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后来,我喜欢上蓝色的桔梗花,只是因为那个童话。
儿时,我最喜欢安房直子的童话,那仿佛是一个我从未触碰过的世界。
一只狐狸,一扇窗子,一朵小花,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想象和温暖。似乎在最是变化莫测的笔尖纸端,从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于是,在那个最自以为是的年纪,我总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笔下生花的文学大师,也曾无数次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地宣布过自己的梦想。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对我的雄心壮志赞不绝口,却只有余杪寒一个人笑出了声。当他那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打破了百无聊赖的开学典礼和学生代表讲话所带来的沉寂,全场意料之中地沸腾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下意识地揪紧了衣襟,汗水透过布料浸湿掌心。难堪、羞恼一齐涌上大脑换来的结果就是——猝然死机。
我愣愣地看着台下笑得前仰后合的同学们,语塞无言。直到老师那一声“肃静”响彻全场,我才努力忍住已经在眼里打转的泪水,结结巴巴地说完了我原本背得烂熟于心的演讲稿。那一条熨烫平贴的连衣裙被我生生攥出了无数褶皱,就好像我和余杪寒的后来一样,一波三折。
Ⅱ
“阮卿卿,对不起。”余杪寒来向我道歉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埋头啜泣。见来人是他,我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了一句听起来烂俗却又意味深长的台词给他:“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做什么呢?”
“我真的不是故意……你就当成是一个玩笑好了。”他挣扎着解释,却又越描越黑,我只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我们还没熟到你可以随便拿我的梦想开玩笑”就转身离开。
的确,我从来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原谅他。对我来说,藐视梦想就是一种罪责,若说仇恨,那应该是不共戴天。
正是因为如此,我总是觉得不管我对他有多苛刻,似乎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是,我就毫不客气地把这辈子第一次能够“公报私仇”的机会用在了余杪寒身上。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班里通报批评的次数余杪寒一直都是遥遥领先。不过对此他倒是坦然得很,从来没有怀疑过,也没有质问过我,甚至每次迎面相遇还会笑呵呵地朝我打个招呼。
很明显,我的报复出师不利,这除了让我有些挫败之外,也终于有人出面为余杪寒打抱不平,首当其冲的就是班主任。大概是因为他终于对我那些诸如“上课走神一分钟”“迟到0.05秒”的绞尽脑汁扩大事态的管理方式看不过眼,又或者是他看穿了我那些路人皆知的小心思。
反正,班主任就是对我进行了一番老生常谈的谆谆教诲,他说:“阮卿卿同学,作为班长,应该帮助老师去关注每一位同学的学习状况。”老师刻意地强调,我羞愧得红了脸,点点头说:“老师,我以后会注意的。”
Ⅲ
在了解了公权不能滥用之后,我知错就改,再没有刻意关注过余杪寒,他的名字也就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尽管我对他的讨厌并没有就此消散。
可余杪寒主动找我“认罪”,却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所以并不难想象,当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说“阮卿卿,我今天上课睡着了”的时候,我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在不敢置信和瞠目结舌之后,我吞了吞口水,说:“你没事吧?”
“我真的睡着了。”他一再满脸真诚地强调。若不是因为我知道他是全校另一个跟我同分考进一中的学霸,我想我一定会觉得自己遇到了疯子。
可事实证明,余杪寒真的是个疯子,只不过这个疯子成绩稍微好了点而已。发现义正辞严的拒绝对他并没有什么用,从小就深谙变通之法的我又想到了另一个主意。我从书包里掏出两包麦丽素递给他,说:“喏,一口吃完,我就同意在班级日志里写你上课睡觉。”
本是想着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竟真的全部塞进嘴里,这下倒换我傻眼了。眼看着他被噎得脸色通红,许是罪恶感萌生,我鬼使神差地拿出了那一瓶为了不让妈妈发现偷偷藏进书包夹层里的可乐。
总算是解救了他,可谁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下可以了吗?”
我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问:“余杪寒,你就那么想被罚站?”
时至今日,我依旧时常会梦到那日的场景。朱霞烂漫,悄悄跳跃在少年的衣襟脸颊,他目光如炬,神情认真又执拗地说:“不是,我是说和解。”
笑意顿时凝固在眉眼间,我愣了几秒,久久无言。
Ⅳ
就这样,在高二那年,我和余杪寒之间的恩怨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冰雪消融的迹象,这场不打不相识的相遇最终以他的低头服输完美谢幕。不得不说,我的心里的确是莫名雀跃的,或许,真如余杪寒所说的,我太骄傲了,骄傲到从来都是自信不疑,听不得任何闲言碎语。年少时的那一份盛气凌人,在我的身上好像尤显淋漓尽致,大概是只胜不败的成绩把我宠坏了吧。
那時候,在500多度的近视镜片下我唯一关注的就只有分数,和那个被我化作梦想的符号,这两样东西就像是我的逆鳞,坚定决绝,不容置疑。
可惜,我和余杪寒大抵是天生的不对盘,所以他才先是鄙夷了我的梦想,再是挑衅了我不分昼夜的努力。这么说来,后来我和他分道扬镳、不欢而散的结局,似乎也算是情理之中的。
那是高三下学期的一次摸底考试,说是考试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中惯用的、用来选拔保送学生的手段。生死攸关,以此来形容,好像也并不为过。
“害怕吗?”这是考试前一天余杪寒问我的,若这句话出自别人之口,我可能还会谦虚地附和一声“怕”。可这话是我唯一的竞争对手问的,所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我耸耸肩说:“没什么好怕的,听天由命呗。”
“听天由命?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他出声戏谑,我自动忽略,配合得天衣无缝。
其实,他说得没错,听天由命从来不是我的风格。所以尽管那场考试我的成绩不如预想的那么出类拔萃,却还是以一分之差领先于他。
这样的结果并不算多么的出人意料,就算他一直都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名,可考场上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至少,在那些闲言碎语满天飞之前。
Ⅴ
“阮卿卿物理不是不好吗,怎么这次比余杪寒考得还要高?”
