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第二年冬末的时候,“暮色”的店面又重新装修了一番,裹着黑色羽绒服的顾客步履匆匆地往里面赶。林渺渺穿着一件薄薄的大衣站在阳台上,突然想起那个雪夜里苏许年送她的冰激凌。好像是橙子味儿的,又好像是香草味儿的。
她有些记不清了。
一
林渺渺钟情“暮色”的甜品,大概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那是一家北欧风格的冰激凌店,安安静静地待在柏林街的第三个拐角,店门口垂着一大片紫藤萝,每年花开的时候,店里的生意尤其好。
林渺渺向来都是个喜欢坚持的姑娘,不管是对于人,还是对于甜品。
所以在长达两年的时间内,她对“暮色”的冰激凌向来都是逢人就夸的殿堂级好评。
可是那年冬末的时候,大约是夜里11点,林渺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正要打烊的“暮色”,在苏许年诧异的眼光里,毫不留情地把10分钟前买的冰激凌狠狠地砸在桌上。质量上乘的盒子在玻璃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旁边的风铃震了几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苏许年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双手叉腰的女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皱了皱眉。
这位……嗯,应该是同学,这是怎么了?他问她。
林渺渺作势要哭的样子,圆圆的眼睛有些发红。她望着比自己高出很多的苏许年,声音软得像店里卖得最好的香草奶昔。
“老板,你家的冰激凌就像85℃的一样,一点儿也不甜。”
苏许年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于是林渺渺又喊了一句,“老板,你家的冰激凌一点儿也不甜!”
“……”
大约就是在那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冬夜,夜里11点还没有回学校的林渺渺气势汹汹又可怜巴巴地冲进“暮色”的店里,一开口就讨伐苏许年店里的冰激凌不甜。
后来苏许年才知道,那天是林渺渺20岁的生日,更重要的是,那天是林渺渺人生中第一次“失恋”。当然,这些谎话是她自己告诉苏许年的。
当然,也是从那个雪夜,已经见过两年的人才有了实质上的第一次遇见。
林渺渺难过的时候总是很爱暴饮暴食,她以冰激凌不甜为借口让苏许年赔了她一大堆甜品,甜筒蛋糕巧克力,只要店里有的,她都来者不拒。
苏许年也不生气,反而好笑地看着眼前狼吞虎咽还泪眼濛濛的人,突然有些心疼。
“喂,我说小姑娘,蛋糕巧克力和饼干糖果我都无所谓了,可是这甜筒这么冰,大冬天的,对身体不好。给你煮了奶茶,要不要喝?”他轻轻地拍了拍因为吃太快被哽住的林渺渺,笑着挑了挑眉。
林渺渺全当没有听见,还是自顾自地消灭眼前的零食。
再到后来,快到凌晨1点的时候,林渺渺终于吃饱了。
街上的店全部变成了黑色的建筑,门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没有回家的路灯和霓虹在雪地里映出五彩斑斓的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夏夜的萤火虫。
她看了看门口枯掉的紫藤萝的枝蔓,又看了看身边对着大雪发呆的苏许年。
5分钟后,她终于说话了。
她说,老板,其实你的冰激凌也不是不甜,只是我失恋了,大概有眼泪掉进去了……
二
说起来,林渺渺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她在夏天会经常在“暮色”喝热饮,可是一到冬天,她又偏偏只要冰激凌。也正是这个奇怪的特点,让苏许年在每天来来往往的顾客里轻而易举地记住了她的脸,当然,还有她的名字。
他那时候刚刚把“暮色”办得像样一点,因为创业初期尤为艰难,所以常常都要等到夜里十一二点才能关店回家。也就是在那年冬天,他老是看见在大雪天里只点冰激凌的林渺渺,手里拿着冰激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站在大雪地里,边吃冰激凌边被冻得直哆嗦。
