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燃是言晚一条走道之隔的“同桌”。
他时不时手一伸,不动声色地顺走她桌面上的练习册,在早读课朗朗书声里悄悄地抄。
高一开学第二周开始,他就每天看着言晚,讨好地笑:“学委大人求借作业,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后来言晚不耐烦,让他以后不用问了直接拿。反正是他说以后读理科,那些什么政史地练习册做不做也罢,她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
言晚每科作业都一板一眼地完成,但理化生常常错得一塌糊涂,数学更甚,老师在她作业本上留的永远是个“阅”字——分数太低,又不想写D。
江燃抢过她的数学作业本,学着班主任的语重心长,啧啧道:“言晚同学,你这样不行啊,读文科也要学数学啊。”话里带着那么一点欠揍的笑意。
言晚从堆得高高的作业本里抬眸:“热爱数学的江燃同学,这练习册就交给你了。”明明话已经说完,不知道为何又补了一个字,“乖。”话说出口,她愣了一下,迅速低头抱起那叠作业本,脸颊温度渐渐上升。
江燃也没说话,把校服衣袖拉到臂间,轻松搬起对她而言非常沉重的练习册,率先往办公室走。
看着他沉稳修长的背影,言晚有点忐忑:是没听到,还是生气了?脑海里回想起刚才,抬头就对上眼前他笑起来像千万朵桃花灿然盛开的双眸,顿时恍了神,才说错话。
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他。长得好看的人,笑起来简直太犯规。
走在前面的男生喊:“言小晚,你慢吞吞地在后面准备变身蜗牛吗!”语气是平常的调侃。
她赶紧小跑跟上。
没生气就好,管他听没听到。
二
數学差,是她的错,也并非全是她的错。这个班的同学以后大多数会进入理科重点班,数学老师就干脆提高难度,出的作业题都是灵巧型。像言晚这种没啥数学天赋和思维的学生,绞尽脑汁也最多看得懂题目。
看得懂,想不出。
在取笑了3次她的作业,也被她卷起作业本打了3次后,江燃自告奋勇要帮她补习,说要帮她补到90分。言晚很佩服他的勇气,遂应了下来。
有人乐意教,不学白不学。
于是每逢课间,他没再往篮球场跑,她也没再去走廊站着看风景。两个人凑到窄窄的走道,时不时响起他恨铁不成钢的:“你怎么比麦兜还笨呢”,和她谦虚诚恳的回答:“嗯,比你还笨。”
前桌女生悄悄八卦过,问他们是不是在一起。言晚淡定地表示,她认为,像江燃这种说话欠揍的男生是不会有女朋友的。
说时,内心暗暗标了重点:说话欠揍的江燃。
那要是哪天江燃不欠揍了?谁知道呢。那天是多么遥远,就像她的作业成绩提升到90分一样,遥遥无期。
被念了无数次“笨蛋”后,她的数学作业本上终于有个分数。不多不少,刚好C-。好几次都是。她想:也可能是数学老师看她有了点进步,给的鼓励分。
不管怎样,有进步还是值得高兴的,要表达一下衷心感谢。
言晚想送个小礼物。她用心观察了好几天,愣是没发现江燃到底喜欢什么。每逢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他都跟班里的男生一起在球场上挥汗如雨,投中率还特别高。总不可能送个篮球吧?
观察无果,开始旁敲侧击。
“忽然有点想打游戏。”听说不少男生喜欢打游戏。
得到的回应是:“被作业打击了想去当个网瘾少女?”
言晚咬牙切齿地反驳:“你敢说你不打游戏?”
“最近不都在忙着帮麦兜的同类开窍吗,哪有时间打游戏。”江燃微微锁眉,无奈又苦恼的样子。
她毫不犹豫地把他页页A+的作业本扔过去。
三
言晚最擅长的事就是坚持。
愈挫愈勇,再接再厉。
“你们男生喜欢看什么动漫?”
江燃顿住在草稿纸上给她分解步骤的笔,疑惑地抬头,眉头微皱:“你这是准备跟谁表白,然后失恋的节奏?”
“关系在哪?”言晚忍住想把草稿纸揉成团往他脸上砸的冲动。
男生又低头,认真地画起了数轴,横平竖直堪比直尺。慢悠悠地解释:“这不是女生表白的套路吗,跟喜欢的人聊他的兴趣爱好,聊得差不多了就表白,成功了就早恋。”骨节分明的手换拿红色笔,在数轴上标记,“这么间接的问法不适合你。说吧,在暗恋谁?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平整的草稿纸最后还是没能逃脱被揉成圆滚滚,往某人怀里扔的命运。
谁喜欢他了,自作多情!
不过,言晚倒是忽然想到了要送给他什么。
他嘴上不饶人,但总归是帮了她不少。她不能忘恩负义,可也咽不下这口气。
买了很漂亮的礼品盒和卡片,认认真真把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拿到手的礼物仔细包装一番。递包裹给邮局的工作人员时,心里暗想:江燃看到这个礼物时会是什么表情?
