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都单纯得一无所有,容易被浮华的事物蛊惑。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无限的潜力,像发现宝藏一般喜爱,而你后知后觉才明白,那是我最真挚的心。
当我喜欢你时,请给我你最好看的笑容以珍藏,哪怕你不曾将心比心把我放在心上。
当我离开你时,请给我你最广宽的心胸以原宥,哪怕你不曾明白太多事都身不由己。
最重要的是,你在我成长的年轮里刻下了名字,那些我们的泪水和欢笑,彷徨和希望,我都将如数家珍。
我们,至少还能以这样的方式,一生怀念。
001
印象中的林子沉又黑又瘦,调皮捣蛋喜欢欺负女生,他甚至在其他小朋友的绘画作业上乱涂鸦,像只多动的小猴子一样烦人。直到高中入校时再见到他,我都还记得他抢走了我最喜欢的画笔,始终没有归还。
是的,我记不住单词和数学公式,但记仇却十年如一日。
那年9月,夏天似乎还没过去,白晃晃的日光下大家的眼睛都是虚的,目光所见也不过是一张张陌生的新面孔。
他先认出了我,在人群中喊我:“沉桃子!沉桃子!”
这当然不是我的本名,这个绰号已是将近10年以前的事了。那时爸爸见我热爱简笔画,就送我去了绘画班,我把自己的名字,沈桃滋,写在文化宫的小黑板上。有个小孩刚识得几个字,偏说那是“沉”,不是“沈”,又因大家都不认识“滋”,便有人说:“就叫你沉桃子吧,反正你也胖嘟嘟的!”
对了,那人也是林子沉。
时间有奇妙的能力,多年过去了,我竟也为这绰号生气了。而面前的男孩,也是岁月里长成一株挺拔的白杨,他跑过来时,迎面的风里都有阳光的香气。
我记仇了那么久,却忽然一下子消气了。
他说他就在我隔壁班,我在四班。
“那个班呀……”我说。
关于隔壁五班,当时唯一的印象,就是一进校就听见有人说五班有个多么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是这一届的级花。
出于女生的好奇和妒忌,我也不由自主地在五班门口偷偷望了望,第一次看到完美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心底才不得不服气了。
当天下午,每个班级都开着班会,班主任宣布规章制度,再每个人依次上台自我介绍,大家凭着第一感觉投票选出了班干部。
我似乎从来都是最中规中矩的那个,成绩中等,不惹是生非,但也绝不爱学习,在校从没当过什么官,也没太多人脉。
各式各样的名字里,我只记住了方雨齐。他说,他的名字,将雨齐写在一起——霁,就是彩虹的意思。他还说:“这个班有几个是我初中就认识的朋友,很幸运大家在高中叉聚在了一起,他们刚才商量,等会儿选班长时都投我的票。哥们是跟我闹着玩,不过我希望大家都能认真对待,毕竟班干部要对同学们负责,而我并不认为自己能做好。”
很多事都适得其反,大概是大家都像我一样,唯独对方雨齐印象深刻,所以投票时他收到了最多的票。
放学前便是第一次大扫除,男生们搬来了新书,而正巧我出去洗拖把,等回来时,剩在我桌子上的新书,好几本都不知怎的沾了污水,显然被大家挑剩了下来。
我拿着脏兮兮的书去找方雨齐,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班长,我辛辛苦苦洗了4把拖把,回来剩给我的所有书都是脏的!你就不能组织大家按座位发书吗?也不至于脏书全都到我一人手里!”
他耸了耸肩:“这会儿大家都忙里忙外,尘土飞扬的,也不好组织啊。”
我知道事已至此,也只好用着脏书忍一学期了,却打心底后悔,自己居然也投了方雨齐一票。
放学时在车棚遇见林子沉,他才关心我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上学第一天就受委屈了?”
我把脏书的事告诉了他,但他反而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真的生气了。
后来我想起这一幕,为丁点大的事懊恼了大半天,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可是那个年纪的我,单纯得一无所有,只剩这些书本文具,我那样宝贝着它们,哪怕我不热爱学习。
“你真生气了?”林子沉看我推着车自顾往前走,慌张地追上来问。
我不想理他,差点踩上单车一溜烟跑掉。
他说:“我的书换给你好了。”
我及时一脚踩在地上,惊愕地看向他:“真的?”
