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子澄

　　10年前，烈日炎炎的夏日午后，我和许衍泽穿过老街，走很长的路，去离家很远的地方买口味最好的冰激凌。那时候，我着实不愿意长大。然而10年一瞬间，10年后，我仍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长大的事实。但许衍泽呢，却一直都在长大这个不可避免的过程中不亦乐乎地成长再成长。

　　一

　　记忆里，那些吃过冰激凌以后，我和许衍泽趴在各自的书桌上写作业的周末时光，是惬意而和谐的。

　　我的书写速度向来都快，所以每次我都是三下五除二地就搞定了作业，然后走过去嘲笑无精打采地坐在书桌前，思绪早已不知飞往何处的许衍泽。

　　“你愿意长大吗？你害怕长大吗？”我时常会问许衍泽这样无聊的问题。因为料到他不会认真写作业，所以也不怕打扰他学习。

　　“不怕，长大了应该就可以拥有更多更好的东西了。”

　　大概是因为许衍泽的回答和我的心思相悖，所以每次听他这样说，我无一例外地会嘲讽他：“你不好好读书，字还写得那么丑，要什么更好的。”

　　我不知道有多少姐姐曾对自己的弟弟说过“怎么当初没把你扼杀在摇篮里”这样的话，但至少我不止一次地对许衍泽说过。

　　我从小就不怎么喜欢许衍泽，这种不喜欢倒也不是真的讨厌，但就是莫名地见不得他好，总想着要给他制造点麻烦和不顺心才是。而不讲道理地欺负他，便是最常有不过的一种方式。

　　“我要告诉爸妈。”每次许衍泽被我弄哭的时候，都会来这样一招。我不以为意，反笑他胆小怯懦。但后来被爸妈说教了几次之后，我也开始有所顾忌，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对许衍泽采取连哄带骗的办法，以求他不去告发。

　　不过许衍泽并不是一个记仇的人，甚至自己有什么好东西都会记得我，好吃的留给我，好玩的也留给我。但我就不会，即使是不好吃的东西，不好玩的东西，我也不愿意轻易地把它们交给许衍泽。

　　二

　　许衍泽的成绩向来都是一塌糊涂，小学时他的排名总是倒数，有的时候甚至连最简单的加减法都做不好。我想这可能也是我不喜欢许衍泽的原因之一。

　　我读初中时住校，许衍泽隔三差五地就跟着爸妈来学校看望我。但我并不情愿，甚至并不想让人知道我还有这么一个差劲的弟弟。

　　许衍泽六年级的时候，我直升本校的高中部。开学没几天，许衍泽再次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我很不领情地从许衍泽手里接过一大包的零食，听着爸妈在那里鼓励他说“你好好学习，明年也到你姐的学校来念书”，我心里却只希望，许衍泽可千万别考到我的学校来。

　　不过许衍泽确实也没有那样的实力，最后只是考到了一所差一点的初中，但却是紧邻我们学校，两个校园之间仅有一围栏之隔。

　　开学伊始，作为初一新生的许衍泽在操场上军训。体育课上，我透过我们学校操场的围栏望过去，看到许衍泽站得笔直笔直的，颇有几分认真模样。但是军训结束后，许衍泽被晒得黝黑，在家里我差不多每天都要嘲笑他一两次。

　　进入冬天以后，许衍泽的肤色恢复了不少。我生日的时候，他隔着操场的围栏，祝我生日快乐。同学看到许衍泽，夸赞他“好可爱”，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子，心里面并不觉得从小乖巧到大，上了初中仍然不打游戏不上网，连着申请了好几个QQ账号，最后却把账号和密码一起忘记的许衍泽有多么可爱。

　　然而就是这样“不开窍”的许衍泽，有一天突然告诉我说：“姐，我的物理考了全班第一。”起初我并不相信，于是许衍泽只好拿着自己的试卷给我看。我瞥了一眼卷面上那引人注目的98分，只觉得他能考出这种分数多半是因为题目简单。

　　许衍泽并不与我争论什么，但事实胜于雄辩，后来的考试，许衍泽也会时不时地拿几个最高分回来。

　　三

　　平心而论，其实许衍泽也没有多么的不开窍。记得小时候，不爱写作业的他时常抱着家里坏掉的遥控器或是我卧室里坏掉的闹钟，一个人一声不响地拆了又装，到最后竟然真的能够把这些坏掉的东西修理好。