有好几次,苏许年都很想走上去问问她,是不是冬天的冰激凌会比较甜,但一想到这个问题有些蠢,也就索性放弃了。
其实他也偷偷试了好几次,有很多个下着大雪的黑夜,他在员工下班之后像是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地拿出刚刚做好的冰激凌,可仅仅只是一口,他便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所以后来,他便不再去尝试了。相比于冰激凌,他冬天更爱喝热饮。
但可能也是因为这点,他对两年不变的林渺渺感到更加好奇。
所以当林渺渺在雪夜里气势汹汹地冲进“暮色”的时候,他有些惊异,但更多的,是惊喜。
她哭诉他的冰激凌不甜,他便又做了新的,甚至拿出了店里所有的零食来赔礼道歉。
后来林渺渺哭着跟他说自己失恋以后,他忘了自己是什么反应了。好像又给她做了一盒冰激凌,只是到底是橙子味儿的,还是香草味儿的,苏许年有些记不清了。
然后在那个大雪快要深到脚脖子的雪夜,林渺渺哭着趴到他背上,他一路背着她走了好远、好远。
走到柏林街尽头的时候,背上的人圈着他的脖子问他:“苏老板,如果我现在说你的冰激凌很甜,你能不能让我留在‘暮色’上班?我明年暑假想去稻城看一看,可是你知道的,苏老板,我没有钱……”
苏许年笑了,笑声像是焰火棒上亮亮的光和温暖,在凛冽的寒风里尤为让人觉得心安。
他说:“林渺渺,能够得寸进尺到你这种地步的人,现在真的不多见了。”末了,不等林渺渺反驳,他又淡淡地笑了笑,“不过也没关系,把你召进我们店里,今后就没人再说我做的冰激凌不甜了。”
于是2月份刚刚开始的时候,放了寒假的林渺渺便真的在“暮色”上起了班。她是个很勤快的姑娘,不管是给客人点单还是送餐,她永远都是笑意盈盈的,擅长交际又很会聊天,这些都是苏许年没有想到的。
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其实很多时候,林渺渺还是笨手笨脚的。
他教她做饼干,教她怎么调面粉和酵母的比例,甚至手把手地教她揉面团和做形状,她总是头点得很用力,却老是笑嘻嘻地把面粉往他脸上抹。等他清俊的脸上全是一道一道的白灰,他佯装要收拾她,她便求饶似的蹭到他怀里撒娇。
他教她做黑森林,每次巧克力酱刚刚做好,她就说累了。她总是爱喂苏许年吃一勺又一勺的奶油和巧克力酱,美其名曰是把好东西给他欣赏,其实不过就是喜欢看苏许年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教她做冰激凌,可每次刚把冰激凌球给弄好,他一转身,杯子里便空空如也。她就傻笑着看着他,嘴角还有融化掉的冰激凌。他想生气,又不知道该怎么生气。
或许认识林渺渺以后,苏许年的脾气已经越来越好了。
林渺渺很聪明,长得又很漂亮,所以在苏许年的店里,成了大家都很喜欢的团宠。
尤其是苏许年,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林渺渺的宠爱,简直快到了纵容的地步。但林渺渺偏偏不是明眼人。
她总是不满苏许年对她爱搭不理的,也总是不满他扔下自己和店里的女顾客笑意盈盈地聊天。
每次苏许年和那些女生合照完回到后厨的时候,她便像一只考拉一样挂在苏许年身上,任他说什么也不放开。
她说,苏老板,知道的知道你是老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明星呢。
后来的日子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改变,林渺渺还是乐呵呵地在“暮色”上班,还是整天笑嘻嘻地围在苏许年身边。苏许年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却总想把他惹毛,于是她乐得捣蛋,他也乐得配合。
直到第二年夏天的时候,林渺渺说她终于攒够了钱去稻城。
三
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柏林街的花已经在烈日的暴晒下显得有些蔫儿了,只有“暮色”门口的紫藤萝,生命力仍然旺盛得让人佩服。夏日的蝉鸣像是一辆破旧而飞速的老式火车,尖锐而绵长的声响从耳膜上方穿插而过。
午后的阳光仍然很强,林渺渺坐在阳台上,一双细长白皙的小腿止不住地晃荡。
她一把抓住正要下楼照顾客人的苏许年,调子闷闷的:“苏老板,你真不跟我去稻城?稻城真的很美的我跟你讲,就跟我一起去嘛!”