他笑着点了点头,从书包里拿出厚厚一沓书,递在我面前。我反而有些犹豫,和他似乎也没有那么熟识,受之有愧。
我突然有了个好主意,说:“好吧,谢谢你,不过我明天再把我的书给你。”
这一天像一枚印章,深深嵌在有关十几岁的记忆之海中。这一天我背着两个人的书骑车回家,因为肩上的书包实在太重,难以掌握平衡,在路上一共摔了3次,我竟都没有哭鼻子,心里藏着不知名的期待,只想快点回家。
第二天林子沉收到我交换给他的书时,惊讶得目瞪口呆。我花了一晚上时间,把所有脏书都包上了书皮。可是外面买回来的书皮太没有创意了,我翻出多年来收藏下的绘画作品,每一份上面都标着日期,从小到大的梦,都在画纸上慢慢有了雏形。
我曾以为这些画是我最宝贵的财富,可是我竟愿意为林子沉将它们裁剪成书皮。
“这样的心甘情愿,算什么?”我迷迷糊糊地想着,钟表上的指针已快要走到12点,我真的忙碌了一晚上呀。
梦里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绘画班,小小的林子沉说:“就叫你沉桃子吧,反正你也胖嘟嘟的!”我在台上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在家里时妈妈分明说我胖嘟嘟很可爱,但是大家忽然笑开了声,说着“沉甸甸的桃子”,我就不争气地想哭,觉得这个绰号难听极了。
那时爸爸会来接我下课,抱着我一路悠闲走回家。见我红着眼眶,便问我是否受了欺负。
我小小倔强的自尊心使我只咬着嘴唇,不肯把“沉桃子”的事告诉爸爸。
他拍着我的背,说:“没事,回家妈妈做了红烧肉等你呢,吃了肉桃子马上就笑了!”
我气哼哼把头偏到一边:“我不吃,胖了会被嘲笑!”
爸爸大概明白了,也不戳穿,只笑着说:“别怕,桃子以后一定是靓女,和你妈妈一样漂亮!”
“真的?”
“肯定啊!”爸爸说,“你妈妈是最漂亮的女人!”
其实我是想知道自己是否会成靓女,而爸爸却自豪地一个劲夸着妈妈,这在我当时的小脑袋瓜里似乎差别不大,我便也跟着乐。
很久以后爸爸不再来接我下课,妈妈不再做好我最爱的饭菜等我,再到他们吵到分家,这个场景才一次次在梦里回光返照。爸爸曾那样爱妈妈,谈起她就满心欢喜,却还是续不了缘分的线。
002
半个多月后,入校以来第一次测试考试中,我们班竟出乎意料取得了全级平均分第一名。我们上交的第一波班费,也用来买了很多糖果和零食,在班会上一同分享庆祝。
不知怎地,从小到大,我所在的年级似乎总是最差的一级,我所在的班又是期中最差的班,即使这与个人的成绩和升学关系不那么大,但集体一同分享荣耀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林子沉听着我得瑟,不以为然地说:“骄兵必败。”
我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将一小袋巧克力塞进他手里,说:“班里分的,太腻了,给你吃。”
那是我攒了两周的零用钱,在进口零食店买的。我怎么会如此想与他分享,也许是新的学校里我与谁都不熟,勉强与他算是旧识,忘记带书时总是想到他,放学后也总会放慢脚步等等他。
他咬着巧克力,与我闲聊:“喂,你们班那个方雨齐。”
我不禁冷笑了一下。虽然这次我们班一跃成为年级第一,但每天下午的自习课都太过吵闹,方雨齐总是管不住纪律,班主任已经为此生气了很多次。
“你怎么知道他的?”
“听说他想建立一个棋牌社呢,我有点想参加,小时候爸爸有教过我象棋呢,觉得还蛮有意思。”
“我帮你问问他。”话自然而然地出口,我忽然就后悔了,我竟一点也不想同方雨齐说话。
那个懵懂的高一,学习压力还没逼近,校服都崭新,少年的肩膀却慢慢展开。我们不急着赶回家写作业,慢悠悠推着单车走过笔直的马路,聊着不大的学校中的琐事,懒散的夕阳从地平线斜斜照过来,一切都完好得不像话。
我去找方雨齐时,他正低着头在桌子下玩着什么,我把脑袋凑过去,吓了他一跳。
他慌张地把什么塞进了桌框,说:“吓死我了,忽然好大一张脸!”
