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渔

　　冀西山地有个名叫望山洼的小村子，在附近十分出名，出名的原因很奇特，是因为村里出了一个扫把星。扫把星名叫袁文涛，是民办教师钱淑玲的儿子。

　　钱淑玲是外村人，初中毕业。那时候，初中毕业在乡下就算是有学问的啦。袁文涛的爹袁富生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只念了几年小学，可他有一门做木匠活儿的手艺。他白天到生产队里去劳动，晚上给人家做活儿。活儿没有白做的，主家要管顿饭再给些钱，他的日子就很滋润。钱淑玲家过不下去，吃了上顿没下顿，有热心人给他们一说，就成了。钱淑玲嫁到望山洼后，就到村里的小学里当了民办教师。

　　袁文涛就是他们俩的儿子。

　　袁文涛刚生下来那会儿，也没啥异兆。但到了他5岁那年，就开始与众不同了，暴露出他扫把星的本质来了。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上，天不亮，袁文涛就爬起来了，自己穿好了棉袄棉裤，坐在门口。他娘问他：“起这么早干啥呀？”袁文涛说：“我要看爹去井里挑水。”他娘没再说啥，就起来熬粥。他爹担起水桶就出发了，袁文涛跟在后面。

　　那时候，农村里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到村边的井里去挑。北方的冬天冷啊，从井里摆上来的水滴落到井台上，冻成了光溜溜的冰。再去挑水，就得小心翼翼地踏冰过去了。袁富生过去挑水，袁文涛就问他：“爹，人要是掉到井里，怎么上来呀？”袁富生说：“吊根绳子，拽上来。”袁文涛就在那里“咯咯”地笑，把袁富生吓了一大跳。

　　3天后的一个早上，袁文涛忽然对他娘喊：“我爹掉到井里了，你快带着绳子去吊他吧！”钱淑玲呵斥他，但袁文涛一个劲儿地喊，钱淑玲毕竟惦记着老公，就背着一盘绳子奔往井边，果然听到老公在井里喊救命。她忙着把绳子续进去，这一头儿又拴在旁边的大柳树上，连拉带拽，把袁富生给拉了上来。袁富生二话没说，三两步奔回家里，给了袁文涛一通胖揍。但袁文涛不喊疼，还一个劲儿地“咯咯”笑，倒把袁富生又给吓住了。

　　袁富生在井边上做了一个木架子，村人再来挑水的时候，就扶着木架子，人就不会滑到井里去了。

　　几天后的一天傍晚，钱淑玲做好了饭，却不见儿子回来，就让老公出去找。袁富生一路喊着一路找着，找到后街的时候，却见儿子正仰头望着孙成家的后房山发呆。他惊问道：“你干吗呢？”袁文涛说：“他家瓦片伸出来这么长，来了大风还不给刮跑了呀。”袁富生说：“别胡说八道，哪里会刮那么大的风？”当天夜里，狂风怒号，孙成家的房顶被整个刮飞，一根檩条掉下来，还把睡梦中的孙成给砸伤了。

　　那天晚上袁文涛和袁富生说的话，也被路过的村人听到了，很快就传出去，再联想到袁富生坠井的事，人们就相信，袁文涛是个扫把星。他说的倒霉事，会一一应验。

　　村人们迅速行动，搬来青石板，压到后房山上，以防房顶再被刮飞。到后来，人家盖了房子，就把瓦片缩回去，不敢再伸出房子那么长了，铺完瓦片就压青石板，那也成了望山洼村的传统。于是，冀西又多了一怪：望山洼的瓦片青石板盖。

　　最终确定袁文涛扫把星终极地位的，还是小学校塌方那回。那也是一个冬天，下了好大的雪。那时，袁文涛已经在上四年级了，他就在钱淑玲那个班里上课。钱淑玲正在讲台上讲课，却见袁文涛在那里躁动不安。她生气地问道：“袁文涛，你干吗呢？”袁文涛站起来说：“钱老师，我感觉这房子要塌呀。”钱淑玲被他的话给吓了一跳，她可知道儿子的厉害。虽然贸然带领学生们停课出教室会被领导批评，但这些可爱的孩子可不容得有半点儿闪失啊。她马上就做出了决定，带着孩子们出了教室，来到了操场上。

