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子澄

　　一

　　和秦樾狭路相逢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天。断断续续的小雨落了个整夜，清早的凉风，徐徐地从楼梯口袭来，我耸耸双肩，毫不犹豫地折回寝室，换上了春日里的长衫。再下楼的时候，临近上课，我快跑着冲向教室，在教学楼下大口喘气，体力不及晨跑归来的秦樾半分。对此，我还来不及腹诽之，下一秒就见秦樾侧过脸来，瞳孔带笑，分明是挑衅一般地，一步3个阶梯跃上楼。

　　垂柳依依，又有很小的雨在下，我一步一歇地走回教室，上课铃恰好敲响，然而楼道张贴栏处的人群还未散尽。

　　无疑又是新一轮大考放榜，我索然无味地回到座位上，听大部分人一如既往地赞叹道：“秦樾又是年级第一。”听周遭同学向我祝贺道：“悠扬，你可是年级第二呢。”听班主任醍醐灌顶道：“沈悠扬，数学再提高20分，分分钟碾压秦樾。”

　　较之沈悠扬，秦樾总略胜一筹。换言之，我不及秦樾。从入学之日起，秦樾便蝉联年级第一，令所有人望尘莫及。唯独我士气不减，青春期里所有的快意恩仇与叛逆不羁全用来和他对阵。

　　二

　　和秦樾的恩怨还要从入学之初说起。开学典礼前夕，被班主任告知年级里将会在入学成绩并列第一的我和秦樾之中选择学生代表。在典礼上发言之后，我便开始兴致盎然地准备起了发言词，结果却被秦樾抢了先。于是，我和秦樾的宿战也由此打响。

　　期中考后，英语演讲比赛和篮球赛接踵而至。看到演讲比赛名单里秦樾的名字赫然在列，之前几番推辞的我也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May Buddha let us meet in my most beautiful hours，l haveprayed for it for five hundred years……”

　　那天，我选了席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在一番自认为声情并茂的朗诵之后，我沾沾自喜地回到观众席，看秦樾从容不迫，看台下掌声如潮，看结束时外教对他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赞，然后一瞪眼一跺脚，愤然离去。

　　一场瓢泼大雨下得正紧，我冒雨冲出大厅，瞬间被淋了个透。可是下一秒钟，漫天的雨似乎又止了下来。我抬头看，入目的是一件熟悉的灰色运动衫。

　　“顺路。”秦樾低下头笑一笑，我还来不及拒绝，就被他带着在大雨中奔跑起来。

　　在教学楼前，秦樾甩下湿透的外套，拧一把水出来，发梢的雨也跟着滴下来。我怀着莫名的惭愧，别扭地道了声谢，转身先一步跑上楼。

　　因缘巧合地，次日篮球赛又是我们两班对阵，然而作为主力的秦樾，却在最后一场临开场前才姗姗来迟，在众目睽睽中甩下太阳镜，大言不惭道：“路过发型屋，临时做了个发型。”

　　“不负责任。”大概是习惯了对他嗤之以鼻，我也顾不上念及他前日的出手相救，得意地瞅一眼自己班遥遥领先的分数，开始卯足了劲为他们加油助威。

　　记得那天被阳光洗过的篮球场树影婆娑，秦樾三步上篮，引得全场叫好不迭。那一霎那的潇洒，被淡淡汗渍漫湿的衬衣，还有他好看的肩线，都成了最炫酷不过的风景。

　　秦樾一路力挽狂澜，在结束前的几秒钟起跳，不负众望地凭借最后一个三分球险胜。那一刻，全场为他动容，就连我也险些跟着周遭的人欢呼起来。

　　比赛结束，秦樾被队友拉着去了医务室。后来听闻那天本就感冒的他不顾阻拦，硬是赶来参加比赛的时候，我才有意识地想起前一天，他的外套其实全用来为我挡雨了。

　　三

　　所以，极有可能，我的豪情壮志就是在秦樾这样一次次的所向披靡中消失殆尽的。而这些，后来再回忆起，我总觉得当时并非是我不自知，只不过是面对秦樾，我早就习惯了无事生非，而心里难免的小骄傲又不得不让我口是心非。

　　那时，我和秦樾都是各自班里的数学课代表，每次送作业到办公室，途中遇上秦樾，我都会毫不客气地将作业堆到秦樾抱着的那一摞上，帅气地转身回教室。后来次数多了，秦樾反倒主动帮我搬起了作业，而这种时候，我又会别扭地拒绝，快他一步到办公室。