我怔忡了3秒,心里仔细问自己,我的脸真的很大吗?忽而窘迫极了。
“你在玩什么?”我狐疑地问他。
方雨齐倒也大方,但他从桌框里拿出来的,不过是个六色魔方,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然而好多在我们看来平常的事情,都莫名其妙在老师眼中被禁止。
“你在怕什么?一旧老师发现,说班长带头玩玩具?”我玩笑着说。
“没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已。”
“听说你要建立什么棋牌社?”
他眼神忽然认真了起来,点了点头。
“有象棋组吗?我有个朋友想要参加。”
“好啊!”他答应得爽快。
“还有,现在社团的预备工作怎样了?能不能给我朋友分个一官半职什么的,比如象棋组组长?”
他想了想,说:“副社长怎样?”
我张着嘴愣了3秒:“你们社团目前有几个人?”
“两个。”
方雨齐果然是个不靠谱的人!
原本已然过去了半个多月,如果真的不与方雨齐往来,脏书事件恐怕都要被我慢慢遗忘了,可一想起来我依然觉得不开心,我就是这样记仇的人。
那天午休时,学校领导忽然来了次突击纪律检查,主要是为了抓出偷偷带了手机的同学,却将方雨齐的魔方搜了出来。
班主任举着魔方在班里问是谁的,没有一个人回答。而之前色彩凌乱的魔方,已然被还原得整整齐齐。我想,方雨齐原本就不想当班长,也许老师知道这个魔方是他的,就会撤掉他的职位。
我把告密的小纸条放在班主任桌子上时,心颤抖得快要掉下去。泄密者总是包含贬义,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可是方雨齐确实也不是个好班长,换个班长对班级来说终究是好事吧。
风平浪静过了一段时间,第二次检测后,我们班的平均分名次下滑了很多,终于在班会上开始了第二次班长选举。
这分明是我期望的,可是我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班主任告诉全班,那个魔方是方雨齐的,说班长带头玩物丧志,班级成绩不下滑才怪。仿佛这个班的退步,都归咎到了方雨齐一个人身上。
我偷偷用余光看向他,他淡然地坐在座位上,听着班主任夸张的批判。要是换做我,我一定会羞愧得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如果不是我告密,班主任也没有借口拿方雨齐大做文章了吧。方雨齐固然没有尽到班长的本分,但也不至于承担下整个班退步的后果。
我忽然那么后悔。
放学后,我鼓起勇气叫住方雨齐,道歉的话却还是说不出口。我真没想到这件小事,会连累他这么多。
“是你告诉班主任的?”反而是他先开口问我。
我不敢承认,只紧张地屏着呼吸。
他却说:“谢谢你啊。”
“啊?”我没反应过来。
“早就说了不想当班长。”他背起书包自顾要走。
“等一下……”可我依然说不出道歉。
“还有什么事?”
“你不该是这样啊……”他似乎完全不在意班主任说的那些过分的话。
“那还要怎样?我请你吃饭以表感谢?正好,周末你和你那个朋友一起,我请你们吃饭。”他轻松地摆了摆手,示意再见。
我愣在原地,我是想说对不起,只好以后再说了。
他说周末吃饭,难道是和林子沉一起?
可是,方雨齐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003
我将自己的画剪出书皮,当然希望自己的好意能够被温柔对待,但很快,我发现林子沉的书皮都不见了。
我问他原因,他说是因为上面有我的签名,他不希望被别人误会。
女生敏锐的直觉,使我还没来得及心疼那些被遗弃的画,脱口便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林子沉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说上来,我便也有了答案,脚下一踩,骑着单车生气地逃走。
我怎么会为他生气,甚至迎面风吹来,还会有点想哭。一定是为那些被他丢弃在角落的画纸,和上面五彩缤纷的梦。我把最美好的宝物都交给他了啊,怎么就心甘情愿。
小时候就是他取笑我,欺负我,怎么这么多年过去,我没有变聪明,反而居然自投罗网。
听说五班那个很漂亮的女孩,陈西如,入校一个月时间就收到了将近100个男生的告白。这样的说法也许有些夸张,但这群男生确实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莫非林子沉也喜欢她?这样为了好看的脸就跟风大众,林子沉真是太没出息了!
