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峰瘫痪在赵青三家里,整天要吃要喝,吃饱了喝足了,就漫天地叫骂,旮旯角几乎没人不认识他。由于成天睡在床上,赵峰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要说赵青三,对这个老人可真是好得没话说,每天出摊卖馒头之前,总会递给隔壁刘乐儿几钱碎银,让刘乐儿帮着照看老人。
刘乐儿心善,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就是中午买点吃的给老人,外加搀着他解个手什么的吗?反正自己也上了年纪,在家里没什么事,就答应了。谁知道这个赵峰一看见刘乐儿,就嘟哝了起来,硬说赵青三没良心,答应好好服侍自己的,却变成让别人来侍侯自己。说着说着,赵峰嗓门就变大了,开始骂起来:“天杀的,挨千刀的,明天让知府衙门将他逮去凌迟。”
刘乐儿好言劝道:“你这人也真是的。你儿子也不容易,在这个小地方卖些早点,起早贪黑,还记挂着你。你何苦去咒他呢?”
赵峰却将眼一瞪,脖子一梗:“我儿子?你说他是我儿子?狗屁!老子上他家门来要饭,没想到被这小子硬收留了下来。他说见我可怜,想为我养老送终。谁知道这小子没这本事。早知道,我就不留下来了,没准儿我还能找到一个大户人家。”刘乐儿见赵峰疯疯癫癫的,无奈地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就走了。
几天之后,赵青三再次给刘乐儿送来了碎银,让他再帮着照顾赵峰。刘乐儿拒绝了:“你那老子稀奇古怪,不是我能帮得了的。你还是找别人吧。”
赵青三见刘乐儿这样一说,不禁有些难过。他恳切地说道:“刘叔,要说吧这事也怪我。他不是我父亲,那时我刚来,人生地不熟,这老人说他是本地人,能帮我一把,于是我就收留了他。虽说他只是一个要饭的,但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就不能把他再往屋外推吧?”刘乐儿一听,发现原来这赵峰说的还是真的。刘乐儿收了碎银,不禁点了点头道:“难得啊,难得。”
就这样,馒头铺小老板赵青三收留流浪汉的义举就在坊间流传开了。赵青三原本冷冷清清的馒头生意逐渐红火起来。
正在这时,扬州知府陆宇宁听到了这个情况,不由得大喜过望。满人入关后,曾在扬州屠城三日,使得城里的汉人一直对满人心存不满。清朝皇帝对这个情况是心知肚明,正想如何改善扬州人对满人的印象,早就讓陆宇宁在坊间寻找大仁大义大孝的人,并将这些人推到朝廷为官。现在,馒头铺的赵青三无疑是个好人选。
陆宇宁派人火速将赵青三带到,把自己的想法一说,赵青三却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大人,小人胸无点墨,入朝为官,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赵青三越是推辞,陆宇宁越发觉得这个年青人善良正直,他沉吟半晌,这才说道:“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这样吧,你要是有什么想法,需要本官帮忙的,尽管说出来。”
听了这话,赵青三先是犹豫了一下,接着满脸通红地说道:“如果可以,小人倒是想到醉仙楼做名厨子,学点红案本领,日后也好赖以为生。”醉仙楼是扬州首屈一指的大酒楼,赵青三想去那里学技,原本是极难的事,可现在有陆宇宁出面,自然不在话下。
醉仙楼老板崔岭迫于知府的面子,只好将赵青三收留了,还给赵青三开出了5两银子的月薪。
一个月之后,崔岭来到了陆宇宁的府衙,一见到陆宇宁,他就将一肚子苦水往外倒:“知府大人,这赵青三我实在是不能收留了。他来我这里学徒,还将他家那个赵峰也带来了。这赵峰自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每天点名让各个名厨为他单独做菜。我实在看不过去,呵斥了几句。赵峰倒是有些收敛,只是,他又换了个花招,每天拄着拐杖在酒楼里晃,吃那些客人的剩饭剩菜。你说,我这店还怎么开得下去啊?这客人一见他那样,就十分恶心啊。”
陆宇宁听到这儿,不禁拍案怒道:“你崔岭能开酒楼赚钱,全赖我大清山河清晏,此乃我皇赐福,你怎么如此不知足。赵青三乃大仁大义之人,岂是你说撵就撵的?”
崔岭挨了一顿训,没敢再言语,悻悻地往回走。看得出,他似乎还有些话没能说得出口。
送走了崔岭,陆宇宁想了半天,觉得这事还是应该慎重些好。过些日子就要进京述职,肯定得把这事报上去,倘若吏部问及赵青三家的详细情况,他该如何回答是好?
想到这儿,陆宇宁叫来一名手下,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下去。他自己则带着两名随从,径直向醉仙楼走去,他要一探究竟。
说到底,让陆宇宁有些疑惑的是崔岭付给赵青三的那5两银子。要知道,陆宇宁的俸禄也不过一月20余两,5两银子足够让扬州平民百姓一家过上大半年了。赵青三能得到这么高的月俸,他完全可以雇个人来照顾赵峰,为什么还让赵峰去酒楼白吃白喝呢?
