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8月,高一入学前整一个月,即将报到的新学校就发布了关于新生军训的公告。场地借用的是当地部队的训练基地,军训不以班级为单位,而是打乱中考成绩来分配队伍。刚去报到时我就被自己身在的团队惊呆,新面孔来自全市各个重点中学,有人中考物理满分,亦有人在全国英语大赛上得过名次。而入学后,我第一个混熟的,是许承衍。许承衍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太嗜睡,即便是顶着正午的太阳站军姿,他也能眯着眼睡着。少年闭眼的时候我总要忍不住偏过头观察他,每次这时候,我们俩都会被教官吼到队伍前罚站。只要看睡梦中的许承衍被教官吼得一激灵我就会发笑,惊醒的他总是迷迷糊糊地揉着眼怪我:“你不知道为你未来的同学站岗放风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吗?”过了好一会儿,似是终于发现我也正与他并列而立,许承衍不解地嘟囔:“不对啊,是我睡觉,你怎么也被罚站了?”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站着也会睡着……”话一出口我们俩都笑了,少年眉目弯弯:“陈若琳,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傻。”没等他说完我就一掌招呼过去,这阵仗果然惊动了教官,结果自然是我们两个又被罚了两小时。
午休之后,空中稀稀落落飘下几丝雨,我戴上军训的帽子破罐子破摔地大跨着步,根本没想打伞,却惊觉身后有人碰了碰我的肩,回过头,陌生的少年语气恳切:“同学,这把伞能借我用一下吗?”我大方地将手中的伞递了出去,看着眼前少年欣喜地将它撑开,为他身旁的女生遮挡细雨,又目送两人渐渐走远。谁知这雨竟越下越大,还没等我跑到校门口,整个人早已湿透。想着反正已经浇透了,我便放慢了脚步,却发现对面也有人正淋着雨远远地朝我跑过来,离得近了,才看清原来就是许承衍。他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少年抖了抖衣服,而后在我头顶撑开那把被我借出去的伞,语气不太好:“陈若琳,我收回上午的话,我看你不是好像有点傻,你就是傻。”许承衍一面抖落我肩上的雨珠一面碎碎念:“一个女孩为什么要在雨天把伞借出去……”
身高差距使我只得在他与伞柄之间周旋,男生发尾滴下的水忽而落在我的脸颊,像一滴淌过眼角的泪,让我觉得有些痒,却又舍不得擦掉。
2
许承衍说,那个向我借伞的男生叫王昭,他的初中同班同学。后来,我和许承衍再也没被罚过站,他眯着眼要进入梦乡时我都会尽职尽责地承担起那个站岗放风的角色,等到快要被发现的紧要关头再叫醒他。
军训的最后一天,全校新生坐在操场上开总结大会听校长讲话。许承衍就坐在我前面,我左思右想,还是没忍住伸了手戳他的后背:“呐,要分班了,你是选文科还是理科啊?”男生本来松懈的姿态一瞬间挺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侧过头:“理科。”此刻,许承衍的五官融在了远远的落日夕阳里,我第一次觉得尽管此时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却也显得那么的恰到好处。他的答案我早已猜到,我垂着头,控制不住一遍遍用手指在橡胶地上描画他的名字,听说文理科班级隔着一整栋楼,以后再见面很难了吧。
大会散场的时候,王昭不知道从哪儿突然窜了出来捶了许承衍一下,他回过头看见是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陈若琳?抱歉啊,上次要不是我借走了你的伞,你也不会淋那么大的雨。”回去的路上,许承衍和王昭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距离训练基地500米的地方有一座名为海州的寺庙,我们经过的时候好奇地进去逛了逛,最后3个人都默契地停在了伫立在大殿里的那尊佛像前。
“怎么?进去看看?”王昭打头阵先一步迈了进去,我和许承衍的目光相触,也跟着他走了进去。寺院里香火味道很重,王昭的声音很轻:“据说海州庙许愿很灵的,来都来了,许个愿再走吧。”3个人依次提笔在名册上留下字句,又起身走了出来。我偷瞄了一眼身侧的许承衍,却猜不出他究竟许了什么愿。
王昭和许承衍一路上嘻嘻哈哈地把我送到家门口,原本已坚定要学文的信念却在瞥见许承衍的一瞬间叉开始动摇。他说,我要学理,而我,却只想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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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若琳?”许承衍见到我很惊喜,辗转一夜,我终是有违初衷,硬着头皮踏进理科班的大门。我们三人里却是王昭选了文,班级出操时,他站在一群女文青中间挥着手同我们打招呼。不一会儿,王昭笑嘻嘻地凑过来:“陈若琳,我以为你会学文。”被看穿的瞬间,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又装作不经意一般:“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要学理,很想。”王昭闻言啧了几声,表情仿佛在说“希望你做不出物理题时也能这样想”。