　　升入高三之后，大考的考场和座位号开始根据上一次的考试排名来划分。一向数学不占优势的我，恰逢题目简单，拿到了史无前例的130+。等考试那天，我自鸣得意地进了考场，却还是看到秦樾闲适地坐在了考场的第一个位子

　　我用笔戳他的后背，但心里的愤愤然早已不知所踪：“秦樾，怎么又是第一名？”

　　秦樾侧过头，眼里盛着无尽笑意，嘴上却不客气地挑衅：“那下次超过我。”

　　那一瞬间，我反而斗志尽失，余光一闪就瞧见了上一次考试时被我胡乱画在桌上的图案，喷火的暴龙张牙舞爪，只对着秦樾的方向万箭齐发。我刻意忽视秦樾一脸睥睨的神情，又闷头随意地描摹起来。

　　而年级里，关于我和秦樾的传闻也层出不穷。课问，秦樾分明是看热闹般地问我：“用不用解释一下？”

　　“随意。”我耸耸肩，推开将胳膊压在我肩上的秦樾，故作潇洒地走开。但其实，因为惯于和他作对，秦樾的在意，反而成了我放任流言肆虐的最佳借口。

　　四

　　而这样的随意，也仅仅维持到余潇潇出现。余潇潇作为插班生，原本被安排在了秦樾班上，但因为班容量的问题，最后又被秦樾领着到了我们班。来者不菩，是我对余潇潇的第一感觉，毕竟，在一开始，她便不加掩饰地表示自己对秦樾一见倾心。更甚之的是，外教课上，在被问及自己的偶像时，余潇潇竟大言不惭地搬出了秦樾。

　　由此，余潇潇便成了大家“群起而攻之”的对象。相反，只有我把矛头指向了秦樾，譬如重新将交作业的任务推给他，甚至比之前表现得更为理所当然。后来再在楼道里遇上，我不假思索就拉上秦樾要求他教我学数学。

　　于是，最后两个月，我的午休时间便被秦樾全数剥夺，每天留在自习室里，在他的监督下复习数学。时值初夏，大片的阳光覆着桌面，我被晒得无奈，随手拿起数学课本略做遮掩。秦樾抬眸，问我听懂与否。我摇摇头，明明已经意识到错误所在却仍然固执己见。秦樾倒是不厌其烦，起身落下窗帘，又从我手里拿过课本从头讲起。

　　五

　　高考很快到来，在那之后的毕业宴上，余潇潇出乎众人意料地向秦樾表白，于是大家一道起哄秦樾：“那沈悠扬怎么办？”“我们悠扬对你才是真爱。”

　　那一刻，一直垂眸对这一切熟视无睹的秦樾猛然将目光投往我的方向，毫无诚意地问我：“真的？”看他颇有兴致的模样，大有我承认他便立刻拒绝余潇潇的意思。

　　“做梦吧你！”我傲然地仰起头来，以躲过秦樾的注视。秦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就知道。”

　　但最终秦樾还是拒绝了余潇潇，理由是没有理由。

　　只记得那天Say Bye的时候，晚风乍起，秦樾轮廓分明的脸上眉角上扬，看着看着，星光也暗了。而我迫切想要说出口的话，一时间叉不知从何说起了。来

　　等到高考放榜，我终究还是不及秦樾，但却是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为他值得。而到了大学之后，秦樾反倒成了我遇事倾诉的对象，但他对我的鼓励多数时候都是以冷嘲热讽的形式来表达，所以两个人聊不到几句便又开始针锋相对。

　　“沈悠扬，你怎么还不找男朋友々实在没人要你就来投靠我，我可以勉为其难地考虑考虑。”秦樾常常如此地唠唠叨叨，而每一次，即使心潮微漾，我仍然嘴硬地说着“谁稀罕”。

　　总是逊色于他，总是后知后觉，当局者迷。那个时候不愿意承认，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夏天，那件灰色外套其实是我抬起头所能看到的最绚烂的天空。高考那年我努力复习，不仅仅是为了一场似锦前程，更为能保住年级第二的座位。就像最开始的自己真正在意的其实并不是上台发言的虚荣，只不过是那天我坐在靠墙的位置上，恰好瞧见了秦樾好看的侧脸，穿简单的T恤，连发言都简短之至的他，于淡然气质中有着说不出的百般自信。

　　可是，说到底，我在一开始就没有学会如何同秦樾和平共处。无事生非也好，口是心非也罢，其实都早已是我和他相处的一种模式，所以到头来，便也分不清孰是孰非。

　　可是秦樾啊，我心知肚明，他始终都会是我记忆里，那个穿一袭运动衣，奔跑在每一个晨昏，也常驻我年少梦的独一无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