陆宇宁一到醉仙楼,崔岭就急急地迎了出来,将他送上二楼的雅间。楼上为环形结构,从窗户里能清楚地看见一楼大厅里的情形。崔岭一边安排跑堂为陆知府准备酒菜,一边伸出手来指了指楼下。
正是午餐时分,醉仙楼楼下座无虚席,只要有一桌人站起身来要走,旁边早已等待多时的另一桌客人就会飞快地赶过来。这时,只见旁边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速度极快地抄起桌上几个未被客人吃光的盘子,拿到一边坐下来慢慢品尝起来。
“他像是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乞丐吗?”崔岭咕哝道。陆宇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等到陆宇宁回到府衙,那个出去打听赵青三家情况的下人早已回来了,正等着向他禀报情况。果然不出陆宇宁的猜测,那个赵峰正是赵青三的父亲,而且,他既没有跛足,更没有瘫痪。
好险!要是把这个情况报上去了,一旦被查出来,自己绝对难逃干系。这个赵青三如此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官,显然不是;发财,在醉仙楼做个真正的厨子也没有这个可能,更何况是学徒呢。陆宇宁决定等下去,让事情的真相慢慢浮出水面。
正当陆宇宁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3年一度的淮扬菜系大赛开始了。这菜系大赛由上届大赛夺冠的酒楼醉仙楼发起,全城各家上规模上档次的酒楼全部参加,为的就是再次争夺淮扬第一酒楼称号。最终获胜的酒楼不仅可以得到官方赐匾“淮扬第一楼”,还可以得到各家酒楼共同捐资设置的丰厚奖金。因此,大赛一进入筹备阶段,各家酒楼就卯足了劲,准备好好和醉仙楼干上一场。
陆宇宁作为知府,是理所当然的评委。那块金字匾,即将从他手中发出。转眼间,大赛已进行了4天,醉仙楼的厨子一道“精烩鲤鱼”一路遥遥领先,眼看就要再次夺冠了。突然,一家馒头铺老板报名参加了比赛,那馒头铺老板正是赵青三。
这鲤鱼本是南方菜系中常见的一道菜。只是醉仙楼的那道精烩红鲤,能够在常中见奇,鱼鲜而不腻,汤美而色不变。上一届菜系大赛中,醉仙楼也是凭着这道菜胜出的。如今,在醉仙楼里学徒的赵青三也想来与醉仙楼一试高下,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到了赵青三上菜之际,他呈上来的一道“父子相望”,光是名称就让评委们大吃一惊。只见一个大大的陶瓷碗里,摆放着两条红鲤,一大一小,不深不浅的鱼汤中,那条小鲤鱼竟还是活的,只是被剖了腹抽了后背上的那根筋,嘴唇还在一张一翕。而那条略大一些的红鲤,则斜依在草丛之中,鱼目圆睁,似有不甘。细看,那草原来是由海带丝做成。
等众评委品菜结束,一个个都愣住了。原来赵青三送上来的这道菜,与醉仙楼的那道菜,味道几乎一模一样,难分高下。评委们一个个将目光投向陆宇宁,这个时候,也只能由他来下定论了。
陆宇宁沉着脸将赵青三叫进了秘室。一进门,陆宇宁就变了脸色:“赵青三,你竟敢捏造事实,谎称义举!据大清律,光是这一条,就可判你不孝之罪。说,你演这一出究竟是何用意?”
赵青三战战兢兢地看着陆宇宁,此时他方才明白知府早已获知了一切。他颤声说道:“家父见小人做馒头辛苦,所获不足温饱,这才佯装瘫痪在床,又谎称自己不是我的父亲,为的就是赢得大人好感,为我铺就进醉仙楼之路。”
陆宇宁哪里肯信,他怒喝一声:“赵青三,到了此时你还不说实话!看来是非得用刑不可了。说,你进了醉仙楼,你父却又为何吃人剩饭?”
赵青三慌忙跪倒:“大人,家父听说一年之后有此大赛,便想让小人在此赛中夺魁。他吃人剩饭剩菜,目的不过是为了吃出厨子们做菜的味道,回家后让我做出同样的菜来进行比较而已。”
原来是这样。陆宇宁暗叹了一声,挥了挥手让赵青三出去了。等到陆宇宁再次走出秘室,他手里的那块匾已经写就。陆宇宁看了一眼赵青三,又看了看醉仙楼老板崔岭,这才沉声宣布:“本届淮扬菜系,乃赵青三馒头铺夺魁。”
崔嶺已经明白赵青三来自己酒楼的目的是偷技了,可知府如此一说,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只好苦着脸,木头一样呆站在那里。
赵青三本来已吓得半死,忽然听到知府如此宣布,自然大喜过望。他几步走了过来,双手捧起了那块匾,正要高喊一声“父亲啊,我们赢了。”可转念一想,也呆在了那里,这话,他又怎能出口呢?
10天后,崔岭再次找到府衙,他奇怪地向陆宇宁问道:“那赵青三已如愿以偿了,又获得了一笔丰厚的奖金,他为什么不在这里开一家酒楼,反而失踪了呢?”
陆宇宁没有答话,只是微微一笑。这里面的情由他最清楚,因为他在那块匾上没有写“淮扬第一楼”,而是另5个大字“可怜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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