他会高兴的吧,毕竟她如此深知他意。总在嘴里念念不忘的,必在心底占据一定位置。
江燃确实勾着唇角,仿佛笑得开怀,轻轻拉过她刚放下一半的书包带,把她整个人带着转了个身,面对坐在座位上跷二郎腿的他。
“礼物是你送的?”语气温和得像3月春风。
但从江燃嘴里说出来,只让人想起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言晚淡定地对上那双好看得不像话的桃花眸:“为了感谢你对我的帮助。”
春水间的桃花更潋滟,酒窝里的笑意也更加浓烈,还伸手摸摸她的头:“很好。”
为什么她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补习之恩,礼尚往来。他戏谑她那么多次,她借着礼物隐晦地回应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况且,那么可爱的麦兜,是她走遍整个小镇的商店,最后在一台娃娃机前,花了100块钱才拿到手的呢!
四
事实证明,言晚的第六感没失灵。
江燃说她笨的次数更多了,每次都不忘以麦兜作比较。以至于她晚上睡觉脑海里都是麦兜麦兜麦兜,还梦到自己变成比麦兜还笨拙的另一只麦兜。起床摇了摇小猪储钱罐,数了一个星期的零钱,她要把她梦里那只麦兜也救出来。
娃娃机里依然有很多可爱的公仔排排坐,可是没有麦兜的身影。老板叹气:“这款上周就被人夹走咯,那个小伙子一夹就中,10分钟不到就夹完。唉,亏大了。”
大概是看到言晚沮丧的神情,江燃难得没有说她笨,极其耐心、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解课堂上听不懂的例题。讲完还鼓励她:“C-拿到了,C+还会远吗?”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言晚瞬间来了精神,满脸不服:“我要拿A+!”
不知道是不是激发了斗志,她做这天的数学作业时感觉如有神助,灵光一闪,思路骤现。作业晚自修课间交上去,放学前发下来:A-。言晚得意地往江燃面前扬。
正准备铃声一响就以百米冲刺速度跑出去的江燃,看清分数后拍了拍她肩膀:“A-和A+之间还隔了个A。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言晚觉得,她好像醍醐灌頂,瞬间开窍了。那些做错的题,多看几遍题目,她很快发现错在哪。重新演算好,第二天拿江燃的一对,全部正确。老师讲课她也完全跟得上,作业不用江燃提示,她只要认真地想一会儿,也能自己找到思路和突破点。
她不知道这是偶然,还是真的从量变到质变,内心是高兴又忐忑地七上八下,所以也没敢立刻跟江燃炫耀。恰巧江燃语文小考诗词默写全错,整整一周课间都在忙着背诵和罚抄,说等他被罚完再一次性给她补上。
言晚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又拿了3天A-。
第5天,江燃去办公室交完最后一份罚抄,松着肩膀骨骼回到座位。言晚双眼亮晶晶地拉着他袖子,示意他看桌面上刚发下来的作业本。
他修长的手指翻开薄薄的作业本,亮眼的A+赫然写在最近两次作业上,耳边响起她清脆悦耳的声音:“我好像会做了哎!”
五
言晚是真的会数学了,虽然不是每次都拿A+,但只要不是特别刁钻的题,她大多数都能想到解题思路。文理分科后,数学成为她在文科班里的绝对优势,甚于她也常常考第一的语文。
为了表达对江燃的由衷感激,她使出各种激将法,迫使他一气之下一个月就背完了高考必备古诗词,从此再也没被语文老师罚抄过。
而江燃对她良苦用心的回报是——
她气喘吁吁地蜗速跑800米体测时,轻松跑完1000米的江燃,走路跟在她旁边,气定神闲地表示:“我走路都比你快。”
看了眼他的身高和腿长,言晚选择闭嘴,逼着自己又跑快了一点点,默念:跑完就把这个家伙揍一顿!
得不到回应的男生又道:“言小晚,答应我一件事,我教你怎么轻松跑完。”
言晚还是没说话,抬头看着日光里耀眼的他,眼里写着询问。
“喜欢我。”
江燃开玩笑似地说完就跑开了。
日光鼎盛,脸颊升温。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颀长背影,言晚忽然觉得这条跑道也并没有那么长。
她轻松地跑完了后面的500米,也轻松地跑过了终点线。毕业聚会的尾声,她站在文科班的人群里,笑着朝他挥挥手。
谁说时光漫漫,仿佛永远用不完。明明骊歌太短,不够好好道别。不够她好好地问一问江燃,曾经说想考T大的话真还是假,让她答应喜欢他的话还作数吗?聚会闹得太晚,言晚第二天中午才睡醒。拿起手机,江燃的头像在闪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把头像换成了麦兜,她送给他的那只。照片里的麦兜戴着鸭舌帽,歪着身子站在书桌上,笑得笨拙又可爱。
言晚匆匆洗漱完下楼,连拖鞋都忘了换,唯恐他等太久。一出大门就看到清瘦颀长的少年悠闲地站在绿荫下,脚边放着一个大大的半透明储物箱。走近,定睛细看,有一个好像是她曾经梦到过的麦兜。
江燃说:“言小晚,你喜欢麦兜吗?”
言晚毫不犹豫地点头。
随即,就听到男生认真又稚气地用粤语唱:“我个名叫麦兜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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