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隆成一道冷暗的屏障,黄昏悄悄浓成了夜晚。路旁的秋海棠还在恣肆地摇晃,摇晃着,在黑暗里突然辨不清模样。
我和北风一起经过这里。它从身后无端地吹起,把我的头发紊乱地捋向脸颊,还把我的外衣拉扯得更加褴褛,而这些我不介意。
我一直都在,一直在别离,渐渐地怕了相聚;一直在行走,渐渐地害怕停息;一直都在忘记,却又总是想起。最怕你说的一句永远,最怕你说的一句“我爱你,再见”。再见,心底却永远住着一张你的脸。夜越是漆黑,风越冷厉,那轮廓在心里越见清晰。“承诺是枚熟透的松果,轻易就会被时间打落,”你看啊,秋后的松果簌簌的下坠,当我埋着头踌躇着经过,当我埋着头在心底再次抚摸往事的轮廓,它们便狠狠地打下来,将我这唯美的怀念也砸出一朵朵淤血的感伤。
一条路,一个人的夜晚,终于给孤独下了完整的定义。而我还要走多长的路,还要踩踏多少回斑驳的灯影才可以碰见我的黎明?此刻黑夜那一边,或许你打亮了灯火,安静的深情的端详着谁的脸;一如从前,你看我的那眼神,眼神里镌刻着永远。只是心底忽地跃出一湾旋律:别对我说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是太昂贵的誓言……可爱分明需要誓言的捍卫啊,哪怕终有一天它沉淀在心底,凝结成一颗颗棱角分明的谎话。再一次翻检我昔日的珍贵,如碎玉如琥珀样的狼藉堆砌,全是繁华集市里不曾摊出的珍奇。我想我定是那个对月流珠的鲛人,一颗两颗完全施舍给亲爱的自己。
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唯一?怎么值得我循环往复的惦记?只是爱情让我沉醉的啊,它才是颠覆我全部的酒精,而你,不过是那杯掺和在酒精里的蒸馏过的温水。给我温柔,让我在温柔深处迷失,最后你以泪的姿态从我眼眶里拟出,和着晚风,故作不舍的悄逝。
午夜还闪着虹彩的酒吧里,故意似地飘来那首《我爱你,再见》。隔着四年五年的时间,彼时还稚嫩的我怎堪承受这样摧城拔寨的语言。可这话还是飞石似地被你抛下——我爱你,再见。顷刻整个季节的绿叶都苍老成枯黄一片,然后我顺着秋末的路回到冰天雪地。我自顾自语:“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却不晓,走过数数夏秋过后的今夜,再想你,早已没了昨日那般的沉溺。多么愚昧的当年,原来我只是抬着一面超乎寻常的放大镜行走于爱的边境。
在心底留下某个人的脸,原来只是一种本能的纪念。在深夜里不眠、在灯影下踽着步怀念过去,原来都只是我一种多情的惯习。爱情告诉我:成长若是一次跋山涉水的旅行,羸弱的身躯和单薄的灵魂最好抛弃过重的行李。
做一个纯粹的守夜人,单纯的只为了这夜的美丽。喜欢黑色的轻风申来冰冷的手,偷偷剥落心头绕萦着的牵念。一种说不出的孤独,一份逃不掉的幸福。
假如我在千年以前活过,我应该是个夜夜不眠的更夫,当的一声铜锣敲出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敲出一个个爱恨纠缠的梦境。然后多少个不眠之人同我一起,在那悠远的传响中慢慢死去。可是一千年来,不眠之人夜夜如是,爱恨的执念还如不死的藤蔓,盘绕着颗颗病悴的心攀援上升,结出酸涩的荚果,摘也不摘,都是疼痛。一个失眠的人,不需要慰藉,不过问尘世的一切,等的只是一个安静的黎明。黎明来时他终于疲惫,对全世界道一声晚安,然后沉沉入睡。
走一夜,思绪从感伤里掠过,我又渐渐从前程往事中淡出身影,淡出了,甚至所有的眷恋。而恰如心空的僧人也会落泪,修仙的道士也会动情,人终究走不出自己的牢。明朝的日出,我又将回到繁忙,明晚的日落,我又将回到感伤,为我那一撕即碎的爱,为我执着等候的未来和已经寂灭的过去。然而能有这样纯净的夜,你和他,我不在意,而我终于是我自己。繁星渐渐隐去,残夜又悄悄地白皙。天已晓,我的晚安,说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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