“听说阮卿卿的第一名是余杪寒故意让给她的,余杪寒物理考试题都没写完就提前交卷了。”
听着成绩榜单前两个女生窃窃私语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电视剧里那些恰巧被撞到恶言诋毁的桥段也并不完全是虚构的。
我气势汹汹地找到余杪寒的时候,他正坐在柳树荫下翻看着一本墨蓝色封面、装订古朴的《诗经》全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打破这么沉静的画面是有些残忍的,但那只是一瞬间,我还是很煞风景地说:“他们都说你是故意考砸的,是真的吗?”
他抬头,眸底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笑说:“我不喜欢那所学校,刚好那里的文学专业又是全国最好的,我觉得你可能会更需要……”
我冷笑着打断他的话,说:“你凭什么觉得?你以为我凭自己的能力就考不上这所大学吗?余杪寒,你知道你这样有多让人讨厌吗?”
“不是……”他眸光轻颤,嘴唇歙动,明明想要解释什么,却还是归于欲言又止的沉默。而这沉默在我看来,就是理亏,到底是他自以为是在先的,不是吗?
那天的最后,我甩手离开,他喊住我说:“阮卿卿,你的骄傲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们好不容易化干戈为玉帛,却又如此轻而易举地形同陌路,直到高考,直到毕业,直到他离开。
我知道余杪寒根本就没有参加高考是在毕业酒会上,那一日物理老师自豪地吹嘘着自己最得意的一个学生赴英留学,而那个学生就叫余杪寒。
假装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角落那个始终空空如也的席位,我想,我们连告别都不用了。
Ⅵ
《大话西游》重新上映是在2014年,那是我和余杪寒不欢而散的第3个年头,也是明明不比长颈鹿高,却反应格外慢的我第一次觉得后悔的年头。
一部20年前的老电影却票房大卖,或许是这前无古人的营销方式打动了我,我挪步离开图书馆,到了电影院。
本是抱着考试前放松一下的心态,却没想到有一天周星驰主演的电影竟会让我泣不成声。许多人都是在紫霞仙子香消玉殒的那一刻潸然泪下,可最让我感动的,却是至尊宝和菩提的那一段对话。
“有一天当你发现你爱上一个你讨厌的人,这段感情才是最要命的。”
“可是我怎么会爱上一个我讨厌的人呢?”
至尊宝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所以他就干脆否定,一了百了。却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真的心动。而我也如至尊宝一样,在无数个选项里,选了最愚蠢的那一个。
电影落幕的时候,我久久没有离开,明明灭灭的灯光让我又记起了3年前那一场觥筹交错的毕业酒会。那一日酒会结束之际,余杪寒的同桌给了我一本书,他说:“这是余杪寒桌子里的,我看里面写着你的名字就拿给你了。”
墨蓝色封面,是那一本《诗经》,我不觉变得小心翼翼。却在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就模糊了视线,眼泪滴落晕染了那一行清新隽永的字迹:因为,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清风吹动纸张,那一张极精美的书签飘落在地,上面写着:阮卿卿,毕业快乐!
可是,余杪寒,你知道吗?我的毕业注定快乐不了。
Ⅶ
余杪寒找我和解的那天,我除了用他最讨厌的巧克力刁难他以外,还问了一个让他哑口无言的问题。我说:“余杪寒,开学典礼那天,你到底为什么笑?”
他没回答我,就像当初我也没有回答他的那个问题,我的骄傲到底有多重要?可不同的是,他比我幸运,他的答案我终究还是知道了。而我的答案,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其实,骄傲于我,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至少在我选择放弃保送名额只为让他不去英国的时候,骄傲就没那么重要了。
早在那次摸底考试之前,我就无意中听到班主任说起余杪寒若是不能保送,就要出国留学的事情,于是考场上刻意做错许多题目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事情。只是我没想到,他又阴差阳错地将保送名额让给了我。
明明不是小说,这狗血的情节却是如出一辙。没想到,最终是离别使得余杪寒从蚊子血变成了我心口的朱砂痣,碰不得,也看不见。
安房直子在童话里说,用蓝色的桔梗花涂染指尖,搭成窗户,就可以遇到最想见到的人。于是,我喜欢上了蓝色的桔梗花。
我想,总有一天,我会透过窗户,重新遇到那个眸光潋滟的少年,听他告诉我说:“阮卿卿,你知道吗?就着麦丽素喝可乐是苦的。”
一如17岁那年,他說的那样。
可,倘若我遇不到……
那曾经在我心上的少年啊,祝你余生安稳,微笑如昨,才不枉我曾对你钦慕似海,思恋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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