一气之下,我并没有告诉林子沉,方雨齐想要请我们吃饭的事,我甚至决定再也不要理林子沉。
周末时,我一个人赴了方雨齐的约。
“怎么就你一个人?”他问。
“大概是我与那个朋友绝交了吧!”我说。想到林子沉,我就又生气,又说不出的难过。
方雨齐神情有一丝惊愕,但很快又平静地点了点头。我原以为他是想与林子沉认识一下,并商议社团的事,没想到他却说:“没关系,必胜客新出的披萨,我一个人吃不下,两个人应该可以。”
原来只是为了吃!方雨齐这个人似乎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一点都没有常规。
一提到吃,我又想起那个深埋在心底的绰号,以及那天方雨齐说我脸大。
说真的,看到比自己好看的女孩,我总是忍不住会有些小妒忌。我一边期待着自己能像爸爸说的那样,变成靓女,一边又懊恼,怎么男生只看得见好看的女孩,从不肯去发现别的闪亮呢。
尤其是我旁敲侧击打听到,林子沉喜欢的人确实是陈西如,忽然妒忌的心胀到前所未有的大。
“……我问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方雨齐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我连忙摆了摆手,想到自己原本是有愧于他,怎么还好意思让他请客,便说:“我买单!”
他笑着说:“不用,是我自己想吃披萨,拖你一起来。”
他好像完全没把我告密的事放在心上,我也不好意思再重提这件事,只好坚决道:“不行,今天我买单!”
我总是把零用钱省下来,本来还想再买些进口巧克力,和林子沉在放学回家路上边走边吃,如今一顿西餐与方雨齐挥霍掉吧!
热乎乎的披萨刚上来时,林子沉就打来了电话,我懊恼地挂掉,他却又打了过来。直到第7个电话,我终于不耐烦地接了起来。
他语气寂寂,问我在哪里,说想马上见到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已经开始担心和牵挂。
“我可能得先走了,不能陪你吃披萨了。”我抱歉地说。
他猜道:“是那个朋友的电话?”
我点头。
他玩笑着说:“不是刚说绝交了吗?”
我脸颊忽然红得火热,像被拆穿了小谎言的孩童。
“可是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些披萨呀。”
我装作没有听见,穿上外套就夺门而出。
快要入秋的风吹开了两颊的头发,我才恍然想起,自己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这顿饭一定要请方雨齐。
我心里忽然想起曹操的话,宁我负天下人。就当过错都是我的,以后再还吧,恩仇我总是记得牢靠。
见到林子沉时,他只穿着拖鞋,我不知他是如何匆忙的情况下,从家里跑了出来。
我只知道,高中以来,他住在他大姑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他也从不肯告诉我,他很少与我说起他的爸妈。
他像在自言自语,说:“有天,我会让他们所有的人后悔。”
“让谁后悔?”我被他的话吓到了,问得小心翼翼。
可是他却什么也不再告诉我。
我们跟着他,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有时也穿过狭窄的胡同。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只是漫无目的更让我无比心疼。
直到他白色的拖鞋上沾了尘土和泥,脏兮兮的,看起来很难看,他忽然转过身来,对我说:“你的画,被我大姑父撕掉了。”
我的心忽然被钝击了一下,仿佛所有儿时做过的梦都被摔得粉碎。
我鼻头酸酸的,可是我分明是来安慰他的,我一定不可以哭才对。
“难道你是因为这个,和他们吵架,才跑出来的?”
