢。”

　　5分钟后，安天宇那一批选手也出发了。

　　大家都对他有信心，说说笑笑的，等思甜一回来就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道：“怎么样？成绩出来了吗？”

　　思甜怔怔地看着他们，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呜呜，我对不起大家，有两个检查点没有读进去。”

　　赛前莫老师明明说过要注意点签器的，只有红灯闪烁并发出“滴”聲，才说明打卡成功。但她太着急了，不知道怎么漏了两个点。

　　舒沫沫的心一紧，少一个成绩都会被记无效。

　　队员们也面面相觑，还是吴泽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没事没事，这种常见失误我们大家都有过。来，我教你一个不会漏掉的办法。”

　　谁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凳子上，安天宇的手机响了许久才挂断，屏幕上显示：4个未接来电：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