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风偏偏把距离吹得好远。”两年前,我别扭地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的句子,还记得最初被你窥探到时自己窘迫的样子,那时候你坏笑着冲我挑眉:“你们女生就爱故作忧愁。数学老师留的附加题做了吗?做完才有时间多愁善感。”我怕被你发现心绪,迅速收起日记:“这是歌词啦歌词,数学附加题当然还要仰仗你嘛。”
如今,两年又两年,日记还在,字迹还在,回忆还在,你却早已整理好行装朝着陌生的方向远去。老城区街道旁梧桐树的枝干伸向居民楼的窗口,你说过你喜欢梧桐,夏季可以遮阴纳凉。老街左右相对的树枝遥遥交融,好像在室外搭起的天然棚顶,也好像熟识的朋友远远地列道迎接,为只身来到陌生城市的人接风洗尘。
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里,也有梧桐的剪影。毕业是启程,也是分离,你来的时候风尘仆仆,我眼中那个由远及近的身影就连边角都散发着温和的光。十六中的校门仿若一座高山,6月8日后,你将越过山水绝尘而去,而我却仍被圈在这座小城里,为所有微不足道的小事烦恼,因你无需再为挂心的成绩而发愁。
2
你若知道所有的偶然和巧合其实都该归结为我的处心积虑,还会选择没有丝毫顾虑地认识我吗?
高中入学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试,你的作文作为高二年級的范文在班级里传阅。我不认得你,却记得姓名栏的“郑帝元”和你独特的苍劲有力的字体。怎么能忘记,两周前,高一年级的卷子由高二年级排名前十的学长学姐们批阅,我的数学试卷空白处被打了一个醒目的红叉,是与这个“郑帝元”如出一辙的字体,工整地写下题目所涉及知识点在书本中的位置,末尾还附了句“加油”。
你无意中的鼓励,是我最大的动力。我想刻意忽略掉你的存在,校园里却随处可闻你的消息。广播里的物理竞赛获奖名单,升国旗方阵的另一头有人高声唤你的名字,高二年级成绩单的首行,甚至是在同一门课程的授课老师的口中。
可叫我如何注意不到你?
好奇,是怎样矛盾的心理。想要在陌生的姓名上赋予独有的希冀,却又时刻都在害怕幻想破灭,害怕现实中的你始终担不起少女强加在未知少年身上莫须有的光环与荣耀。
3
我升入高二的那年,你踏进了准毕业生的行列。我忽然迫切地想要看到你的模样,让近在咫尺的你代替那些远不可及的遐想。我真正认识你是在你作为全校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那天,那时候的你虽穿着质朴却难掩昂扬的意气,日光下你端正的眉目如同闪着光的磁石,不断地吸引人群中的我。彼时的我便知道了,你终是没有辜负“郑帝元”这个名字在漫漫青春里给我带来的种种幻想,身影与姓名相契合,而台上格外出挑的你正字句铿锵:“我是高三年级的郑帝元。”一瞬间,我仿佛体会到经年累月的等待后浪潮终于漫过砂石般的感动,原来,你就是在替我批改试卷后又不忘为我加油的郑帝元,就是每次考试后试卷都被作为范本在年级之中传阅的郑帝元。
那是我第一次特别想要靠近一个人,机缘巧合也好,处心积虑也罢,只要能够走近你所在的领域,怎样都好。
高二的下半学期,我开始兼任图书管理员,种种辗转,终于找到关于你的借书信息。我会耐心地将你需要的参考书一本本记下来,再于五个楼层之间往复,将你需要的书籍按照书单整理好,等到周末放假前再一齐送到你们班级门口。两周之后,你终于开始好奇究竟是谁在背后这样关心你,于是,第三次捧着满怀的书打算送到你们班的我被你抓了个正着,你站在三楼走廊的尽头里,似乎是隐藏着笑意,而我则有些狼狈地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你。许久,你终于跨过放学的人潮向我走过来,一把揽过我手里沉甸甸的书:“你这样帮我,我都不知道要怎样感谢你。”当你意欲转身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你的衣角:“郑帝元学长……可不可以帮我补习高二数学?”
4
我该感谢高二那年的自己,曾那样不遗余力地靠近你,才让后来的我们有了这段可以回顾的时光。
那天后我们约定好,每周五,我将你需要的书带给你之后,你会给我补习数学。我装作不经意地将高一时被你批改过的试卷铺开在桌面上,看着你缓缓抬眸,又略带惊诧地指着卷面上自己的字迹:“原来就是你?”我默认地低着头,顺水推舟,任你将所有我精心设计过的小伎俩视为命运使然般的恰到好处。我们逐渐变得像朋友一样亲密,当我在做数学题犯一些记错公式的低级错误时,你会用手中的笔敲我的前额,戏谑道:“池夏,下次再犯这种错误就对着窗口大喊三声‘我是猪。”我也自然地同你开起玩笑:“怎么,已经承认你是猪啦?”我不必再小心翼翼地在你的名字后加上“学长”二字,你也会在每次篮球赛成功卫冕后激动地朝我挥手,喊我“池夏”。
可惜,那段令人艳羡的时光并没有维持多久,我始终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意,而你,也终究会比我早一年毕业,你应该有更广阔的未来,我却只能走在你被路灯拉长的影子里,一步步循着你的足迹。
眨眼间,我即将升入高三,而你还能留在我身边的时间也不足一百天。后来,每周例行的数学补习时间被你越来越多的理由冲散了,没有了每周固定的见面,我们的距离似乎又从并肩退回到了原点,不会再有人像从前的你一样关心着我的数学最后一道附加题到底有没有算错、上次考试排名又提升了多少。
5
2015年夏,你毕业了,带着我的执念远离这座无名的小城。你所在的那一届高考成绩出乎意料的好。那天,十六中的校园里蝉鸣连连,我坐在准高三的教室里上自习,你随着取回录取通知书的人群涌出教学楼,每行一步,都是在远离我的世界。咔哒,手中的铅芯折断,终于,我还是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教室,朝着你走的方向无所顾忌地跑了过去。
街边梧桐树影交错,我停在校门口喘着气大喊你的名字:“郑帝元!”你闻声停在路的另一端,回过头看到我时眼里似乎有着惊喜。整条路上过往的人群熙熙攘攘,我们都停在原地,等着彼此先将那一句话说出口,可惜,又一阵风起的时候,你还是被你的朋友们簇拥着走远了,我在失落的前一刻却又忽然听到你的喊声:“池夏,高三加油!”
你在2015年的盛夏离开我的世界,后来,我带着你给予的鼓励终于挺过高三那一年。再相遇时,你又成了我的大学同校学长,领着我初次逛校园的时候,你忽然认真地说:“池夏,我喜欢过你。其实我高三的时候根本用不上那么多参考书,但就是想每周都能见到你,才列了那么多的书单。”我停在原地目瞪口呆,刚想应承,面前的你却又忽然笑了:“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于是,原本心脏落跳一拍的我也只得佯装生气,又没心没肺地笑着,生生将眼泪憋回去:“郑帝元你知道吗,其实我高二那年就喜欢你,从你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的那天起,后来的参考书、你批改过的数学卷都是我的刻意为之。”
停顿的片刻,我们都不敢看彼此的眼睛。
我擦了擦眼泪,将一颗真心藏在嬉笑里,重复说道:“我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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