也许至少,他其实是关心在意那些画的。
可他却毫无语气地说:“不是。”
我“哇”的一声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伤心,原来世上有些真心会覆水难收,一腔孤勇很容易逼得自己走投无路。
林子沉却一句也没有安慰我,他好像被我吓坏了,后来他才告诉我,从来没有女孩子真正在他面前哭得这么伤心,他实在一时慌了神,不知道如何哄我。何况,彼时他本来就揣着心事,也许他也正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真的,林子沉决定,那之后他再也不会哭了。他说他会让他们后悔,而那之后,他也慢慢变了。
我边哭边跟着他走,他忽然钻进了一家商店,等我发现时,他已经把手摊在我面前,手心是我曾送给他的那种进口巧克力。
他说:“正巧看到,你们上次发的那种,不过真贵。”
林子沉大笨蛋,班级怎么可能会发这么贵的巧克力!不过我这么想着,坐在路边嚼着甜丝丝的可可和奶油,忽然不自觉就笑了。
青春时的难过和开心都格外简单,林子沉对我一点好就能让我笑出来。可能那时我以为,我最大的开心,一定是看到他过得很开心吧。
004
我竟然真的与陈西如成为了好朋友,制造各种偶尔碰面的机会,让她觉得我们有缘,再一同分享心情与小秘密,好像我是她的亲密好姐妹。
她会将那些男生对她表白的话告诉我,还会告诉我她对每个男生的印象,有时说起男生表白时紧张结巴的模样,她会和我笑得前俯后仰。
有天我们抱着各自的语文书在草坪上背课文,她将新收到的情书给我看,忽然问我:“桃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我顿了顿,将课本抱在怀中,像抱着仅存的温热,撒谎说:“没有。”
她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我有看到你和林子沉一同回家哦!”
“他啊,”我说,“小时候和他一同学画画而已,所以还算熟识。你觉得他怎样?”
她说:“好像,很普通。”
对平庸的害怕仿佛是与生俱来,尤其被钟意的人认为平庸,就像被扔进黑色无底的深海一样窒息。
我想替他与陈西如争论,林子沉分明也有特别之处,可我却忽然也说不上来。直到不一会儿上课铃声响起,也没想到如何回应陈西如。
我主动替林子沉接近陈西如,他为了表示感谢,请我吃了一周的红豆双皮奶。
我咬着甜蜜的红豆,问他:“林子沉,你到底有没有什么特长啊?能拿出来秀的那种。”
他却好像越来越不爱说话,想了想,耿直道:“好像没有。”
我咬着勺子,深感恨铁不成钢,这样还怎么能泡到妹子。又忽而惆怅,林子沉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哪怕他画不好画,也急匆匆想要老师将他的画挂在黑板上展示和点评。
我曾以为林子沉会性格外向,广交朋友,交到几个狐朋狗友变成坏男生也说不定,但绝对没想过他会越来越寡言,会外在看来像杯白开水。但总是这样千篇一律的干净男生,在不经意的瞬间,也许是一个笑容,一个眨眼,碰巧被某个女孩看到,仿佛看到新抽的绿叶舒展开来一样,清新明朗足以心动。
我们一同在街角的音像店外听到周杰伦的歌,我们似乎是听着他的歌长大的,绝大部分人都会哼他的歌,甚至追着他的专辑。我忽然有了主意,让林子沉学着唱歌,周杰伦的歌都朗朗上口,不至于难学。
“我帮你约她去KTV,你唱歌给她听,有信心吗?”我冲着他鼓励地微笑着。
多想告诉他,我对他可是信心十足,喜欢听他说话,也喜欢听他讲电话,每一声音线不生硬,也不会太柔弱。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即使真的说不清他到底哪里好,哪里特别,却依然相信他有着无限潜力,能够比任何人都好。
陈西如听说要去唱歌,很开心的样子,我想她一定很会唱歌。好看的女生总是多才多艺,上帝经常这样不公平。
林子沉好一番破费,分明说好只在周五放学后唱两三个小时,他居然订了蛋糕。
我不禁冲他翻白眼:“你真是莫名其妙,又没有人过生日!”我心里妒忌的火却越燃越旺。
可是,不是说好了吗,只要他开心起来,我也会开心。
后来每当我问起关于那天,或者他家的事,林子沉都很忌讳似的,很快将话题转移。但他却总爱跟我聊陈西如的事,而且每次都笑得灿烂。
那个蛋糕陈西如一口都没有吃,麦霸拿起麦克风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林子沉偶尔穿插几首Jay的歌,都不负我期望很好听。而我整场都在忙着独自吃蛋糕。
从灯光闪烁璀璨的KTV出来时已是晚上,深宝蓝色的夜空,还有钻石一样的星星,若是和喜欢的人单独牵手走过一段宽阔的路,一定会浪漫得像走过梦中婚礼的地毯。我忽然有点难过,此时多余的那个人,似乎就是我。
来不及感叹林子沉喜欢的人是我该多好,命数的转弯已然迎面而来。
人少的路上,野狗在吠。我小时候被狗咬过一次,被吓得缩到了最后面,陈西如看到路边的狗,却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她上前去摸着小白狗的头,小白狗乖巧地摇了摇尾巴,似乎真的不可怕。可我刚走上前去,它就冲我叫。
陈西如哈哈大笑起来,她说:“我家也有养狗,你别害怕,它只是在说‘见到你很高兴!”