　　校长看到他们忽然来到操场上，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着跑过来问。钱淑玲还没回答，却听“轰隆”一声，校长办公室轰然倒塌。钱淑玲她们这间教室，也跟着倒了一面墙，一时间尘土飞扬。校长给吓傻了。大家也都惊呆了。校长问清钱淑玲是怎么回事，而后就愣愣地看着袁文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有的孩子却喊起来：“扫把星，你把我们的教室喊倒了，快赔回来！”

　　从那以后，袁文涛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扫把星。好像他一张嘴说话，就有坏事要发生，就有人要倒霉。大家都怕听到他说话，更不敢跟他说，都离他远远的。

　　袁文涛后来考到了县里的中学读书，学习成绩特别好，大伙儿都以为他会再念下去，等到大学毕业后，就会在城里找个事情做，理所当然地留在城里，再不会给乡下带来晦气。但不想，他没考上大学，又回到了村里，当上了农民。这时候乡下已经实行了包产到户，责任田都已经分下去了，并且几十年不再重分，他家只有他爹娘分下的几亩地，他就跟着爹下地干活。

　　这时，袁文涛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因为一直读书的缘故，更有一股乡下小伙子没有的书卷气。他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很精神，这就对姑娘们更有吸引力了。在颜值面前，“扫把星”的外号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其中，有个叫刘凤凤的姑娘，最受袁文涛青睐。刘凤凤长得很漂亮，是小伙子心目中公认的村花。两个人眉目传情，暗生情愫。但袁文涛比较腼腆，还没胆量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刘凤凤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说破，两个人就那么僵着。

　　这可急坏了张英利。张英利早就对刘凤凤情有独钟，但刘风风对他却没表示。没表示可以，他还有机会，但刘凤凤跟袁文涛一成，他可就彻底没戏了。他看那两个人还没把关系定下来，这可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决定冒险一搏。

　　张英利很快就针对袁文涛的弱点，也是自己的强项，想出了一个主意。袁文涛有啥弱点？胆小呗。张英利却是出了名的大胆。于是，某一天晚上，小伙子们聚在一起聊天时，张英利故意挑起了话题，说起了恶猪岭上的鬼坡。原来，望山洼村西就是大山，其中有个山岭叫恶猪岭，岭上有一面坡，人称鬼坡。鬼坡上有个嬉皮鬼，最爱看人摔跟头取乐。很多人爬到鬼坡时，都会莫名其妙地摔跟头。摔个跟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失足跌下坡去，撞到了石头或是树上，不是骨断筋折，就是被毁了容颜，那才是十分可怕的事。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爬鬼坡。听他讲完鬼坡的可怕，别的小伙子都没搭腔，袁文涛却不屑地笑着说：“啥鬼坡呀？不过就是人不小心跌了一跤。世界上哪就有鬼了！”

　　这就中了张英利的计了。张英利激他：“你说没鬼，不用害怕，那你敢不敢到鬼坡上走一趟？你要敢去，我就输你点儿啥。你要不敢去，就跟街上喊3声：我是胆小鬼！”小伙子们都跟着起哄。袁文涛毕竟是个男人，这会儿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儿，只好勉为其难地说：“去就去，谁怕谁了！”两个人击掌明誓，大家就当了见证。

　　这个赌，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由张英利先拿着袁文涛的手机爬上恶猪岭，把手机放到一块大石头上，袁文涛再爬上恶猪岭，把手机取回来。从村里出发去恶猪岭，必是要经过鬼坡的。这个赌也算是公平，两个人都认可了。袁文涛就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张英利，张英利接过来就出发了。

　　一个半小时后，张英利回来了，告诉他放手机的位置。袁文涛叹了口气，忧伤地说：“一个小时后我若没回来，你们记得去找我。唉，今天该着我倒霉。”他拔腿就向村外走去，颇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一个小时过去了，袁文涛果然没有回来，大家怕他真出事了，忙着去寻他。结果，小伙子们就在鬼坡下面发现了他。他从山坡上跌落下来，摔得满身是土，衣裳也被树枝刮撕了，最严重的是他的右腿，磕到了石头上，一动也不能动。小伙子们忙着抬起他，赶往镇上的卫生院。

