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夏交替之际收到了一笔相对丰厚的奖金和一张陆远川从桂林寄来的明信片,思来想去,觉得这也许就是契机。
我透过和谐号的窗口看尽了沿途青翠的山景,也坐在从阳朔高铁站开往阳朔县城的短途汽车上感受了一把山路的颠簸。
入住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稍微梳洗一下之后,我走到热闹非凡的益田西街,街上以及它的周边到处都挂着啤酒鱼的大招牌,而我偏偏走进了街尾并不怎么显眼的米粉店。
我想象过我和骆江宁之间的重逢,却没想过这场重逢会来得这么快。他比我晚到店里几分钟,和我一样点了一碗招牌桂林米粉。我不经意间抬头朝他望去,我们愣了几秒钟之后,彼此相视一笑。
此时此刻骆江宁就活生生地坐在我的对面,津津有味地吃着早已扬名在外的桂林米粉。
“怎么样?和在广东吃到的还是不太一样吧?”骆江宁问道。
我点头,接着将那些撒在桂林米粉上的酸豆角和萝卜干以及其他配料拌匀,然后吃了满满的一大口。原来桂林米粉要先干吃一些,再浇上汤汁继续吃。
我不太能吃辣,吃到一半的时候已经被米粉上的辣酱辣得满脸通红。骆江宁被我努力喝水的样子逗笑,原以为会尴尬的氛围渐渐缓和。
“怎么就你一个人?”骆江宁又问。
“一个人来的。”我如实相告。
骆江宁放下筷子,一碗米粉已经被他吃光。他端坐着看向我,说:“还是像高中时候那样喜欢独来独往啊。”
我微扬嘴角,似笑非笑。
“既然见到,就是缘分。我可讲究缘分了。”几年未见,骆江宁依旧热情洋溢。他的眉眼长开了,褪去少年时代的青涩感,看着他,便仿佛看见了奔腾不息的岁月长河,它飞快地流淌,这个瞬间里的他便成了参照物。
西街的尽头还是山,站在人潮拥挤的石板路上,任何一秒钟都可能被嘈杂的叫卖声和未曾间断过的音乐所淹没。
骆江宁和我并肩而走,在这里待了将近3年的他向我介绍起西街的历史风貌。我仔细听着,一路跟着他从桂林特色菜店走到西餐店,期间见到了无数外国人的面孔。
02
我在阳朔的清晨里醒来,听见屋外有细小的雨声。我拉开窗帘,在客栈最高一层楼的房间里看到了青山的一角,天气正凉爽。
当年骆江宁和陆远川齐齐辍学的消息就像一颗超级炸弹,几乎搅乱了所有同学的心。他们为了相同的音乐理想,不顾长辈的劝阻,义无反顾地离家。
“这些本子,就送你了,希望你不要嫌弃。”骆江宁最后一次来学校收拾自己的物品时,将一大袋子没有用过的笔记本送给了我,“多做几道数理化的题目,争取考个好成绩哦。”
骆江宁仍然笑容满面,眼神却更加坚定。我的眼睛里有泪,嗷嗷叫着和他道别。一分别,就是6年,期间我们也渐渐失去了联系。
我订的客栈坐落在碧莲巷,碧莲巷的巷口有一个碧莲洞,而碧莲洞的洞口有一座巨大的菩萨雕像。从这里经过的时候,也总是见到来来往往的桂林旅游巴士。
骆江宁提前订好票,告诉我早晨在西街口等他,然后我们再一起坐短途汽车到杨堤码头。也就是在这辆车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和他一起组乐队的朋友:杨桑和阿志。
今年的6月雨水偏多,漓江限时封航,江水也因一场又一场的雨变得混浊。但是坐在竹筏上,看着雾气缭绕的一座又一座的青翠的山,又仿佛觉得自己就置身于仙境之中。
清风拂面而来,杨桑和阿志趁着兴致高涨唱起小众的情歌。他们还想教我唱,而我因为胆怯一直不敢开口,骆江宁则在旁边打着拍子,神情悠然。
“20元人民币背景图要坐逆流的竹筏才能见到哦,不过顺流的风景也很迷人啦。”杨桑扭过头来告诉我,接着又好奇地问我:“听江宁说你们是高中同学,这样的话,你也认识陆远川喽?”