我将信将疑,小白狗果然自己上前来,摇着尾巴望着我,像在等着我摸摸它。
“它好像很喜欢你哦!”她说。
我内心无比挣扎,生怕再被咬一次,又要去打针。
我说:“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家吧。”
可是我们3人刚走开没几步,小白狗就追着我们叫。
陈西如心软了,说:“我想带它回家,可是不知道爸妈会不会同意。”偏偏小白狗总是跟着我,她又说,“桃子,要不你先带它回去吧,我们再想想办法,它在外面流浪肯定总是吃不饱。”
我正想要拒绝,我们家可从来没养过宠物,林子沉却说:“要不你先带回去吧,我们再想办法。”
他一定是看陈西如担心小白狗的样子楚楚可怜,所以不假思索就听从她的。
陈西如见我犹豫,说:“就一个晚上,明天你带它去学校,一定不会饿着它的。”
只一个晚上而已,我想。
“好吧。”我勉强应了下来。
我把小白狗塞进书包,它也不叫,似乎很令人放心的样子,可是我总是感到心里沉甸甸的。
那晚,我一直都担惊受怕,给它吃的喝的,生怕它一有要求就叫。
从没养过宠物的我,真的已然尽力而为,而它还是叫出了声,也许是想感谢我,却给我带来了大麻烦。
爸爸生气地推开我的门,说我什么乌七八糟的名堂也能搞出来,最终又照例收场道:“我真是管不住你了,你去找你妈妈吧!”
每次我都好委屈,却不敢顶嘴。我总是不能忘记,爸爸曾经也很爱妈妈,他这么说都是气话,而在他的心里,妈妈才是最深的伤。
他也照例拿着烟盒和打火机出门,每次都这样,他会散会儿步,抽掉几根烟,想一些不肯告诉我的事一一也许是思念妈妈。而我不必等他,每次乖乖按时睡觉,他不久就会回来,有时还会帮我盖好蹬开的被子。
可是这一次,我却被窗外惊扰了满天星星的鸣笛声吵醒了。
爸爸出了车祸。
005
注定难眠的一夜,医院的检查情况出来,爸爸的腿骨折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大难不死已是万幸。
第二天,喂爸爸吃过早饭,爸爸就催着我快去休息,说我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而我又想起还在家中的小白狗,恨不得赶紧把它扔到学校去,恨不得,从来都没有遇到它。
我抓起外套,要马上回家把狗弄出去,爸爸忽然叫住了我,说:“桃子啊,要不你去找你妈妈吧,我的腿要是好不了,也不好照顾你了。”
他后来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我宁愿他还像以前一样,怒气冲冲,宁愿这依然是气话啊。
小白狗好像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垂着耳朵可怜巴巴望着我。而此时林子沉和陈西如都没有任何消息,他们似乎忘了小白狗的事,也并不知道我爸爸出了车祸。
好像这些都和别人无关紧要,我第一次感到莫大的孤单。
“我知道其实不怪你。”我低头对小白狗说,“不过我也没办法。”
它呜呜地叫着,我也忽然想哭。
这些我都没有主动告诉过林子沉和陈西如,我始终记得初中语文课本上的那个祥林嫂,我不想哭哭啼啼把伤心的事说给别人,像在博取毫无用处的同情。我想,在意我的人自然会察觉到我的变化,自然会来关切询问。
可是他们俩都没有来问过。
倒是我与小白狗说的话越来越多,告诉它爸爸每天的康复情况,告诉它我学习上的烦恼。
“你和校霸是好朋友?”
我转过头去,是方雨齐。
小白狗总是兴奋地朝学生们叫,一副很嚣张的样子,大家便开始唤它校霸。实际上它从不咬人,陈西如或许说得对,它只是很高兴遇见大家。
“是我带它来的。”
方雨齐惊讶:“真的吗?没看出来,你还这么有爱心。”
我低着头小声嘀咕:“我没有爱心,我本来不想管它。”
他摸着校霸,忽然没头没脑问我道:“你还好吗?”
