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坤是新城县望江楼饭庄的老板。这天,他到城西的凤凰山中去寻找稀有食材。谁知,一进山就迷了路,绕了两天才绕出来,当真是饿得头晕眼花,累得筋疲力尽。这时,他忽然闻到一阵异香,馋得直吞口水,望见不远处有间茅屋,料想香气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他就拼起最后一口力气,跌跌撞撞地往那间茅屋走去。
来到茅屋门前,他想抬手敲门,谁知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奔着大门扑过去。那门本就没闩着,他这一扑,“咣当”一声就开了,他踉跄了几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倒把房里正端着碗吃饭的男人给吓了一跳。那个男人忙放下碗,过来扶起他坐到凳子上。常玉坤夺过饭碗,连菜带饭就往嘴里扒拉。瞬间的工夫,就吃了个干干净净。他冲着男人伸出碗,那意思是说,还没吃饱,再来一碗吧。
男人气呼呼地说:“你还想吃?没啦!”
常玉坤咂巴着嘴,仍是意犹未尽,感叹道:“这菜可真香啊。这是我平生吃过的最香的菜。”
男人笑道:“算你有口福。只是,你吃得太快,没有品出这菜的妙处。”男人的饭菜被常玉坤给吃了,只好跑到厨房里,拿了两个干饼子,就着咸菜吃起来。常玉坤愧疚地说:“真对不住,我把你的饭菜吃了。”男人一摆手说:“吃了就吃了吧。看你那吃相,也是饿了很久了。”
常玉坤觉得那菜的香气在口中萦绕不去,思之仍觉美妙无比,看来不是因为自己太饿,而是那菜真的好吃。他不觉问道:“刚才那道菜,是用什么做的?”男人见他这么问,就知道他也是个行家,笑了笑,敷衍着说,这是他家自研的做法,上不得台面,也没名字。说罢,两个饼子已经吃完,男人说他还有事要出门。那是下了逐客令了,常玉坤只好告辞出来。
常玉坤回到县城,心里仍是惦记着那道菜。更奇的是,吃过那道菜以后,他再吃别的菜,就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他决心搞清这道菜的秘密。
常玉坤再次来到凤凰山下,藏在茅屋旁边的树林里。他早已打听明白,那个男人名叫张三,是个猎户,孑然一身。一早起来,就看张三背着火铳出了门,肩膀上搭着个褡裢,想是装着干粮和饮水。常玉坤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但一进了山,再跟人就难了,没多大会儿,张三就没了影子。亏得常玉坤有了些经验,摸索着出了山。
晚上,张三回到家,又做了那道菜。鲜香味兒一出,就馋得常玉坤直吞口水。但他毕竟是个老板,不能再冲进去抢人家的饭菜吃,眼珠儿一转,就有了主意。他张三不是光棍一人吗,我给你找个媳妇,看你还有啥秘密。
主意一定,马上实施。常玉坤花了20两银子,买通了长工宋五,把他闺女四娘许给张三为妻。媒人上门一说,张三乐得脸上笑开了花儿。半个月后,两个人就成亲了。
3日后,四娘回门,悄悄找到常玉坤说,张三确实给她做了那道菜,果真是奇香无比。她也看了他做菜的整个过程,一一记下了。常玉坤忙着问道:“他用的是何食材?”四娘说:“蘑菇。”常玉坤又追问:“哪种蘑菇?”四娘却红着脸说,她不认得。
凤凰山的蘑菇,得有几十种吧。望江楼饭庄的菜肴中,也有十几种蘑菇,可没一种能做得如此之香啊。连哪种蘑菇都没搞清,那等于没说啊。常玉坤想了想,又悄悄吩咐四娘:“你就嫌他家穷,不跟他回去了!”四娘点头应了。
按照当地的风俗,只要一成亲,姑娘就是人家的媳妇了,也就是人家的人了,就不能再在娘家过夜。吃过了午饭,张三就催四娘动身。四娘却哭哭啼啼地说,张三家太穷,没吃没喝,她不去了。张三急得直跺脚,但又没有办法。
常玉坤适时地出现了,关切地问他是怎么回事,张三讲了。常玉坤点了点头说:“你家地处荒野,常有野兽出没,一个小女子哪有不害怕的。不如你就留在城里吧。”张三愣怔怔地说:“留在城里,我能干啥?”常玉坤说:“只要你肯给我做那道菜,我保你们夫妻俩衣食无忧。”
张三急急地说:“那道菜,不能做呀!”
常玉坤听了,不觉笑道:“我开了这么多年的饭庄,只听说过有的菜做出来没人吃,却从没听说过有啥菜不能做。”
张三说:“那道菜,虽然美味,但就是不能做。”
常玉坤问道:“为啥?”