我点着头回应了一声:“远川是我的表弟,我们当时都同班来着。”
中学时代里的我是一个孤僻的人,身边几乎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日日埋头于书山题海之中。因为陆远川的关系,就坐在我前面的骆江宁时不时也会和我说说话。
“为什么要急在这一时?而且你的成绩比我的还要好。”我也曾感到疑惑,骆江宁思考着,微笑着回答我:“有点压抑,怕撑不下所以想先退一步。”
陆远川不同于骆江宁,他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念书成绩也不好,衣食无忧的他对整个世界充满好奇感。但是他和骆江宁同样热爱音乐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所以在某个夜里,他们一拍即合决定北上参加全国性的歌唱比赛。
他们走后,我更加沉默寡言地度过那段煎熬却充实的日子。身旁没人听我倾诉的时候,我就去听他们录制的歌。
03
从马山码头上岸之后,天空又飘起了细雨。乘坐观光车抵达兴坪古镇之后,杨桑和阿志便与我们分开了。
“我们有时也在西街唱歌。”骆江宁说,“不过很快也要离开了,都想换个地方找找灵感,开始新的创作。”
“祝你们越来越好。”我由衷地说道,不料骆江宁又笑话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说话还是那么官方。”
“习惯了嘛。”我低头喝了一口鲜榨的芒果汁,又瞥了一眼自己光着的脚,来时的路上我不小心踩进水洼,整只鞋子都湿了。
陆远川和骆江宁两个人的比赛成绩差强人意,但这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不过他们在那场比赛中认识了杨桑和阿志,后来几个人一起组起了乐队。
“远川他,跟我说起你了,因为他我才知道你在阳朔。”我故意压低声音,生怕骆江宁还生陆远川的气。
骆江宁不自然地摸摸自己的鼻梁,这是他惯有的小动作,良久,他才开口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有段时间了,可能怕你生气,所以才没有联系你吧。”我小心翼翼地解釋着。endprint
“他后来去学烘焙学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蛮好的。”
两年前,陆远川忽然决定退出乐队离开阳朔,跟着从业多年的烘焙师父学烘焙。陆远川常常为这件事感到自责,所以一年前他回到阳朔的时候,去看过乐队的表演,却只藏匿在人群中为他们鼓掌。
我和骆江宁就坐在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转眼间我已经大学毕业,他们投身社会中数年,即使我和他之间能聊的只有近况和多年以前的过往,气氛却也还算融洽。
我曾经很羡慕骆江宁有聪明的头脑和极好的人缘,我就是这样默默地关注甚至仰望着他,他的离开不止一次动摇过我奔赴高考的决心。在许多繁星闪烁的夜晚,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他们有为理想出走的勇气,而我有为理想埋头的坚韧,所以我绝对不能妄自菲薄不能自暴自弃。
“对不起。”我说。
“嗯?”骆江宁一头雾水,呆呆地望着我,而我不再回答,龇牙咧嘴地朝着他傻笑。
04
来到阳朔的第6天,天气正好放晴。
骑着色彩鲜艳的电动车在十里画廊转了两圈之后,骆江宁又将我带到遇龙河沿岸静谧的乡间小路上。路过满池摇曳的荷花,路过明亮的乡村屋舍,我远远地望见坐在路旁的杨桑和阿志,他们正兴高采烈地朝我们挥手。
“来,一人一个。”阿志递过来一个插着吸管的小西瓜,我又惊又喜,低头吸了一口,红色的液体流入我的口腔,是清凉清甜的味道。
“老板催我上班,所以我明天得走了。”我说完,便跟着他们坐到路边的树荫里,杨桑轻轻抱了抱我,又朝我莞尔。谁能想到,她和我竟是同一所大学里毕业的,说起来,她还是我的师姐呢。
“你也过来坐嘛。”我把骆江宁叫过来,一起坐着看遇龙河边上的日落,看一层一层的橙光染色天际。这里远离了喧嚣的车水声,似乎很适合用来回忆往事。
骆江宁刚刚离开学校的那一段时间,其实我们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常常鼓励我好好念书,珍惜在校的时光。后来我在某一次重要的模拟考试中考砸了,他依舊开导我,而我却在电话里头朝他发脾气,甚至说出极不近人情的话来:“你自己都辍学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听起来很漂亮的大道理?”
他没有和我吵架,甚至说了一些善解人意的话,才挂断了电话。再后来,我没有及时解释,怕掉进尴尬的氛围里,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避开他的关心,到最后两个人的通讯内容渐渐成了客套的寒暄。
我喜欢骆江宁,喜欢他的热情大方和聪明能干,渴望靠近这样好的人并和他成为朋友,但是我却不曾了解他理解他。
骆江宁是孤儿,独自住在一个狭小的阁楼里。他在假日里兼职所赚取的费用都用以支付阁楼的租金和节俭生活的费用。他辛辛苦苦地撑了这么多年,阳光俊朗的表面下藏着一颗孤独敏感的心。在每个夜深人静无人作伴的时刻,他听歌他唱歌到最后他爱上了音乐。
“谢谢你。”我在骆江宁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骆江宁一脸疑惑。
“谢谢你当年送我那么多本子,叫我多做几道数理化的题目,一直鼓励我,我才考到了理想的大学,又谋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才有机会来到这么美丽的地方。”我笑眯眯地说着。
“那么夸张。”骆江宁被我逗笑,继而他抬头眺望远方,若有所思地说:“下次我们大家再聚的时候,把远川也叫来吧。”
“好!”
阳朔的青山绿水,藏着我夏日里的满怀期待,藏着骆江宁和陆远川的青春记忆,也藏着无数尚未开始或者即将结束的故事。
所以在离开阳朔之前,我特意跑到蟠桃路的邮局给陆远川写了一张明信片,告诉他骆江宁已经原谅他了。希望这张明信片长途跋涉来到陆远川身边的时候,他的心情也是十分愉快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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