　　“你这么不爱学习，倒不如以后就做个修理工好了。”每次许衍泽拿着被他修好的东西来邀功的时候，我都会说些风凉话。

　　然而从小就被我断定在学习这条路上没有前途可言的许衍泽，上了初中以后，竟然开始对学习有了浓厚的兴趣。甚至在高中的时候，许衍泽完美地“逆袭”了，他的数理化成绩在班里一直位居前列，在全国性的物理竞赛中也时常能拿到奖项。

　　对于许衍泽的进步，我心里其实是倍感欣喜的，但嘴上仍然忍不住要奚落他，他的英语瘸腿严重，我时常会夸大这一点。他的字也是从小丑到大的，我曾对此百般嫌弃。于是放假的时候，许衍泽常常会请教我怎么学英语，怎么练字。开始的时候，我还会向他解释一二，但最后通常是因为我没有耐性，便无疾而终。

　　所以直到高考，许衍泽的字也没能练好，英语成绩仍旧平平。不过得益于其他科的优秀，许衍泽在高考时也取得了相对优异的成绩。我由衷地替他高兴，也暗自懊恼，如果我当初认真地辅导他，他会不会考得更好。

　　“你是擦边考进这么好的学校的，要是不努力，以后也还是垫底的。”不过，我想要鼓励他的时候，仍然说不出什么好的言语来，只能这样恐吓他。但我却记得我高考的那年，許衍泽在他那很少使用早就尘封多年的QQ空间里陆续更新了两条动态，一条是：“希望我姐考试顺利。”另一条则是在录取结果出来的那天发布的，许衍泽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四

　　高考后的暑假，许衍泽去一家辅导机构做老师，想到将会有一个月见不到他，我心里有几分不舍。但送他走的时候，我还是颇为潇洒地表示，这么长时间不见他真是再好不过。

　　甚至我还一直觉得许衍泽会误人子弟，但没想到第一天上课的时候，他就获得了学生们的一致认可，等一个月结束后，他也因为这一番历练而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结束工作以后，许衍泽把自己领到的第一笔工资分给我一半，我不好意思收下，他还是硬塞给了我。

　　那一段时间家里只有我和许衍泽两个人，我时常在烧水的时候忘记插电源，还时不时地弄出一些小故障来，于是许衍泽便给我讲各种电器的原理，但对于他的这些唠叨我都选择不听，最后许衍泽只能亲自上阵。那个假期，许衍泽还学会了做饭这一项技能。每顿饭前，我都缠着许衍泽做这个做那个。但哪顿饭做得不够完美了，许衍泽都会一个人感叹：“这次做得太失败了。”我尝一口，很难得地肯定他：“不失败啊，挺好的。”

　　只是，认真地想一想，这一年，我已是20岁的成年人，但就像10年前不愿意长大一般，这时候我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长大的事实，所以还是会任性，会胡闹。

　　许衍泽大学开学那天，不记得何故，我发过一场脾气之后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大哭。许衍泽闻声从卧室出来，在身后拍了拍我的头顶，调侃道：“我还没走，你就舍不得了。”我仍然别扭地找不到台阶下，于是又任性地哭了许久，许衍泽只好默默地陪着我，手依然放在我头顶上，时不时地拍两下。

　　五

　　读了大学以后，许衍泽担任了班长，每天忙前忙后的，看起来又长大了不少。偶有闲暇的时候，他除了忙着打球之外，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练字，学英语。电话里，许衍泽常常像邀功似的，告诉我自己今天背了多少个单词，读了什么书。开始时我还会夸赞他一两句，后来懒得夸他的时候就告诉他要再接再厉。

　　慢慢地，许衍泽的字有了很大的改观，高数成绩在学院里仍然是数一数二的。不过我还是习惯于在心里默默地为他感到骄傲。我知道，此时的许衍泽，已经有了喜欢的女生，也因之而有了奋起努力的目标。

　　记得有一句歌词唱道：“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或许不是太过贴切，但我还是想这样对许衍泽说。不管我曾怎样地否定他，只是到最后终究还是像他幼时所想的一般，长大后他的确拥有了更多更好的东西。

　　只是，比起这些，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彼时简单幼稚的时光，以及那时候在我看来很糟糕的许衍泽。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愿意我们那么快就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