张三说,那个菜的名字太不雅,天生就带着骂人的意思,会带来霉运的。常玉坤更不明白了,让他明说那是什么菜。张三被逼到这个份儿上,只好说,那就是狗尿苔。
常玉坤听后,顿时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么美味的菜竟是用狗尿苔做的。狗尿苔是一种很小的蘑菇,生长在草丛中,老人都说那是狗撒尿以后长出来的,不能吃,他也就从没考虑过用狗尿苔做食材。他惊疑地问道:“果真是用狗尿苔做的吗?”张三说:“我给你做一次吧。”
张三就带着常玉坤来到城外。
虽说那道菜是用狗尿苔做的,但也不是见着狗尿苔就能做。张三就挑选那种刚长出来的狗尿苔采。他边采边给常玉坤介绍说,这狗尿苔长得极快,从生出到变老,不过两个时辰。所以做这菜要极快,更不可贪多。
张三采回一丛狗尿苔后,迅疾回到饭庄,先用清水一汆,然后就摆在盘子里,再切了几根香菜丝,而后熬了大油,往上面一浇,瞬间香气四溢。常玉坤夹了一口,果真奇香无比。几个伙计也闻到香味儿跑过来,问是炒了什么菜。常玉坤让他们尝一尝,那几个伙计一尝,顿时连连叫好。常玉坤就对张三说:“你留下来吧。只做这道菜,也不要多做,每天只做3盘。可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三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留下来。
狗尿苔那名字上不了菜名的,常玉坤就给它起名叫瞬时肴。
望江楼推出瞬时肴,一时吸引了很多饕餮之徒。每天只做3盘菜,这就把人的胃口给高高地吊起来了。何况异香扑鼻,那不是能掩盖得了的,更是馋人。排到这菜的,高兴得眉飞色舞,吃得啧啧有声;那没排到的,就只有吞口水的份儿了。
这天,望江楼里来了几位客人,选了一个雅间,点了几个菜,头一道菜,就是这瞬时肴。常玉坤是个商人,唯利是图,也在这瞬时肴上做足了文章。并不是谁来得早就能点上这道奇菜,而是看谁花的银子多。否则,就是没有。这几位点的菜不多,也不贵,但却点了瞬时肴,常玉坤就说,没有了。
一位客人抛给他一锭银子,说道:“我们今天就奔这道菜来的。没这个菜,我们就不走了。”
听那口气,硬得狠呀,惹是惹不起的,何况人家又给了银子。常玉坤就点头哈腰地说,他跟厨师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加一份。他来到后厨,对张三说,再做道菜吧。张三点头,很快做了菜,小二给端上去。客人吃了一口,就变了脸色,“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到桌子上,怒声喊道:“把你们老板叫来!”
常玉坤忙着跑进来,点头哈腰地问道:“这位爷,有啥事?”那位客人怒气冲冲地问道:“这就是瞬时肴?”常玉坤说:“是。”那位客人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拂袖而起:“徒有虚名!”他大步走出去,另几位客人也跟着走了。
常玉坤夹了一口菜,也觉得那菜没有香气,与平时所做差距甚大。他端着来到后厨,对张三说:“这道菜是怎么回事儿啊?你尝尝。”张三摆摆手说:“不用尝,我故意要这么做的。”常玉坤惊呆了:“为啥?”张三说:“我若给他们做好了菜,这条命也就没了。”
常玉坤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张三说,那几位客人一点菜,他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乃是京城皇宫大内的人。若是奉办公差,他们会何等招摇。但现在,这几位却如此神秘,应该是为私命而来。到了饭庄,他们点了瞬时肴。他不由想到,他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他。因而,他才故意把菜做坏。
常玉坤更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跟他们走,到大内去当御厨,不是更有前程了吗?”
张三苦笑着说,那才是一个死地,去了就是当替死鬼呀。宫廷争斗波诡云谲,御厨更是他们动手脚的地方。失手了就拿厨师当替死鬼,成功了也殺掉厨师灭口。到御厨里去,真是九死一生。而这几个人,明显就是来找替死鬼的,他才不肯去。
常玉坤觉得张三说的也是那么个理儿,不觉惊愕地说道:“想不到你一个猎户,想得竟如此周全。”张三黯然神伤:“我爹本就是个御厨,后来被他们害死了。临死前,我爹跟我说,打死不能当御厨。我爹的话,我得记着。”
这时,却听大堂上一阵乱,接着,有个伙计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急慌慌地说道:“东家,那几个人又回来了,拦都拦不住!”张三闻言,脸色一变,推开窗户就跳,却被人擒住了。那人得意地笑道:“想跑?没那么容易!”
那几位客人直奔雅间。常玉坤迎了过去,张三也被押上来。那位客人往正中一坐,得意地笑着说:“我们一到新城,就先听说了瞬时肴,谁知你们往上一端,竟是那么差劲。我就料到其中必有缘故,留下人偷听,果真如此。张三,你爹既然当过御厨,那定是把本事传给你了,你就老老实实地跟我们回去吧。”
张三摇了摇头,坚决地说:“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肯去的。”
那人笑道:“我们是请你去享福,又不是让你去坐牢,你怕哪门子?”
张三说:“我觉得吧,这人的命就跟做菜一样,最讲究火候。火稍微小点儿呢,那就生了,没法吃;再稍微大点儿,那就过了,塌了秧儿,也不好吃。只有正好了,那才色香味俱全。但可惜的是,咱们都是锅里的菜,却不是那烧火的人。人家想给你烧大就烧大,想给你烧小就烧小啊。”
那客人笑了:“你说错了。你是锅里的菜,我就是烧火的人。别废话了,跟我们走吧。”
张三却不慌不忙地说道:“你更错了。我是个厨师啊,从来都是自己烧火做菜。炒啥菜,该用啥柴,烧到多旺,心里最是有谱儿。狗尿苔这种蘑菇,老人都说是不能吃,你知道是为啥吗?因为,火候稍微差一点儿,它就是有毒的。没那炉火纯青的本事,万万不可做这道菜的。我见你们不善,就让这火候稍微差了这么一点点。现下你们就感觉到头晕目眩了吧?”
那客人悚然一惊,果真就觉得头晕目眩,惊慌地望向那几个人。那几个同伙也都吃过瞬时肴的,此时都已毒发,想去捉张三,却没了力气。就连常玉坤,此时也觉得浑身无力,再也发不出声来,慢慢地软瘫在地。
张三“哈哈”一笑,大步走了。
等到那些人渐渐地恢复了神智,张三早已没了踪影。常玉坤连忙赶到宋五家,却已是人去屋空,料想是张三带着他们一家都走了。从此,人间至味瞬时肴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出现过。纵然常玉坤想借此菜赚钱,但毕竟不敢以身相试,也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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