从此以后,我和许承衍便结成了“同盟”,除了去厕所的时间外,我们几乎都在一起。他在语文课上算物理题的时候我负责盯梢,他拒绝同班女生的示好时会将我当作挡箭牌。偶尔觉得累的时候,偏过头瞥见他的侧脸,想起大雨中少年为我撑伞的时刻,就忽然觉得那些怎么想也弄不懂的数理化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知道,许承衍带给我的安全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后来的暑假,我和许承衍、王昭总是一同行动,假期去市图书馆的人不多,我们3个人随便找个位置并排坐下,许承衍起身去厕所的间隙,王昭挪到我身边:“陈若琳,你这样做值得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的秘密在王昭面前如同透明一般,他总是很清楚我的心思。见我没有说话,良久,王昭又从我身边退回原来的位置:“不管怎样,只要你不后悔就好。”许承衍回来的时候,我们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然。他见我一直盯着一道概率题发呆,便主动把卷子扯到手边开始写解题步骤,一边写一边讲。许承衍靠过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指节的纹路,我知道,至少现在,我是不后悔的。
“你在听吗?明明这么笨,没有我怎么办。”许承衍伸手敲了一下我的额头,无奈地叹气。任谁都能听出来的玩笑话,我却特别希望他的关心和埋怨都是真的。是啊,许承衍,我这么傻,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4
暗恋时最害怕的事情不过是,一切都朝着曾预想过的最坏结果发展。原来所有关于许承衍的细节都是我无端放大了情感的假象,他可以为我撑伞,他也可以为任何一个淋雨的女生撑伞:他可以给我讲题,原来他也会热心地帮数学成绩倒数的同学认真解析步骤。当我明白了这些的时候,我早就成了顺着长发从塔顶一路滑下的公主,如今长发已经被我亲手剪断,我知道,城堡再也回不去了。
想清楚这些的时候,许承衍正意气风发地走向同班的团支书薛慧,两个人拎着一沓资料而去。薛慧的背影很美,她就站在许承衍身边,两个人很般配。
我开始和许承衍争吵,因为一些我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的理由。他与薛慧同框出现的次数越多,我和他的争吵就越激烈。我以为许承衍最后能明白我的别扭,可他最终还是不解地问:“陈若琳,你到底怎么了?”那时,从前所有用来说服自己学理的借口一下子土崩瓦解,我突然想起那年暑假王昭在图书馆对我说过的话,他问我这么做可值得,他说只要我不后悔就好。可是我后悔了。
“许承衍,我觉得我可能学不会了。数理化太难了,我真的学不会了……”
许承衍看向我的眼神里有失望。没错,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却成了变故来临前的第一个逃兵。
“我以为你会坚持下去的,至少还有我在啊。”可他的声音刚落,薛慧便再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女生笑意盈盈:“走吧承衍,时间不多了。”许承衍刚起身的时候回过头看着我,却还是转过头与薛慧一步步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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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许承衍与薛慧一同出现在全国科创大赛的领奖台上。而我,却已站在文科班的队伍里。许久未见,许承衍的笑容于我而言开始变得陌生,那些军训因睡着而被罚站时与我插科打诨的少年意气似乎都不在了,至少在面对我的时候。我还是让他失望了,从理科的洋流中抽身而退,没有提前跟他打一句招呼。
其实,与其说是从理科的洋流中抽身而退,不如说是从一段走向不明朗的情感中抽身而退。我原来就是这么胆小的人,对于源源不断的看不到回报的付出,我本就支撑不了多久。转班的时候王昭张罗着为我接风洗尘,却始终没有再提过许承衍这个名字。高考的前一天,学校放学很早,想让我们早点回家放松心态。我和王昭不知不觉地走到那座距离军训基地500米远的海州庙,走进门,院落里的旧物还都是从前的样子,那年的名册还在,我随手翻了十几页,忽然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而那一页的落款,却是许承衍。
眼泪打在名册上,我当初的决定其实没有错,只是后来,我们各自都退了一步,退回了只属于自己的包围圈,再也不敢去触碰那些我们以为的飘渺的梦。
我和王昭走出去的时候,发现彼时许承衍正立在寺庙的门口。天边乌云密布,记忆中的少年一步步走过来,走到我身边轻言:“你怎么还是这么傻,下雨都不知道要带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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