苏许年还是笑,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小姑娘,人家都说秋冬才是稻城最美的季节,你非得现在去干吗?再说,我还要打理‘暮色’,实在走不开,你自己去吧啊。乖,一个人记得注意安全。”
苏许年下楼的时候,林渺渺仍然很不开心,她把原本要给苏许年的礼物又孩子气地藏了起来。
她要让苏许年后悔,又不知道让他后悔什么。
但不管怎么样,7月初的时候,林渺渺还是毅然决然地坐上了去甘孜的飞机。
苏许年从新闻上知道四川地震的时候,是林渺渺到达四川的第二天。新闻上给的数据和信息模模糊糊,但他联系不上林渺渺的事实却无比清晰。
苏许年慌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只要一想到林渺渺有个三长两短,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埋进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巨大的疼痛感和后悔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有些呼吸不过来。
当天夜里,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苏许年也坐上了去甘孜的飞机。
他知道林渺渺在等他,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林渺渺。
大概苍天真的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
夜里刚下飞机,刚刚走出机场的苏许年就看到了林渺渺,她穿着一条浅色的荷叶边长裙,手里还拿着一盒快要融化殆尽的冰激凌。她就那么笑着望向震惊到说不出话的苏许年,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原来白天只是因为她的手机没电了,她在色达逛了一天,太兴奋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等到晚上回酒店充电开机的时候,通话记录里全是苏许年的未接电话,一共63个,林渺渺记得很清楚。
所以从店员那儿知道苏许年过来的时候,她便急匆匆地赶来了机场。
见到苏许年的时候,他的眼睛很红,因为担忧和熬夜,好看的脸上落满了无力的灰白。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林渺渺,步子很大,步伐却很慢。
林渺渺以为他会收拾自己,老早就用手臂挡住了脸。谁知那人却紧紧地把她搂进怀里,力度大得林渺渺以为他要杀了自己。
“林渺渺,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来的,对不起……”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颤抖。
林渺渺呆呆地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林渺渺,”他又叫她的名字,“你吓死我了林渺渺,真的快把我吓死了……”
林渺渺一时有些想哭,她乖乖地窝在苏许年怀里,正想道歉,却感到有吻轻轻地落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随后落下来的,还有苏许年好听的声音。
他说:“林渺渺,我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你,可以不要命的那种喜欢。”
四
林渺渺和苏许年到达稻城的时候是一个尤为舒适的晴天。苏许年左手拿着冰激凌,右手牵着林渺渺,两个人并排走在小道上,影子被温暖的阳光拉得格外漫长,一直延伸到他们要一起执手度过的余生岁月。
在回去的路上,夜里铺满了漫天的星光,林渺渺窝在苏许年怀里,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吃了世间最甜的糖。
“苏许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偏偏要去你的店里吗?”她问他。
于是他笑着回答:“你不是说过了吗?因为失恋了想要找个理由发泄啊。”
林渺渺点了点头,又哈哈大笑地摇了摇头:“可是苏许年,你真傻,我根本没有什么男朋友。”
“……”
“苏许年。”
“什么……”
“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我那天根本没失恋,因为靠近你,我的恋爱才刚刚开始而已……”
“林渺渺,”苏许年看着林渺渺送自己的礼物,厚厚的一沓,全是这几年她偷拍的他的照片。愣了很久以后,他终于笑了,“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也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
末了,他又笑着望向林渺渺雾气弥漫的眼睛:“小姑娘,那我问你,我店里的冰激凌,到底是甜还是不甜?”
林渺渺笑了,她轻轻地在苏许年脸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甜啊,当然甜。苏老板的冰激凌,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了。”
是啊,苏许年的冰激凌,的确是林渺渺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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