　　袁文涛的腿做了很多检查，骨头没断，筋没伤，肌肉也没毛病，但就是动不了。他从镇卫生院转到县医院，还是这样。查不到毛病，也就无从医治，他的右腿就落下了毛病，回不过弯儿来，也吃不住劲，要左腿带着右腿才能走。小伙子们想到他临出门时说的话，这才明白他真的是扫把星，竞已料到了自己的结果。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袁文涛回村以后，刘凤凤就不搭理他了。袁文涛倒也没再找她，而是拖着一条残腿找到了村主任黎叔，要求承包恶猪岭。恶猪岭本就是座荒山，又有个鬼坡作祟，一直没包出去。袁文涛这一出面，村里很快就同意了，租金很低，租期70年。袁文涛拿着合同回家，他爹袁富生气得跳起来：“你脑子让门夹了？竟然包下恶猪岭！连野草都不爱长的地方，你包它干啥？你是要把我气死吗？”袁文涛淡淡地说：“爹，你儿子不傻。你等着吧。”

　　合同都签了，再说啥也晚了，袁富生只得认。他跟儿子来到恶猪岭，仔细察看了那里的地形，见坡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树木，但都不成材，而且山上石头太多，土又少又薄，根本种不来果树。山下还有些地方，倒是可以开垦出来种些粮食。山上最多的还就是草，他感觉还是养羊合适，就建议儿子养几十只羊。袁文涛这回倒没反对。袁富生就拿出老本儿，买回了几十只羊，袁文涛就成了羊倌，整天放羊、割草。

　　就在人们都以为袁文涛这辈子就这么过着的时候，村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国家搞扶贫，先把路修进山里，一条柏油路就从望山洼村边经过。有了路就有了车，望山洼也热闹起来。村里人纷纷在路边盖房子，开商店、饭店、特产店。袁富生也跟袁文涛商量，咱也租块地方，盖个房子，开间店吧。袁文涛却笑着说：“爹，咱是挣大钱的人，哪能干那小营生。”袁富生以为他疯了，就没理他。

　　袁文涛把羊群委托给爹娘照看，他去了趟城里。他是坐着长途车去的，却是坐着小轿车回来的，跟着他下车的，还有位大老板和两个技术员。人们惊奇地发现，袁文涛的腿居然也好了，走路的样子很潇洒。他带着那位大老板和技术员直奔鬼坡，他们从山上挖出了一块大石头，然后，那几个人都乐得眉飞色舞。

　　那块大石头，竟是块玉石。鬼坡上有玉，但没人知道。村人们沿着小路爬过鬼坡到山上去打柴割草采药，都会踩到几块玉石，磨得久了，那玉石就异常光滑，人再踩上去，就会经常摔跟头，还误以为是嬉皮鬼在作弄人。那天晚上，袁文涛跟张英利打了赌，爬上鬼坡时，也不小心摔了一跤。他不信这个邪，找到摔倒的地方，拂去地上的枯枝败叶和浮土，就看到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他经常看书，对地质知识还是懂得一些，当即就猜到了八九分。这是改变他命运的好时机，他自然要抓住。这时，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跟刘凤凤的关系。他早就听说，刘凤凤是个贪图物质享受的人，要跟他好，是不是看中了他妈妈有退休金呢？他决定借此机会试她一试。于是，他假装把腿磕伤了，成了瘸子，刘凤凤没能经受住他的考验，离他而去了。他借机和村里签订了承包协议，把恶猪岭包下来。但是，山里没路，不适合开采，他就等着公路修通的这一天呢。

　　技术员把样本拿回去化验，证实是很好的玉石，老板就投资进行开发。那山是人家袁文涛包下的，自然要付给他好大一笔钱。袁文涛把自家的老房子翻盖成了3层小楼，又漂亮又气派。袁富生和钱淑玲搬进去住了，成天乐得合不拢嘴。给袁文涛提亲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介绍的对象，自然都是年轻又漂亮的姑娘。

　　看着袁文涛春风得意的样子，刘凤凤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这一切原本都该有她一份啊。可现在，她只能远远地看着，时不时地品尝一下心里泛起的酸水。袁文涛，他哪是扫把星啊，他简直就是一个福星。可惜，她早不知道……