我等待许久的关切,却从没想到是由他来问。
他见我愣着不说话,又说:“一定是有心事,才会跟动物讲话。”
我却不想告诉他,随口遒:“你的棋牌社怎么样了?遇见志同道合的人了吗?”
“唔,还没有。”
我揶揄道:“你看那些文学社,音乐社,活动都搞得风生水起了。”
“我不过是想找几个能对弈的人。”他说得轻松自在。
“很难吗?只有高手才会遇不到对手。”
他起身,说:“有点儿难。要上课了,快回教室吧。”
我这才想起很多细节,方雨齐的魔方,还有他在数学方面的极高天赋,忽然对他产生了敬仰之情。但不管怎样,方雨齐的处事方式,确实有点儿奇怪啊。也许天才都是怪人。
也许林子沉确实凭几首歌吸引到了陈西如,就算他们恋人未满,也一定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不然,怎么会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等着我一起回家。
有时我路过那家进口零食店,看到里面的巧克力,总是想到那天,他穿着拖鞋走了好久好久,我们都为一些事伤心难过,但他只需要一块巧克力,就能哄我开心。
真的,他要努力很多才能让陈西如开心,可我不要那么多。
我也有段时间没有再和陈西如在走廊里嘻嘻笑笑了,大家忽然就各忙各的。可是我心底忽而有些讨厌她,我从来不是真心与她做朋友,更不喜欢她看似有爱心的模样。毕竟,后来她再也没有理会过校霸。
听说陈西如参加了校园歌手大赛,消息传开来,大家好像追星一样都要去捧场。
我霎时厌恶极了,为什么好运的女孩仅凭脸蛋就能被所有光环包围?不,她不是有爱心的那个,她不是认真对待男生的喜欢的那个,也不是唱歌最动听的那个。
我拜托方雨齐,即使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办法,拜托他帮我想办法加个名额,我也要参加校园歌手大赛。
与她正面相遇时已经是决赛,林子沉分明在下面,却将全部力气都为她加油,最多帮我鼓鼓掌而已。
上台前,林子沉才终于凑过来说:“沉桃子,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好听!”
“比陈西如好听?”我直言不讳地问。
他犹豫了一下,笑着没有回答。
如果没有那么高的人气,陈西如不可能一路杀到决赛。
我唱了南拳妈妈的《下雨天》,期待让人越来越沉溺,谁和我一样等不到他的谁。其实,我只是为了争一个在所有人面前说真话的机会,大不了再做一次告密者。
最后的伴奏声里,我说:“我想我没有办法拿到第一,即使唱有些词的时候,我真的感同身受到想哭。反正,别的什么我也不在乎,你们眼中完美的陈西如,在我看来真的好虚伪。”
台下瞬时炸开了锅,都说在公然挑衅。
刚一下台,林子沉就冲上来,抓住我的肩膀,说:“你傻啊,你要一下子得罪多少人?”
我反问:“那我得罪你了吗?”
他又无法回答上来。总是这样,最应该为我开口的人,却在沉默。
作为评委的几个学长学姐,都说我勇气可嘉,竟直接将第一名给了我,他们说我当之无愧。台下也都在鼓掌,但分明都是喝倒彩。
我拿到一小笔奖金,回到教室的座位上时心都还在疯狂跳动,一路上都是别人各式各样的目光。
方雨齐却依旧来恭喜我,此时似乎只有他的祝贺是真诚的,他似乎从来不理会别人说的那些话。
我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说:“我请你吃披萨?”
“好呀!”他开心地答应。
林子沉不屈不挠地跑在教室门口喊我,这次他没有叫我“沉桃子”,而是郑重其事唤我大名。
他开口便说:“你说的话也太过分了吧,陈西如都哭了!”
我瞟了一眼隔壁五班,她果然趴在桌子上,哭没哭我倒不敢确定。
我说:“林子沉,我最该哭的时候,都没有哭,我所有的心愿不过希望你开心一些。但你在意过我吗?”
他长高得好快,面容的棱角也越来越好看。我仰面愤怒地望着他,强忍着眼眶里就要溢出的泪水。我也曾相信他有潜力成为最完美的男孩,而所有的期待在这顷刻间粉身碎骨。
他怔忡了半晌,才有些慌张地问:“你怎么了?”
可是我早就不想等他这一声问候了,也似乎死了心一般,云淡风轻道:“没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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